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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越来越宽广,境界实力的提升速度会达到一种非常惊人的程度。 这并不是好事,就像江里的水渐渐要漫过大堤,看似凶猛不可阻,但大堤崩塌之后,江水又如何能够留下? 他的境界实力提升的越快,说明他的身体越来越接近崩溃的边缘。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折袖的境界实力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提升,这也证明他距离那天越来越近。总有一天,如潮水般狂暴的真元会溢破他的经脉,急剧增长的星辉会直接撕裂他的身躯,迎接着他的便是死亡。 唐三十六盯着陈长生说道:“四年前你说得清清楚楚,你可以治好他的病。”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不忍再说——这几年时间,折袖在北疆雪原里与魔族强者之间的战斗进行的太过频繁,对身体的损耗太大,而且没有按时吃药,这些都是导致折袖现在这种情况的重要原因。 唐三十六依然看着他。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第一瓶刚炼出来就送了过去,没有用。” 唐三十六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 陈长生说道:“普通的医术没有太大用处,依我看来,最简单且有效的方法,就像是圣后娘娘当初在天书陵顶,直接把我的神魂与身躯尽数打散然后重铸。” 天海圣后已经死了,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神隐境界。 隐居世外的王之策有可能抵达了这种传说中的境界,但云深不知处,如何去寻?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用足够数量的圣光,直接灌进他的身躯里。” 陈长生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去圣光大陆的方法,那就还有希望。” 听到这话,唐三十六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虽然依然渺茫,但希望终究是希望。 而且从陈长生的话里,他听出折袖的寿命应该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有十天半个月。 唐三十六问道:“他到底还能活多久?”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会想办法把这段时间拉的更长一些。” 确实需要更长的时间,因为要找到去圣光大陆的道路或者说方法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先把这片大陆的事情解决掉。 折袖说道:“我会争取再多活几年。” …… …… 第923章 老少年们的离山行 唐三十六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问道:“为什么讨论这么严肃甚至可怕的事情,你们还能如此平静?” 陈长生说道:“当初在国教学院我对你说过,我从小就有病,活不过二十岁。” 唐三十六当然不会忘记那件事情。 当时国教学院愁云惨雾一片。 陈长生所说的每一句话,在他们听来都是遗言。 折袖说道:“我这病也是从小就有的。”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长生与折袖的人生有着极其相似的悲惨。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后便知道无法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所谓向死而生,再没有比这更精确的形容。 在过往某段岁月里,他们想必曾经低落过,失望乃至绝望过,日日夜夜凝视着死亡的阴影,直至最后麻木,于是平静。 到今天为止,他们依然还很年轻,但要说到对死亡的态度要比世间绝大多数老年人还要更加淡然。 这很令人赞叹,更令人感慨,有些悲哀。 户三十二叹了口气。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小涟转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崖畔一片安静,气氛有些低落。 唐三十六的感觉更是有些怪异,莫名觉得有些抱歉,讷讷说道:“我是不是也应该从小就有病?”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你本来就有病。” 唐三十六瞪圆眼睛问道:“什么病?” 陈长生说道:“富贵病?” 唐三十六见他们还有心情打趣自己,知道情形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紧张糟糕,略放松了些,拍了拍折袖的肩膀说道:“那就走吧,不管前面是龙潭虎穴还是万剑大阵,今天都要陪你走一遭,满足一下你的遗愿。” 这说的自然是对面那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 折袖说道:“我不见得一定会死,所以不能说是遗愿。” 陈长生说道:“不错,我已经活到二十岁了。” 唐三十六问道:“那为什么我们要去离山?” 陈长生说道:“因为离山就在那里啊。” (间客里面说过一句话——为什么要战斗?因为敌人就在那里啊!从登山界的名言来的,很酸,但我觉得特别可爱,明知道用在这里特别贱,特别欠抽,但还是忍不住用了,大家把眼睛闭着,也忍忍吧。) 为什么要去离山? 因为七间就在离山,折袖想要见她,就是这么简单。 而且离山与圣女峰很近,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以到。 对陈长生来说,这一次离山之行除了满足折袖的想法,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曾经在道藏里看过某篇剑论,提到过离山剑宗有一种法门应该可以帮助折袖暂时稳定住病情,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离山有没有人修行过这个法门。 云雾里的铁链若隐若现,随风轻摆,看着极为凶险,但对陈长生一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困难。 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们便越过了深不见底的山涧,来到了对面那座山峰里。 在叶小涟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山崖间陡峭的石道,向着北方诸峰而去。 又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绕过数座青山,众人终于远远看到了离山的主峰。 离山的主峰被云层隔着两截,下面生着茂密的植被,云上的山峰则尽数都是岩石,就像是一根参天的石柱,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线,远远望着就像是一把随时准备刺向天空的巨剑。 看着这座石峰,陈长生等人直觉一道凌厉剑意扑面而来。 他们甚至生出一种感觉,那座山峰折射出来的光线随时可以变成纵横天地之间的剑气。 越靠近离山主峰,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不过始终没有看到有飞剑来询,只在云雾深处偶尔看到有剑光亮起——经由叶小涟的介绍,他们才知道这应该是诸峰弟子正在勤勉练剑。 陈长生的剑道天赋极高,对离山剑法更是研究极深,只从那些剑光的痕迹便能判断出云雾里那些离山剑宗弟子练的是什么剑法,修的是何种剑道,如今的造诣已经到了何等程度,很是赞叹。 折袖与唐三十六看到那些剑光的感受,更多来自直觉,觉得那些剑光好生耀眼,剑意好生凌厉,却又无比光明正大,给人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显得特别青春昂扬,有极鲜活的生命力。 纵使这几年与离山剑宗有诸多故事,唐三十六从来都不喜欢对方,也不得不承认这让他想起了国教学院。 他最喜欢的、他的国教学院。 折袖与陈长生也同样如此,甚至想着当初如果没有进国教学院,来离山修行或者也是个极好的选择。 沿石道斜斜向上,地势渐高,山林渐寒,树叶渐疏,山风渐疾,云雾被驱散很多,渐能看清楚峰间的景物。 只见无数道崖坪上到处都有剑光纵横,有些幽静的洞府前有弟子在盘膝悟剑。 叶小涟向他们介绍道那些洞府往往是离山长老的居所,那片生着红枫的楼阁乃是刑堂,更高处的那片石屋则是剑堂,至于那些崖坪中间的数十座白色小院则是弟子院,而往前去…… “这是什么石头?” 唐三十六指着道旁一块仿佛被水洗过千万年,显得无比光滑的方石问道。 那块方石从形状来看并无特殊,但其间隐隐散发着某种剑息,明显不是凡物。 叶小涟说道:“离山祖师当初磨剑三百年方悟剑中至道,据说这便是那块磨剑石。”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传闻是真,那可真是块宝物,不知弄到雪老城去拍卖,能换回多少晶石来。” 叶小涟没好气说道:“你需要考虑的不是能换多少钱,而是你能在离山剑宗全力追杀之下还能活几天的问题。” 唐三十六满脸无所谓说道:“只是开个玩笑,何必如此认真。” 说完这话他便准备向前走去,又被叶小涟喊住。 “现在这块石头被称为解剑石,任何进行离山主峰的修道者,需要在此除剑以示尊敬。” 叶小涟说道:“你这么走过去,稍后出事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说。” “真是好生嚣张。” 唐三十六对离山剑宗本就没有什么好感,而且他惯常才是最嚣张的那个人,说道:“我就不解,又能如何?” 叶小涟知道他的脾气,没有继续刺激他,说道:“不解剑亦可,但需要等峰上的离山弟子来接。” 唐三十六觉得好生麻烦,也不信真会如何,竟就这样直接走了过去。 看到这幕画面,陈长生摇了摇头。 便在唐三十六走过解剑石的时候,一道并不凌厉却无比醇和的剑息忽然从石头里生了出来。 汶水剑的鞘上淌过一道仿佛水纹般的光痕,然后嗡嗡作响,似乎是某种回应,又似是某种解释。 嗖嗖嗖嗖,破空声在峰间密集响起,只见云雾里生出数十道白线。 数十道剑来到场间,静静悬停在空中,锋利的剑尖对准了陈长生等人。 第924章 万剑大河见秋山 这些剑散发着寒冽的剑意,凌厉至极。 更可怕的是这些剑展现出来的剑势极其沉稳坚定,就像是山,又或者是一座石制的山门。 离山没有山门,剑就是山门。 看着静止于空中的这些剑,唐三十六不担心,反而觉得很是有趣。 他对陈长生兴奋说道:“这和你的那招剑法好像,难道你天生就该来离山学剑?” 折袖对危险的敏锐度远胜旁人,感觉到这些剑随时可能发出雷霆一击,上前把唐三十六拉到身后,右手握住了剑柄。 但他忘了自己的剑是魔帅旗剑,离山剑宗乃是人族正道剑宗,对魔帅旗剑散发的气息何其敏感。 嗖嗖嗖嗖!破空之声密集而作,数百道剑自峰间高速飞来。 陈长生未作反应,但感受到了数百道剑所携的威势与危剑,神杖自动现身,向着四周散播无比明亮的光线。 神圣气息笼罩住了石道。 解剑石不在光明之中。 整座离山里响起无数声啸鸣! 无数道剑破山而出,破云而起,形成一道无比壮观的剑河,周游于群山之间,护住了离山诸峰! 这便是离山著名的万剑护山大阵! 剑河里的那些剑虽不如陈长生从剑池里取出的那些剑有名,锋锐犹有过之,自有一种强不可当的气势。 不要说是陈长生等人,即便是周独夫与天海圣后复生,也无法正面对抗这座万剑大阵。 好在那道横贯天穹的剑河,只是在群峰之间周游不止,没有立刻向他们发起攻击。 陈长生与折袖没有感受到杀意,隐约明白意思,前者握住神杖,后者松开剑柄,向石道后方退了数步。 剑河远在高天之上,森然剑意已然落下,随时可以把石道上的所有事物切成粉碎,根本无法抵抗。 唐三十六有些生气,心想离山明明应该知道是谁来了,却偏要这样做,难道是想给己等一个下马威? 随着陈长生等人退到解剑石后方,石道四周的数百道剑变得平静了些,诸峰间的那道壮阔剑河也渐渐慢了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 唐三十六对陈长生说道:“你是苏离前辈的嫡传弟子,怎么算也是离山剑宗的自己人,甚至与掌门同辈,这些晚辈弟子竟然敢动用万剑大阵来威逼你,难道你不生气?” 陈长生知道他这时候心情肯定很糟糕,无奈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唐三十六说道:“你应该以教宗的身份加入离山剑宗,然后接任掌门,气死秋山君和那些家伙。”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很大,就是故意想要离山上的人们听见。 “你这个家伙,这张嘴怎么还这么贱?” 石道上方响起一道众人有些熟悉的声音。 唐三十六与对方斗嘴多次,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冷笑说道:“难道你觉得我说的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可能?” 关飞白从石道上走了过来,看着他想要嘲讽几句,但想着如果陈长生真的加入离山剑宗,以他的身份和辈份,唐三十六这看似荒唐的说法还真有可能变成现实,不由神情微变。 便在这时,云雾深处传来了一道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教宗陛下圣驾光临,离山上下深感荣幸。” 说话的自然是离山剑宗掌门。 关飞白收敛情绪,向陈长生肃容行礼,带着众人向云雾里的峰间行去。 没有走多长时间,来到山腰处的一座石亭。 苟寒食与梁半湖还有一位剑堂长老,在这里候着他们。 教宗亲自来访,若换作别的宗派山门,想必会迎出数百里地去,而且必然是由掌门亲自出迎。但今日陈长生未摆辇驾,离山剑宗也不是普通的宗派山门,匆忙之间能做到这般,已经算是极有礼数。 苟寒食与梁半湖先与陈长生见礼。 梁笑晓这个名字早已经被世人忘记,但陈长生没有办法忘记,他相信梁半湖也没有办法忘记,所以情绪微有异样。 但这种情绪很快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破,因为那位剑堂长老竟是向陈长生行了一个大礼。 陈长生很是吃惊,要知道离山剑宗的剑堂长老都是境界高深、战力雄厚的派中长辈,而且性情每多执拗高傲,即便他是教宗的身份,按道理来说,对方也不会以大礼参拜。 很快他便想起来关飞白在旅途中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件事情。 离山剑宗某位剑堂长老在雪原上的一次战斗里负责断后,被数名魔族强者围攻,险些身死,最后是靠一颗朱砂丹才救了回来,现在想来,那位无比悍勇的剑堂长老便应该是面前这位。 想到这点,陈长生赶紧上前把对方扶起,然后正色还礼。在他看来,像这位剑堂长老为人族浴血奋战,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对象,与之相比,自己只不过用血做些朱砂丹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无多话,一行人直上峰顶。 此时峰顶已经聚集了数百名离山剑宗的弟子,想必此时其余诸峰崖坪上的剑光已经少了很多。 那些离山剑宗弟子看着走过来的陈长生一行人,眼神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曾经的对手或者说竞争者,现在已经成为了盟友甚至可以说同伴。 离山剑宗与国教学院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所以那些视线里的情绪自然也很复杂。 有趣的是,离山剑宗弟子们的视线只有一小部分落在陈长生身上,还有一小部分落在唐三十六身上,而绝大多数的视线则是落在了折袖的身上,而且低声的议论着什么,显得稍微有些混乱。 这自然不是因为折袖在战场上的赫赫凶名,而是因为他与七间之间的关系。 看着这幕画面,苟寒食微微皱眉,离山剑宗弟子们神情骤肃,议论声顿时小了很多。 穿过人群,远远便能看到被青藤遮掩的那座洞府,想必便是离山剑宗掌门的居所。 洞府前有道石坪,相对高一些,站在那处的那道身影很容易被人看见。 当然,就算站在万千人中,那个人也会最先被看见。 秋山君转过身来,望向陈长生等人。 陈长生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昨日决定来离山的时候,他当然提前就已经设想过此时的画面。 他本以为对方可能会寻些借口避开不见,但直到此时才明白,如果避而不见,那还是秋山君吗? 第925章 问道于盲,心有剑音 峰顶无比安静,折袖与唐三十六以及离山剑宗的弟子们看着二人沉默不语。 年轻一代修道者里曾经最出名的当然就是秋山君与徐有容,后来才有了陈长生的名字。 三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那个故事可以讲很长时间。 但据世人所知,陈长生与秋山君从来没有见过面。 整个大陆都很好奇,如果他们第一次相遇,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今天他们终于相遇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秋山君平静行礼,说道:“一路辛苦。” 陈长生平静还礼,说道:“好久不见。” 在汶水城里,秋山君从他的身边走过,并未真的相见。 如此算来,这是在松山军府告别后的第一次相见。 听着陈长生的话,离山剑宗弟子们神情有些茫然,心想难道大师兄和教宗陛下曾经见过? 折袖与唐三十六对视一眼,也有些吃惊。 叶小涟则根本没有想这些,目光在秋山君与陈长生的脸上不停来回,很是陶醉,心想回到斋里后该怎样向师妹们炫耀呢? 只有苟寒食等昨日随秋山君一道回山的人知晓这两个人曾经在阪崖马场相处过一段时间。 想着这件事情,看着场间的画面,苟寒食等人的表情有些古怪,白菜更是憋笑憋的非常辛苦。 唐三十六很是好奇,毫不见外地走了过去,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知晓答案后,他很是无语,望着秋山君和陈长生感慨说道:“你们两个瞎啊?” …… …… 秋山君说道:“你就是唐棠?” “你认识我?”唐三十六神情微异问道。 他心想像秋山君这样的人物居然也认识自己,有些得意,旋即又因为这份得意而感到恼火。 “听说你从祠堂出来的时候臭不可闻,现在看起来,你当街洗澡却忘了漱口。” 秋山君摇了摇头,示意陈长生随自己向洞府里走去。 唐三十六闻言大怒,哪里还管对方是秋山君,这里是离山剑宗,卷起袖子便准备一通骂战。 苟寒食赶紧把他拉住,劝说道:“师兄今日心情不好,你就体谅些。” 这话确实,秋山君虽然不是苟寒食这样的温润君子,但也颇有慷慨之气,很少会说出这样尖刻嘲讽的话。 唐三十六看着已经关闭的洞府石门大笑说道:“原来秋山君也会老羞成怒。” …… …… 作为年轻一代修道者里最了不起的两个人,居然曾经做过如此愚蠢的事,自然难免窘迫。 而这段最窘迫的往事被当众说破,而且还被毫不客气地点评为瞎了眼,自然非常尴尬。 而且因为很多原因,陈长生与秋山君之间本来就有很多尴尬。 所以直到洞府深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师父,教宗陛下到了。” 说完这句话,秋山君走到一旁坐下。 一位道人坐在蒲团上,正低着头在看一卷剑谱模样的书册,显得极为专注,只能看到满头白霜。 陈长生知道这位便是离山剑宗掌门,下意识里望向对方。 恰在此时,离山剑宗掌门也抬起了头来,二人的视线就此相遇。 陈长生发现对方虽然满头白发,眼神却极为湛然通透,没有丝毫沧桑之意,自有清新之意。 如此清新通透的眼神,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陈长生神情微异,觉得这位剑道宗师并不见得是最近才晋入神圣领域。 “小师叔离开之前,我便已经越过了那道门槛。” 离山剑宗掌门看出了他的疑惑,微笑说道:“但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宣扬的,我又不像曾经的那几位风雨需要为族人弟子谋万顷良田,而且观礼这种事情很是麻烦,所以没有让世间知晓。” 陈长生问道:“那为何……” 他要问的自然是为何前些天,离山剑宗会忽然把这件事情昭告天下。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相王破了这道门槛,如果我再不站出来,只怕人心不稳。”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说道:“多谢前辈。”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不过是些虚名虚势,只是教宗陛下须知晓,我这老道最怕麻烦,若无事情,是万万不肯下山的。” 陈长生说道:“若无必要,定不会打扰前辈清修。”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如果不想打扰我清修,陛下这时候怎会坐在我面前?”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但那件事情总要解决。” 离山剑宗掌门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那个狼孩子的病好了?” 陈长生摇头说道:“非但没有好,而且有恶化的迹象。” 离山剑宗掌门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相见争如不见。” 陈长生说道:“我们这次来离山,除了见人,同时也是来求医。” 离山剑宗掌门问道:“此是何意?” 陈长生把折袖的病情讲解了一番,接着说道:“我以前在道藏里曾经看到过一段记载,据闻离山剑宗当年曾经有一门道法,蕴清正妙音于剑道之间,最是中正平和,相信这种道法可以帮助折袖暂时控制住心血来潮。” 离山剑宗掌门微微眯眼,说道:“您的意思是要让那个狼孩子学我离山剑宗的道法?” 陈长生说道:“不错,还请前辈成全。”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正剑清音这门道法我倒是听说过,但已失传多年。” 陈长生也知道这件事情,但仍然抱着最后的希望,说道:“若剑音双谱还在,或者能够习得正法。” 离山剑宗掌门微笑不语,但似乎无意间把先前一直专注观看的那本书册合了起来。 陈长生的视线落在那本书册的封面上,很是惊讶,原来这就是正剑清音的双谱! 离山剑宗掌门微笑说道:“正剑清音确实已经失传,我昨日才开始学,不能确定何时能够学会。” 至此陈长生哪里还会不知,原来离山剑宗对此事早有安排。 他对着离山剑宗掌门深深一揖,神情真挚说道:“多谢前辈成全。” 能有一位神圣领域境界的剑道强者重续正剑清音传承,再传授给折袖,当然要比折袖自己拿着剑谱修行强上无数倍。 离山剑宗掌门微笑着,但没有接话。 第926章 苏离的剑道 陈长生修道天赋极高,俗世智慧却很普通,怔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又很认真地想了一段时间才说道:“若有契机,我自当说服白帝陛下,把离山剑法总诀送回来。” 数百年前,人族与妖族联军北伐魔族,离山剑宗数位长老运粮失机,论罪当斩。 离山剑宗无可奈何,把剑法总诀送于白帝城,才让白帝颁下圣旨,迫使金玉律松口。 对离山剑宗来说,如果能够不与白帝城翻脸便能把离山剑法总诀拿回来,当然是极好的事情。 而现如今最有可能做成此事的,当然就是陈长生。 听着陈长生的承诺,离山剑宗掌门很是满意。 秋山君则是微微挑眉,有些不满意。 ——他的师叔祖苏离当年曾经说过,离山失去的东西当然应该由离山自己拿回来。 不过既然是掌门师父的意思,他也不好当着陈长生的面表示反对。 解决了折袖病情这个最大的问题,陈长生的心情好了很多,说道:“现在可以让他们见面了吗?” 离山剑宗掌门摇头说道:“就算那个狼孩儿学会正剑清音,也不过是暂时压制病情,不算治好,自然不能见面。” 陈长生很是无奈,说道:“何必如此?” 离山剑宗掌门也很是无奈,说道:“这是小师叔的意思,谁敢违逆?” 陈长生想着苏离的性情,也自无语。 秋山君忽然说道:“我觉得师叔祖这件事情做错了。”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但他毕竟是你的师叔祖,你须敬他爱他。” 秋山君说道:“似师叔祖这般性情,实在很难令人生出敬爱之心。” 陈长生想着当年自雪原万里归来途中的那些画面,与秋山君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心有戚戚。 这一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阪崖马场。 但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们便再次感觉到了不自在,分开了视线。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可以通融一下?” 陈长生向离山剑宗掌门问道:“反正苏离前辈现在也不在。”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小师叔虽然走了,剑还在山中。” 陈长生听出这句话里似乎隐藏着些什么意思,问道:“剑?” 离山剑宗掌门说道:“小师叔留下了一道剑,如果有人能够胜过这一道剑,便可以无视他的法旨。”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想试试。” “我不想瞒你,想要破掉那一剑非常危险。” 离山剑宗掌门看着他正色说道:“小师叔是你在剑道上的老师,算起来你就是我的师弟,我不愿你去冒险。” 陈长生说道:“晚辈末学,实不敢应。” 这说的是师弟这个称呼。 离山剑宗掌门笑着说道:“确是失言,就算你敢应,我也不敢真这般唤你,不然有人会不高兴。” 如果陈长生成为离山剑宗掌门的师弟,那么岂不是要成为秋山君等神国七律的师叔? 谁会不高兴,自然不问而知。 陈长生看了秋山君一眼。 秋山君没有理他,看着离山剑宗掌门说道:“若让小师妹听到这番话,师父你的胡子还能剩下几根?” …… …… 离山主峰后麓有片崖坪,崖坪之前是片石壁,上面覆着青藤,藤间杂着些野花。 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清楚,原来在那片青藤之间有道约摸两尺宽的石壁通道。 隐隐可以听到石壁通道那头有清脆的鸟鸣传来,还有花香传来,若仔细望去,还能看到满眼绿意。 那边竟似有一片青翠山谷。 秋山君与苟寒食等离山弟子带着陈长生一行人站在崖坪前。 折袖看着那道石缝沉默不语。 “小师妹这几年便在那边静修,如果想要见她,便要从这里走过去。” 苟寒食对陈长生等人说道:“这条石道是当年师叔祖破境入神圣之前用手中剑斩破山崖而成,石壁之上自有剑意杀机存留,极其危险,而这也就是你们要破的那一剑。” 陈长生很清楚,遮天剑失落于周园之后,苏离一直用的是离山下小镇某个铁匠铺打造的普通青钢剑,想着当年此人竟是用这样一把普通剑在山崖间生生斩出一片洞天,不由震撼无语。 他的视线落在青藤里的那条石壁通道上。 石壁上残留着无数道剑痕,非常深刻,即便经历了数百年风雨,依然没有磨灭。 此时距离石壁入口处还有十余丈距离,他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蕴藏在剑痕里的凌厉剑意。 白菜和唐三十六等人多看了那片石壁几眼,甚至觉得眼睛有些刺痛,想要流泪。 折袖始终盯着那道石壁,沉默不语,异常专注,眼睛渐渐微红,却依然眨都没有眨一下。 有阵山风自崖坪外吹来,拂动地面的落叶,掀起了陈长生的衣衫。 只听得嘶的一声轻响,他的衣袂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裂口。 衣袂一角随风飘起,落入崖外。 陈长生低头向崖坪地面望去,只见那道石壁通道入口处的十丈方圆内,地面无比光滑,而且连片落叶都没有。 想必是石壁里的凌厉剑意随岁月散溢而出,将落于此间的所有落叶与石砾都尽数斩成了碎屑。 如此森然可怕的剑意,真是举世罕见。 不愧是千年来的剑道最强者。 折袖动了。 然后被陈长生拦了下来。 “我随苏离学过剑,我对他的剑道非常了解,你应该让我先去试试,就算没办法通过,我应该也有机会退回来,而你需要做的事情是观察,以你观察、然后分析战斗的能力,接下来的成算会大很多。”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他说的没有错。 虽然只需要走过这片遍布剑痕的石壁通道,但同样是一场极其艰巨的战斗。 这是他们与数百年前的苏离之间的战斗。 折袖沉默了会儿,停下脚步,说道:“谢谢。” 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太多。 以折袖的性情,一声谢谢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陈长生取出无垢剑,反转剑柄,与藏锋剑鞘组合在一起。 这是他的剑的最强形态。 当年在浔阳城里面对朱洛,后来在京都独闯北兵马司胡同,以及在雪岭里面对两代魔君时,他都是这样做的。 今天他要闯的是石道,同样如临大敌。 数百年前的苏离,在斩开这片洞天的时候,还没有进入神圣领域,更不像后来那般强不可言,但剑道上的修为已然强大到了极点,对现在的他与折袖来说,依然是难以企及的存在。 陈长生提着剑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的衣衫上便多了数道裂口。 第927章 闯剑道 他沉默了会儿,又向前走了一步。 微寒的山风拂动他脸前的发丝,然后飘落。 凌厉而无形的剑意,随风而生,无声而至。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时间。 他需要做出选择,是用三百六十五处气窍里的星辉凝结星域相抗,还是用剑意相抗。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因为苏离是他在剑道上的老师。 今日他当然要用剑道来挑战对方,如此才能算作交出一张合格的答卷。 无数道剑意离开剑鞘,来到崖坪之上。 那些剑意气息并不相同,显得有些驳杂,但神奇的是,彼此之间竟是毫无冲突,反而显得格外融洽。 看着这幕画面,苟寒食微微动容,眼里生出赞叹之意。 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再高,但以剑意论依然不及苏离凝练精纯,想要在质量方面战胜对方很困难。 所以他选择用数量来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这看似很普通,但细思却极不普通。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同时拥有如此多数量的剑意,并且能够如此随意地驭使自如? 崖坪上忽然响起无数声轻微的磨擦声。 山风骤然消失,石壁上的那些青藤却摇摆起来。 与剑意共生数百年的青藤,自不会受到剑意的侵袭,然而此刻却纷纷断裂,然后落下。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石壁之前却仿佛有无数道剑正在无声地相争。 无数道剑意在极小的范围内做着最细微的较量。 天地间的气息都随之变得森然起来,便是天光都忽然变得幽暗了很多。 陈长生走到了青藤之前。 青藤片片碎裂,露出了石壁通道的入口。 他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走了进去。 剑意的搏杀还在他的身后继续,石壁通道入口处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道裂口与白色的湍流,遮住了里面的画面。 片刻后,石壁里剑鸣大作。 …… …… 石壁通道很狭窄,天空在极高的上方被切成一条线,陈长生走在其间,视野有些幽暗。 石壁上到处都是笔直的剑痕,两端极细,中间略粗,看着很圆润,却又极其锋利。 每道锋利的剑痕都代表着一道剑意。 那些剑意自石壁里浮现,凌厉无比地斩向陈长生的面门,同时向着他的幽府以及识海侵袭而去。 陈长生没有任何慌乱,脚步沉稳至极,横剑于身前,将要齐眉,就像是一道铁链。 正是苏离传授给他的第三剑——笨剑。 这一剑首重心性,以陈长生坚毅沉稳的心性,在他的手中施展出来,真可谓是坚若磐石。 啪啪啪啪,石道里响起无数清脆的剑鸣,听上去就像是两把剑在不停地碰撞。 陈长生的眼前尽是横直的剑身,剑身边缘到处都是飞溅的火花,两侧的石壁上瞬间便添上了数十道新的剑痕。 他的剑挡住了有形的剑意,却无法阻止无形的剑意向着身体里侵袭而去。 随着向石道里愈深,那抹森然的感觉越来越浓裂,尤其是识海里已然生出无数狂澜,然后被那些剑意斩成泡沫。 随着这些泡沫出现然后消亡,他的眼睛开始生出刺痛的感觉,身体皮肤上的切割感更是清晰无比。 这些剑意才是真正的考验,非意志坚毅、神识澄静之人,根本无法承受。 陈长生横剑于前,继续向前走去。 通道入口处极窄,随后渐行渐宽,但这并不意味着更加好走,反而石壁上的那些剑痕越来越密集,显现出来的剑气越来越磅礴,剑意也越来越森然,更可怕的是,那些剑痕之间渐要生成某种联系,源源不绝而至。 一道剑痕便是一剑,若能相连,便是成套的剑招。 这个时候,陈长生才真正地开始直面苏离的剑道修为。 无比森然的剑意从石壁上溢出,遮蔽头顶的天光与前方远处的那抹翠色,如汪洋一般涌来。 陈长生身体微微摇晃,险些没有站稳,脸色也变得苍白了数分。 如果不是当初他曾经在藏锋剑鞘里无数次经历过剑意海洋的磨砺,只怕就在这一刻已经败了。 怎样才能穿过这片堪称浩荡的剑意海洋?怎样才能破掉苏离的这些剑招? 陈长生专注地听着密集的剑意破空声,静静地看着那些剑意在空中斩出的裂缝,感知着剑意的细微变化。 他的眼神如往常一样,依然干净的仿佛小溪,没有任何尘埃,映照出天空里的流云,掠过云间的剑光。 他的剑已经不再横于眼前,而是平直伸于空中。 笨剑只能防守,怎样才能破掉苏离留下的剑招?当然只能用剑招。 一道剑光撕裂空气,斩碎自天而落的一道剑气,那是天道院的临光剑,快到天机都无法捕捉。 数道剑花颤颤现于山风之间,挡住自斜上方落下的海天一剑。 剑影分作十三道,每道都是一根柳杨枝,看似柔弱,却极坚韧,任你剑落入山,也能承受。 还有繁花似锦、山鬼分岩、法剑肃杀、转山亦兼迎宾,最后燎天而起。 这都是离山的剑法,当然可以破掉你的离山剑法。 还有国教学院的倒山棍,真剑,他是教宗,亦是国教学院院长,自有神圣意味相随! 就像当初在奈何桥上面对徐有容的大光明剑时一样。 陈长生把自己这辈子学过的所有剑法都施展了出来。 剑光照亮了幽暗的石壁通道。 无数著名的、或者籍籍无名的、或者极其偏门的剑招,在他的手里出现。 时间慢慢地流逝。 陈长生执剑前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了石壁通道的后段。 哪怕有无数剑光遮掩,剑意森然刺目,他也能够看清楚通道外面那片翠谷。 然而,似乎只能走到这里了。 他把自己这辈子会的所有剑法都用了出来,依然没能破掉石壁上的所有剑招。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一件事情。 说到剑道修为,当今世间可以说找不出来几个人比他高,更没有谁比他会的剑法更多。 但今天他面对的是苏离,苏离会的剑法比他还要多,剑意更是凝练强大不知多少倍。 苏离是他在剑道上的老师,他又如何能够在剑道一途上胜过对方? 陈长生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手里的剑。 那些剑意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也停止了攻击,静静地悬在石壁间的空中,等着他的决定。 退出或者继续前进。 第928章 最后一课 那些剑意很安静,依旧不失森然,哪怕用神识感知,都可能被伤到识海。 被先前这场剑斗所震,石壁上方有块石头松动,骨碌碌滚落下来,却没能落到地面,还在半空中,便被那些无形的剑意切割成了无数片,最后化作最细的粉末,被山风吹向出口外的翠谷,再也没有踪影。 陈长生看着这画面,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低头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 他在回忆当年在荒原上苏离传剑的那些画面,以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苏离带着南方圣女去圣光大陆之前,给这个世界留下过几封信。 一封信斩断了长生宗最后的气魄,一封信断了朱洛一臂。 这些信自然是极其珍贵可怕的事物。 陈长生得了两封。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苏离真的很看重他,甚至是把他当作衣钵弟子在看待。 这两封信救了陈长生两命,同时对他的剑道修为也有极大的提升。 现在通道里到处都是剑意,凝而未发,却是世间最锋利的存在,可以斩碎一切事物。 这让他想起当初在国教学院厨房里拆开苏离那封信后的画面。 当时他站在这些剑意里,一动都不敢动。 现在,他还是只能一动不动。 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陈长生忽然想起来,苏离临走前也曾经留过一封信给秋山君。 但秋山君没有要。 或者,这便是他与秋山君之间的差距? 当年在荒原上苏离传剑于他时,曾经说过他很不错,只比秋山差一点。 在浔阳城里分别时,王破也对他说过,他很不错,只比秋山差一点。 从西宁到京都,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 最开始的时候在别人的议论里,他与秋山君的差距有若天壤之别,后来这种差距逐渐缩小,但哪怕他现在已经是教宗,秋山君还只是离山剑宗的普通弟子,并且消声匿迹五年,但依然没有人说过他已经超过了对方。 陈长生看着那些其实看不见的剑意,就像看着苏离本人,说道:“我还想试试。” 他想试试还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直至走出这条石壁通道。 他想试着证明给苏离看,当初选择传剑于自己是正确的。 他想试着证明给天地看,自己或者不比秋山君强,但也不会比他差,至少在某些方面。 心意即定,气息自静。 他这时候的心境一片澄清,仿佛被水洗过无数年的剑。 无数剑自鞘中无声而出,仿佛跃出池面的鱼,将要成龙。 无数道剑光照亮了晦暗的崖壁,夺去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向着那些无比强大的剑意斩将过去。 清脆的剑鸣密集而作,渐要连成一道线,仿佛海天之际的那道线,然后骤然静寂无声。 …… …… 崖坪上的人们一直紧张地注视着通道里的动静。 有青藤隔阻视线,有剑意乱了天光,无法看清楚里面的具体画面,但可以隐约看到那些剑光。 忽然间,剑光大盛,反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剑鸣大作,反而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山风呼啸而起,卷起无数石屑烟尘,在石壁通道之间不停冲突,挣扎,仿佛一条活过来的龙般。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着山崖里传来的震动,那些普通的离山剑宗弟子脸色微白,震惊想着,教宗大人不愧是苏离师叔祖的衣钵弟子,剑道修为果然如传闻里这般强大,难道他真能走得过去? 白菜有些担心,问道:“他是准备把这条石道给毁了吗?” 陈长生开始以剑破壁后,秋山君一直保持着沉默,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显得非常平静。 直到这时候,他的脸上终于第一次现出凝重的神色,说道:“如果他能把这条石道毁了,自然算是成功。” …… …… 这条石道乃是离山主峰的真崖,当年被苏离以难以想象的剑威斩开一处洞天,其后数百年间,石壁上的剑痕不停添加,剑意侵润入山崖之中,无比坚硬,即便是国教重宝也很难毁掉,陈长生自然也没有这种能力。 但他走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走过了这条石壁通道,来到了出口外的草甸上。 他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破口,发带也早已不知何时断裂,黑发散在身后,显得有些狼狈。 鲜血从衣服上流出,被清风一拂便渐渐淡化,好在天书陵之变后,他已经掌握了某些法门,没有生出什么异变。 他天生无垢,神识宁静强大至极,冥想效率极高,星辉数量极其丰沛,坐照时曾经浴过玄霜巨龙真血,凝结星域时更是同时点亮了三百六十五处气窍,可以说拥有世间最完美的修道之躯。 今天却受了这么多伤。 除了满身剑痕,他的脸上也有数道极细微的血口,左边的眉毛更是被切掉了小半截,如果稍微偏一些,只怕便会伤到眼睛,可以想见当时的场景何等样危险,而苏离留在石壁上的那些剑意又是多么的可怕。 站在石道外,看着满眼翠谷以及无云碧空,陈长生觉得畅快至极。 今天面对着苏离留下的剑意,他把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出来,没有任何保留,不需要任何隐藏。 这不是他修道以来最凶险的一场战斗,却是最痛快的一场战斗。 无数剑法尽情施展,斩开石道与天地,也壮阔了他的心胸。 他甚至很想对着翠谷碧天大声喊上几声。 只不过这有些不符他的性情。 最终他没有喊,而是转身望向了那条石道。 这时候已经走过了石道,他自然知道,石壁上的那些剑意招式,并不全部是当年苏离破开洞天的时候所留,其中有很多都是苏离后来留在上面的,还有一些应该是离山剑宗的人们留在上面的。 他看着那条石道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仿佛看到了一些画面。 数百年来,苏离偶尔回山,便会来到这里,看似随意地在石壁上斩了一剑。 那些剑道修为高深的剑堂长老,抱剑于石道里冥思苦想,只为多进一步,偶有所得,也在石道上斩落一剑。 数百年来,苏离的剑道精华尽在其间,离山剑宗的气魄意志也尽在其间。 这条石道就是离山剑宗弟子用来磨砺剑心的地方。 苏离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这片翠谷里,必然会想到陈长生和折袖一定会尝试走这条石道。 换句话说,这本就是他留给陈长生的最后一课。 第929章 欲入吾门,必受其剑 那折袖呢?陈长生心想难道苏离逼折袖走这条布满剑意的石道,只是想教训他一番。 又或者这就是老丈人对女婿的考验? “我父亲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就是不想让折袖见我,事实上,他肯定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可以闯过来。” 听到声音,陈长生转身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的七间。 那年在天书陵以及随后在周园他认识的七间都是个瘦瘦小小、看着有些怯弱的小男生,所以哪怕早就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看着她一身青色衣裙女儿家的打扮,他还是愣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 “好久不见。”陈长生对她说道。 七间把乱发拨到耳后,说道:“几年了?山中不知岁月,我也懒得记日子。” 现在的她是个神情明朗的少女,甚至比小时候还要显得更健康些,并没有陈长生事先想着的那种郁郁之感。 陈长生望向四周,发现翠谷里植被茂密,远处有流瀑,隐见水潭,鸟鸣之声不绝,风景极美。 但即便是仙境,终年被幽禁在此也是极苦。 想着此事,听着她的话,他对苏离以及整座离山的不满更强了些。 看着他的神情,七间轻声说道:“教宗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陈长生微怔问道:“难道你不是被幽禁在此?” 七间说道:“这几年我确实一直在这里静修剑法。” 陈长生说道:“那你何必还要替师门解释?这地方想要进出可不容易。” 想着先前石壁山门里的那些凶险剑意,他余悸未消。 如果每天都要承受一次这等考验,哪怕这翠谷风景再好,他也是不愿来的。 七间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微笑说道:“除了像你这样,自然有别的法子。” 陈长生微怔,心想难道还有别的通道出入,问道:“那你这时候可以出去吗?他……在那边。” 七间敛了笑容,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他如果真地想见我,自然能过来见我。” 陈长生隐约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无法确定。 …… …… 如龙般的烟尘渐渐敛去,天光重新洒落崖坪,石道里恢复了真正的安静。 众人神情微凛,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折袖看着那边,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秋山君说道:“他过去了。” 听着这话,关飞白看了眼天光,脸上流露出吃惊的神色,说道:“居然只用了三刻钟的时间?” 唐三十六不知道那条石道究竟有多难行,但看关飞白的反应便知道陈长生用的时间应该极少,得意说道:“你也不想想他的剑法可是你们师叔祖亲自教的,过这条石道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白菜冷笑一声说道:“大师兄五年前过这条石道的时候,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 听着这话,折袖看了秋山君一眼,唐三十六也有些吃惊。 秋山君的声名早已传遍世间,但很少有人见过他出手,折袖与唐三十六也没有。 他们其实一直很想知道,都说秋山君很强,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汶水城里的那声喊,圣女峰上的几幅画,证明了秋山君确非常人,可是那终究不是修行与战斗。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此人真的很强。 五年前的秋山君比现在的陈长生还要小些,境界只怕也稍有不如,居然能够只用两刻钟便走过这条石道? 苟寒食说道:“师兄自幼在山中学剑,并非第一次闯剑道,自然要占些便宜。” 离山剑宗弟子知道二师兄的行事风范,见他替陈长生说话也不为异。 倒是唐三十六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折袖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对话,直接向着那条石道走了过去。 那些从石壁里溢出青藤的剑意,飘落在他的身上,瞬间撕裂了他的衣衫。 但他毫不在意,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离山剑宗弟子与唐三十六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事先便已经有很多人想到陈长生应该可以闯过这条石道,因为他修的本来就是离山剑道。 那么这个自幼便凶名极盛的狼族强者呢? 他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角。 …… …… 对陈长生来说,走过这条石道是一场战斗。 对折袖来说,走过这条石道是一次狩猎。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身上确实留存着很多原始的意味。 作为妖族与人族的混血,他的身躯坚逾钢铁,天赋悟性极强,智商极高,神识其极强大,真元无比充沛。 随着心血来潮这种怪病越来越重,他的经脉越来越粗,神识更加狂暴,真元数量更是陡增。 就像北方原野里的某些妖兽,在即将死去的时候,它们会变得无比强大。 折袖现在就很强大,而且当陈长生走过石道的时候,他就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在不停地观察,没有漏过任何细节。 他确认已经找到了猎物的弱点,那么便要节约所有的力量与不必要的消耗,直接扑过去,咬断对方的咽喉。 拉开青藤,他走进了石道里。他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没有摆出任何战斗的姿态,说道:“我不是来向你学剑的,也不想证明我比你强,我只是想来见她,谁都不能阻止我。” 这句话他是对着石壁上的那些剑痕说的,自然是想说给这些剑痕的主人听。 …… …… 无数剑鸣声冲天而起,显得极为愤怒,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这些剑鸣便消失了。 石道里一片安静,无论是崖坪上的唐三十六等人,还是山崖那边的陈长生,都非常紧张。 等了很长时间,再没有剑鸣响起,陈长生明白过来,说道:“这就是那个方法?” 七间平静说道:“剑识通灵,无法欺骗,只要心诚,便能传达信息,既然非敌,为何要拦。” 陈长生说道:“那先前的剑鸣又作何解?比我遇着的似乎更要狂暴。” 七间嘴唇微抿,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很紧张。 脚步声越来越近。 折袖从石道里走了出来。 第930章 草原枯荣人如昨 折袖的模样比陈长生先前还要更加狼狈,坚逾金石的身躯上到处都是伤口,更是满身灰土。 陈长生从袖子里取出手帕递了过去,好奇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往前走。” 陈长生说道:“这样也行?” 折袖说道:“或者他直接杀了我。” 陈长生说道:“……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情。” 折袖说道:“可以改。” 自幼便被视为妖邪,被逐出部落,在生死之间挣扎,艰难求存。 折袖从来都不是一个在意他人眼光的人,更不知道变通这个词怎么写,性情冷硬到了极点。 但为了某些事情,他愿意改变自己,哪怕要违逆自己的本心和最强大的习惯。 比如这个时候,他拿着陈长生递过来的手帕很认真地擦拭脸上的污迹。 片刻后,他看着陈长生很认真地问道:“擦干净了没有?” 陈长生看了会儿,说道:“还可以。” 折袖看了眼身上被剑意斩破的衣裳,对他说道:“我知道你随身带着很多衣服,借我一套。” “没事的时候,我做了几套衣服,你一会儿看看合不合身。” 七间的声音从陈长生身后响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微颤。 陈长生让开了位置。 看着那个一身青裙的少女,折袖怔住了。 七间看着他,有些紧张。 一片安静。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有些陌生。 有些不习惯。 他还是那样。 她已经变成了大姑娘。 …… …… 七间提起裙摆行礼。 作为苏离的女儿,掌门的关门弟子,她是离山身份最特殊的小师妹。 她很少向人行礼,所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折袖揖手回礼,动作更是僵硬,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给人行过礼。 气氛也有些僵硬。 二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折袖忽然说道。 七间知道他的病情正在恶化,听着这句话以为他像以前那样,不禁有些生气。 折袖却接着说道:“所以我想更珍惜时间一些。” 七间微怔,问道:“你想做什么?” 折袖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想抱抱你。” 七间的小脸变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折袖有些笨拙地张开双臂。 七间有些想哭,说道:“我要你背我。” 折袖转过身来,在她的身前蹲下。 七间靠了上去,抱紧他的脖颈,然后就哭了起来。 “不要哭了。”折袖有些不安。 七间有些委屈,说道:“我就要哭。” 折袖想了想,问道:“你住在哪里?” 七间有些紧张,问道:“你要做什么?” 折袖说道:“你不是说给我做了几套新衣服?” 七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哼了声,说道:“谁说我是给你做的衣服?” 折袖笑了笑,没有说话。 七间低声说道:“南野,轸星位,四里。” 折袖怔了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背着她往那边跑去。 那片是一大片草原,在阳光下仿佛麦田,泛着金浪。 看着就像周园里的那片草原一样。 …… …… 陈长生退开后便尽可能地保持着安静,以免打扰到他们。 紧接着他发现这是多虑,因为折袖和七间的眼里明显只有对方,再无旁人。 不然以警觉著称的折袖,怎么会没有听到如此密集的脚步声还有人声? 秋山君等人与唐三十六走过那条石道,来到了陈长生的身旁。 就像七间说的那样,那条石道有很多通过的方法,而且离山剑宗弟子自然有办法让那些剑意平息。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折袖笨拙地张开双臂,想要把七间抱进怀里。 唐三十六大笑说道:“这家伙是想冒充轩辕破吗?” 秋山君挑了挑眉。 苟寒食摇了摇头。 关飞白面若寒霜。 梁半湖皱眉不语。 白菜差点骂脏话。 捧在手掌心带大的小师妹,忽然要被别的男人拥进怀里,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心情都会变得有些糟糕。 哪怕是温润君子如苟寒食,又或是胸怀高远如秋山君。 折袖背着七间往翠谷下方奔去。 关飞白等人面色稍和。 陈长生走过来,对秋山君说道:“谢谢你。” 秋山君指着翠谷下方说道:“若是此事,免了。” 对小师妹的同情怜惜自然是有的,尤其是他,但要说他真心愿意让这对有情人成眷属,亦是违心之言。 所以他说免了。 但陈长生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听闻苏离前辈临走前曾经想给你留一封信,但你没有收。” 陈长生说道:“先前过石道之时,才明白其中意思。” 秋山君说道:“我此举并无深意,只是不喜欢师叔祖当日行事,有些恼火,所以不收。”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后说道:“前辈行事确实有些不负责任,我也不喜欢。” “都说我和苏离前辈很像,想来我若见了他必然喜欢。” 唐三十六带着遗憾说道:“可惜缘悭一面,不然前辈定会传我些好东西。” 关飞白冷笑一声说道:“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 唐三十六挑眉说道:“我每天清晨醒来都会照镜子,很是丰神俊朗,难道你师叔祖生的很丑?” 说俏皮话这种事情,离山剑宗诸峰弟子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苟寒食示意关飞白不要多言,对陈长生说道:“教宗大人以剑破道,依规矩,自此便可算作我离山一脉。” 如果是世间普通的修道者,能够算作当今最强势的离山剑宗弟子,自然是求之不得。 然而陈长生不是普通人,身份更是尊贵至极,便是离山剑宗掌门都无法比拟。 苟寒食此言并无他意,只是做个告知,在他想来,陈长生自然不会接受。 确实如此,陈长生对离山剑宗没有抵触,这些年来双方之间的牵扯极深,他与苟寒食等年轻辈弟子也颇为投契,只是他作为教宗无论如何不可能拜入离山门中,不然让离宫里的那些教士如何自处? 陈长生说道:“本就是同道中人,自然同门。” 苟寒食赞道:“此言有真义。” 便在这时,翠谷外面的草原上传来了七间开心的笑声。 看着草原上那条清晰至极的烟尘线条和前方那两道身影,众人各有感慨。 陈长生和秋山君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众人都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家伙是苏离,安静却不是因为这句话里的不恭敬。 苟寒食看着陈长生和秋山君神情微异说道:“你们很默契啊。” 其余的人也都在看着他们。 陈长生与秋山君对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第931章 分别只在一信间 当天夜里,离山剑宗就在翠谷里安排了一场晚宴,用篝火烤肉。 这样的招待对教宗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未免有些不敬尊敬。 陈长生没有意见,他知道这是因为七间有些害羞,不愿意离开翠谷去面对太多同门。 而且篝火烤肉自有野趣,他很是喜欢,只是想着当初在阪崖马场烤肉喝酒的画面,发现秋山君没有出席,心情有些复杂。 唐三十六端着一碗酒与叶小涟在说些什么,把小姑娘逗的花枝乱颤。 苟寒食与户三十二坐在一起低声说着话,应该是在筹谋布置一些日后重要的事项。 关飞白,白菜等人则是坐在陈长生的身边,盯着对面,一动不动。 在篝火堆的对面,折袖与七间坐在一起。 七间靠在他的肩上,在火光的映耀下,小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幸福。 折袖身上的新衣服也很引人注目,可以看出做衣服的人手艺很一般,但针脚很密,说明费了很多心思,下了很多功夫。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很是欣慰,关飞白等人的心情自然糟糕到了极点,很快便离开了翠谷,叶小涟也随之而去。 夜深人静,篝火在夜风里呼呼作响,七间靠在折袖的肩旁,轻轻地哼着什么小曲。 陈长生看了看四周,心神微动,便把南客从周园里带了出来。 看着忽然出现在篝火旁的南客,七间神情有些紧张,下意识里握住了腰畔的剑柄。 “你应该喊她小姨,不用这么紧张。”陈长生说道。 七间怔了怔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南客的脸,情绪有些复杂。 唐三十六的视线在南客与七间之间来回,最后落在陈长生的身上,说道:“感觉这辈份这些乱啊。” 陈长生不理他,对七间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今后一段时间,南客也会在离山里生活,他希望七间能够帮忙照顾。 七间确认这是掌门师父默允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应了下来。 把南客留在离山剑宗,这是陈长生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首先是为了南客的安全着想——圣女峰上无穷碧的质问犹在耳边,而离了他的身边,也只有离山剑宗有能力、并且愿意收留这名魔族公主,再就是离山剑宗的正剑清心对南客恢复神智也应该有所帮助。 一个是治,两个也是医,反正折袖要留在离山治病,那就干脆让南客也一起好了。 陈长生与七间说话的时候,南客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分开。 就像过去的那些天一样,她抓着他的衣角,只是这一次抓的更加用力。 看着她的眼睛,陈长生的心情有些低落,但没有办法,只好低声哄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让南客松开了手。 七间一直看着这些画面,忽然认真说道:“我可不想喊你姨父。” 听着这话,陈长生怔住了,唐三十六的笑声传到了翠谷外的草原深处,惊起无数夜鸟。 “我爸肯定也不想喊你妹夫。” 七间看了眼静静坐在陈长生身边的南客,说道:“你能不能别这样?” 陈长生的性情向来温和,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有些不悦,说道:“我到底怎样了?我什么都没做过。” 七间说道:“你明白我说什么。” 折袖说道:“她的意思是,你不要对别的女孩子太好。” 唐三十六说道:“你们以为陈长生自己心里不清楚?他清楚的狠,所以才会老羞成怒。” …… …… 办完离山的事情,第二天清晨陈长生等人便告辞沿原路返回。 白帝城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到现在为止还无人知晓,他的心里一直有道阴影,很是担心。 他和徐有容约好在圣女峰下的小镇见面,相信那时候,应该会有最新的消息抵达。 到时候他们会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做。 晨光刚刚落在青山上,桐江上的风还有些微寒。 陈长生看着江对岸的小镇,知道徐有容应该已经到了那处,心情略好。 便在这时,天空里响起一声雁鸣,有红雁化作一道红线自北天破云而至,落在他的身前。 户三十二解下红雁脚下绑着的信筒,按照约定的法门去除符记,取出信纸递到陈长生的身前。 看着信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陈长生神情未变,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紧张,而且有些生气。 桐江畔的草地上覆着浅浅的霜,就像他此时眼底的情绪。 陈长生拿过一张信纸草草写了数句话,让叶小涟转交给江对面的徐有容,说道:“我有急事先行一步。” 说完这句话,他再没有任何犹豫,登上南方道殿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车驾,顺着桐江西岸的官道,向北方疾驰而去。 叶小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踏波过江,见着徐有容,把信递了过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徐有容这时候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对陈长生忽然离去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信纸上的那些字,难免还是有些不悦。 “去便去罢,我也不会说你什么,只是骑我的鹤的去看别的小姑娘,这就有些过分了。” …… …… 顺桐江北上,出落梅山脉东麓,陈长生一行到了大周朝最南方的汝南郡。 辇驾进入汝南王府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越过树梢,可以想见这一路来的多急。 唐三十六和户三十二都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同时也好奇到了极点。陈长生离开阪崖马场之后,一直有人给他送信,离宫的所有安排都与那些信件有关,写信的人究竟是谁?为何陈长生会言听计从,而今天这封信里又写的是什么内容,竟让陈长生如此着急,甚至让他们想起了当时在奉阳县城陈长生知道圣女峰生变后的情形。 对陈长生来说,世间有谁的地位竟与徐有容差不多? 来到汝南王府深处,唐三十六与户三十二并没有找到答案,而且等着他们的并不是汝南王,而是……娄阳王。 这位陈氏里最窝囊的王爷看着极为疲惫,满身尘土,应该也是刚刚从北方赶到这里。 看着陈长生走了进来,娄阳王赶紧参拜,跪到地上,屁股撅的极高,显得极为恭顺。 第932章 商信舟来信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心情微异——就算陈长生是教宗陛下,就算这位王爷再胆小懦弱,何至于行此大礼? 陈长生看着娄阳王微显笨拙的动作与笨重的身躯,微微失神,不知道想到什么,竟没有立刻让对方起身。 唐三十六再次觉得不对,很明显陈长生对这位王爷的态度或者说心态有些问题。 在陈家诸王里,这位娄阳王可以说最低调老实,哪怕朝廷与国教争执的再如何厉害,对离宫的态度向来恭谨,先前的画面也证明了这点,按道理来说,以陈长生的性情与行事就算不对这位王爷如何亲热,也不应该如此冷淡才是。 没有听到陈长生的声音,娄阳王的神情显得极度不安,汗水涔涔而下,用可怜的眼光看了唐三十六一眼。 唐三十六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陈长生的后背,陈长生终于醒过神来,赶紧请娄阳王起身。 娄阳王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赶紧从怀里取出一封很薄的书信,就像捧着传家宝般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陈长生的身前。 户三十二看着那封信的封皮,确认不是平时以及今晨的那些书信,那么这封信又是谁写的? 窗花纷繁,仿佛真实之物,天光从屋外进来变淡很多,有些幽暗。 陈长生看着信封上的符印,停顿了片刻,然后很熟练的拆开。 信纸上的笔迹已经多年未见,但依然熟悉,就像写信的那个人一样。 笔触顺滑而流畅,仿佛镇外的溪流,看似秀媚,实则风骨暗蕴,如雾中的孤峰。 陈长生看到第一行字,面色微沉。 晨间收到的那封信上说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他皱眉,再也没有松开过。 唐三十六与户三十二看着他,用视线相询。 “这是老师写给我的信。” 陈长生说道。 听着这个答案,二人震惊无语,娄阳王不停擦着冷汗,屋里一片安静,整座汝南王府都没有任何声音。 朝廷与离宫之间,商行舟与陈长生师徒之间,已然对峙数年,局面极其紧张。 忽然,商行舟来了一封亲笔信,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昨夜饮了两壶酒想看一眼北方魔族的月亮所以决定与学生化干戈为玉帛。 这只能说明大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这件事情甚至比国教与朝廷之间的战争更加重要。 重要到连商行舟这样强大清冷的人物,都不得不暂时放下与陈长生之间的问题,甚至求助于他。 商行舟的信写的很简洁,陈长生很快便看完了,对娄阳王道了声辛苦。 娄阳王很高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愣愣地站在原地。 唐三十六给他使了个眼色。 娄阳王反应过来,赶紧躬身告退。 待他离开后,唐三十六第一时间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长生说道:“白帝城要举办天选大典。” 唐三十六觉得天选大典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忘了是在哪里看过,不知道是何意思。 户三十二则是神情骤变,厉声说道:“岂有此理!妖族到底在想什么?” 唐三十六听完户三十二的解释才明白天选大典的意思,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落落殿下指亲的对象,就会是下一代白帝?” “不错。” 唐三十六望向陈长生问道:“你不是把她的经脉调理好了吗?为什么她还不能继承白帝之位?”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自然是有人不想让她成为下一代的白帝。” 唐三十六明白他说的是谁,不解问道:“牧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这样做对她来说有何好处?” 户三十二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牧夫人准备让落落殿下嫁给谁?” 陈长生想着清晨那封信里的内容,说道:“白帝城里传闻很多,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大西洲的二皇子。” “大西洲的皇族果然贼心不死。”户三十二沉声说道:“青衣客前日才死,他们居然又来了这样的手段。” “牧夫人嫁与白帝已经数百年,据闻二人向来恩爱,谁知她竟还是一心向着娘家,便是连自己女儿的好处都要夺了去,过往我只以为只有那些不开化的偏村陋寨才会有这样的愚妇,真是没想到……” 唐三十六很是厌憎。 户三十二不解说道:“她这样做,难道白帝会同意?” 陈长生说道:“白帝陛下闭关不出,没有人知道他的态度。” 唐三十六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 前些日子大西洲的阴谋背后,明显有朝廷与商行舟的影子。 换句话说,这本来就是商行舟与牧夫人联手,想要除掉陈长生的一次尝试。 如果牧夫人是想借此次联姻,让大西洲皇族成功登陆,商行舟应该会乐见其成,为何会如此激烈的反对? 商行舟写信给陈长生,自然是希望他破坏掉这次的归元大典。 想阻止白帝城与大西洲联姻,陈长生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他的地位足够尊贵,而且与妖族的关系非常特殊。 在这件事情上,他比商行舟更能发挥作用。 问题在于,商行舟是事实上的天下第一人,陈长生是他最想杀死的学生,二者之间的关系异常复杂,他给陈长生写这封信必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考,非常不容易,而越不容易,越能说明他对此事的态度有多激烈。为什么他的态度会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向自己的学生求助,哪怕事后可能还要因此事向自己的学生做出一些让步? “黑袍现在不在雪老城。” 陈长生说道:“而且二十余日之前,魔宫里曾经举行过一次星空祭,动静非常大,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话,户三十二便懂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唐三十六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 如果商行舟的判断没有错,人族将会面临千年前洛阳之围后最危险的局面。 都在说落落可能嫁给大西洲的二皇子,如果不是呢? 如果与白帝城联姻的对象另有其人? 如果那人来自北方? 第933章 一庙治天下,西宁?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非常认真问道:“你相信你的老师?” 陈长生说道:“师父他智谋绝世,眼光敏锐,即便是黑袍也没办法遮蔽所有天机,我相信他的判断不会错。” 唐三十六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对师父来说,杀死我、收服国教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消灭魔族、由人族统一大陆才是他毕生的愿望,终生追求的理想,在这方面我对他绝对信任。” 对大陆历史来说,最重要的一次变化便是人族与妖族的结盟。 正是基于此,太宗皇帝当年才能带领两族联军北伐成功,把魔族赶回了风雪连雪的荒原上。 随后数百年,人族得到了足够多休养生息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强大,以至于魔族再难南下。 如果妖族忽然撕毁与人族之间的协议,倒戈而向,那会发生什么事? 商行舟与陈长生这对师徒间没有理念之争,是道法之争。 陈长生是商行舟的道里唯一的缺点,所以商行舟一定要想办法抹掉他的存在。 然而与这件大事相比,这算不得什么。 就像商行舟在信里说的那样。 白帝城不容有失。 唐三十六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严肃的神情,说道:“那我们必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好在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还没有成真。 人族还有时间做出反应。 如果不是商行舟极其敏锐地感知到那些问题,并且以极强势的魄力做出判断,局面会变得非常糟糕。 想到这一点,即便立场阵营不同,唐三十六对这位道尊还是难以抑止地生出敬佩之意。 陈长生走到窗边,举起手里的无垢剑,沉默地以慧剑推演良久,依然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 “妖族……真有可能与魔族结盟吗?” 往史书上望去,妖族与魔族之间到处都是斑斑血渍以及妖族的悲惨遭遇。 按道理来说,妖族绝不可能忘记那些仇恨,更不要说与魔族结盟。 户三十二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并不全然不可能,不要忘记,千年之前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关系也很糟糕,如果魔族愿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平息妖族的恨意,那么妖族真有可能倒向他们那边。” 唐三十六说道:“问题是动机。如果说牧夫人因为大西洲而愿意冒险,妖族的君臣大将又怎么会同意?” 户三十二的视线落在陈长生手里的那封信上,说道:“或者这就是原因。” 唐三十六也望了过去,却不明白何意。 “魔族衰落千年,就算新君即位,短时间内想必也无法再次回复到当年的恐怖实力,而我们人族这千年来却变得越来越强大,就像青衣客在峰顶感慨过的那样,我们这边的天才强者太多了。” 户三十二看着陈长生认真说道:“您先前也说过,道尊他老人家一心想着要继承太宗皇帝遗志,消灭魔族一统天下,那到时候妖族又该如何自处?称臣纳贡还是像古时候那样变成魔族的奴隶?” 唐三十六说道:“当代白帝乃是一代霸主,难道连这点信心也没有?” 户三十二沉默了会儿,说道:“这数年里,整个大陆都在流传一句话。” 陈长生微怔,问道:“什么话?” 户三十二说道:“西宁一庙治天下。” 陈长生沉默了,唐三十六也沉默了。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清楚,这说的是十余年来的这个故事,以及现在这段历史。 那么再往远处望去,会看到什么?? 如果商行舟与陈长生和解,再加上皇帝陛下,三人同心合力,这片大陆还有谁是人族的对手? 即便是白帝,看着这来自西宁镇庙的师徒三人,也必然会感到强烈的忌惮与不安。 如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还好,但在很多人看来,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的问题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白帝这样的大人物甚至可能觉得,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的对峙是这对师徒自行营造出来的一个骗局。 陈长生没有回应户三十六的目光,视线落在信纸上。 商行舟在信的末尾写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想要观,便必然要到场。 他说道:“我们先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户三十二说道:“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白帝城何时召开天选典,既然是离宫出面,国教使团的组建要快些。” 陈长生说道:“天选典的时间应该还没有定,但白帝城方面的想法很清楚。就算不能一直瞒着这件事情,他们也不会想我们突然插手,不会给我们时间做安排,所以我会先行一步,使团随后赶过来。” 户三十二说道:“明白。” 唐三十六说道:“我先回汶水一趟。” 妖族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唐家负责处理,汶水城与白帝城的关系向来不错。 此次事涉人族将来,唐老太爷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应该会做出一些相应的安排。 陈长生点头说道:“那我先行一步。” 便在这时,王府上空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鹤鸣。 冬风呼啸,庭院间的青树乱摇,一只白鹤落了下来。 娄阳王远远地跪在门廊处,恭送陈长生离开。 唐三十六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道尊会让王爷来送这封信?” 陈长生说道:“王爷昨夜在崤山过冬,离这里最近。” 唐三十六心想这明显不合逻辑。 朝廷想要传书,无论红鹰还是红雁,又或者是阵法传书,都能直抵汝南王府,何至于需要辛苦娄阳王走这一遭。 陈长生知道无法说服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师父知道我比较信任他。” 唐三十六更是不懂,心想你为何信任这位以窝囊出名的王爷。 陈长生不再解释,乘鹤而起。 一人一鹤飘摇之间,便到了云上。 桐江变成条无法看清楚的细带,落梅山脉在左后方就像是盆景。 极西处隐有云雾缭绕,青山遥遥,不知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 …… 青山处处,云海于其间,看着就像湖对面的雾,又像深冬清晨京都街巷里生出的炊烟。 落落坐在山边,看着崖下的云雾,娇小的身影显得有些柔弱。 如果看到她的正面,想必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如画的眉眼间虽然有很多追忆,但依然平静。 李女史看着她,眼里生出怜惜的神情,因为在她看来,殿下这几年一直很孤单,而且越来越孤单。 第934章 有人破云,伴天光而落 落落问道:“母后今天又出宫了?” 李女史低声回答道:“好像有些事情去了对岸。” 落落接着说道:“小姨前些天便回来了吧?” 李女史说道:“应该是的。” 落落问道:“南溪斋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李女史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了声是。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她们这是想要害先生啊。” 听到这句话,尤其是感知到她声音里的情绪,李女史不敢回应。 “没想到北新桥的传说是真的,先生原来一直与那条黑龙相识。” 落落看着云雾深处若隐若现的对岸青山,说道:“只是现在她被母亲关在哪里呢?” 李女史低声说道:“没办法查出来。” 落落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女史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虽然在白帝城里,殿下是最尊贵的人物,但皇后娘娘做的事情,又岂是她能影响到的? 落落忽然精神一振,清丽的小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说道:“不过无所谓,先生说过,活着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看我们有用没用,而是看我们能不能活的顺心顺意,能不能活的开心。” …… …… 同样的一片云海里,另一座山崖边,也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却不会让人觉得娇弱——或者是因为自幼便没有受过苦,所受教育不同,牧酒诗美丽的小脸上总是写满了自信,显得格外明朗,贵气逼人。 牧夫人自然看得清楚,自己这位幼妹的心情非常低落,只是装作不在意罢了。 她走到崖畔把牧酒怀抱进怀里,怜惜说道:“作为牧家的女儿,确实很是辛苦。” 听着这句话,感受着姐姐身体的温度,牧酒诗再也无法伪装,靠了过去,委屈难过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什么时候跟住的我们,姐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这句话说的自然是秋山君。 牧夫人说道:“皇叔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哪里怪得到你的头上?” 牧酒诗仰起小脸,有些不解问道:“错的?” 牧夫人说道:“就算没有秋山君,当时峰顶崖坪上的所有人都相信是朱砂杀死了别天心,又能如何?皇叔想要用朱砂的名义把这把火烧到陈长生的身上,却没有想过人族的教宗又哪里这般好杀。” 牧酒诗没有去南溪斋,但对峰顶崖坪上发生的事情非常清楚,睁大眼睛问道:“可那时候陈长生真的差点死了。” 牧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从一开始商行舟就是在利用皇叔,并没有打算亲自落场。没看相王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静观如客?也只有白虎这个愚蠢的家伙才会在局势明确之前出手。” 牧酒诗神情微异问道:“相王没有出手难道不是被王破所慑?” 牧夫人说道:“已然越过那道门槛,举手投足之间自有深意,岂会因为外力而动摇?” 牧酒诗想着那皇叔岂不是白死了,带着恨意说道:“周人果然狡猾阴毒。” 牧夫人说道:“千秋之事,本就不能急于一时,皇叔他老人家是因为寿元将尽,才会行此险招,看看能不能得些造化,而你我不用如此着急,待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再做安排。” 牧酒诗想着姐姐所言的那件大事,也不禁有些心情激荡,说道:“只是担心姐姐你孤立无援。” 牧夫人微笑说道:“我可不是天海那种孤家寡人。” 牧酒诗依然担心,说道:“但这件事情实在太大,妖族与魔族之间有血海深仇,你怎么说服那些元老大臣?” 牧夫人说道:“如果是往年,这件事情自然难办,但现在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商行舟的野心太过明确,谁都知道他要一统天下,而且谁都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再加上陈长生如此天才,名望极隆,那位皇帝陛下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一门三师徒如果联起手来,不要说魔族隐惧,难道你姐夫和那些元老大臣不担心?” 牧酒诗说道:“道尊自然可怕,陈长生……也算不差,但那位皇帝陛下深居宫中,实在看不出来有何非凡之处。” 牧夫人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牧人手段如何只需要看羊群生长的如何。那位皇帝陛下亲政以来,朝堂清明,野无遗贤,政事顺畅,民众安居乐业,比他母亲还要更了不起,太宗皇帝当年也不过如此。” 牧酒诗若有所思,说道:“原来如此。” 接着她又想着一件事情,担心说道:“那别天心与别样红怎么办?过些天他们只要养好伤便一定会来报仇。” 牧夫人说道:“不,你错了。” 牧酒诗不解说道:“难道他们畏惧姐姐你的威严还有妖族强者,不敢前来?” 牧夫人看着云海深处,淡然说道:“我说你错,不是说他们不会来,而是说他们已经来了。” 话音落处,忽有一道雷霆在天空里炸响。 轰!山前的云海生起无数波浪,向着四周蔓延而去,但没有裂开。云海下方阴暗而潮湿的密林里,无数妖兽拼命地奔跑躲避,微浊的红河水深处,十余只巨大的水生妖兽低吼数声,然后低下了头。 高空里的那片云海向着大陆边缘扯动,中间变得越来越薄,直至出现了一个破洞。 一道天光从那个云洞里洒落,同时落下的还有两道身影。 这画面非常美丽,而且神奇。 看着那两道身影落在西面不远的一座青山上,牧酒诗神情骤变,牧夫人平静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935章 以山禁龙 破云而落的是别样红与无穷碧。 八万里路的尘埃,被被高天上的罡风尽数拂走,却拂不散他们眼里的沉重与凝重。 从圣女峰离开后,他们稍作调息,不待伤势完全复原,便赶来了白帝城。 纵是神圣领域强者,他们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是疲惫。 站在青山上,别样红环视四野,眼神微湛,便把数十里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对岸的白帝城里略显嘈乱,应该是感知到了他们的到来,妖族急着调动军队与强者。 别样红举起右手,松开手指。 数粒带着无尽寒意的幽蓝冰晶,从他的掌心飘起,被山风拂动,却没有随着风向而走。 那几粒冰晶轻若无物,向着山后某处飘去。 别样红与无穷碧随在后方。 没有过多长时间,便看见了一株千余丈高的大树参天而起,树顶破云而出,不知何处。 大树极粗,迎面望去就像是一堵城墙,树底有一个洞,洞里居然修着一座房子。 一个黑衣少女便坐在房间的石凳上,撑着下颌,显得有些忧愁。 那数粒幽蓝色的冰晶,仿佛看到了亲人般,化作数道流光,向着黑衣少女疾掠而去。 黑衣少女生出感应,抬起头来。 那数粒幽蓝色的冰晶钻进她眉心里的那抹红痣,就此消失不见。 黑衣少女看着随后出现的别样红与无穷碧二人,清冷美丽的小脸上流露出警惕的情绪。 她是高傲强大的龙族,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类强者都有伤害到自己的能力。 别样红的视线下移,落在黑衣少女的脚上,看着那道铁链,微微皱眉。 看着黑衣少女,无穷碧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在她想来,就算别天心的死与对方无关,但终究是死在对方的龙息之下,便准备上前发泄一番,却被别样红用严厉的眼光止住。 “朱砂姑娘,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别样红看着黑衣少女说道。 这位黑衣少女自然便是曾经北新桥底的传说,当今教宗陈长生的守护者。 她有很多名字,陈长生喜欢叫她吱吱,但别样红这等辈份的大陆强者还是习惯用王之策当年给她起的名字——朱砂。 看到黑衣少女脚下的铁链,别样红便确认自己儿子的死亡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她无法离开这座青山。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想办法把她救走。 吱吱这时候已经猜到了别样红与无穷碧的身份。 实在是因为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太出名,而且无穷碧的拂尘与脸色一样难看,这件事情也非常出名。 她被困在这座山崖已经有了段时日,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前天甚至感知到了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死亡,但毕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这两位大陆强者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听着别样红的话,她想了想说道:“那就谢谢你了,不过好像有些困难。” 别样红的视线继续往下,从她的脚踝处深入山崖,神情微异。 那道铁链看似被拴在地面的一个石眼里,但他的眼光何其厉害,只看了一眼便看出来那个石眼其实是一块石胎的最顶端,而那块石胎深在山崖的最底处,换句话说,这道铁链连着整座山。 想要把小黑龙带走,或者把这座山崖连着里面坚硬至极的石胎崩碎,或者斩断那道铁链与石胎的相联处。 前者并不可行,虽然他如果施展全部的修为境界,应该可以做到,但那样的动静太大,而且会损耗很多星辉真元,对稍后真正的战斗会造成极大的影响,至于后者……铁链与石胎的相联处气息明显有些问题,仿佛有道无形的锁般。 别样红神情微凝,说道:“虎柙?” 吱吱说道:“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个名字不错。” 别样红心知必然不错,把铁链与崖中石胎锁死的那个事物,必然便是传说中的妖族禁器虎柙。 这是白帝一族用来惩罚族中叛徒的禁器,白帝一族天生神力,却绝对无法挣开虎柙,被用来囚禁小黑龙,最合适不过。 即便是别样红这等层级的强者,想要破开虎柙都非常困难。 不过既然是禁器,必然有钥匙,而现在那钥匙当然就在牧夫人的手里。 “待我杀了她后,便来放你。”别样红说道。 吱吱说道:“那就真的太谢谢了。” 别样红忽然有所感应,转身向崖外的云海看去。 有风从海上来,拂得云海生波,震动不安,出现了很多道裂缝。 看着某道裂缝里出现的那片草甸,还有草甸上的那两位女子,别样红觉得风里的咸味与湿意陡然重了无数倍。 …… …… 看着牧夫人与牧酒诗有些相似的容颜,别样红略一沉默,揖手为礼。 牧夫人平静还礼。 无穷碧自然不会向她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牧酒诗,眼神怨毒至极,就像地底深处的毒火。 牧酒诗再如何家世不凡、心高气傲,被一位神圣领域强者以这样的目光盯着,又想着别天心那件事情很是心虚,顿时觉得身心俱寒,有些害怕,移动脚步躲到了牧夫人的身后。 别样红看着牧夫人问道:“皇后娘娘准备护着她?” 牧夫人说道:“这里是白帝城,她是我的妹妹,你觉得我会让你动她?” 无穷碧指着云海对面的白帝城喝道:“你以为靠着妖族里那些憨货就能挡住我们夫妻吗!” 她的声音异常尖厉,就像是两把剑在不停地摩擦。 与之相比,别样红的声音还是那般的温润平和,却更加坚定:“白帝陛下在闭关静修,你只有一个人。” 牧夫人平静说道:“所以你们才会不顾伤势加重,在最短的时间赶过来。” 别样红说道:“是的,我要确保没有人比我们更快。” 牧夫人神情不变说道:“你以为只要大西洲来不及相援,我便要陷入以一敌二的局面?” 别样红说道:“不错,这不是公平的较量,而是为父母者的复仇。” 牧夫人微笑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那夫君虽在闭关静修,但绝非与世隔绝,若我真要死了,难道他还会不出手?而且就算你们两个人联手,就一定胜得过我吗?” …… …… 第936章 风卷树影成黑袍一角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淡然,却又显得无比自信而强大。 她是大西洲的公主、妖族的皇后娘娘,多年之前便已经是圣人。 天海死于天书陵顶,寅回归星海,南方圣女随苏离远赴圣光大陆,五圣人如今只剩下她和白帝。 毫无疑问,她与白帝可以说是当世最强者之一。 就算白帝闭关静修,她以一人战别样红与无穷碧,也不见得一定会输。 更不要说这里是红河岸边,白帝城里还有无数妖族强者,只需要她一声令人,便会像潮水一般涌来。 “皇后娘娘你误会了。” 别样红说道:“我们夫妻从来没有奢望过在今天杀死你,我们只想把牧酒诗带走,问她几句话。” 听着这话,牧酒诗的小脸变得有些苍白,哪里敢回应。 牧夫人微笑说道:“你们要把我幼妹带走,问几句别公子的遗言,然后呢?” 无穷碧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厉声说道:“若她给不出解释,自然会被老身我碎尸万段!” 牧夫人敛了笑容,看着别样红说道:“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别样红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有能力拖住你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贱内做完她想做的事。” 牧夫人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 山崖间与云海间到处回荡着她的笑声,听不出来愉悦的情绪,尽是强硬与漠然。 “我想,别先生你也是误会了。” 牧夫人敛了笑容,看着他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护着小诗。” 别样红目光微凝,问道:“皇后娘娘何意?” “都说我是被皇叔逐出了大西洲,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为我不平,比如天海,比如寅老,但他们其实都不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离开,而我的这一身本事,其实都是皇叔所教,对我来说,皇叔亦师亦父,是我最尊敬的人。” 牧夫人面无表情说道:“你们杀了他,我当然要替他报仇把你们都杀死,除此之外我没有考虑过别的任何可能。” 别样红沉默了。 以他与无穷碧的实力,虽然说很难直接杀死牧夫人,甚至连留下对方都做不到,但反过来同样如此。 除非对方还有帮手。 问题是谁会帮她? 青衣客身死,大西洲阴谋已经败露。 他与无穷碧身为人族风雨,前来为亲生儿子复仇,就算商行舟也不会在这种情形下出面。 而且他们来得如此之快,相信白帝城根本来不及设下任何陷井。 海风自天外边,未曾断绝,高空里与崖外的两层云海不停绞动,却未散去。 先前别样红与无穷碧破开的那道云洞,渐渐被掩上,天光被收,崖间一片幽暗。 在崖畔有棵树,与囚禁小黑龙那座山崖上的巨树相比,显得格外渺小。 树有影。 在如此幽暗的光线环境里,那棵树的倒影应该极淡,然而却渐渐浓了起来。 悬在他尾指上的那朵小红花感应到了些什么,呼啸破空而去,遥遥指向了那棵树,显得格外警惕。 别样红看着牧夫人说道:“皇后娘娘的野心与魄力果然可怕。” “皇叔坚持要设局杀陈长生,以此挑动周朝内乱,我却知晓这并非易事,极有可能事败。” 牧夫人平静说道:“既然如此,当然会提前布置一些后手。” 别样红叹息了一声。 他事先做了无数手段准备,以天心推演多时,未料到依然没有算过对方。 他对无穷碧说道:“稍后我若能寻机斩开通道,你便离开,我随后来。” 听着这话,无穷碧无由一阵心惊,想着到底发生了何事? 牧夫人就算再强,他们夫妻联手亦可一战,何至于如此悲观,未战便先言败?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何必破云万里来到白帝城? 无穷碧性情暴戾粗野,但终究是神圣领域强者,稍一念动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望向了崖畔那棵树。 那棵树留在地面的阴影越来浓,渐要变成墨色,又像是要变成一块黑布。 来自西海的风拂动着树梢的叶片,也拂动着地面的阴影,仿佛被掀起的一袂衣角。 那是真实的衣角。 那件袍子是黑色的。 在风中微微颤动。 一个人在树下出现,全身笼罩在黑袍里。 无穷碧的脸色有些苍白。 别样红的神情异常凝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知道自己夫妻二人面临着此生最危险的局面。 因为他们将要面对除了天海圣后之外最可怕的对手。 崖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就连风声都没有。 黑袍随风轻摆,给人一种异常阴森的感觉。 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魔族军师,牧酒诗都感到了极深的恐惧,避到了远处。 别样红看着牧夫人说道:“你居然与魔族勾结,白帝知道吗,妖族的长老们知道吗?” 牧夫人平静说道:“你是第一个亲眼看到的人。” 别样红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被人知道后,你还怎么当这个皇后?” 牧夫人说道:“白帝城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别样红说道:“还是说你有自信这件事情不会被旁人知晓?” 他和无穷碧想要杀死甚至只是击败牧夫人都很难,同样,对方想要杀死他们夫妻也是很难的事。 哪怕牧夫人是圣人,哪怕她今天请来的帮手可以说是这片大陆最神秘可怕的魔族军师。 想要杀死一名神圣领域强者,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初在南溪斋峰顶崖坪,青衣客之所以会死去,是因为局势陡转,他由设局者变成了局中人,准备严重不足。 但即便是那样的情形,别样红与王破为了杀死此人,也付出了极重的伤势。 牧夫人确实强大,黑袍当然可怕,但别样红在天书陵之变后又有感悟,境界再升。 他相信自己能够抵挡住对方片刻。 只需要片刻时间,或者是丝毫缝隙,他便有机会对外示警。 妖族有可能与魔族勾结,这样的大事必然会惊动整个天下。 无论大周朝廷与国教对峙的再如何紧张,争斗的再如何激烈,面对这样的事情都只会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坚决的镇压。 所有的强者都会往这边赶过来,无论是那些世家之主,还是离山剑宗的掌门,又或者是王破。 甚至道尊商行舟都可能会亲自出手。 第937章 灭世之景 牧夫人很清楚别样红想要表达的意思,说道:“你们没有机会。” 别样红不再多言,右臂一振,衣袖破空而起。 无数道气浪带着沉闷如雷的声音,向着牧夫人袭了过去。 很难有人注意到,与他的动作相反,一枝翠玉所作的小箭,悄无声息向着红河上方的天空飞去。 如果让这枝翠玉小箭破云而出,借风而遁,便要去八万里外通知京都以及天南的人族强者们。 那枝翠玉小箭上附着他的一缕神魂,不需文字,自有信息。 然而就在那枝翠玉小箭于高天散出光泽的第一刻,天空骤然暗沉,仿佛来到了夜间。 黑袍于树下拂袖,化作夜色,不止阻住了这支翠玉小箭的去路,同时也遮蔽了周遭的天机。 无穷碧厉啸一声,拂尘化作无数道湍流,笼住崖坪四周,寂灭的气息随之而远,变作一大片莲海。 莲海深处,有一枝莲花生出,借风而招摇,借水势而飘,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速地向着天边而去。 牧夫人神情淡然,双袖翻飞而起,便卷动了高空里的风。 那风来自西海,湿意里透着寒意,仿佛真实的利刃一般,把厚重的云海切成了无数片。 无数朵白云如羊群而至,落在潮湿荒蛮的原始森林里,天地间的气机顿时凝滞了无数倍,显得粘稠至极。 无穷碧闷哼一声,感觉到真元化作的那朵莲花速度陡然变慢,虽然没有破灭,却已经无法离开。 别样红神情平静如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那道翠玉小箭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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