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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起任何注意。 那个人的脚步看似很慢,却很快便来到了数百丈外的崖坪中间。 那个人的脚步很轻,轻到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带起任何风声,似乎就连呼吸与味道都没有。 就连聚星巅峰境的白虎神将,都没有察觉到他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个人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安静地站在白虎神将的身后,漠然的视线盯着白虎神将的颈后。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画面,生出无限寒意。 朝廷使团里有人反应了过来,想要示警,但已经晚了。 那人举起双手,向着白虎神将的颈后袭落。 数道凌厉至极、只凭肉眼去看都觉得寒意刺骨的痕迹,在他的双手前方显现,看上去就像两只狼爪。 这是最冷静的偷袭,也是最智慧的战斗手段,就算你的星域再如何完美,我在其间,以力破之。 锋利的狼爪落下,把白虎神将那片由星辉组成的完美而光滑的表面,撕开一道缺口。 那道缺口很小,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无法发现。 那两道狼爪的杀伤力,看起来似乎很难伤害到白虎神将。 但在场间那些境界真正高深的大人物们眼里,这两道狼爪却是最危险的存在。 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只凶残的野狼神情悄无声息地来到一只猎物的身后,神情漠然地低头咬住猎物的颈部。 直到锋利的狼牙刺穿了猎物的血管,甚至直接把猎物的头颅咬了下来,猎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此凶险且擅于隐匿偷袭,那人还能是谁,自然是折袖! 相王的眼神骤然寒冷,深处有火焰燃烧,周转而成大日,仿佛有电光溅射而出。 寒风起于他的脚下,在臃肿的腰身外高速呼啸,仿佛要变成一条新的腰带。 他感觉到了白虎神将可能出事,决意出手相救。 但王破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带起,看着就像将要坠落的纸莺下面系着的线。 别样红也望向了相王,悬在尾指上的断线轻轻地飘着,鲜红色的花瓣在身后舞动不安。 相王的眼睛眯了起来,双手扶住腰带,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出手。 三位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对峙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间。 因为在很短的瞬间后,场间便已经分出了胜负,决定了生死。 陈长生的剑仿佛自高空飞来的白鹤在峰间寒潭上留下的影子,掠过如山道般的铁枪,向着前方飞去。 折袖的双手就像北方魔族月亮洒落的寒光埋葬的花枝,不曾惊动如鸟般的铁枪,落在了对方的颈后。 白虎神将知道有人来了,破掉了自己的完美星域,但不知道那个人在何处。 他这时候也没有任何精力去管那个人在何处。 因为陈长生的剑已经到了。 那把如秋水洗过般无比明亮干净的短剑,与藏锋剑鞘组合在一起,杀意更明,更显锋锐。 白虎神将星域上被撕开的那道缺口很小,但只要有口子,便能被无限锋利所刺穿。 无垢剑穿过那道缺口,来到了白虎神将的身前,带起一道鲜血。 白虎神将厉喝一声,真元狂运,星辉如同怒放的花朵般,向着天地喷涌而去。 下一刻,那些明亮的星辉忽然间变得黯淡起来,因为有更明亮的剑光,出现在天地之间。 无数道剑光,从陈长生的手间奔涌而出,就像是无数鱼儿在逆流而上,就像是京都某夜的烟花。 这画面无比美丽,非常壮观。 无数声剑啸此起彼伏,吟鸣不绝,带起无数道锋利的剑意,切割着崖坪中间的一切事物。 无论是坚硬的地面,还是盔甲,都被斩成碎片,完美星域上的那道缺口在耀眼的剑光里,逐渐扩大。 峰顶死寂一片,只能听到剑鸣声与破风声不绝于耳。 很多人都知道教宗陛下最著名的千剑齐发,但亲眼目睹这个画面依然让他们震惊的无法言语。 这些剑光便是周园剑池里的千秋名剑?这种剑术便是教宗陛下的最强手段? 至少数百道名剑,如江水般绵绵不绝地向着白虎神将斩去。 即便白虎神将的境界实力强大,完美洗髓,真元雄浑至极,又如何能够承受? 只是瞬间,他雄壮的身躯上便出现了数十道剑伤,鲜血溅射而起,仿佛暴雨一般。 第909章 最决绝的态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长生的剑道有些不讲道理。 只要他能够破掉对手的星域,那么就算对手境界远胜于他,也会觉得很麻烦。 三年在京都落雪那天,他提剑闯进北兵马司胡同,像小德这样的逍遥榜强者还有数十名天机阁与清吏司的高级刺客同时出手,也拿他没有办法,便是这个道理。 白虎神将的眼里生出一抹悔意,然后被剑光斩碎。 他知道自己轻敌了。 但他不会放弃,一面挥动铁枪,在身前布下道道铁幕,一面眯着眼睛,盯着陈长生的眼睛。 驭剑的数量越多,对真元与神识的消耗便越剧烈,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在他想来陈长生的真元再如何雄浑,神识再如何宁柔,数百道剑如暴雨般落下也不可能支撑太长时间。他相信自己只要自己再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只需要数息,陈长生的真元神识便会消耗殆尽,那么便到了反击的时候。 他手里的铁枪带着凌厉的感觉挥动更疾,防御的更加严密,甚至不再在意那些斩向双腿与手臂的剑光,只是护住了要害,把陈长生的这数百道剑与那个无法确认方位的敌人拦在了外面,等待着反击的时刻到来。 这种想法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是最稳妥的战法。但数息之后,他却震惊地发现,陈长生的真元与神识没有任何枯竭的感觉,甚至就连衰退的前兆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他从娘胎里便开始修行、冥想、坐照,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多的星辉真元啊!而且他的神识为何会如此平静,感觉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人,更像是一个在道观里闭关数百载的老教士! 剑光满天,绵绵不绝。 剑声破空,不绝于耳。 白虎神将震惊无语,继而生出极大的警兆。 如果先前,他拼着受伤,强行退走,或者还能避开这满天剑雨。 但他想着守而反攻,所以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而现在竟再也找不到离开的机会了。 就像是溪里的水蛇,随着冬天的到来水温渐低,它却因为贪恋可能被低温降低游速的鱼儿的美味,几番犹豫之后没有离开山溪,最后没能吃着鱼,却被冻进寒冰,就此一命呜呼! 看似很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对旁观者来说,只是很短的数息时间。 一盏茶绝对还是滚烫的,一炷香刚刚开了个头。 白虎神将知道必须搏命了。 他真元狂运,铁枪横空而击,使出最强大的问山一击,想要迫使陈长生回剑防御。 满天剑雨骤然一收,悬在陈长生四周空中,溅出无数火花,极其勉强地把这一枪挡了下来。 雨过便是天青。 一道青色的光芒闪过,两只带着黑色毫毛的手,落在了白虎神将的颈后。 白虎神将闷哼一声,铁枪重重轰到地面上,狂暴的真元借地势而回,击向身后。 然而,剑鸣再作! 无数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切断了崖坪地底的岩脉,把他的枪势生生地斩断! 白虎神将一声厉啸,借残余枪势便要飞起,脱离被前后夹攻的险境。 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在他的眼前掠过,然后遁入高空。 十道青色的厉芒在他的头顶乍现,隐入空气之中。 白虎神将的厉啸声戛然而止! 崖坪之上一片安静。 一道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那里出现了一个洞,鲜血从里面汨汨而出。 喀喇一声轻响。 一双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的头颅绵软无力地垂向一旁。 …… …… 大周第二神将白虎,聚星巅峰境界,修为实力已然接近当年的薛醒川。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要比陈长生与折袖更强。 但今天他被陈长生与折袖合击,不要说获胜,竟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找到一个。 他倒在了崖坪上,溅出无数鲜血,就这样带着不甘与绝望还有惘然死去。 崖坪上依然死寂一片。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局势转换的太快,以至于现在为止,还有很多人反应不过来。 南溪斋决意合斋,召开大典,请了朝廷与诸宗派山门前来观礼,被教宗陈长生极其强硬地否决,但陈长生却忽然变成了杀死别天心的幕后真凶,成为了别样红与无穷碧夫妻的复仇目标。 眼看着无穷碧便要杀死教宗陈长生,圣女徐有容忽然破关而出,二人的合璧剑法震惊全场。待别样红破了合璧剑法,却被徐有容桐弓梧箭所阻,白虎神将趁机偷袭陈长生,王破天外一刀想要救人,却又被无穷碧拦下。 便在这时,来自大西洲的神秘强者青衣客向陈长生发起了看似无人能阻的雷霆一击。看似无人能阻,是因为当时看起来,在场间的有能力阻止他的人或者被人所阻或者没有道理去阻。 别样红是后者,他的出手直接改变了场间的局势,并且揭破了真正的谜底。 青衣客阴谋败露,然后身死,按道理来说,这个故事到这里便应该可以结束,但并没有。 如果说白虎神将最开始的出手,代表着朝廷与道尊商行舟的态度。 那么白虎神将的死,自然便代表着国教与教宗陈长生的态度。 陈长生亲自出手杀了此人。 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鲜明的态度。 …… …… 相王微微眯眼,看着陈长生说道:“陛下,你就这么杀了他?” 陈长生没有说话,回答相王的人是户三十二。 这位主教断声喝道:“此人意图谋刺教宗陛下,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就像前些天在汶水城老宅里一样。 唐三十六的要唐家二爷必须死,必须立刻死,太阳落山之前就要死。 白虎神将敢向陈长生出手,那么也就必须死,必须当场死,死在万众瞩目之下。 相王不再说话。 别样红看着他说道:“待我去白帝城杀了牧酒诗,会去京都问问道尊,此事他是否知情。” 然后他望向陈长生与徐有容,说道:“抱歉。” 最后,他与王破互相致意,便与无穷碧离开。 看着破空而起,消失在云海里的这对夫妇略显萧索的身影,崖坪上的人们情绪各异,有的生出些同情。 …… …… 第910章 风流如云散,林中有回响 相王准备离开。 徐有容说道:“王爷请留步。” 相王停下脚步,望向她说道:“不知有何圣谕?” 徐有容说道:“年幼时对王爷评价不高,如今想来,那是我见识不够。” 相王平静说道:“圣女谬赞,愧不敢当。” 朝廷使团离开了峰顶,王破也不用再留下。 “我要静养一段时间,大家各自保重。” 他对陈长生与徐有容说道。 神圣领域强者,已然参透天地法理,就算败在同领域强者的手下,也很难被杀死。 今日他与别样红联手,为了杀死青衣客,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徐有容说道:“不如就在南溪斋静养。” “槐院不远,再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完,不便打扰。” 王破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一眼。 在场的众人知道他的意思,怀仁神情淡然不变,怀恕微有怒意,怀璧则是脸色微变。 怀璧很清楚,自己今日做出的那些事情必然会被责难,本想与朝廷使团一道离开,没想到相王竟是没有出声。 槐院副院长与钟会等弟子上前,与陈长生及徐有容行礼后,簇拥着王破向峰下走去。 接着离开的是木柘家的老太君和吴家家主。 二位世家之主与陈长生徐有容告别的时候,神情很谦和,态度很端正。 数千年来,这些世家站队的时候从来没有站错过。 无论是梁陈之间,还是太宗皇帝与楚王之间,又或者是天海圣后与皇族之间。 今日之前,他们当然是站在道尊商行舟与朝廷一边,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想必会对他们的态度带来一定影响。 大陆与大西洲之间的东西合璧,是人族继南北合流之后的又一件大事,由商行舟与朝廷全力推动。 然而,随着陈长生与徐有容合璧,东西合璧一事已然尽数成了泡影。 大西洲的阴谋已然败露,青衣客身死,但谁都知道这个阴谋的背后肯定有着朝廷的影子。 不然别样红不会在离开之前,留下那样一句充满杀意的话来。 包括南溪斋三位师叔祖忽然归来、强力推动合斋一事,也必然与朝廷有关。 现在看起来,在这两件事情上,朝廷都失败了。 这必然会动摇世家的想法。 唐家如果真如传闻里那样决意在今后保持中立,他们也要做出新的选择。 “我去送送二位长辈。” 唐三十六看了陈长生一眼,然后堆起笑容搀着木柘家老太君向辇驾走去,也没忘与吴家家主聊上几句闲话,比如小姑奶奶现在身体如何,梅表姐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苦夏,天气一热就不爱吃东西吗? 随后各宗派山门的修道者纷纷走上前来,对陈长生与徐有容行礼,然后告辞。 今日众人前来圣女峰为的是南溪斋合斋观礼,但这时候还有谁敢提这个话? 三位南溪斋师叔祖的神情便得有些沉凝,尤其是怀璧的脸色更是阴沉至极,非常难看。 从破壁出关、落入崖坪再到现在,徐有容没有对她们说过一句话,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 最后告辞的是离山剑宗弟子一行人,苟寒食对徐有容行了一礼,说道:“本应留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手的事情,但……师兄可能已经来了,为稳妥起见,我还是要先去寻着他。” 别样红既然是在上山的时候收到了秋山君的传信,那秋山君今天当然已经来了。 至于为何他始终没有现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猜测,但想来都应该与徐有容和陈长生有关。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对苟寒食说道:“师兄路上小心些,见着他了,代我说声谢谢。” 苟寒食说道:“师兄不见得想听这声谢。” 徐有容说道:“那就问问他为何不来见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看陈长生。 叶小涟等南溪斋少女则是下意识里望向了陈长生,有些紧张。 在她们想来,当着教宗陛下的面,圣女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这些眼光,他正和折袖在树下谈话。 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事情,陈长生的神情有些凝重,折袖则是沉默不语。 苟寒食本想与他们当面告辞,看着这画面若有所思,没有上前,带着离山剑宗的弟子向崖坪下走去。 朝廷使团已经离开,来自各宗派山门与世家的修道者们也已经退走,石道上很是安静,微带森然之意的山林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想来栖息在林中的飞鸟与走兽早就已经被先前数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给吓走了。 离山剑宗弟子们往山下走去,一面回顾议论着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说的极为热烈。 “谁能想到局势变化的竟是如此之快,我听了师兄的话,正准备提着剑便去杀将一番,谁知道连剑都来不及出。” 白菜想着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兴奋说道:“五位神圣领域强者,亲自落场四人,像白虎神将这样的凶人,居然就这么死了,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些事情讲给小师妹听,她要知道最后出手的是折袖,肯定很高兴。” 苟寒食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菜接着说道:“陈长生果然厉害,徐师妹……圣女也厉害,两个人的合剑术更厉害,但最厉害的还是大师兄,今天如果不是他,大西洲的阴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揭破,别样红前辈与王破直接设局杀了青衣客?” 在他想来,今天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的大师兄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说话时的神情好生骄傲。 听着这话,离山剑宗弟子们纷纷点头应和,说道如果没有大师兄,今日陈长生根本无法破局,就算他有王破相助,只怕最后也是一个死字,就算我离山剑宗弟子拨剑相助,可以不死,但结局不免也会有些狼狈。 便在这时,一道清朗却又显得过于疏懒的声音,从山林深处传了过来。 “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屁话。” 白菜闻言神情骤冷,正想找出对方质问一番时,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神情再变。 第911章 溪南有人说话 山林深处有一条清澈浅平的小溪,溪畔的石头上搁着烤架,还有些吃剩的鱼肉。 秋山君从烤架上取下新烤好的一条鱼塞到白菜手里,说道:“吃鱼的时候我看你能不能学会闭嘴。” 白菜有些紧张,接过烤鱼便认真地吃了起来,哪里还敢发出任何评价。 离山剑宗弟子们抽出剑,便去溪里刺鱼,一时间水声哗哗,笑语不断。 秋山君用溪水洗净手,与苟寒食坐在了石头上。 苟寒食说道:“没想到,你离开松山军府后,竟是从汉秋城那边一路绕回来的,比信里说的晚了好几天。” 秋山君说道:“离开阪崖去了松山军府,瞧见了家里的人,便一路跟了上去。” 苟寒食何等样聪慧,立刻发现了这句话里的问题,问道:“是谁?” 秋山君沉默片刻,说道:“陈长生。” 当他与苟寒食开始谈话的时候,溪里的喧闹声便小了很多。 当他说出陈长生的名字时,更是吸引了所有师弟的眼光。 而当他把阪崖马场的那段故事讲完后,溪里更安静无比,所有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 苟寒食也很无语,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白菜的脸更是涨的通红,险些被还没有嚼碎的鱼肉给噎死。 “你们想说什么?”秋山君面无表情说道。 苟寒食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不做任何评价。 白菜极为困难地把鱼肉咽了下去,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敢对大师兄做任何评价。 秋山君看着他说道:“想说就说。” 白菜犹豫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大师兄……你们俩的眼神儿也太不好了吧?” …… …… “陈长生是个不错的人。” 秋山君顿了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可惜,不能做朋友。” 他不知道陈长生也有过相同的感慨。 苟寒食微笑说道:“这一点我比你们都强,因为我和你们都可以做朋友。” 白菜挤到石头上,蹲到秋山君身边说道:“大师兄你才真正了不起,陈长生再厉害,今天也要靠你才能全身而退。” 这说的是秋山君用十余张画便说服了别样红,破解了大西洲阴谋一事。 但在秋山君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骄傲与得意,反而有些黯然。 “我不喜欢别天心,所以开始的时候没有太过在意,把这件事情看的太小,没想到大西洲的人居然敢对他下手。”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我再警醒一些,或者他可以不死。” 苟寒食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而问道:“南溪斋合斋,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师妹做事,从来不需要人担心。” “折袖好像出了些问题。” “回去再说。” 秋山君起身向山林外走去。 溪里的离山剑宗弟子赶紧出水,用真元烘干衣服,提着十几尾鲜活的鱼儿跟了上去。 山道依然清幽,鸟儿觉得已经安全,重新回到了林子里,到处可以听到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不知何处的峰崖间,传来几声猴儿打闹的嬉叫声。 秋山君侧耳听了片刻,拎着酒壶饮了一口,带着师弟子顺山道而下,衣袍轻飘。 …… …… 那座峰顶的崖坪已然人去一空,南溪斋前的崖坪上却站满了人。青树与花丛之间,数百名南溪斋内门弟子安静地站着,已经不像前些天那般紧张,当闻到袭人的花香时,有些年轻的少女还会忍不住轻轻嗅一嗅。 问题还没有解决,但圣女既然已经出关,她们这些弟子哪里还会担心什么? 南溪斋建筑的最深处,草堂的最上方摆着两张蒲团,徐有容与陈长生坐在上面。 看着这幕画面,怀恕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怀璧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何事。 怀仁缓声说道:“教宗陛下受了不轻的伤,还是先去休息吧。” 这位辈份极高的南溪斋师叔祖意思非常清楚。 无论徐有容对合斋一事持什么看法,对她们云游归来的这些行为有何看法,这终究是南溪斋内部的事务。 既然是内部的事务,就应该由南溪斋自己解决,陈长生哪怕是教宗,也不应该坐在这里。 然而,她的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草堂内外、花树之间站着的数百名南溪斋弟子平静不语,就像是没有听到。 徐有容也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凭轩与逸尘。 在进入峰顶石壁闭关之前,她把南溪斋的斋务交到了这两位师姐的手上。 现在她平静的视线,很明显就是要她们对今天的事情做出解释。 怀仁叹息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徐有容依然不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凭轩与逸尘。 虽然都是同代弟子,但凭轩与逸尘哪里还站得住,早已跪了下来。 逸尘眼睛微湿,颤声说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办。” 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泪水便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徐有容知道她的性情向来柔顺,想来必然是昨夜被老师逼的招架不住,今日才会在崖坪之上同意合斋一事。 凭轩相对要平静很多,说道:“弟子知罪,只是师父她老人家毕竟年老体弱,而且未存恶念,还请斋主降恩。” 怀仁微怔,没有想到这个今日在崖坪上数次违逆自己意愿的徒弟,这时候竟然会替自己求情。 但她并不接受这番话,因为直到此时,她依然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她对这些天的事情向徐有容平静地讲述了一遍,如昨夜与今日那般,阐明自己为何会想让南溪斋合斋十年。 自始至终,徐有容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怀仁说道:“今天的事情看似平静解决,但圣女你破关而出,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 怀仁继续说道:“如果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停发生怎么办?圣女你还能付出几次这样的代价?圣女峰还能付出几次这样的代价?朝廷与离宫,他们师徒之间的战争,为何非要我们斋中弟子去流血?” 到这个时候,徐有容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亮,可以让花树间所有南溪斋弟子听得清清楚楚,更是直接进入了怀仁的心里。 “师叔是长辈,关心斋务理所当然,但你不是斋主,还是说……你想要坐我的位置?” 第912章 相看两厌 南溪斋内外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怀仁无法回答这句话。 她知道事情至此,已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想着将来斋破人亡的画面,依然想要试图做最后的说服。 “我知道这样做确实有违教律,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我南溪斋拖进深渊之中。” 她看着徐有容与陈长生说道:“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做。” 徐有容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说道:“老师走之前,曾经对我说过,南溪斋尽是女修,性本柔弱,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存极不容易,而想要静守道心渡世更是天真的想法,绝非南溪斋本道。” 怀仁说道:“难道师姐和你就没有想过,天下大势有若恨河泛滥,稍不留神,便会舟翻人亡?” 徐有容说道:“修道本是逆天事,便是柔弱女子,也当持道前行,站在河畔看风景一世,固然清妙自在,但连鞋底都舍不得湿,又如何能够踏波而去,最终登临彼岸?” 此言一出,花树随风轻摆,南溪斋少女们的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小时候在京都北新桥我往那口井里跳,站在桥上我往洛渠里跳,都以为我是在寻死,却不知道我只是想跳进去看个究竟,到底有没有月亮,到底有没有那条传说中的恶龙,连这些我都敢做,更何况是下河?” 徐有容说到这里时,陈长生看了她一眼。 当初在京都奈何桥一战前,他曾经仔细地研究过她,很清楚这些她童年时在京都的佚事趣闻。 “师父选择我做圣女,便是因为她很清楚我的性情,知道我会带着南溪斋往何处去。” 徐有容看着怀仁说道:“你不喜欢我的行事,不喜欢老师的选择,我可以尊重,但想要改变这一切?不行。”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就像静谷里最动听的鸟鸣,没有刻意的威严释放,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两个字,让包括凭轩、逸尘在内的很多南溪斋弟子都想到了早前在那片崖坪上,陈长生曾经说过相同的两个字。 可以尊重,可以理解,但不会接受,不会被你说服,更不会被你改变,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陈长生却想起来前些天在汶水城的风雪里,从老宅里传出来的那声断喝。 ——你儿子勾结魔族啊! 所谓名望,他是从大朝试之后才开始慢慢累积。 而徐有容与秋山君,则是从刚出生的那一天便开始养望。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远没有那些前辈强者们长,但要说到声望,又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们? 一应争论,至此结束。 徐有容,就是南溪斋的意志。 在这十余座青峰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甚至连接近都做不到。 哪怕今天反对她的是三位辈份最高的师叔祖。 怀仁叹息了一声,看着徐有容平静如水的神情,心如死水,说道:“那斋主准备怎样惩罚我们?” “我说过可以尊重,可以理解,既然如此,师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何须惩罚?” 徐有容说道:“师叔本就喜欢云游四海,为了南溪斋的前途,才被迫中断修行归来,如今我已破壁出关,斋务不需要操心,那么便请师叔继续云游去吧,相信世外的风景不会比这里的风景差多少。” 怀仁的辈份摆在这里,如果她真要按照教律斋法来处置,确实有些不妥。 但让这些师叔祖继续留在圣女峰,当然更是不妥。 所谓云游,不过是个请你离开,免得相见两厌的意思。 徐有容如此处理,真可以说是举重若轻,心胸宽广,相信怀仁应该都能接受。 逸尘与凭轩望向怀仁的眼中都多了些喜意。 就在怀仁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徐有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不过我不希望师叔隔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那样真的会很烦,那么便以十年为期吧。” 听着这话,逸尘与凭轩的神情微变,心想师父会接受吗? 请你出门云游,可以理解为后辈弟子的礼遇,但只准十年归来一次,这便是明确的放逐。 怀仁却清楚,圣女所言十年为期,指的是南溪斋每十年一次的星桂大祭。 想着对方没有剥夺自己参加星桂大祭的资格,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感慨一叹,便往草堂外走去。 怀恕向徐有容与陈长生行礼,然后转身随之而去。 怀璧已经跟在了怀仁的身边,神情看似沉稳,睫毛却在微微颤动,眼里有着不安与解脱。 就在下一刻,她眼里的不安与随之而来的解脱尽数消失不见,变成了震惊与随之而来的恐惧。 徐有容的声音再一次在南溪斋内外响起。 “袁月琴,你以为自己也能走吗?” …… …… 所有南溪斋弟子都抬起了头来。 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四处寻找,心想袁月琴是谁,以前没听说斋里有这样名字的弟子啊? 那些反应快些的弟子,却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怀仁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徐有容,沉默不语。 怀恕的神情有些微惘,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何事。 怀璧的脸色则变得极为难看。 越来越多的弟子明白了,原来袁月琴是怀璧师叔祖的俗家姓名。 怀仁有些不安。 徐有容没有喊师叔,也没有称道号,而是直接喊出了三师妹的俗家姓名,其间隐藏着的意味不问而知。 怀璧老羞成怒,看着徐有容喝道:“圣女你要做什么?” 怀恕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对徐有容说道:“她毕竟是你师叔,怎可如此?” 徐有容知道这位师叔就是这种性情,也不理会,只是看着怀璧说道:“袁月琴,你与外人勾结对斋中弟子出手,难道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情,我还会让你离开南溪斋?” 听着这话,怀恕终于醒过神来,看了怀仁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先前在崖坪上的那些南溪斋弟子们来说,徐有容的这番话让她们想起了当时的那些画面。 当时她们结成剑阵,众志成城、正在对抗神圣领域强者无穷碧,局势极其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的师叔祖怀璧忽然出手把她们击伤,于是阵破。 这样的画面,她们怎能忘记? 第913章 斋中生变 随着其后青衣客忽然出手,大西洲阴谋败露,王破与别样红联手发出雷霆一击,怀璧的出手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但很多人并没有忘记。 比如南溪斋的弟子们,比如徐有容。 她看着怀璧平静问道:“商行舟到底与了你什么,竟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怀璧知道自己这时候面临着最麻烦的局面,咬着牙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有容不再问她,转而望向陈长生问道:“请教宗陛下解律。” 当时在崖坪上陈长生阻止南溪斋合斋一事时,凭的就是教宗解律的资格。 徐有容这时候请他发言,一方面是借势,另一方面则是要证明给南溪斋弟子们看他就是有这个权力。 哪怕是圣女,终究是女儿家,小心思颇多,难以尽述。 无论怀仁想要南溪斋合斋基于怎样的考量,怀璧在崖坪上的所作所为都是无法接受的。 放在任何宗派山门,她的行为都无法被接受,教律里面对此自然也有明确的说法。 “或者废掉功法,被逐出山门。” 陈长生想着小时候背下的道藏教典,说道:“或者处以幽禁思过之罚。” 怀璧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望向怀仁欲言又止。 怀仁想要替她求情,却忽然想到自己与怀恕、怀璧三位同门在世间云游多年,忽然被长春观的道人寻找,才有京都之行与道尊商行舟面晤,不禁生出些疑虑,神思微怔。 徐有容看着怀壁说道:“袁月琴,你选哪个?” 怀璧见怀仁沉默,以为师姐放弃了自己,恨从心头起,咬牙说道:“幽禁?你准备把我幽禁多少年?” 徐有容说道:“你哪天能够明白自己的错处,便放你出来。” 怀璧冷笑了两声,声音尖锐喊道:“你就想把我在圣女峰关一辈子!我怎能如你所愿!” 徐有容神情不变,平静说道:“看来你是想要选择前者?” 所谓前者便是废掉功法、逐出山门,也正是牧酒诗当年在离宫里禁受过的惩处,只不过那位大西洲公主即便被废掉国教功法还有自家功法护身,而怀璧修行的尽数都是南溪斋道法,如果全数废掉,她与废人有什么区别? 怀璧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神变得怨毒至极,说道:“如果我都不选呢?” 徐有容平静说道:“那我就要替历代祖师直接执行教律斋规了。” 听着这话,怀恕神情微变,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徐有容与怀璧之间。 这位性情暴烈如火的道姑并不是想要与当代圣女刀剑相向,只是下意识里不希望看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画面。 南溪斋弟子们的反应却又是不同,只听得剑鸣清亮而作,剑意纵横而起,数百名弟子看似散乱的站在各处,却已经组成了一座极其复杂的剑阵,剑势磅礴却又森然至极,拦住了通往山下的各个方向。 看着这幕画面,怀仁叹了口气,看着怀璧劝说道:“如果你问心无愧,便去自省数日,我在山下等你。” “师姐,你怎么如此……愚蠢!” 怀璧的神情显得极为痛苦,说道:“很明显,圣女这是要用我立威,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反省?” 怀仁见她情真意切,不禁有些动摇,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对徐有容说些什么。 忽然间,草堂里寒风骤起,剑意纵横却敛而未动,一道极其凌厉却又凄冷的气息,笼罩其间。 那是一把剑,一把很细很长很直的剑,剑身通体黝黑,表面光泽极顺滑,仿佛黑玉一般。 这把黑玉般的剑,被怀璧握在手里。 锋利而寒冷至极的剑身,横在怀仁的颈前,距离她的咽喉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怀璧竟是趁着怀仁向前踏出那一步的机会,直接偷袭制住了她! 怀仁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剑意所侵受了内伤,还是被师妹偷袭伤了心情。 一阵嚣张的笑声在草堂里响了起来。 怀璧看着徐有容与陈长生,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笑容却渐渐敛去,声音也变得寒冷无比。 “不错,你说的不错,这一切确实都是我的安排,道尊承诺过我,只要南溪斋合斋十年,我便是圣女。” 陈长生问道:“如果有容破壁出关呢?” 怀璧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如果我做到这一切,她还有正常出关的可能?” 如果不能自行破壁出关,那么等待徐有容自然只有死亡。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弃了大道,就此破壁出关。” 怀璧说道:“至于别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想要用南溪斋的千秋存续说服我这个像石头一样的师姐其实并不难,想要骗取这个暴脾气却头脑简单的师姐更是再容易不过。” 直到此时,怀恕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愤怒至极,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敢做什么。 那道寒冷至极的黑剑就搁在怀仁的咽喉之前。 怀仁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更加黯然,最深处隐隐有抹难过的意味。 啪啪啪啪,数道声音响起,怀璧指落如风,封住了怀璧的几处经脉,更是困死了最重要的幽府。 草堂里响起一阵惊呼:“天下溪神指!” “不错,我用的就是天下溪神指,师姐她再也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 怀璧厉声说道:“你们这些晚辈,居然胆敢对我不敬,若是可能,我定要让你们尝尝万蚁穿身的滋味!”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怀仁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青色,显得极为痛苦,很明显正承受着天下溪神指带来的痛苦。 凭轩、逸尘等南溪斋弟子见此画面,无比惊怒,却忌惮于那道黑剑,不敢上前。 “当然,我不会指望这样就能逼你退位。” 怀璧看着徐有容冷声说道:“你是最忘恩负义、冷酷无情的周人,不是吗?你让我离开便是。” 徐有容没有理她,看着被她胁持着的怀仁说道:“您看,您的心意或者是好的,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坏的。” 怀壁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神情愈厉喝道:“还不赶紧把剑阵撤了!” 徐有容依然没有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仁。 怀仁的神情愈发黯然。 天下溪神指带来的痛苦,与被疼爱了数百年的师妹背叛带来的痛苦相比,真的算不得什么。 第914章 知易守难心而已 怀恕看着怀璧愤怒说道:“你还不赶紧把师姐放了!” 徐有容的视线忽然上移落在了怀璧的脸上。 怀璧仿佛感觉到了两道仿佛有真实热度的光线,眼前一片光明,无比刺眼。 轰的一声巨响,草堂里狂风呼啸而作,那些白色的茅草随风飘舞,十余丈的火翼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徐有容显露出了真凤之身! 无限的光明向着四周散溢而去,温度急剧升高,整个草堂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怀璧更是感觉到了难以想象的威压,惊怒万分向后退去,却没有放过怀仁。 忽然间,怀仁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腥红的鲜血! 怀璧微微一怔,低头望去,生出警惕。 但已经来不及了。 怀仁看似瘦小的身躯里,迸发出一道无比雄浑精纯、仿佛被南溪洗过数百载的力量! 那道寒冷至极的黑剑,直接被震飞。 怀壁感觉一座青山直接砸到了自己的胸腹处,厉啸声里向后疾掠。 怀仁转身,身影如烟,亦如花香,袭人而去。 她的双手落下,看似轻描淡写,却暗蕴天地至理,根本无法可避。 十余道轻微的声响,在南溪斋的花树间响起。 那是她的手指落在怀璧身上的声音。 一声闷响,狂风呼啸,然后渐敛。 南溪斋的花树之间出现了一个约三尺深的土坑。 怀璧站在土坑底,浑身是血,脸色苍白。 “这怎么可能?” 她有些疯癫般地喃喃说道。 怀仁静静站在她的身前,说道:“知其雄,守其雌,始为天下溪,师妹,这套指法你从来就没有练对过。” 怀璧尖啸一声,转身欲走。 破风声起,一道身影如雷霆般落下,轰在她的身上。 怀璧痛呼一声,落向花树深处。 那道身影显现出来,正是性情暴烈如火的怀恕。 花树深处不止有香气,也有剑意。 十余道剑意森然而起。 怀璧惨叫连连,身形骤挫,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被那些剑光逼了回来。 花落成冢。 她就落在了那道土坑里。 她左臂已断,浑身都是剑伤,鲜血淋漓,看着无比凄惨。 她看着怀仁,艰难地向上爬去,带着哭声喊道:“师姐,你饶了我吧。” 怀仁静静地看着她,始终没有说话。 带着痛楚意味的哭喊声,渐渐低落,那意味着绝望。 怀仁沉默了很长时间,转身望向草堂对徐有容与陈长生行了一礼,然后向外走去。 怀恕向坑底看了一眼,跟着离开。 南溪斋弟子们走进土坑里,把怀璧拖了出来,向崖坪后方走去。 怀璧想着迎接自己的悲惨命运,终生幽禁真是生不如死,生出无尽怨毒,嘶声喊着:“道尊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小婊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到时候我要让你们跪下来求我!” 南溪斋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办,毕竟这是她们的师叔祖,哪怕再如何生气,也不好如何。 怀璧依然不停地咒骂着,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极其阴毒。 唐三十六与折袖站在草堂外的一座凉亭下,他看着这幕画面,忍不住连连摇头。 便在这时,徐有容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微微一怔,看了唐三十六一眼。 唐三十六感慨道:“真是好一对……” 然后,他看了折袖一眼。 寒风忽起,亭上的落叶飘舞不停。 折袖来到了花树之间,只听得锃的一声响,魔帅旗剑破空而起,耀起一道暗沉的剑光。 怀璧怨毒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她捂着溢血的咽喉,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缓缓倒在地上。 …… …… 群峰之间的暮色要比平原上来的早很多。 天时尚早,太阳已经靠近了山峦线条的上缘,光线变得有些微暗,花树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在南溪斋前的那条山道上,凭轩与逸尘带着百余名直系弟子,在为怀仁与怀恕二位师叔祖送行,虽然隔得有些远,隐隐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哭泣的声音,气氛显得很是低沉哀伤。 “没有想到你这位师叔的境界实力竟是如此之强。” 陈长生站在崖畔,看着那处的画面说道。 先前在草堂怀璧暴起偷袭,用天下溪神指封住了怀仁的经脉与幽府。谁也没有想到怀仁的性情竟比平时表现的暴烈无数倍,境界实力更是高深莫测,强行调运真元与神识冲破禁制轻而易举制住了怀璧,只用了一招便让对方再也没有任何战力。 她用的天下溪神指要比怀璧的指法高出无数倍去,高妙难言,颇有脱尘之感,甚至隐见神圣意味。如果她不肯听从徐有容的意思离去,凭境界修为强行对抗,今天还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情形。 “我南溪斋无数年岁月,虽然低调,但底蕴极深,怀仁师叔一生痴于修道,神圣可期,自然厉害。” 徐有容说道:“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被你师父说服。” 陈长生在旁看着,只见她美丽不可方物的小脸无比平静,却自有威严,或者是因为她负起双手站在崖畔? 事情至此,他已经非常确认,昨日在圣女峰顶感应到的那抹警兆,便是从自己而来。 换句话说,他就是徐有容最大的问题,如果他不是来到圣女峰,徐有容不见得会被迫提前破壁出关。 想到这点,他说道:“抱歉,以后做事情我会再冷静些。” 徐有容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果我的事情都不能打破你的冷静,那才是你应该抱歉的事情吧?”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有理,那我就不改了。” 他与她已经数年未见,通信也断了两年,按常理,应该有些陌生感才是。 但事实上他与她生死与共的次数太多,血水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在世人眼中那样,他们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此时相处起来,依然如往年那般平静淡然。 徐有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崖外的山外轻轻拂在她的脸上,惹得睫毛轻颤。 与之一道到来的还有暮光。 看着她的脸,陈长生微微心动,慢慢低头。 徐有容依然闭着眼睛,神情却有极微小的变化。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915章 随心所安情而已 噗的一声。 不是笑声。 一口鲜血从徐有容的唇间喷了出来。 尽数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陈长生看着很是狼狈。 徐有容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幕画面,略一思忖,便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抬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渍,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 陈长生顾不得自己,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担心问道:“没事吧?” 徐有容知道他有些轻微的洁癖,看着他毫不理会,微微感动,取出手帕替他仔细擦掉脸上的血水。 “淤血逼了出来就好。” 她迎着暮光闭着眼睛是在冥想治伤,却被陈长生会错了意。 陈长生略觉尴尬,但更多的是担心,哪怕听到她说已经没事。 合斋闭关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今日徐有容因为他的缘故被故提前破壁出关,修行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最关键的是,她的道心将会蒙上一层难以去尽的痕迹,甚至极有可能再也无法找到破境的契机。 想到这一点,陈长生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很多修道者遇到我这样的情形,一朝受挫便道心动摇,至此再无问道神圣的机会,但你不用担心我,因为我比谁都更有自信,我还很年轻。” 所谓修道,修的便是岁月。作为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便能看到那道门槛的修道者,她还拥有很多岁月可以去感悟品味。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对这一点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从而确保这些岁月不会虚度,她的道心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听着这话,陈长生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他脸上的血水已经被徐有容擦干净,偶有残余,随暮光而化为凤火消失无踪,但衣服却没办法处理。他很自然地从藏锋剑鞘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道衣,然后转过身去换上,整个动作显得特别熟练,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一般。 徐有容问道:“你身边向来都习惯带着干净衣服?为何会换的如此熟练?” 陈长生想着当年国教学院墙上被打穿的大洞,那个扶着大木桶边缘盯着自己的眼睛、明明小脸已经通红却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小姑娘,忽然生出很多想念,却哪里会提,只是把北新桥底通往冷宫寒潭的那些画面说了说。 徐有容自幼便知道北新桥底的故事,不以为异,问道:“小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问的是别天心被杀死一事。 虽然说现在谁都已经知道,这是大西洲的一个阴谋,问题在于,阴谋没有被揭破之前,陈长生始终没有同意让小黑龙出来对质,冰雪聪明如她,自然已经猜到必然有事情发生在了小黑龙的身上。 陈长生说道:“现在无法确认,但她应该没有危险。” 徐有容说道:“需要做些什么?”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等一段时间再说。” 徐有容不再多言,问道:“你可曾在这里逛逛?” 陈长生说道:“见过些你在信里提过的风景,但没有时间细看。” 徐有容微笑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陈长生说道:“好的。” 山风微作,花树摇动,香气袭人,白鹤破暮色而至,落在他们的身前。 伴着一声清唳,白鹤背着二人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撕破暮色,穿云破雾,来到了峰顶。站在崖畔,看着暮光下的原野与桐江还有那些已然变成水墨色的山峰,陈长生感慨说道:“小时候你在信里说这里风景极好,果然不假。” 徐有容强自镇定说道:“小时候我有给你写过信吗?你或者记错了,几年前我倒是写了不少信给你。” 陈长生微笑说道:“白鹤应该都还记得,你怎么就忘了?” 听着这话,白鹤在旁轻鸣了两声,表示确实如此。 徐有容的脸上流露出微恼的神情,说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骗得它的信任,竟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陈长生牵着她的手在崖畔最突出的那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从小我就喜欢在这块青石上冥想静修。” “嗯,九岁那年你在信里面说过。” “喂,你真的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因为信里面你描述的风景,就和这里一模一样。”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好吧,那三年前你在信里说,这里有很多鸟,为何我没有看到?” “你想看吗?我可以让很多鸟儿过来玩。” “这就是所谓的万鸟朝凤?” “是啊。” “还是算了,夜色将至,都要休息,何必打扰。” “也好。” “不过那只山鸡呢?” 陈长生说的自然是周园里那只远没有长成的金翅大鹏鸟。 “它喜欢吃肉,我把它送去草原了。” “草原?” “就是你送给我的那片草原。” “嗯……找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去看什么呢?” “周园里的妖兽们如果喜欢,可以在那里生活,我们……也可以。” “……” 昨日自奉阳县城一路疾奔至此,忧心难解,又遇着南溪斋合斋、别天心死亡这两件大事,数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已经让陈长生疲惫到了极点,倦意渐渐袭来。 他与徐有容坐在崖畔的青石上,彼此靠着,就像在周园里那样,非常放松,舒服,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有容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陈长生的脸,似乎想要在上面找到除了疲惫之外的一些什么情绪,却一无所获。 他还是像当年那样,从内到外都无比的干净,不惹尘埃,也无杂念。 “陈长生,为什么十岁之后你就不肯回我的信了呢?” 徐有容看着他轻声说道。 陈长生已经睡着,没有办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忽然,徐有容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生,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变得有些紧张。 她看了看四周。 峰崖间的鸟鸣骤然静止,那些异兽纷纷低头,便是白鹤也扭颈望向了远山。 徐有容低头亲了下去。 嗯,就像糯米糕的味道,还算不坏。 就在这时,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但没有分开。 …… …… 第916章 饮食男女神圣事 他们就这样以最近的距离看着彼此的眼睛,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个人分开了。 “我有些饿。”徐有容看着他认真说道。 陈长生的声音有些微颤,问道:“你想吃些什么?” 白鹤再次腾空而起,破云雾而出群山,来到离桐江不远的那座小镇上。 徐有容带着他来到一座很不起眼的宅院前,然后被一名中年妇人惊喜万分地迎了进去。 陈长生和徐有容都很想吃京都福绥路的牛骨头。 那名中年妇人说道:“北方人的吃食我可不会做,今天刚好起了几尾三花鱼,要不然给你们做一锅豆花鱼?” 陈长生与徐有容对视一眼,没想到那年遗憾错过的,却在这里补上了。 …… …… 鲜嫩的鱼肉与更鲜嫩的豆花合在一处,会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鲜美口感,加上那些红艳的辣油,更是令人叫绝。 就像当年在福绥路一样,陈长生与徐有容先是安静地吃了很长时间,待口腹之欲稍微满足些了,才开始闲谈。 各色小菜摆在鱼锅的四周,看着很漂亮,徐有容专门要的一份糯米糕便显得有些突兀。 “看起来你确实喜欢吃甜食啊。” 陈长生想起在寒山天池畔她随身带着的蜜枣。 徐有容没有回答他的话,小脸有些微红,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辣的。 他们把最近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全盘梳理了一番。 朝廷的想法已经非常清楚,对此陈长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辛教士的死亡还是让他有所感慨。 当年国教学院从废墟中新生,辛教士可以说是最早的见证者,谁能想到此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再就是大西洲的阴谋已经被揭破,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别样红与无穷碧去了白帝城,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白帝应该在与魔君一战里受了重伤,这几年一直在闭关养伤,白帝城现在等于就在牧夫人的手里。” 徐有容看着他说道,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小黑龙去白帝城的原因。 “妖族当年能够立国,玄霜巨龙一族出了很大的力,吱吱在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陈长生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别样红前辈。” 徐有容想着白日里别样红与无穷碧踏云而去的萧索背影,也自沉默不语。 世间依然不太平,像这两位神圣领域强者也要遇着伤心事,谁能置身事外? 更不要说陈长生是教宗,她是圣女,各有责任,想要归隐草原,至少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长生说道:“说起来,今天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秋山君。” 徐有容说道:“师兄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语气很自然,透着一分亲近与信任。 如果换做普通的年轻男子,听着这样的话,难免会有些不愉快。 ——陈长生不是普通的年轻男子,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他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因为秋山君今天做的事情值得他感谢。 而且他在阪崖马场亲眼见过,感受过,秋山君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听陈长生说完阪崖马场的那段过往,徐有容有些吃惊,很是无语,心想你和师兄这眼神儿真是简直了…… “我和他在溪边喝酒的时候,他曾经提过自己喜欢一个姑娘。”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徐有容很平静地说道:“你的身边一直有很多姑娘。” 这话确实。 从最早自百草园里翻墙到国教学院拜师不肯走的落落,到北新桥底用真血救他性命再为守护的小黑龙,再到夜夜潜入国教学院贪枕上一缕清香的莫雨,直到现在魔族小公主南客还一直牵着他的衣角。 陈长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低头吃东西,准备夹一块糯米糕尝尝。 徐有容不让他尝。 他不解问为什么。 徐有容有些微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把盘子里的糯米糕都拔到了自己的碟子里。 陈长生以为她是真的生气,想着那些姑娘们不好解释,但有件事情应该也可以解释清楚。 “十岁那年,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有病,没法治,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就没给你回信了。” 徐有容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没有睡着,把自己说的话都听了去,羞意更浓,低头不语。 陈长生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生我气了。” 他与徐有容是同龄人,生辰只差三日。 当年他们六岁半的时候,彼此之间便有了婚约。 徐有容是何等样人物,五岁时天凤血脉便已苏醒,由圣后与圣女悉心教养成人。 虽然她那时候才六岁半,但不要说她的爷爷太宰,就算是圣后娘娘想要她嫁给谁,也要听从她的意见。 从知道自己有婚约的那天开始,她就对婚约的另一面生出很多好奇,遣了白鹤带了书信去了西宁。 陈长生收到她的信后,便开始回信,如此往来,直至他十岁那年才中断。 他们从来都不是陌生人。 只不过书信断绝之后,徐有容很不喜欢那个小道士,不愿意记得这些事情。 现在,这些小时候的事情,比如竹蜻蜓似乎都可以慢慢记起来了。 “当初你在第一封信里问我是谁的时候,语气真的很糟糕?” “哪里糟糕?我是真的很好奇。” “那最后一封信里,你骂我骂的可是真凶啊。” “谁让你不回信的。” “因为不想连累你,而且那时候你又不喜欢我。” “嗯,其实是喜欢的。” “你说什么?” “我说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是喜欢的。” “我也是。”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离山。” 听到这话,徐有容神情微凝,看着他好奇问道:“你要去找师兄?”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要去找师兄。” 这是句俏皮话,如果不是徐有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很难在短时间里想明白。 她认真问道:“那白帝城那边怎么办?” 陈长生想着折袖现在的情况,说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先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说。” …… …… 第917章 心血何处可安放? 南溪斋的合斋大典无疾而终,其间发生的事情却震惊了整个天下。 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战斗、大西洲阴谋的败露、青衣客身死成为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人讨论的话题。 圣女徐有容破壁出关,她与教宗陈长生联手居然能够与神圣领域强者正面对抗,更是引发了无数议论与敬畏。 唐家、秋山家、木柘家与吴家这四大世家行事变得极其低调,自然离不开唐三十六在其间发挥的作用。 长生宗传来了最新消息,正式向唐家赔罪,派出长老替唐家的长房大爷解毒疗伤。 但除苏却消失了。 谁都看得出来,日渐凋蔽的长生宗已经无法控制这个怪物。 大周朝廷依然强大,商行舟依然稳稳地坐在世间最高的位置上。 按照当年的协议,教宗陈长生还是不能回京都,只能在世间游历,不知何时才能破局。 但谁都看得出来,天下大势就像是雨后的星空一般,正在隐隐发生着某种变化。 吃完那锅豆花鱼后,陈长生没有多做任何停留,第二日清晨便带着唐三十六等人离开了圣女峰。 至于那天夜里,他与圣女徐有容在南溪斋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自然没有人知道。 桐江上游,诸峰林立,或在阳光下,或在云雾中,各有其美。 慈涧寺所在的灵樟峰里生着很多香樟树,满眼皆是青秀之色,很是令人心情愉快。 往灵樟峰间行去,约十余里便来到一处崖边,崖外云雾缭绕,难以见底,对面隐约可见一座孤峰,两边之间由一道铁链相连,随着涧里的山风摆荡,看着便令人心生悸意,更不要说行走于其上。 “那座山峰何名?”唐三十六指着对面问道。 送他们来此的叶小涟说道:“此峰名为独一峰,乃是离山三十六峰里最靠东的一座山峰,当年秋山师兄便常在这座峰上练剑,有时云雾散去,天光大盛,站在这边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唐三十六听着她言语里的感慨,打趣说道:“你小时候在这里看见了,便对秋山君一见倾心?” 当年在离宫神道上,他与叶小涟曾经有过一场极著名的争吵,自然知晓她的那些情思。 叶小涟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听着这话也不着恼,平静说道:“是又如何?” 唐三十六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冒昧打听一下,那你现在喜欢谁?” 叶小涟不易察觉地看了远处的陈长生一眼,微笑说道:“我最喜欢斋主了。” 唐三十六听着这答案觉得好生无趣,说道:“女人真是善变。” 折袖在旁听着这番对话,觉得好生无趣,向崖畔走去,看着云雾里那条随风摆动的铁链,觉得这才有趣。 孤峰在眼前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陈长生看着那处,却想着别处的事情。 户三十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低声说道:“白帝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 陈长生说道:“就算找不到吱吱,为何金长史那边也没有接触上?” 户三十六说道:“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太多细节呈报,但属下记得两年来看过的摘录,那位金长史再次被贬,如今在白帝城外耕作如故,就算联系上他,只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陈长生没有说话。 雪岭那夜之后,他在阪崖马场养伤的时候,便已经与吱吱重新建立起了联系。 其后他通过松山军府往汶水城,吱吱则是独自去了八万里外的白帝城。 国教要与朝廷争天下大势,他要与师父商行舟布局争子,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各自的外援。 他去汶水唐家,来圣女峰,以及接下来的行程,都是因为这方面的考虑。 吱吱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最为重要。 对国教与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外援是什么? 不是以唐家为首的四大世家,不是天南诸宗派,不是圣女峰,而是妖族。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帝城的态度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牧夫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只能希望与白帝城有极深渊源的吱吱,能够暂时稳住对方。 按道理来说,就算牧夫人参与了大西洲的阴谋,站在了师父商行舟一边,吱吱在白帝城也应该是安全的。 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与吱吱的神魂联系被切断。 可能是因为国教中人无法接触到金玉律。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那个家伙的消息。 这几年你到底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唐三十六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安慰说道:“不用担心,那个熊孩子皮糙肉厚,不会出事,最多就是受些苦。” 折袖想着国教学院里那个天天用背砸树,偷偷藏食物的熊族少年,坚硬的脸部线条及其罕见地变得柔和了些。 唐三十六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陈长生指着对面地说道:“离山。” 云雾里的那座孤峰便是离山。 落梅山脉的最北端,人族世界最肥沃的原野旁,有三十六座山峰,如利剑般指着北方。 那些山峰都是离山。 唐三十六神情微凛,问道:“真要去?我们现在没时间了。” 陈长生看了折袖一眼,心想确实没有时间了。 忽然间,一道震动在崖畔生出。 这道震动很剧烈,崖外的云雾被震成了丝缕,悠悠散去。 那根铁链变得清楚了很多,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锈迹。 紧接着,又一道震动响起,地面上的灰尘被震了起来,慢慢飞舞着。 这震动是从哪里来的? 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陈长生有些紧张。 他们都在看着折袖。 震动来自折袖的身体。 如潮水一般,如雷霆一般。 折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就像刚刚受过一场重伤。 白帝城里明显有问题,陈长生还想着要去离山,不是因为他心血来潮。 而是因为折袖心血来潮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病情越来越重。 “不用着急,应该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 折袖很罕见地说了个笑话。 但没有人能笑出来。 第918章 白帝城里道前事 在遥远的大陆西方有一个美丽却又凶险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无数山峰,四季可见白雪,有无数滔滔大河,有无数原始的山林,无论水底还是林中都生活着无法计数的凶兽,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妖域。 在妖域深处有座极为雄奇的大城,矗立于山峰之间,被八百里红河围绕着,城墙由如玉般的白色硬石砌成,加上终年不散的云雾,远远望去,壮丽的难以形容,令人心生敬畏之感。这座雄城里没有京都的皇辇图,也没有离宫地底的那种阵法,抵抗外敌靠的就是坚硬的城墙,以及妖族更加坚硬的意志与暴烈的性情。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帝城。 相传无数万年前,天书碑落在了东土大陆上,人族智识开启,同时妖族也开始觉醒,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只是距离天书陵的距离相对较远的缘故,文明进步的速度要比人族慢一些,某些常年居于荒山野岭的妖族直到今天都还野性犹存。 因为性情直接而简单,正式建国之前,妖族在大陆的日子并不好过,深受魔族的歧视与压迫,现如今已经近乎凋零的秀灵族便是那段悲惨历史的具体见证者,而人族在这段历史里扮演的角色也并不光彩。 直至一千多年前,为了抵抗日渐强大并且暴虐无比的魔族,妖族与人族的前后数代伟大领袖,付出了极大的耐心与智慧,终于说服双方摒弃旧怨联起手来,并且最终在太宗皇帝陛下时期建立了联盟。 经过漫长的岁月,妖族与人族之间的仇怨渐渐淡去,但因为更久远的那些历史以及以方之间无法完全弥合的差异,双方之间依然还留存着些许敌意或者说警惕,比如最近这一次战争,人族的军队与魔族在雪原里打了整整两年时间,妖族除了象征意义上调动了两个部落向东移动了千余里,便再没有做任何事情。 关于这一点,京都里已经生出很多议论,人族的大臣与将军们担心妖族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坐在最高处的道尊商行舟却依然平静,因为他对整个局势都非常有信心,因为他认为自己很清楚牧夫人想要什么。 …… …… “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我想要什么。” “我们以怎样的身份活着,其实就是在扮演怎样的角色,无论是公主、皇后、妻子或者是母亲。” “只不过随着扮演的时间越来越长,扮演的角色越来越多,往往会让你忘记你究竟是谁。” “连自己的角色都不清楚,又如何判断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如果想要得到清楚并且真实的答案,那么我们就必须向来时去看,回溯到时光的最初,记起当你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我当时被父亲抱在怀里,站在海边,惊涛骇浪就像翻滚的墨水,其间有一个白点在不停的飞舞,很好看。” “你呢?” 八百里红河围绕着白帝城,两岸原野肥沃,山林郁郁,生活着无数部落。 在一处非常隐蔽的山崖深处,有着一幢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小楼。 小楼前方是片草甸,草甸下方是断壁绝崖,远处便是滔滔红浪,可以看到云雾里的雄城。 一个妇人站在崖畔,看着红河白城缓声说着话,语气淡然。 一名黑衣少女站在她的身后,脚踝上系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深入地底深处,正是小黑龙吱吱。 她看着那名妇人的背影,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以前最畏惧的天海圣后。 或者是因为那个妇人的身影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或者是因为那个妇人也习惯性地负着双手。 能够与天海圣后相提并论的女子,在当今世间只有一人,那便是白帝城的皇后娘娘牧夫人。 听到牧夫人的问题,小黑龙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看到了一颗珍珠。” 然后她用张开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么大一颗珍珠。” 如果她没有夸张,那么这颗珍珠真是大的有些夸张。 小黑龙继续说道:“母亲说我生下来就爱哭,怎么哄也哄不好,直到把那颗珍珠抱在了怀里才安静下来。” 牧夫人说道:“想必那便是传说中的鲛人泪?” 龙族的聚居地在极为遥远的南海深处,大西洲也是海洋里的国度,二者之间有相同的传说,彼此也算了解。 小黑龙说道:“后来在北新桥被王书生抢走了。” 牧夫人说道:“只知道欺负你这个小孩子,王大人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小黑龙很赞同这句话,神情无辜说道:“娘娘你是了不起的人,就不要欺负我这个小孩子了。” 牧夫人说道:“我不是英雄,只是个女人。” 小黑龙委屈问道:“那您准备把我关多长时间?” 牧夫人说道:“我不是王大人,也不是天海,对囚禁你没有兴趣。” 小黑龙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当年妖族能够立国,全靠你们玄霜巨龙一族,如果我不想被整个妖族所唾弃,便不会杀你。” 牧夫人看着红河对岸那座白色巨城平静说道:“再说了,你的境界实力虽然不复全盛时期,但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如果不是你的神魂曾经被抽取过一次,我甚至很难悄无声息地制住你。” 听到这句话,小黑龙想起当年在北新桥底的那些画面,尤其是被天海圣后抽取神魂时的痛楚,小脸变得有些苍白,而当她想起前些天体内的深寒龙息被此人强行抽离出的痛楚时,竖瞳微缩,一抹怨毒之意闪过。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盯着牧夫人的背影说道。 牧夫人没有转身,轻声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雪岭一战,魔君陛下看在与你父亲的情份上自然不会杀你,你却伪死潜行来了白帝城,陈长生要你来做什么?” 小黑龙沉默不语。 她奉陈长生之命前来白帝城,首先想见白帝陛下,白帝却在闭关潜修养伤,她只好想办法见落落,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入宫便发现情形不对,准备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被牧夫人制住带到了这里。 陈长生事先的吩咐很清楚,无论是见白帝还是见落落,都必须瞒着牧夫人。朝廷、国教、白帝城之间的问题谁都清楚,但她没有想到,牧夫人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只凭她与商行舟之间的默契根本无法解释。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声音微沉说道:“难道是大西洲的人想来大陆搅风搅雨吗?” 牧夫人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准备了数百年的时间,岂是一场风雨便够的?” 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小黑龙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牧酒诗当年被逐出离宫,难道你现在还没有看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教宗一直在警惕你们,还有很多人也一直在警惕你们,没有忘记你们。” 牧夫人缓缓转身,看着她笑容微敛说道:“那又如何?” 小黑龙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阴谋是什么,但我知道昨天有个人死了,但陈长生还活着。” 大陆上生活着亿万人,每时每刻都会有很多人死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如果只是普通人的死亡,自然不会被她留意,更不会被她刻意提起。 神圣领域强者之间自有某种冥冥感应,她的境界跌堕的厉害,但这种感应没有失去。 她感觉得很清楚,就在昨日,有位神圣领域强者回归了星海。 她不知道那位神圣领域强者是大西洲皇叔。 但牧夫人知道,脸上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 第919章 小酒馆里见故人 牧夫人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仿佛最深的海底,有巨大如山的鲸鱼正在缓缓游动,将要摆翅巨尾,掀起惊天的怒涛。 忽然,她闭上眼睛,下一刻睁开时已经看不到任何怒意,只是绝对而令人心悸的平静。 依然是最深的海底,没有怒涛,却有着凡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当年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惊涛骇浪里的那个小白点,以为那是海鸥,代表着我这一生的自由。” 她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很多年后,直到被皇叔逐出大西洲之前我依然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并不觉得失落,反而以为这是得偿所愿,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才知晓当年看到的那个小白点并不是海鸥,而是船帆。” “周独夫单人乘舟破浪而来,无趣而归——直到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真相,我才明白原来我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自由的,那张白帆代表的是来往,意味着我们必须要回到曾经的故乡,这才是我的生命意义之所在。” 小黑龙不明白牧夫人这段话的意思。 牧夫人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想法,直接从断崖前离开。 无数年前,她被皇叔寻找借口逐出了大西洲,开始在大陆游历,认识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最终成为了妖族的皇后。 凭借着冰雪般的聪慧与手段,她得到了白帝的信任与爱情,得到了天海圣后的信任与友情,然而没有想到的是,白帝与魔君在寒山北的雪原里一场大战两败俱伤,隐藏多年的商行舟忽然起势。 她对局势的判断依然准确,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商行舟的一边,得到了对方的承诺。 眼看着局势渐入掌控,筹谋多年的大事即将成功,她自幼信任甚至崇拜的皇叔却忽然死了。 圣女峰那座崖坪上发生的事情,已经陆续传进她的耳中。 大西洲的谋划已经败露,很多人把视线投向了白帝城,投向她的身上,别样红与无穷碧甚至已经来了。 按道理来说,她这时候应该很紧张,至少会有些不安,但没有,她还是像往年那样平静、从容、自信。 白帆迎风而振,在红浊的河水里看着极为醒目。 大舟破浪而去,直抵对岸。 她走上了石阶,向最上方的皇宫走去。 石阶两旁的数千名妖族将士纷纷行礼。 不远处的街巷里,无数妖族子民纷纷跪倒在地,口里喊着各式各样的祝辞与问候。 来到皇宫前,她的手在袖中轻轻地抚摩着小腹。 然后她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这座白色的雄城,漠然的脸庞上现出自信的微笑。 这是她的城。 就算别样红夫妻、陈长生与国教巨头们还有王破一起前来,同样是死路一条。 …… …… 妖律很简单,只有十七页。 第一页上便写得非常清楚:白帝城,是属于白帝的。 第二页上做了一个很好看的补充:白帝城,同样是属于生活在里面的每一位妖族子民的。 事实上,无数年来第一页上的那句话被执行的很彻底,而第二页上的那句话依然只停留在纸上。 对妖族子民们来说,妖族的荣耀会让他们以生活在白帝城自豪,但成为白帝城真正的主人?那只能是想象,甚至连想都不敢想,除非他们已经喝了很多酒,烂醉如泥。 可能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性格原因,绝大多数妖族都非常喜欢喝酒,尤其是烈酒。 白帝城沿河一带的外城便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小酒馆,这些酒馆贩卖着廉价却足够劲道的酒水,味道糟糕却相对极贵的吃食,从底层民众以及前来贩货的部落青年里攫取着大量的金钱。 像这样的地方,每天都被兽皮的腥味、脚臭、酒后的呕吐物味道所包围,自然极其难闻,如果不是离河面极近,每天卫生署都会派人用红河水进行粗暴的冲洗,只怕就连高岭部落的猎户都受不了。 河边某家很普通的小酒馆,就像别的小酒馆一样吵闹,后门靠墙处也像别家一样冷清,堆着如山般的碗碟与酒杯,唯一的区别在于蹲在盆前洗碗的那个身影极其魁梧,看着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般。 那个如山般的男子低着头,沉默地洗着碗,仿佛身后的嘈杂世界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酒馆的后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两名喝醉了的酒客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似乎是没有看到洗碗的男子,解开裤带便开始撒尿,那名男子赶紧把盆子端的远了些,同时提醒了一声。 两名酒客这时候才注意到洗碗男子的存在,其中一人骂道:“没长眼睛啊!还不赶紧躲远点!” 他的同伴喝的稍微要少些,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那名洗碗男子,低声说了句话。那个骂人的酒客稍微清醒了些,紧接着又是一阵夸张的笑声,说道:“哎哟,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熊崽子?” 同伴笑了笑,示意他赶紧完事回去继续喝,那名酒客又笑骂了两句才依言离开。 那名男子抱起一个大水缸,把沿墙的地面冲洗干净,摇了摇头,继续沉默的洗碗。 很明显,他很擅长洗碗,盆里如山般的碗碟在他看似粗笨的双手间飞舞翻腾,很快便被清洗干净。他端着洗干净的碗回到酒馆后厨,正准备去洗灶,却被老板喊住,说今天生意太好,前面太忙,要他去帮着上酒。 当他来到酒馆前厅时,嘈杂的吵闹声忽然停止,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 酒馆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但能够看清楚脸,只见那个魁梧如山的男子虽然满脸胡须,但眼睛干净透亮,明显还很年轻,联想到熊族粗豪老气的传闻,此人应该还是位青年。 让酒馆里的嘈杂声忽然消失的原因,是因为这名熊族青年表现出来的臂力。 整整十二壶烈酒,就像沉甸甸的果子般挂在他的左臂上,没有任何颤抖,看着十分稳定。 “不愧是熊族当年出名的少年猎人,这力气真够大的。” “他就是那个轩辕破?” 是的,他就是轩辕破。 在河边小酒馆里洗碗的熊族青年就是轩辕破。 五年时间过去了,憨厚老实的他似乎还在做同样的事情。 对整个大陆来说,轩辕破这个名字早就已经被忘的干干净净,但对经常出入这个小酒馆的酒客还有周遭的街坊们来说,这个名字很出名,因为他曾经去过京都,对妖族部落来说人族的世界无比遥远,任何去过那边的人都有值得夸耀的资格。 那名去后街撒尿的醉汉怪声笑着说道:“这不就是一个废物吗?” 随着这句话,很多视线落在了轩辕破的右臂上。 轩辕破的左臂强壮的就像是一根巨树,他的右臂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些萎缩,看上去就像是枯死的树枝。 两只手臂的对比非常清楚,愈发显得这画面很凄惨。 第920章 观菜而知殿下 有些知道轩辕破当初在京都经历的酒客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人们才知道原来轩辕破的右臂受过伤,看起来应该是废了。 “这样的一个废物吹牛,你们也还真信啊?还天海家的高手……干脆说是天海胜雪好了!” 那名醉汉带着满身酒气喊道,呸的一声把痰吐到了轩辕破的脚前。 轩辕破沉默着,没有说话,更没有反击,用右手有些艰难地把左臂上挂着的酒壶取下来,依次放到酒桌上。 见他不理会,那名醉汉更是生气,不停地骂骂咧咧,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有些酒客也随之开始起哄,对着轩辕破不停地奚落嘲笑着。 轩辕破还是不理会,把酒壶放完后,便转身准备回去。 那名醉汉忽然站了起来,喊道:“喂,熊崽子你给我站住。” 轩辕破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那名醉汉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问道:“你真去过京都?” 轩辕破点了点头。 那名醉汉接着问道:“你真和教宗大人是同窗?” 轩辕破想了想,纠正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他和我都是学生,后来他做了院长,我做了主管。” 听到这句话,那名醉汉哈哈大笑起来,很多酒客也笑了起来,觉得这话实在是太过荒唐。 那名醉汉指着他的右臂嘲笑说道:“你们看看他的手,这就是个废物,没半点力气,也就只配洗个碗,还说自己是国教学院的主管?那可是国教学院!你要有那本事,还会呆在这里洗碗?” 大周京都距离妖族的世界太过遥远,那里发生的很多事情的具体情形都很难传到白帝城的小酒馆里,但是无论哪家小酒馆里的酒客,无论他们喝了再多酒,都知道国教学院这个地方。 他们最敬爱崇拜的公主殿下曾经是国教学院的一名学生,而且她的老师就是现在的教宗大人。 轩辕破如果真的曾经在国教学院里停留过,甚至还做过主管,那么现在怎么可能会在这样一间肮脏的小酒馆里洗碗? 在角落里有张酒桌,桌上的几名酒客听的连连皱眉,对视数眼,觉得好生不解,这几人是红河商行的底层执事,曾经随商队去过京都,知道轩辕破并没有撒谎,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现在竟会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教宗大人离开京都之后,便再也没有现身,只怕自顾不暇,哪里有精神管他?” “那公主殿下呢?” “毕竟都是好些年前的旧事,贵人哪里还会记得这么久,而且……听说轩辕破是当初天书陵之变前离开的京都,按时间推断应该是看着势头不对便走了,等于是逃跑,哪里还有脸去见公主殿下呢?” …… …… 酒馆老板看着场间局面越来越混乱,沉声训训了轩辕破几句,把他赶回了后厨。 轩辕破没有什么反应,端着一盆脏碗去了门外,继续沉默地洗着。 被人取笑嘲讽,被骂作废物,这三年时间里,像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从来没有理会过,不是因为麻木,也不是因为性格木讷,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废物,而且他不觉得这是沉沦。 当初他的右臂被天海牙儿废掉,主动离开了摘星学院,便去京都街上的夜市摊子里洗碗,现在只不过是重操旧业。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陈长生说过,靠劳动挣钱,没有什么丢脸的,是很光荣的事情。 他也不是因为在天书陵之变前离开国教学院,所以无颜去见国教学院的旧人,比如落落殿下。 当初他离开国教学院,只用了十七天时间,便从京都跑回了白帝城,八万里路尘与土,直接让他消瘦的不成人形,魁梧如山的身躯变成了一个竹竿,这当然不是逃跑,他是知道陈长生快要死了,所以想要求援。 他没有想到的是,哪怕拿着落落殿下专门留给他的印章,自己依然没有办法进皇宫。在第二天清晨,他去了白帝城外的那片山坡想要找金玉律帮忙,却发现这位妖族大将的庄园竟是被皇宫里的侍卫带着人围了起来,山林里还隐藏着很多眼线。 轩辕破没有任何办法,好在没有过多长时间,便听到了京都之事的后续。 天海圣后死了,陈长生没有死,国教学院还在,陈长生甚至做了教宗陛下,然后陈长生离开了京都,再也没有了音讯。 对轩辕破来说,他可以回京都国教学院,也可以回自己的部族,无论哪一种,都是很好的选择。 但他选择了留在白帝城。 因为很明显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还没有见到落落殿下,也还没有见到金玉律。 就这样,他在白帝城里默默地生活了三年时间,渐渐成为被人嘲笑的对象,渐渐被人遗忘。 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 …… 夜半时分,酒馆终于人去一空。 轩辕破结束了辛苦的劳作,用冷水把身躯冲洗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到皇宫后门外的肖家巷里,与菜行的执事熟悉地打了个招呼,开始了另一份工作——往皇宫里送菜。 皇宫自然戒备森严,送菜也只能送到外城外的执事处,不可能走进宫里。 轩辕破没有攒下太多钱可以收买那些侍卫,也不够机灵到可以巴结上什么贵人,自然无法知晓宫里的准确消息,但他可以用笨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像过去这两年时间一样。 执菜司里有每日用菜的清单,他每天都会认真地看三遍,回家之后还要记录一遍。 他很清楚落落殿下最喜欢吃什么菜,那些菜往往产自远方的人族世界,在菜单上非常醒目。 他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是国教学院的后勤主管,从最开始的时候,国教学院的饭菜都是他做的。 通过那些菜单,他可以确认落落殿下在不在宫中,可曾无恙,心情如何。 是的,这就是他留在白帝城的原因。 …… …… 如往常一样,轩辕破看完了菜单以及赐菜的数量,确认落落殿下无事,眉头皱了起来。 深冬时节,雪里红最是清脆。前日送进宫里的小半筐雪里红,是落落殿下当年最喜欢吃的菜,无论是清炒还是上汤做法,按道理来说,今日便应该要补充才是,为何没有看到? 落落殿下的心情有些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轩辕破准备冒险打听一下的时候,消息很快便从皇宫里传了出来,并且很快便传遍了整座白帝城,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传遍整个大陆,因为很明显,这是宫里某位大人物刻意放出来的消息。 落落殿下要嫁人了。 …… …… 第921章 天要落雨,不准嫁人 按照白帝一族的规矩以及整个妖族的传统,如果不能把皇族功法修行到最高处,便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过往的数万年里,没有任何特例,而从来没有一位妖族公主能够把皇族功法修至最高处。 如果没有别的皇子,那么皇族便会进行招亲,驸马受封亲王,待把皇族功法修至最高处后,便会成为妖族皇位的继承者。 落落殿下要嫁人,在很多妖族臣民看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她嫁给谁才是真正的关键。 因为她选择的那位男子,极有可能便是下一代的白帝。 轩辕破不这样看。 他和落落殿下一样,都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同时也都是陈长生的病人。 他比谁都清楚,落落殿下的经脉问题,早就已经被陈长生治好了,只要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当然可以把皇族功法修行到最高处,到那个时候,她就将是无可争议的下一代白帝,何必还要招亲? 好吧,就算落落殿下会成为下一代的白帝,她还是会结婚。 轩辕破坐在红河岸边的石头上,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微湿。 有雨点随晨风一道落了下来。 天要下雨,殿下要嫁人,这都是自然之事。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难过呢? 当然不是因为他对殿下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思。 他是国教学院的人,殿下是国教学院的副院长,他有责任保护殿下。 他知道殿下根本不想嫁给别的人。 如果她出了事,他哪里还有脸去见陈长生? 折袖会多瞧不起他? 苏墨虞会不会把他的名字从目录上划掉? 还有……唐三十六那张嘴。 想到这里,轩辕破觉得好生可怕,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殿下,我不会让你嫁人的!” 他重重地一拳砸到了身边的石头上。 他的右臂萎缩的相当厉害,看着没有任何力气,石头上有青苔,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响。 只有仔细望去,才能隐约看到,在衣袖下方有无数道极其微渺的电丝缭绕着他的手臂。 轩辕破离开了红河岸。 半个时辰后。 红河岸边响起了一道雷声。 暴雨骤疾。 岸边那块坚硬的大石头,从中间崩裂开来,伴着轰隆隆的声音,落到了江里。 石头表面上的那些青苔尽数焦死。 …… …… 从京都回到皇帝城已经四年时间。 落落的日子过的很正常。 就像从小一样,金衣玉食,学习修行,琴棋书画,登高望远。 除了担心陈长生和国教学院的那些故人们,再没有别的事情能影响到她的心情。 她的笑容还是那样的甜美,眼睛还是那样的灵动,就像会说话一般。 今日落落殿下要学习的是离山剑法里的法剑。 数年时间里,陈长生只给她来过一封信,但那封信很长,写了很多的字。 在那封信里,陈长生把她五年的功课全部仔仔细细地安排好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陈长生这个老师虽然做的不是特别称职,但也不能说半点心思都没有花。 至于为何要学离山剑法,是因为陈长生觉得离山剑法最好,而恰好离山剑法总诀就在落落手里。 晨风夹着雨点落在窗上,落落的视线离开剑谱落在窗上,看着被浸染开来的雨点,又像看着雨丝那边的远处。 这四年时间里,她学习的非常勤奋,没有落下任何时间。 只要能够掌握离山剑宗的法剑,陈长生给她安排的功课眼看着便要学完了。 这比那封信里估算的时间要整整提前了一年。 “如果把这些都学完,先生就会来看我了吧?至少……应该会再写一封信,布置新的功课。” 落落默默想着,收敛心神,继续观看剑谱。 李女史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雨点轻敲窗面,有跪拜声与脚步声响起。 落落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开心的轻唤,便向那边扑了过去。 她抱着牧夫人的胳膊,轻轻地摇头,甜甜地笑着,有些像在撒娇,但更多的是想念以及亲近。 牧夫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和声关心了几句。 说了些闲话,落落开始请教一些修行上的疑难,牧夫人很认真地解答。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 牧夫人离开了。 落落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忧伤。 “真的已经确认了吗?” “是的,城里已经传开了……源头应该是渊珠阁里的侍卫。” 落落的忧伤更在于牧夫人直到刚才还没有与她说。 她望着李女史,微带希冀问道:“父亲半年之内有没有可能出关?” 李女史低声说道:“应该没有。” 当年白帝与魔君在寒山北的雪原里惊天一战,两败俱伤。 魔君直接被黑袍与魔帅联手逼下了皇位,打落深渊,最后在雪岭被亲生儿子用星空杀死。 白帝受伤同样严重,在这场大战里又有所感悟,回到白帝城后便开始闭关潜修,养伤的同时希望能够再进一步。 到现在为止,这位霸道绝伦的妖族至尊已经五年时间没有出现了。 落落看着剑谱上那些森意凌然的线条,沉默片刻后问道:“金长史那边?” “看守的还是很严,如果想要接触,很难不被人发现。” 李女史犹豫片刻后说道:“就算联络上金长史,他也没有办法。” “有道理。” 落落接着问道:“轩辕破还在那家小酒馆里?” 听着轩辕破的名字,李女史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而且每天都还会进宫来看菜单。” 落落笑着说道:“你派人盯着他,如果他想做什么,就直接打昏,送回京都去。” 李女史轻声应下,然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落落的身份地位极为尊贵,但是现在当她的母亲想要控制她的时候,她却无法找到任何帮手。 唯一能帮到她、并且一直想要帮她的熊族青年,她却不忍他因为自己而身陷死局之中。 “您知道我最怕什么吗?”落落低声说道。 李女史微怔。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最怕的就是,母亲这样做难道不怕事后父亲会动怒吗?” 这也是李女史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如果母亲不担心,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之间这数百年的感情都是假的,母亲会对父亲不利,还有一种最可怕的推测便是,父亲也知道这件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落落的神情有些惘然,显得非常无助弱小。 李女史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我们不送信去人族?” 第922章 年轻人因何而活 送信去人族,自然是说送信给陈长生。 在李女史想来,以教宗陛下与殿下的师徒情份,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必然会想办法解决,不管是亲笔修封书信还是用别的手段,都会让皇后娘娘承受不小压力,娘娘行事想必会稍有顾忌。但不知为何落落殿下始终不肯同意,若说前三年教宗陛下踪迹难觅,但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教宗陛下已然复出,还做下了好些大事。 “先生……也不知道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落落轻声说道:“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这个做学生的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李女史有些着急,说道:“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再说当年在京都……” 落落知道她要说什么,摇头说道:“当年在京都,从大朝试到天书陵再到周园,你我看似是国教学院最大的靠山,事实上囿于身份根本无法出力,而且先生就像现在一样从来没有要求我做过什么事情。” 李女史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为何这几年除了功课,先生连封信都没有,便是这个道理。” 落落睁大眼睛,看着她认真说道:“你们都不懂先生的意思,他啊,很宠我的。” 李女史怔住了,问道:“那殿下你怎么就能懂?” 落落理所当然说道:“因为我是先生的学生啊。” 李女史还想再劝两句,但看着她的神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落落安慰说道:“就算母亲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对我不利,毕竟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李女史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皇后娘娘就这么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哪有不疼惜的道理。 “只是……如果娘娘真要你嫁给二王子怎么办?” “你说那位大西洲的表哥吗?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 落落想着童年时的那些往事,笑着说道:“他必然是不想娶我的。” 李女史心想那位二王子无法继承大西洲的皇位,如果娶了殿下便有可能成为下一代的白帝,又怎么会不愿意? “谁愿意娶一个母老虎呢?” 落落伸出两只小手,作势欲扑,说道:“如果他胆子真变大了,坚持要娶我,我就咬死他。” 说完这句话,她张嘴嗷嗷叫了两声,只是哪里像老虎,更像是只小猫,可爱的不行不行的。 李女史哪里受得了这个,把她搂进怀里便是一通揉,眉开眼笑说道:“我家殿下这么个宝贝,谁不喜欢?” 然后她想着某些事情,没好气说道:“也就教宗陛下这个没福的。” 落落见她嗔怨的神情,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然后眨了眨眼睛,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女史闻言微怔,问道:“原来您是这样想的?” 落落睁大眼睛,很是无辜,说道:“我可什么都没有想。” …… …… 崖外云雾缭绕。 唐三十六看着折袖苍白的脸颊,脸色也变得有些白,说道:“你不要吓我。” 折袖说完那句笑话后发现效果不好,于是回复了平时的模样,不再多言。 唐三十六望向陈长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说道:“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唐三十六很是恼火,说道:“昨天他还意气风发,哪里看得出来是个要死的人?” 昨天在崖坪上,陈长生与折袖联手杀死了白虎神将。 陈长生的剑法固然凌厉至极,但真正决定当时局势的人是折袖。 所有亲眼看到的人,相信在今后的人生里都再难以忘记那幕画面。 当时折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虎神将的身后,就像一只真正的鬼。 白虎神将乃是大周第二神将,境界修为已至聚星巅峰,可以说是神圣领域之下最强的十数人之一。 然而当折袖已经来到他的身后时,他竟然全无察觉! 这件事情本身就诡异到了极点,可怕到了极点。 更不要说随后他用狼爪直接撕开了白虎神将近乎完美的星域。 折袖在崖坪上展现出来的实力境界,要比数年前在京都时不知道强大多少倍,可怕多少倍。 唐三十六很吃惊,以为他是在北方雪原里又有奇遇,或者是这几年与魔族强者作战提升极快,至于病自然是全好了。 他哪里能想到折袖的病非但没有好,甚至变得更加糟糕。 心血来潮这种怪病是折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随着年龄渐长,病情越重,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伴着难以承受的痛苦,他的经脉会被拓宽,识海也会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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