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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就是阪崖马场的罗布。 离开汶水城后,他回了趟离山,在小师妹的强烈要求下,终于把所有的胡须都刮掉了,露出了真容。 很难描述秋山君的容颜,总之,就连秋山家主每次看见他得意之余也有些犯嘀咕,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生的这般好看呢? 秋山君把第二条烤鱼取了下来,美美地咬了一口,含混不清说道:“我活着又不是为了让别人记住。” 秋山家主没好气说道:“那你闭关去,来这里做什么?” 秋山君笑了笑,没说话。 秋山家主见他这样子,更是恼火,说道:“如果不是我专门来堵你,只怕你这时候已经到了山上。” 秋山君说道:“山上这时候想来很热闹,我就是想去瞧瞧。” 秋山家主幽怨说道:“你以为这话能骗过为父?你不过是想去帮陈长生破局罢了,也不知道我这么自私狡诈、浑身冒着坏水的家伙,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古道热肠、品行高洁的家伙?” 秋山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父亲大人这话着实有趣。” 秋山家主恼火说道:“别管有趣没趣,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 “不错,我确实是准备上山破局。” 秋山君说道:“因为我觉得设局的那人,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第894章 放弃还是投降? 秋山家主有些吃惊,问道:“虽说我不知道设局者是谁,但却知道此事哪里与你有关系?” 秋山君把烤鱼放到石上,很认真地解释道:“您看,如果这个局成功了,是不是说明陈长生很蠢?” 秋山家主说道:“陈长生在剑道修行学识方面或者有些天赋,但在智谋方面给你提鞋都不配。” 秋山君有些无奈说道:“我不准备上山,所以您不用想着用这些方法拖时间。” 秋山家主眉开眼笑说道:“蠢。” 这还是回答先前那个问题。 秋山君说道:“世人皆知,有容很喜欢陈长生,如果陈长生真是个粗鄙愚笨的家伙,那有容是不是也会显得很蠢?” 秋山家主想了想,说道:“这种推论没什么道理,但也碍不住有些人真会这样想。” 秋山君说道:“这就结了,如果有容很蠢,那么很喜欢她的我,岂不是更蠢?” 秋山家主无言以对,说道:“就算你想替陈长生破局,也没有证据,难道又准备像汶水城里那样消耗自己的声望,养望不易啊,可不能随便抛掷在这些小事里,更不要说那个家伙还是你的对手。” 秋山君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开始专心致志地吃烤鱼。 …… …… 圣女峰顶,清光普照,微风拂动石壁上的青藤,发出簌簌的声音。紧接着,茂密的森林里也响起很多簌簌的声音,无数灵兽从草丛与松针底冒出头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石壁方向,似乎预知到了即将发生一件大事,更有无数珍禽飞鸟从落梅山脉的千座青山飞来,围着峰顶不停飞着,变成了一条美丽的缎带。 在石壁那头的洞府深处,如沙粒般铺在地面上的晶石依然闪耀着夺目的光泽,整块寒玉雕成的平床比满地晶石还要更加引人瞩目,但真正能够吸引所有视线的,还是盘膝坐在玉床上的那位绝美女子。 徐有容闭着眼睛在冥想参悟,肌肤极白如雪,吹弹可破,被洞里的晶石明珠一映,竟仿佛透明一般,细长的睫毛静静地搭在上面,就像是峰崖间那些香樟树生出的最初几片青叶,美极了。 不知道在那个具体的时刻,应该是在微风拂动石壁外的青藤时,她的细长睫毛仿佛也被拂动,轻轻地眨了眨,然后她醒了过来,初醒时,那双动人的眼眸还残着些惘然的情绪,看上去就像孩子一般天真憨然。 时光如水在她的心灵与身体上流淌而过,她眼里的微惘情绪渐渐淡去,回复以往的淡然与平静,就像被清明时节落下的微雨洗过的山林,充满了清新的意味,只要看上一眼,仿佛便会再也不愿离开。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命星盘上,命星盘上那些复杂的星轨,开始自行运转起来,悄无声息地组合消散,在很短的时间里先后拟出了三十余种星图,而最终指向的那片星海是那样的浩瀚神秘而又凶险。 她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望向右手方的一盆花。 那盆花非常鲜艳,极嫩绿的青叶间生着出一朵无比蓬勃的大红花。青叶红花相映,本应该是最俗艳的画面,却因为这种俗艳进入到一种极致的境界,反而升华出某种高于表象的美感,甚至隐藏着某种天地法理,令人动容。 大俗不见得就是大雅,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无法成为大雅,如果能够做到,那或者可以说:大道不远。 看着那盆青叶红花,徐有容的情绪有些复杂。 片刻后,她所有的情绪尽数消失,只余淡然与平静。 那是真正的坚定与不动摇。 只是难免还是有些遗憾。 她微笑说道:“未能全盛,可惜了哉。” …… …… 合斋观礼并不在圣女峰,而是在十余里外的另一座峰顶崖坪时。 当秋山君在烤鱼吃的时候,当徐有容在赏花悟道的时候,陈长生正在面临着一次极为危险的考验。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吱吱杀死了别天心,他当然知道不是,但拿不出任何证据,甚至没有办法让吱吱出现对质,于是在很多人看来,他这是心虚的表现,甚至可以直接证明,他才是那场峡江谋杀的真正主使者。 南溪斋弟子们结成剑阵,护在他的身前,相信还有一些人会愿意支持他,比如苟寒食和离山剑宗的弟子,比如槐院,但与相王代表的朝廷势力还有那些唯朝廷之命是从的宗派山门来说,这些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少。最关键的是,他这一次的对手是别样红与无穷碧这两名神圣领域强者,而且对方深受丧子之痛,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和身份。 陈长生如何才能破解当前的局面?难道真的要靠南溪斋剑阵抵挡,然后趁乱逃走?要知道南溪斋剑阵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同时敌挡这些真正的强者太长时间,更不要说她们今天的敌人是如此之多。 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会如何选择,在心里不停地猜想。 但他做出的选择依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陈长生看着别样红说道:“我明白所有证据都对我和朱砂很不利,但我自己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她做的,更不是我让她做的,不过我愿意跟随您离开,在这件事情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所谓跟着走,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是意味着他放弃抵抗,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到别样红的手里。 对教宗来说,当然是极大的羞辱,更关键的是,如果别样红直接把他杀了怎么办? 天南道殿主教神情骤变,颤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凭轩与一些南溪斋少女很是吃惊,心想这如何能行,户三十二也流露出不赞同的情绪,作为一位主教,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允许教宗陛下的安危被他人操于手中,唐三十六与苟寒食却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在场最了解陈长生的人,就是唐三十六和苟寒食。 他们知道陈长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让今天的圣女峰血流成河,死伤无数,那么想要解决这件事情,这可以说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把自己交到别样红的手里,究竟是一次成功的冒险,还是愚蠢的赌博。 别样红性情沉稳,品行高洁,可他毕竟是一位父亲,丧子之痛会不会让他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 第895章 破阵者,蚁也 崖坪渐渐安静,人们望向别样红,想知道他会不会接受陈长生的条件。 按道理来说,别样红没有任何道理不接受,因为这对他没有任何坏处。 别样红看着陈长生平静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当场就杀了你?” 陈长生平静说道:“如果前辈您不想真正的凶手就此走掉,自然不会杀我。” 无穷碧厉声说道:“休得故弄玄虚!我才不会信你这个奸人!只要你敢从剑阵后走出来,我一定会拍死你!” 陈长生没有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别样红,等着他的答复。 别样红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有些意动。 崖坪非常安静,谁也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破掉这个看似已经无解的死局。 他用的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坦诚与无畏,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用之。 但有些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比如这个阴谋的发起者,比如这个阴谋的参与者。 相王站在远处崖畔,负手看着台前的动静,眼里生出一抹警意,轻轻向前走了一步。 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小步,也许只是王爷急切地想要知道别样红的答案。 但对某些人来说,这一小步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意味着当前的局势必须再往前踏出一大步。 呼啸声里,有山风自崖下而来,破开阵法,吹得青树一阵摇晃,烟尘微起。 白虎神将抬起右脚,向前走去,靴低落在地上,踩碎了青石表面,生出蛛网状的裂纹。 他破开烟尘,来到了数百丈外的场中。 这一步,真的很大。 他眼瞳漆黑如渊,幽冷暴烈之气笼罩全身,举起铁枪,便向南溪斋剑阵刺了过去。 作为当今第二神将,他虽还不及当年薛醒川的水准,但已经足够恐怖。 铁枪所向的空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通道,无数白色湍流在其间高速旋转,远远地轰向台前的南溪斋弟子们。 面对这位聚星巅峰的真正强者,面对着这记暴烈无双的枪意,南溪斋弟子们调整方位时略显混乱。 不是因为白虎神将比无穷碧更强,而是因为他的出手更突然,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出手代表着朝廷的意志,这一枪刺的是剑阵,何尝不是落在南溪斋弟子们的心间? 别样红依然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长生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识海一般。 相王双手扶着有些臃肿的腰身,眼中戾意忽现,厉声喝道:“先生请三思!” 谁也不知道他让别样红思的是什么,不要对陈长生下杀手,还是不要接受陈长生的提议? 但整个崖坪上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无比宏大,仿佛钟声。 尤其是高台附近的那些人们,一些修为较浅的离山剑宗弟子与槐院书生脸色顿白,心烦欲呕,剑阵里的南溪斋弟子更是觉得仿佛有五道雷霆在耳畔炸响,道心微乱,是握着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焚日诀!大音至! 白虎神将枪势暴烈临身,相王以皇族秘传功法相迫,南溪斋剑阵感受到了极其可怕的压力。 但如果只是这样,南溪斋的弟子们依然可以支撑,依然可以把陈长生紧密地护在身后,因为白虎神将与相王并没有真正出手,只是凭借着枪势与焚日诀遥攻,并不足以破开这座闻名天下的剑阵。 但南溪斋的弟子们没有想到,陈长生也没有想到,就在剑阵复稳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两件事情。 相王的焚日大音忽然消失,连本应有的余音也不知去了何处,只见他微笑不语,仿佛先前没有开口一般。 白虎神将的枪势也是骤然消失,铁枪复落于地,仿佛先前未曾出手一般。 南溪斋剑阵此时正运转至轸星之势,剑势森然而起,正要出击,忽然发现对手消失了,运转之间微显凝滞。 便在这一瞬间,一道如轻烟般的身影,从剑阵后方掠了进去! 那人竟是怀璧! 世间最坚固、防御力最强的雄城,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南溪斋辈份最高的师叔祖,居然会与外人联手,试图破掉自家的剑阵。 即便是怀仁与怀恕两位道姑,神情都显得有些惘然,心想师妹难道是不愿见到自家弟子为离宫搏杀,所以出此下策? 如果说敌人强行进入,便能成功破掉剑阵,那南溪斋剑阵也不会在世间享有如此盛名。 如果有人试图进入剑阵内部破阵,反而会遇到剑阵最大的杀招,就像此时,怀璧借着相王与白虎神将的帮助潜入剑阵,只要剑阵运转起来,那笼罩崖坪的森然剑气,只需要几个照面,便能把她绞杀。 然而剑阵里的这些弟子有的是怀璧的师侄,有的是她的真传弟子,更多的是她的徒孙辈,如何能向她下杀手?一众弟子面露惊惶之色,根本不知该怎样应对,若全力出剑,岂不是要把师叔祖或者师祖杀了? 南溪斋弟子们不知如何办,怀璧却是毫无忌惮,出手如电,指落如山,只是数息之间,便伤了数名弟子,顺手把十余名弟子手里的剑夺了下来,化作流光,扔下了山崖。 无剑在手,如何能成剑阵? 声震天下的南溪斋剑阵,竟然就这样乱了起来,中间出现了一道极大的缺口。 站在崖坪中间的无穷碧,再一次看到了剑阵后方的陈长生,恨意再生,怒火中烧,哪里肯放过如此好的机会,更不会理会陈长生先前说的话,破空飞去,拂尘掀起一片寂灭恐怖的寒涛,向着陈长生拍将过去。 “狗贼,纳命来!” …… …… 如何正面抵挡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全力一击?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无论是当年王破在浔阳城,还是他在雪岭那夜,以凡俗之身面对神圣领域强者时,看似能够支撑一二,但那都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比如朱洛当时根本没有向王破全力出手,比如魔君已然身受重伤,不复全盛时十分之一的威能。 今天则不然,无穷碧没有受伤,她为了报杀子之仇,战意正在最强之时,甚至可以说这是她此生的最强一击。 陈长生还隐藏着无数手段,还有无数至宝,还有无数帮手。 但这一刻,都没有任何用处。 第896章 三剑后的绝境 陈长生知道,哪怕把那些手段全部施将出来,自己也绝对无法抵挡这片带着寂灭意味的寒涛。 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退。 问题是,神圣领域强者能于千山万水之间自由穿行,速度快到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程度,除非是南客、徐有容、金玉律这些天赋异禀,或者能够在速度上勉力支撑一段时间,谁还能够更快? 无穷碧飞到了台前,拂尘将落。 陈长生忽然从原地消失,出现了数十丈外的山道前,无垢剑握在手中。 无穷碧威压继续向前,寂灭意味铺天盖地而至,山道骤碎,石阶上出现无数裂痕。 峰顶崖坪上可以清晰的出现了一道剑光,陈长生出现在剑光的那一头,已经是两百余丈外的场间。 那片带着寂灭意味的气息,如雨云般追缀而至。 眼看着要被那道气息击中,陈长生再次消失,带着森然破空的剑意,来到了崖坪边缘突起的石堆前。 无穷碧的拂尘始终没有能够落下,因为无法准确地锁定他的身影。 他没有南客与徐有容的速度,之所以能够如此快,是因为他用的不是身法,而是自己最擅长的剑道。 就在南溪斋剑阵生乱,无穷碧破空而至的那一刻,他便抽出了无垢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连续施出了三招剑法,在这个过程里,他没有任何停顿,就连想都没有想。 这三招剑法分别是国教真剑、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汶水三式里的夕阳挂。 这是他所能掌握的最决然的三招剑法,当然,他还在里面加入了耶识步。 看到这幕画面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很多人都知道陈长生在剑道方面的天赋,甚至有些人认为他虽然年轻,但已经称得上是剑道大师。 不过曾经亲眼目睹他用剑的人并不多,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原来教宗陛下的剑道修为果然深不可测,竟能在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全力追击之下,以自身剑势动人,应对的如此随意自然。 转瞬之间,陈长生便到了数里之外,乱崖之前,成功地避过了无穷碧最狂暴的杀招。 但他剑势已尽,更麻烦的是被无穷碧逼入了地势里的死角,还能如何远避? 无穷碧飞临到他身前空中,威压较诸最开始的时候稍有减弱,但杀意却反而更盛! 天地生出感应,阴云笼罩崖顶,光线一片晦暗。 一声怨毒意味的厉喝,撕破阴沉的云层,响彻天地。 “死!” 她挥动拂尘向着陈长生打落。 无数道细微的电光,在拂尘的丝缕里不停亮起,发出恐怖的啪啪声。 那些电光照亮了她满是怨恨的苍白脸颊,看着就如厉鬼一般,令人睹之生畏。 便在拂尘将要落在陈长生身上的时候,一道剑光再次划破晦暗的天空。 这道剑光并不是特别明亮,甚至有些暗沉,但给人一种特别可靠的感觉。 无垢剑已经与藏锋剑鞘相连,变成了一把长剑。 这是无垢剑最强的形态,也是陈长生在绝境里时会选选择的形态。 那道剑光,不是来自于这把剑的挥动,而是来自于它本身。 陈长生左手握着剑柄,左手握着剑锋之首,横剑于前。 他的双手稳定至极,没有一丝颤抖。 这一横便是铁链,是江堤。 这便是苏离传给他的第三剑,现在已经声震天下的笨剑! …… …… 拂尘落在了剑上。 瞬息之间,明亮如水洗过万遍的剑身上,便出现了一些极细微的蚀痕。 无垢剑乃是黄金巨龙最珍贵的真龙须炼制而成,绝对光滑,不会有任何污垢与血渍残留,绝对坚硬,不可能被任何事物划出裂口,可以说是堪称完美的剑材,初一出世便能排进百器榜里,这一刻却似乎承受不住了,为何? 那些蚀痕来自于拂尘里挟着的电光与寂灭狂暴的气息。 那些电光与气息,并没有真正破坏无垢剑的材质,但已经摧毁了陈长生在上面附着的剑意。 来自无穷深海底的寂灭狂暴气息,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来自西宁镇旧庙的澄静剑意。 这并不意味着前者要比后者高妙,而是因为无穷碧的境界要比陈长生的境界高太多。 那道门槛很高,而且是铁铸的,无法随意逾越,任何勇敢地试图这样做的人,往往都会摔的头破血流。 轰的一声巨响。 狂风在崖坪上呼啸着,数棵梧桐树被绞成碎絮,十余名没有来得及避开的修道者直接被震飞到了崖外,惨号之声骤然而起,戛然而止,想来是在半空里便经脉尽断,生机尽绝。 剑意被摧,无力可继,无垢剑带着藏锋剑鞘被震回,击打在陈长生的胸口。 闷响声里,陈长生重重地撞进了崖石堆里,溅出无数石砾,脸色苍白,神情微黯。 如果不是他凭三剑避开最盛之时、无穷碧其势已衰,他必然会身受重伤,难以再起。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浴过玄霜巨龙的真血,不然就算他是完美洗髓,也承受不住。 一声带着暴戾意味的尖啸,从无穷碧的薄唇间迸发而出。 这声尖啸里带着杀死仇人的快意,还有无尽的怨毒。 她根本不会给陈长生任何还手的机会,也不会给场间任何人救援的机会。 那柄拂尘散出无数道寂灭的气息,向着崖石里的陈长生落下。 无数青色的莲叶,自虚空里浮现,隔绝了四野。 苟寒食神情微变,带着满身星辉,破空掠去,剑已在手,却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户三十二与南方道殿主教也往那边疾掠而去。 南溪斋弟子们更是惊的花容失色,惊呼声声,想要赶过去,却是更慢。 这时候谁还能救得了陈长生? 很奇怪的是,唐三十六没有动,他盯着崖坪中间的狠狠红,手里握着自己威力最大的保命法器,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奇怪的是,别样红也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崖外某处,仿佛还在思考陈长生先前说过的那番话。 眼看着妻子便要杀死自己的杀子仇人,无论是何情绪,他都应该看着那边。 他到底在想什么,在看哪里?或者说,他在等谁? 第897章 大光明里凤凰来 在相王与某些自以为知晓内情的人看来,别样红是在替无穷碧押阵。 陈长生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是教宗。 想要杀死一位教宗,极有可能遇到无比意外的情况。 而要杀死一位教宗,那就一定要阻止所有意外的发生。 比如那把刀。 到此刻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那把铁刀到底有没有来圣女峰,但同样,谁也不知道,就在下一刻,那把铁刀会不会就那样毫无先兆地从天空里落下,然后斩落世间一切他想斩落的事物,就像当年在京都洛水畔那样。 …… …… 这时候谁能来救自己?陈长生没有想这件事情。 汶水城的时候,他知道那把铁刀一直都在城外,因为那是他的请求。 其后从奉阳县城到圣女峰,他来得太急,没有机会通知对方。而且从十岁时知道自己的命运之后,无论再如何凶险的局面,比如那片代表着死亡的夜色,他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自去面对。 如果把自己的命运寄望于他人,那么这就意味着你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不想做这样的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从始至终,他都把希望放在自己的手里。 看着那片隐藏着无限凶险的莲海,感知着那道充满寂灭意味的气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隐藏实力了。 面对着一位神圣领域强者,任何的计谋或者隐藏,都意味着轻视,而那一定会受到惩罚。 他的右手依然握着剑柄,剑鞘里的无数把剑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化作满天流光杀将过去。 他的左手已经抬起,周园里的无数妖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化作满山潮水扑将过去。 在周园里,南客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手腕上,天书碑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相信一直没有出现的折袖,应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还有黄纸伞,还有落星石,还有国教神杖。 从来没有人见过陈长生所有的手段。 哪怕是雪岭那夜,对上传说中的魔君,他还有很多手段都没有施展出来。 在他原先的想法里,这些手段是应该用在某位长辈身上的。 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这样,他便能挡住神圣领域强者的全力一击吗? 他没有信心,因为那道门槛真的很高。 天地也没有信心,不然其间为何有那么多人疾掠而来。 那些人或焦虑,或绝望,或者提前开始悲痛? 忽然,天地变色。 厚重的乌云被涂上了一抹金光。 晦暗的天色变得无比明亮。 山间的树林开始燃烧。 焦虑的、绝望的、悲痛的神情被震惊所取代。 所有人都望向了天空。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火线。 那道火线很长,起始处在云雾遮掩的那边。 来过南溪斋的人都能猜到,那里应该便是圣女峰顶。 火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崖坪延长,看着就像是一颗从天空坠落的陨石燃烧的痕迹。 没有人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能看到那根火线落在了崖坪边缘。 先前被震碎的梧桐树碎片,蓬的一声燃烧起来,溅射出无数火苗与光热。 一双美丽至极的凤翼在火中翻飞舞动! 一声清亮至极的凤鸣响彻天地之间! 难以想象数量的充满生命气息的火苗,向着那片充满寂灭意味的莲海而去。 无数道剑影在其间时隐时现,此起彼伏,却没有什么诡谲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堂堂正正,庄严神圣至极。 两道气息撞到了一起,仿佛无形的巨钟被星海归来的神明敲响,猛烈的响声直接传到了数十里外的桐江上。 江面生起无数波涛,渔舟里的渔民以及镇上的居民,惊恐地跪到地上,不停地祷告。 崖坪上那些距离稍近些、又修为较弱的修道者,更是被直接震的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恐怖的气息湍流渐渐平静,燃烧的火苗渐渐敛灭,光明的痕迹却久久没有消退。 看着光明里那些依然庄严凌厉的剑意,那些无比精妙的剑痕,很多人想起了一个著名的画面。 那是数年前在京都奈何桥上,风雪中的那一战。 看着烟尘里那道纤细的身影,人们震惊异常,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无数剑意在光明里,直至烟尘落尽,方始归一,合为一剑。 果然是传说中的大光明剑! 果然是圣女徐有容! …… …… 徐有容与陈长生并肩站在崖畔,面对着无穷碧。 陈长生的手里握着无垢剑,徐有容的手里握着斋剑。 他们的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受了伤,但神情依然平静。 崖坪上鸦雀无声,众人震惊无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所见并非真实。 圣女提前出关!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付出多大代价?这有可能为自己的修道带来难以逆转的伤害?人们望向她身边的陈长生,猜到了她提前出关的原因,才知道那些传言果然都是真的,情绪不由变得极为复杂,有些羡慕,有些向往,更多的当然是嫉妒。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徐有容已经晋入神圣领域,所以才会破关而出。问题是,谁能在短短两载时间里做到这一点?当年的陈玄霸不行、太宗皇帝不行,王之策不行,就连周独夫也做不到。 事实证明,徐有容确实没有能够成功,随着光明渐渐淡化,她散发出来的气息愈发清晰,虽然圣洁高妙,但距离那道门槛还有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如果这样的话,那她凭什么能够挡住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全力一击? 这才是人们最震撼的事情。 最震撼的是无穷碧,因为她是当事者。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徐有容与陈长生,脸色微白,眼神幽深到了极点。 斋剑确实厉害,隐无限剑意于无限光明之中,单以招式论,可以说是世间最厉害的剑法。 但如果只是这样,徐有容根本不可能挡住她的全力一击。 在绝对的境界差距碾压下,再如何精妙的剑法,都没有意义。 但先前就在她准备用莲海里的寂灭道法直接镇压对方时,又有一道剑意加入了战局。 那当然是陈长生的剑。 随着陈长生那道剑意的进入,徐有容的大光明剑意竟变得更加圆融,堪称完美。 甚至她的斋剑挥动时,竟隐隐有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更令她感到震惊不安的是,大光明剑的剑势在那一刻也忽然暴涨起来,变强了数倍有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98章 合剑术 无穷碧想不出来答案,不明白为何这两个晚辈联手,能够正面抵挡自己集毕生修为的一击。 作为当事者的她都想不明白,崖坪上那些看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人们自然更想不明白。 事实上,就连陈长生和徐有容自己这时候也都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对视一眼,有些猜测,却不敢确信。 “这不可能!” 无穷碧愤怒不甘到了极点,手持拂尘再次向地面打落,青色的莲叶狂舞招摇,散出无数道寂灭的意味,海上仿佛生出无数巨澜,向着岸边肆虐而去,仿佛天地法理一般,笼罩住了这片崖坪。 换作境界稍弱些的修道者,不要说抵挡,便是看着这幕画面,道心都会被震为齑粉,根本提不起战意。 苟寒食与户三十二等人知道这样境界的战斗已经无法被打断,停在了外围。 这场战斗进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唐三十六也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盯着别样红,而是望向了那边。 南溪斋的少女们,朝廷的强者们,两大世家的供奉们,天南诸宗派的长老们……所有人都望着那边。 崖坪上的修道者们各有立场,各有倾向,但在这一刻,很奇妙的,所有人都隐隐生出相同的某种期待。 那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太过惊世骇俗,按道理来说,便想想都觉得荒唐。 但今天所有人都已经亲眼看到了那幕画面,既然已经发生了一次,那么会不会再次发生? 狂风呼啸,无穷碧的拂尘带着那片似虚似真的寂灭莲海,轰向了陈长生与徐有容。 斋剑破空而起,向着那片莲海洒下无数道圣洁的光线,格外明媚。 同时又或者只在某个极短暂的时光碎片后,无垢剑也破空而起,紧随着斋剑而去,生出无数火焰,格外亮丽。 两道剑光相互映照,照亮了幽暗的莲海。 两道剑意相互印证,凌厉更胜先前,森然无比,把笼罩崖坪的寂灭意味斩出了一道大口子。 陈长生与徐有容的两招剑法,仿佛合成了一招剑法,不,更准确地说,他们的剑仿佛变成了一把剑。 剑势陡然增长了无数倍,即便那片莲海是真的天地法理,似乎也能切开! 烟尘骤起,然后渐落。 陈长生站在徐有容身前,唇角溢出一道鲜血,衣服上出现了数个破口,受了不轻的伤。 徐有容的鬓角也有些微乱,数缕青丝随风轻飘,半遮美眸。 无穷碧也有些狼狈,道袍前襟已经断落,道髻已散,头发披散在肩上,随风到处乱飘。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长生与徐有容一步未退。 无穷碧一步未进。 双方战成了平手。 这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也是谁都无法相信的事情,哪怕已经是第二次看见。 两名尚未踏入神圣领域的修道者,居然在正面战斗里与一位神圣领域强者战成了平手! 他们没有依靠任何神器手段,只凭自身的剑道修为与境界便做到了这一点! 这是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从天书碑落到中土大陆之后,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 …… 崖坪上依然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因为人们太震惊了。 无论是苟寒食还是槐院副院长,无论是木柘家的老太群还是吴家家主,无论是白虎神将还是相王,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没有人注意到崖坪一角,某个天南小派里有个身着青衣、戴着笠帽的修道者,向着场间靠拢了些,也没有人注意到在朝廷使团里,有个非常不起眼的随行军士,向着白虎神将的位置靠拢了些。 无穷碧落到了崖坪上,看着手里的拂尘,神情显得有些惘然。 她在神圣领域已经浸淫多年,修道的历史更是无比漫长,不知见过多少奇异的事情。 但没有哪一件事情,能比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她精神世界的冲击更大。 怎么会有人敢杀我最疼爱的儿子? 怎么这两个晚辈居然能够与自己打成平手? 她在识海里回忆此生见过的所有剑法,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徐有容用的应该是南溪斋剑法里的开斋八式,而陈长生用的应该是苏离传他的燃剑,这两种剑招不要说有何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从剑意到招式方面都有些截然相反,格格不入,那为何当两招剑法合在一起的时候却能配合的如此之好?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联手剑,这种配合的完美程度,甚至可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有意配合的程度,更像是某种暗自迎合天地法理的自然行发,防御起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进攻起来玄妙难言,剑势陡涨,威力变大了何止数倍! 像无穷碧一样,崖坪上很多有眼光的真正强者,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陈长生与徐有容也在想。 第一次时,徐有容破关而出,火凤疾舞,本是想凭借这两年的闭关静悟积蓄的剑意强行。 她没有想到,陈长生随之而出的那一剑,会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当他的剑与她的剑在天地之间遇见时,彼此之间仿佛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联系,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只能感知。 他们用的剑法不同,却因为那种联系,自然生成某种配合,就连彼此的剑意,仿佛也融为了一体。 第二次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而且清楚。 他们能够准确地察觉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双剑之间,似乎也能够彼此确定下一刻的轨迹与角度。 剑招依然不同,但剑意却能相通。 就像两块隐藏在青苔石皮下的美石,通过彼此的磨砺,显现出了真容,然后合成一块绝世美璧。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徐有容看着他微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合剑术?” 陈长生说道:“昨天去峰顶看你,闲来无事,看了几本书。” …… …… 第899章 一起上 有些宗派山门的人这时候急急下山去寻那些被震下山崖的弟子,大多数人还留在原地,依然沉浸在先前那些画面带来的震惊中,忽又听着徐有容与陈长生这两句对话,更是惊骇无言。 相王神情微凛,心想陈长生果然不愧是剑道天才,居然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学会了南溪斋的合剑术,白虎神将的眼神愈发森然,隐有一抹杀意掠过,明显是因为陈长生展现出来的剑道水平杀机更盛。 南溪斋的弟子们更是震惊之余,生出自惭之意,心想己等自幼修行合剑术,却远远不如教宗陛下两天所悟,怀仁与怀恕甚至觉得有些心惊,怀璧则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尖声说道:“这不可能是合剑术!” 合剑术是南溪斋秘剑,更是南溪斋剑阵的基础,对施剑者的要求极高,她根本不相信陈长生能够在短短两天时间之内就学会南溪斋的秘剑,而且就算是合剑术,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居然能够正面对抗一位神圣领域强者。 崖坪上忽然卷起一阵狂风,沙砾与碎叶遮蔽四野,惊呼之声再次响起。 谁都没有注意到,无穷碧悄然无声遁至乱石堆上方,再次向陈长生与徐有容攻了过去,竟是完全不顾身份偷袭! 两道剑光不分先后的掠起,就像是两道澄净的彩虹,挂在群峰之间,清脆的剑鸣连绵而作。 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双剑相合,这一次要显得更加随意自然,其间蕴藏着的剑意更加高妙难测。 无穷碧发出一声愤怒不甘的闷哼,根本无法破开那两道剑虹,被生生逼回,落在了地面上。 啪的一声轻响,崖坪地面上出现一个约半尺深的坑。 石坑四周到处都是笔直锋利的剑痕。 崖坪方面的云朵也被冲天而起的剑意撕开,丝丝缕缕,悬静不动,也仿佛是剑痕。 那些剑痕都是剑意的残影,居然能够显形于天地之间,可以想见这道剑意何其森然。 依然只是平手。 无穷碧想着惨死的儿子,脸色苍白,不甘愤怒到了极点,望着碧空厉声喝道:“难道你不长眼吗!” 陈长生与徐有容并肩而立,相视一笑。 二人回思双剑相合时的感觉,只觉好生畅快,胸襟一片宽广,人生之美妙,莫过于此。 他们用的确实是合剑术,但又没那么简单,因为就像怀璧不肯相信的那样,南溪斋的合剑术固然能够让剑招的威力成倍数的增加,却无法做到他们今天如此惊世骇俗的程度。 陈长生昨日在山门处看到那两名南溪斋少女施展的合剑术便觉得有些问题,在圣女峰顶偶有所感,已经隐约猜到此事的来源,今日终于证明了他的猜想,感慨说道:“没想到居然能倒着用。” 徐有容说道:“我只是闲来无事想试试,没想到居然能与你配合着用。” 陈长生说道:“可能因为当初我是倒着背下来的。” 徐有容说道:“我倒忘了。” 陈长生说道:“很是冒险。” 徐有容对合剑术的改造很大,非常冒险,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赌博。 这种改造后的合剑术,需要施剑者绝对信任对方,若能做到完全心意相通,那么威力便会变得极大,相反,如果对彼此稍有怀疑,那么这套剑术非但无法成立,反而会给施剑者带来极大的凶险。 绝对信任与心意相通,这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就算是修行合剑术多年,能够组成剑阵的南溪斋弟子,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按道理来说,以徐有容圣女的身份,应该不会做这样冒险的变化才对,但现在陈长生已经知道,自己喜爱的这个女子并不是世人眼中圣洁不沾红尘意的仙子,而是一个很喜欢赌博的姑娘,所以对此不觉意外。 当然这只是修行这种合剑术的基础,比如昨夜山门那两名南溪斋的小姑娘,能把合剑术的威力增强数分,却绝对无法做到徐有容与陈长生这样,因为这种合剑术对施剑者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徐有容对合剑术的改造,源于多年前在周园里她与陈长生共同修行两断刀诀的经历。 当时她从两断刀诀的第一招开始背,陈长生从最后一招开始背,直至最后相遇。 她把这段经历里的感悟全部放进了改造后的合剑术里。 又一年,她与陈长生在天书陵里约会,于碑庐前静思商讨参悟。 她把那些所得也全部放进了改造后的合剑术里。 这是一个修道天才对此生最精华的知识的再凝炼,也是对当年的回忆,对某人的想念。 陈长生与她心意相通,彼此绝对信任。 他是那些经历的当事者,学过两断刀诀,分享过对碑文的认知。 那些感悟与道识是他们共有的回忆与过往,他能准确地知道她想做什么,能够随之而行。 想要学会这种剑法,首先要学会合剑术,其次要在天书碑前同修共悟,最后,要学过两断刀诀。 所有的基础,则是彼此绝对的信任。 放眼世间,上溯千年,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只有陈长生与徐有容。 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与她能够施展得出来这套剑法。 就像这时候的崖坪上到处都是人,他们的眼里却只有彼此。 那些人都在看着他们。 清风徐来,陈长生与徐有容并肩而立,神情平静,眼眸清亮,衣袂轻飘,自有离尘意。 真是一对璧人。 不愧神仙眷侣。 …… …… 一道声音在崖坪上响了起来。 “道藏上曾经记载过双剑合璧之术,每多神奇之语,然千年以降,从未有人亲见,今日一观,果然玄妙无双。” 别样红说道:“不得不承认,二位真是天作之合。” 听着这话,很多人都觉得非常有道理,这四字用在陈长生与徐有容的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一位是教宗陛下,一位是南方圣女,双方之间曾经有过婚约,发生过无数故事后,彼此依然情投意合,都是最具天赋的修道奇才,年少时便聚星成功,如今双剑合璧,甚至能够对抗神圣领域强者。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陈长生与徐有容都配得上天作之合这种形容。 苟寒食与白菜等离山剑宗弟子,正自为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剑术震惊,听着这话,不禁生出不一样的感慨。 这要让大师兄看见今天的场景,听着这话,不知该做如何想法。 “若在平时,能亲眼目睹这般神奇的剑法,赞叹之余,当饮酒三盏助兴,但可惜今日不行。” 别样红稍一停顿,继续说道:“我那儿子虽然不贤亦不肖,但我是他的父亲,总要替他做些事情。” 第900章 本应斩断一切的把一切联系起来 通过命星盘,徐有容已经推演出了些问题,这时候听陈长生的讲述,很快便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当然相信陈长生的话,然而就在她准备出言时,忽看着别样红脸上的那抹疲惫和鬓间的斑点白发,不由微怔。 丧子之痛,确实是人世间最难承受的事情。 别样红走到无穷碧身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你先歇会儿。” 无穷碧没能杀死陈长生,甚至无法击败他与徐有容的联手,正自愤怒不甘,心情暴躁到了极点,听着这话,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痛苦,带着哭声喊道:“你还愿意出来啊!” 这话不假,以别样红的实力,如果今天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全力出手,不要说徐有容和南溪斋的少女们,就算那把铁刀真的已经来到圣女峰,也不见得能够阻止他们夫妻二人杀死陈长生。 这时候他终于出来了。 在当年的八方风雨里,别样红的战斗力都要排在最前列,就连天海圣后都很欣赏他。 这样真正的大陆强者出手,陈长生与徐有容还能接得住吗? “如果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不,可能只需要数招,你们的合璧双剑便会完全纯熟,再也没有任何漏洞,无论是我还是谁都再也奈何不得你们,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们这种机会。” 别样红看着陈长生与徐有容说道:“我会争取在一招之内把你们分开,然后击败你们。” 话音刚刚落下,他已经对着陈长生出手。 他的右手尾指上系着一朵小红花。 整个大陆都知道,这朵小红花便是别样红最强大的武器,也可以说是他的毕生修为的精华。 当年在天书陵下,天海圣后拳惊风雨,一拳击杀观星客,别样红便是靠着这朵小红花勉强接下了另一拳。 当别样红出手时,那朵小红花很自然地荡了起来,来到了他手指所向的前方,约半尺左右。 那朵小红花比他的手更快来到陈长生的身前。 陈长生已经能够看到花瓣上的那些晶莹水珠。 他想都来不及想,无垢剑便刺了过去,破风无声,于崖坪之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芒。 这一次他用的是慧剑,取的是轨迹无方,避的是那朵红花,最终的目的是别样红的眉心。 同时,徐有容的斋剑也破空而起,寂然无光,迎风微颤,竟似有些柔弱。 她用的是小筑剑,据说当年某位南溪斋前辈居住在花溪上游的一间别筑里,某冬日观腊梅悄无声息开放有感才创出了这门剑法,这门剑法以巧取胜,无声而华,看似纤弱,实则非常有韧性。 慧剑与小筑剑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剑意也没有任何相通之处,然而就像先前那几次一样,当陈长生的剑与徐有容的剑同时出现在崖坪上时,两种剑法仿佛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完美地融合成了一个整体,再也找不到任何漏洞。 陈长生、徐有容与无穷碧数次对剑,别样红都在旁边看着,看出这应该是基于南溪斋合剑术的某种联璧剑法,却并不确切明白为何这种联璧剑法能够让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招与剑意融合在一起,并且威力陡然暴涨。 直到此时,面对着那道明亮的剑光以及随之而至的纤弱剑影,身在局中,他才隐约捕捉到了其中的道理。 那种玄妙而难以描述的感觉,不是剑法也不是剑招,更像是一种与剑道截然不同,更加直接的法门。 那个法门无比强大高妙,仿佛天海之间的暴雨,又仿佛是飞雁落下看到的满地岩浆,暴戾到了极点,杀机森严,一旦施展开来,竟似乎足以切断世间的一切事物,一切联系。 陈长生和徐有容却似乎是把那个法门倒着在用! 暴雨落入岩浆里,潮湿的热雾渐渐变成平静的清水,山口凝成一座碧湖,湖畔生着无数绿色的植物,生机盎然! 本应该斩断世间一切联系的法门,在他们的手里变得可以把世间一切分离的事物重新联系起来! 别样红想不起来在圣女峰或者离宫、万寿阁里有这样的道法,就连类似的记载都没有见过。 当今世间,除了陈长生和徐有容自己,只有王破或者王之策忽然回到人间,才能识得这种法门。 但对别样红来说,此时想要破解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剑法,最重要的不是解,而是破。 就算暂时不能尽解,凭借他远高于对方的境界和无比雄厚的真元,也能强行破掉对方的剑法。 那朵看似娇弱的小红花,来到了满天剑影里。 忽然,那朵小红花仿佛变得无比沉重,前行变得缓慢了很多。 就连空间仿佛都因为小红花的重量,发生了某种扭曲,沙石狂滚,狂风呼啸。 满天剑影受此影响,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剑势依然有若磅礴大山,但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完美,如山脉连绵不绝,变成了隔着峡江对望的两座青山,中间出现了一道缺口,或者说通道。 这个缺口转瞬即逝,如果是别的修道强者,就算能够看到,也无法加以利用。 但别样红是何等样境界的大强者,更不要说对方剑势里的缺口,本来就是他造成的结果。 本来变得有些缓慢的小红花,骤然加疾,带来一抹殷红的光影,袭向陈长生的面门。 如果陈长生与徐有容继续先前的剑招,即便能够让剑势重新变得不可撼动,也已经没有办法把小红花隔绝在外。 陈长生毫不犹豫舍了慧剑不用,闪电般回剑于眼前。 他用的不是笨剑,而是借剑斩空而鸣。 一声极为清亮、甚至给人锋利感觉的剑鸣,响彻崖坪。 正是当初在京都奈何桥上,他与徐有容比剑时用过的天音落! 就在陈长生回剑的那一刻,徐有容与其心灵相通,也是毫不犹豫地散了小筑剑,以斋剑向着空中某处刺入。 她不及回剑于鞘,便把天地当做了剑鞘,这个动作便是归剑。 她归剑的动作,仿佛被分解成了无数个画面,然后重新组合在一起。 附着真元的剑身,与天地间的空气不停地撞击、磨擦,发出无数声剑鸣。 这些剑鸣合在一处,便是一声悠长而沧桑的剑吟。 正是当初在京都奈何桥上,她出的第一剑——南海剑吟! 第901章 离开细绳的小红花 当年在奈何桥的风雪里,她的南海剑吟与陈长生的天音落乃是对手,今天却是同伴。 而这两种剑法,本来都出自南溪斋,天然亲密。 剑吟与剑鸣相伴而起,缠绵而变,声音愈发激昂高昂,直至尖细,然后不闻。 听不到并不代表就没有声音,只是二人的剑颤动的频率太高,已经超过了普通人能够听到的范围。 人听不到,花却能够听到。 随着无声的音浪来袭,小红花骤然悬停,仿佛被风拂动,开始摇晃。 那些花瓣以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微颤,那些晶莹的水珠被震成更细的微粒,向着四面八方溅射而去。 看似柔弱的水滴,实际上蕴藏着别样红的雄浑真气,陈长生与徐有容的森然剑意,去势极疾,威力不下利箭。 崖坪上只听得无数声凄厉的破空声与皮囊破掉的轻爆声,坚硬的崖石与地面上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洞。 看着这幕画面,人们震惊无语,脸色苍白,心想若在场间的是自己,那该是何等样的凄惨。 …… …… 小红花静静地悬在空中,依然娇弱,因为水滴的离开,略显委顿,但远没有到散开的程度。 而无论剑吟还是剑鸣,总有一刻会停止。 到那时候,陈长生与徐有容还靠什么来对抗别样红的强力攻击? 陈长生知道不能任由情形这般发展下去,神识微转,一块石头从袖子里激射而出,向着小红花砸了过去。 那不是天书碑化成的石珠,而是与天书碑有极深联系的一颗白色天石。 那颗白色天石无比浑圆,周边镶嵌着极其复杂的黑金阵法,看着极为美丽,正是国教重宝——落星石! 以陈长生现在的境界修为,远远不能发挥出天书碑的真实力量,所以他选择了落星石。 在他的认知里,落星石似乎正好可以对付那朵小红花。 一道仿佛来自远古的沧桑力量,随着落星石出现在崖坪上。 无数寒风向着落星石灌注而去,地面那些刚刚停止滚动的石砾,又再次滚动起来。 就连周遭的天地法理,都开始扭曲,就像小红花先前曾经做到的一样。 一个无比幽深的黑洞出现在空中,正在渐渐变大。 落星石悬在其间,散着幽光,如星辰一般。 果然,小红花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停留在了外围,仿佛与落星石对抗。 如果陈长生想要离开,只需要再等片刻,便能经由落星石强行破开的空间通道,去往数百外里的原野。 但他没有想过离开,同时,别样红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一个拳头破空而至。 尾指上系着的那根细绳绷的笔直,仿佛铁铸的一般。 小红花带着向前移动。 那根细绳,穿过了落星石形成的黑洞漩涡。 啪的一声轻响,细绳断成了两截。 这根细绳系在别样红的尾指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即便是天书陵之变那夜也没有断过,必然不是寻常物。 此刻它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空间的切割,就这样断了。 不过落星石形成的黑洞漩涡,也被这根奇异的细绳切成了两半,然后迅速变淡。 别样红的拳头已经来到了小红花的前方,直接轰破了残余的黑洞漩涡,来到了陈长生的身前! 这是怎样的一个拳头,竟然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威力,竟能直接打破国教重宝形成的空间屏障! 一声凤鸣响起,青树光影于虚无之间显现。 白色斋服轻飘,徐有容解弓,握于手中,变做桐宫。 然而别样红的拳头来得太快,桐宫尚未成形,便已经被轰破! 一道血水从徐有容的唇角溢出,已是受伤。 别样红神情不变,继续向前! 看着那个离眼前越来越近的拳头,陈长生想起了天书陵的那个夜晚。 当夜,别样红便是在天海圣后的拳头下受了重伤。 他这时候才知道,重伤后的别样红,竟是因此有所感悟,不再将心思尽系于外物,而学会了凝天地于己身! 别样红的拳头竟有了几分天海圣后拳头的意味! 与那夜相比,现在的他无论境界还是战力,更上一层! 以前的他已经是极强大的神圣领域强者,现在居然还能变得更强,这还能如何应对? 别样红说的没有错,陈长生与徐有容虽然天赋惊世骇俗,毕竟今天是第一次使用合璧剑法,无法做到完美。 到了此刻,无论是合璧剑法还是国教重宝,又或是徐有容,都已经无法帮助陈长生。 现在他只能凭自己的实力接下别样红的这一拳。 怎样接? 陈长生用的也是拳头。 前一刻他回剑于前,鸣出天音落。 这一刻,他横剑相守,便是笨剑。 然后他握紧左拳,向着别样红的拳头砸了过去。 拳头破空而起,呼啸尖鸣,手腕上的五颗石珠不停颤抖着,显得无比沉重。 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响,响彻崖坪,直至数十里外。 桐江渔船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的渔夫,脸色惨白,不停叩首,祈求雷霆远离。 崖坪上的动静自然更大。 两股巨大力量的对撞,直接把地面震的向下沉下尺许,一个半圆形的气罩刚刚出现,旋即破开,释放出无数气浪。 狂风呼啸,近处的修道者哪怕早已疾掠而走,依然被波及,震翻在地。 向四周喷涌的气浪里,可以看到一个高速后掠的身影,然后重重摔落在数百丈外的崖坪正中。 崖坪地面上出现一道深深的沟道,仿佛被犁出来一般。 陈长生站在这道沟道的尽头,脸色苍白,神情微惘,似是受了极重的伤。 烟尘微落,别样红收拳而回,作势欲掠,忽然停下脚步,右手一挥,把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箭震飞。 只见徐有容身着白色祭服,手持桐弓,黑发微飘,十余枝梧箭静悬空中,时刻准备击发。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徐有容。 只有很少人知道,这才是徐有容最强的手段。 若别样红执意追击陈长生而去,必然要背着无数梧箭如暴雨般的攻击。 即便他是神圣领域的强者,也要考虑一下,这样做是否划算。 第902章 铁刀落,青衫湿 崖坪出现了瞬间的绝对安静。 从别样红出手开始,无论南溪斋弟子还是苟寒食或是户三十二,都停下了脚步,哪怕再如何焦虑紧张。 别样红向陈长生与徐有容发出挑战,意味着他认可陈长生与徐有容联手,已经有了与神圣领域强者一战的资格。 既然这是一场平等的战斗,那么便应该得到尊重。 那根细绳已经断开,别样红的尾指上只剩下数寸,小红花在空中轻飘,仿佛无根之萍,看着有些娇弱可怜。 按道理来说,他最擅长的手段已经被破掉,众人应该更看好陈长生和徐有容。 但亲眼目睹了别样红那一拳的人,谁敢做这样的判断? 更关键的是,别样红凭借神圣领域强者的绝对实力与丰富经验,成功地把陈长生和徐有容分离开来。 现在陈长生已经身受重伤,如果不能和徐有容无法使用合剑之术,还能继续支撑下去吗?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场间,想知道接下来的局势将会如何发展时,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发生了。 有人向陈长生发起了偷袭。 那人是一位真正的聚星巅峰境界强者。 大周第二神将白虎! 一声极其冷厉的暴喝响起。 白虎神将掠至陈长生身后,双手握住铁枪,向着陈长生的后背扎去! 铁枪破空而出,其势极为威猛,又极为凶残,仿佛要把陈长生的身体扎穿,甚至想要把他钉死在地上! 陈长生这时候身受重伤,神情微惘,明显还没有从与别样红的惊天对拳里清醒过来。 白虎神将这一记蕴藏毕生修为的铁枪,如果能够破开他的身体防御,将会直接刺穿他的幽府。 到那时,就算天海圣后重生,王之策忽然到场,只怕也无法救活他。 现在,还有谁能够改变这一切? …… …… 一把铁刀。 从天空落下。 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把铁刀无视天地之间的距离,从天空直接来到峰顶崖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斩向白虎神将的头顶! 看到那把铁刀,崖坪上的所有人都猜到是谁来了,惊呼之声骤起。 天凉王破! …… …… 相王微微眯眼,双手轻轻地抚摩着被腰带系得有些不舒服的赘肉,没有出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些日子在汶水城外的鸡鸣山上一晤,今天他也一直在等着王破的出现。 像相王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在等着王破的出现。 无穷碧便是其中一人,最开始她向陈长生出手之前,对天空发出过愤怒的喝问。 王破终于来了。 果然来了! 无穷碧一直准备着王破的到来。 她不知道白虎神将为何会忽然要暴杀陈长生,但她不在意。 只要陈长生去死,是谁杀的并不重要。 她一声厉啸,飞至空中,手里的拂尘带着无数寂灭意,向着那把铁刀裹去。 同时,她的道袖也自翻飞,灵动如龙,缠向那把铁刀。 在这一刻,她把自己的毕生修为催发到了极致,在那把铁刀之上,层层叠叠,至少布下了数百道防御!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王破的对手,最多只能阻得这把铁刀片刻。 但片刻足矣! 她相信白虎神将一定能杀死陈长生。 就算陈长生还有压箱底的法宝,她也相信自己的夫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战胜徐有容,过来把陈长生杀了! …… …… 崖坪上的局势变化的太快,画面疾转,仿佛流光,除了局中人,根本无人能够看清楚,更不要说出手。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看似很不起眼的男子,向着场间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十余丈。 更没有人注意到,在崖坪角落里,天南数家小宗派的修道者中,有名头戴笠帽的青衣客曾经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那时候,陈长生还在倒掠的途中,白虎神将刚刚踏出第一步,徐有容挽了桐弓。 戴着笠帽的青衣客却没有看着场间惊心动魄的战斗,而是望向了天空。 那时候的天空里还什么都没有。 崖坪上有千余名修道者,青衣客第一个望向天空,就连相王都要比他晚了片刻。 他站在一棵树下,眼中的天空应该会被切割成很多碎片,是在看哪片? 应该是那片像刀一般的天空。 他感觉到,王破终于来了。 只有与他极近的人,才能看到青衣客的笠帽下有一张铜面具。 铜面具看着很神秘,不知何时缺了一个小角,但依然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眼睛。 青衣客望着天空,眼神异常幽深漠然。 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那把刀终于来了。 那么,他就要开始动了。 因为他知道,那把刀只需要三息时间便能破开无穷碧的阻拦,把白虎神将的头颅斩下来。 而在这三息时间里,白虎神将没有办法杀死陈长生,陈长生既然是教宗,必然还有保命的手段。 至于别样红就算在这三息时间里震退徐有容赶过来,应该也只会制住陈长生而不杀死他。 只有他能够在这三息时间里杀死陈长生。 在最开始的计划里,青衣客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手,因为那会增加自己暴露的危险。但他没有想到相王居然如此沉得住气,自始至终,除了用焚日诀喝出一道清音之外,便再也没有出过手,现在王破已经到场,相王更加不会出手。 真正最大的意外,是徐有容居然不顾修道生涯可能会遭受极为严重的挫败强行出关,而她与陈长生联手施出的剑法竟然如此神妙,甚至能够对抗神圣领域的强者,不然在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只怕便已经被无穷碧杀了。 所有这些意外加在一起,最后变成他不出手,陈长生便可能活下来。 好在局势依然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王破被无穷碧所阻,徐有容被别样红所阻,白虎神将的暴击陈长生便已经很难应付。 至于苟寒食等离山剑宗弟子还有南溪斋弟子,又或者是那些教士还有一段距离,也不在他的眼里。 他相信只要自己出手,陈长生必死无疑。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这种机会不能错过。 …… …… 第903章 花重天下事 无穷碧的拂尘与道袍层层叠叠裹住了那把自天而落的铁刀。 别样红的身边到处都是梧箭破空、如暴雨般的痕迹。 白虎神将的铁枪刺了下来。 正如青衣客预料的那样,这一枪没能刺穿陈长生的身体。 一道无比神圣的气息散发开来,国教神杖出现在他的身后,挡住了如此暴烈却又阴险的一击! 白虎神将厉喝一声,真元暴起,铁枪刺破那片神圣的光辉,向陈长生而去。 铮的一声轻响,陈长生横剑于前,与白虎神将硬拼了一记,脸色更加苍白。 便在这时,一道气息出现在崖坪之上。 这道气息很难用言语形容,有着某种奇特的味道,腥味很浓,却并不臭,只是令人觉得无比恐惧。 仿佛带着海水的腥味,又像是海水里那些被割掉鱼鳍后的兽鱼流出的血的腥味。 这道气息是如此强大,强大到了可怕的程度,就连国教神杖散发的神圣气息,都被镇压了下去! 这道气息来自青衣客。 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再也不用遮掩,狂肆地向天地散发出气息,显示出难以想象的强大境界! 那些站在他身边的小宗派修道者,被这道狂霸至极的气息震的纷纷吐血倒地。 隔着很远的距离,青衣客一掌袭向陈长生的后背! 崖坪上的天空里,出现了一只青色的巨掌,带着海风与血水的腥味,呼啸破空而落,轰向陈长生的头顶。 这只青色巨掌里蕴藏着极为可怕的力量,就像是一片海般砸落下来! 与青衣客的手段相比,无穷碧的接天莲海相形之下要显得弱小很多! 感受着这道气息,看着那名青衣客,徐有容脸色雪白一片,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强者! 青衣客要比无穷碧的境界实力强上很多,当然是神圣领域里浸淫多年的真正强者。 问题是这样的强者,整个大陆都没有多少位,谁人不识? 这位青衣客的气息,明显不属于任何一位,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唐三十六与苟寒食,户三十二等教士与南溪斋弟子们,都惊呆了,甚至无法发出声来。 以重伤之躯对抗白虎神将,又被如此可怕的神圣领域强者偷袭,任谁看来陈长生都已经陷入了绝境。 这时候谁还能救他? 周园里的兽潮还是南客?又或是他手腕上的那些天书碑? 不,这些都不行。 那名青衣客的境界实力太过可怕! 忽然,天空里刀势骤盛,洒落的清光仿佛镀上了一层寒芒。 很明显,王破感知到了那名青衣客的气息与杀机,要破莲海而出来救陈长生。 拂尘丝丝崩断,铁刀将落。 但依然未落。 清光落在崖坪上,凌厉的刀意也同时落下。 青衣怪客却是毫不动容。 他算的很清楚。 三息就是三息。 无穷碧至少能拦住那把铁刀三息时间。 当他杀死陈长生后,自天而落的刀势,可能会让他受些伤,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无穷碧与别样红夫妇,要承担起杀害教宗的罪名,便必须和他联手。 三位神圣领域强者联手,就算那把铁刀再强,还能如何? 相王再如何谨慎,到那时难道还看不清楚场间的局面? 以陈氏皇族的性情,他必然也会亲自落场,图谋首功。 王破必死无疑! …… …… 王破死了。 教宗死了。 圣女死了。 离宫破了。 圣女峰沉寂。 国教势衰。 白帝城已在吾手。 挟雪老城以制朝廷。 当三分天下。 再平分天下。 最后独占天下! 这幅无比美好的图景,已经被他和他的族人想象了很多年,暗中勾画了很多年。 今天终于迎来了一个无比盛大的开端。 青衣客的眼神依然幽冷,最深处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却已经开始燃烧起来。 只要他的手掌落下,无论陈长生还带着什么法宝甚至是国教的神器,都会被一道拍成齑粉。 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失去数根手指的准备。 然而。 下一刻。 那幅无比美好的图景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殷红的颜色! 所有的图案,比如金戈铁马,比如神道信步,比如临渊窥魔,都被那抹红色涂染的有些模糊,再也无法看清! 那抹红色越来越鲜艳,仿佛要变成鲜血。 青衣客眼里深处的那团火焰,忽然间熄灭了。 因为他的手掌没能落下。 陈长生没有死。 挡住他手掌的是一朵小红花。 他看到的所有的红,都是来自于此。 …… …… 一声极沉闷的声音,落入崖坪上所有人的耳中。 那声音如击湿絮,如落稀泥,如红湿一片。 一朵小红花出现在陈长生的背后。 然后,它开始盛开,绽放,生出无数花瓣,招摇而起,承住了自天而落的那只青光巨掌。 光影骤乱,杀意骤起,青衣客眼瞳骤缩。 他当然识得那朵小红花。 所有修道者都识得那朵小红花。 这朵小红花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一直都系在别样红的尾指上。 直到今天那根细绳与落星石形成的黑洞漩涡一道毁灭,小红花才得到了自由,可以随意而行。 但小红花去哪里,做什么,当然还是要听从主人的意思。 它忽然出现在陈长生的身后,挡住青衣客的必杀一击,自然是别样红的意思。 别样红为什么会忽然出手救陈长生? 要知道陈长生可是他的杀子仇人,就算先前陈长生最后一次表态愿意随他离开,让他产生了某些疑心,又何至于此? 青衣客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再继续去想。 因为想也是需要时间的。 作为神圣领域强者,只需要微一动念,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推算出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青衣客知道自己这时候就连这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三息的时间真的很短,转瞬即至。 青衣客毫不犹豫向崖外飞去,再没有看一眼场间。 白虎神将是否能够杀死陈长生,相王是否准备出手,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去势有如风雷,衣袂飘起,震碎那棵青树,瞬间便去了数百丈外。 然而,那朵小红花仿佛具有某种灵性一般,震碎自天而落的青光巨掌后,忽然从原地消失,倏乎间去往山崖之外的空中,花瓣片片飘散,如雨般笼罩住了数里方圆的天空,封住了青衣客的去路。 每片鲜红的花瓣里都蕴藏着极恐怖的威能,其重仿佛如山。 第904章 三息之间 花瓣随风轻飘,密密麻麻,仿佛海洋。 别样红的身影出现在花海之中,脚踏虚空,向青衣客袭去。 当年魔君入寒山,天机老人传讯天下,其时别样红远在南方的万寿阁,却最早抵达寒山。 就算在大陆神圣领域强者里,他的速度与长途奔袭能力亦是最强者。 看着满天鲜红的花瓣封住去路,青衣客知道时机已逝。 如果他不能强势击退别样红,必然会被此人追上,再也无法摆脱。 青衣客厉啸一声,运起毕生功力,转身双掌疾出。 无数道森然的青光从他的手掌边缘溢出,变成极其锋利的飞刃,带着凌厉的破空声袭向别样红。 青刃破空而起,呼啸作响,仿佛飓风,阴寒至极,竟让空气里的湿意在极短的时间里凝成了水珠,化雨而落。 仿佛海雨天风,其势无比恐怖。 对神圣领域强者们来说,如果不是像霜余神枪或遮天剑这等真正的神器,普通的兵器对他们来说还远远不如自己用星辉真元化出的兵器强大,比如这些泛着森然青光的飞刃,哪怕是聚星境的修道者,甚至经历过完美洗髓,但只要被擦着丝毫,便会骨断肉飞,识海被割裂,幽府被斩成废墟,毫无任何还手的机会,便被杀死。 别样红不识青衣客是谁,但知道对方的境界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自然很是谨慎。 他的右手伸进鲜红的花海里,仿佛握住了某样事物,然后抽了出来。 无比明亮的星辉,从他的眉眼间、微白的鬓角里溢出。 他从花海里抽出来的,竟是一把由星辉凝成的虚剑。 一道明亮凝纯至极的剑光,照亮天空与其间的花海,破开无数道元气湍流,向着青衣客斩了下去。 任海雨天风如何狂暴,且看能不能挡住我这一剑! …… …… 青衣客在大西洲生活多年,虽然远在海外,但一直都在观察大陆上的强者,凭借着权势与白帝城的帮助,暗中收集了很多情报,对大陆强者的战斗风格与最强功法,都非常了解。 就在别样红一剑斩来的时候,他的识海里至少出现了十七种方法可以应对。 问题在于,那十七种方法应对的都是他所知道的别样红,更准确地说,是天书陵之变前的别样红。 今天的别样红,明显要比那些资料上以及他的认知里更加强大。 比如别样红破掉陈长生与徐有容合璧剑法的拳头。 比如他的那朵小红花,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可以断绳而去,还能化作花海,让天地间的万千通道都封死。 这些手段,明显是别样红在天书陵之变后新悟得的道法。 如果只是这样,青衣客依然有信心击退别样红,或者会付出一些伤势,但至少不会被困在此间。 但今天的别样红与以往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道法更加精深,手段更加神妙,而是他的战斗风格的改变。 在修道者的心里,别样红是一位温和、沉稳的前辈强者,即便出手,也极有分寸,深得中正平和之意。 今日的别样红眼神依然平静,神情却不再温和,踏空疾掠时,无数真元从衣袂里喷涌而出,举手投足间,自有撼山动地的力量,仿佛每一招都要见天地、见生死,狂肆到了极点,也暴烈到了极点。 这是为什么? 青衣客看到了别样红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幽静,最深处却有着一抹极为决然的杀意。 然后,他看到了别样红鬓间的那些白发。 青衣客明白了原因,心情微沉,暴出一声厉喝! 无数青刃随这一声厉喝,尽数碎成粉末,然后在空中凝结成了一根长戟! 那根长戟色泽幽暗,前端有三处极锋利的尖刺,散发着极其森然恐怖的意味。 这极有可能是大西洲神器定海戟的器灵再现! 别样红却是神情不变,手里握着那道由星辉凝成的虚剑,向着那根青戟便斩了过去! 这道虚剑是他从花海里抽出的,并无实质,故而可以做到绝对锋利与光滑,与陈长生的无垢剑差相仿佛。 但不知因何缘故,有一片很鲜艳的花瓣,却粘在了剑身上,看着很是醒目。 …… …… 星辉虚剑与幽暗青戟,在天空里相遇。 一道气团从相接处生出,表面上是白色的絮流,紧接着,气团被相接处生出的无限光热撕扯成无数碎片。 气浪与光热向着四周横扫而去,崖间的泥石簌簌落下,数百棵很粗的古树伴着喀喇声折断,然后开始燃烧。 崖坪上的修道者们根本无法看清楚,那片炽烈的光线里正在发生什么,只能隐约看到两道身影。 相王静静看着那处,微微挑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穷碧没有回头,但感觉到了那边的变化,惊疑不定,手下也慢了起来。 嘶啦声响里,束缚在铁刀上的那些拂尘细丝,根根断裂,道袖上也出现了一道裂口。 天空里的光线依然刺眼。 鲜红的花瓣狂舞而退,看着就像是一片花瓣雨,看着很美丽。 一道略带着些金色的血水,从别样红的耳朵里淌了出来。 他却仿佛无所察觉,依然用幽静的眼神看着青衣客。 星辉虚剑与幽暗青戟格在一处。 两位神圣领域强者无比雄浑的真元与气息,正在做着最凶险的比拼。 忽然间,星辉虚剑的剑身上那片鲜红的花瓣蓬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粉末。 这片花瓣来自小红花,内蕴无穷神威,暗循天地法理,竟然被两位强者的真元对撞生生给震碎了! 无数花瓣碎屑向着青衣客射去,其势疾若利箭,威力更是远胜于此。 青衣客正持戟与别样红战,无法避开,只得闷哼一声,凭借本身的修为硬撑。 只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密集响声,青衣客的笠帽上出现了无数孔洞,然后散成碎片,被风吹走无踪,露出了那张形状狰狞的铜面具,而他的身上也出现了很多痕迹,隐隐有血水渗出。 别样红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唇间迸出一声清啸,天空里的花瓣闪电般归来,不停地向着青衣客袭去。 青衣客闷哼一声,真元狂出,拼着伤势加重,把别样红的剑震离,双袖翻舞便向碧天飞去,看着就像一只巨大的海鸟。 漫天鲜红的花瓣已经被别样红召回,他只需要避过最后这一击,便能飞入高空遁走。 从别样红出手到此时他终于找到离开的可能,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情,其实只过去了极短暂的时间。 若有人拿着时计在旁一直盯着看,便能知道,距离三息还有极短暂的片刻时光。 青衣客也一直默数着,他确定自己不会出错。 漫天花瓣此时已经重新组成了那朵小红花,闪电般飞掠而出,重重地击打在青衣客的身上。 只听得喀喇一声脆响,青衣客不知断了几根肋骨,喷出一口鲜血,但他若无所觉,哼都没有哼一声,提着青戟冲天而起。 他把速度摧到了极致,迅速变成众人视线里的一个黑点,仿佛下一刻便会融化在天空里。 下一刻。 那个黑点又变得越来越大,渐渐显现出了身影。 青衣客又回来了。 被一把铁刀从天空里逼了回来。 第905章 神圣之间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青衣客出现了一次误算。 无穷碧确实最少也能把那把铁刀拦住三息时间。 问题在于,当别样红以前所未有的无畏姿态向他发起进攻的时候,作为妻子,无穷碧自然有所感应。 其后无论她是真的想明白了别样红为何这样做,又或是依然不解惊疑难安,出手理所当然会放缓。 最终,那把铁刀斩断那些拂尘丝缕、划破道袖没有用到三息时间。 所以,当青衣客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成功遁走时,却在天空里看到了那把铁刀迎面而来。 一声满是愤怒不甘的厉啸,响彻天空,落至群峰之中。 随之而至的是呼啸的破空声。 一道笔直的线条从高空直抵崖间某处,隐约可见最前端有两个人影。 轰的一声巨响,崖间生起无数烟尘,出现了一个洞口。 整座山峰微微震动起来,数息之后,峰顶崖坪某处忽然高高隆起,然后猛地裂开,喷出无数烟尘。 那两道身影随烟尘而出,然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二人从高空落下,斜着进入崖间,却从峰顶而出,竟是把这座孤峰生生凿穿了! 烟尘微落,能够清楚地看到,青衣客单膝跪地,双手相合,夹住了一把黝黑无光的铁刀。 握着铁刀的那名男子自然是王破。 他没有转身,人们从他的背影里仿佛便能看到江山之险峻。 别样红此时也已经回到了崖坪上,破烟尘而出,一拳向着青衣客轰去。 随之而去的,还有那朵小红花。 小红花少了片花瓣,看着略有缺损,威力依然恐怖至极。 青衣客双手一翻,横戟挡住铁刀,一跺脚,激起一道烟尘,袭向那朵小红花。 小红花再次绽放,娇艳至极,发出凌厉的破空声。 那把铁刀更是毫无道理地再次斩落! 啪的一声脆响,青戟就这样断开了! 青衣客厉啸一声,双袖拂起无数烟尘,试图暂阻片刻。 但那烟却掩不住小红花的颜色,更无法敛没那道刀光。 红花再盛! 铁刀再斩! 擦擦擦擦! …… …… 三道难以想象的恐怖气息,从崖坪上生出,直冲天穹。 碧天上的云朵惧而避走,有些飘的稍慢些的云,直接被撕扯成了碎絮,然后消散无踪。 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战斗,足以令天地变色。 轻柔的开花声与凌厉的刀落声,在烟尘里不停响起。 鲜艳的红与明亮的光不停地交替。 忽然间某一刻,所有的颜色与光亮都消失了。 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再作。 崖坪中间约两里方圆的地面极其整齐地向下陷落了半尺! 然后是长时间的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烟尘缓缓飘落。 首先被看到的是仿佛被碾压过无数遍,光滑平整至极、仿佛玉石铺成的地面。 然后显出身影的是别样红。 他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口子,带着淡淡金泽的血缓缓地流着。 他摇晃了两下,脸上出现一抹及其鲜艳的红色,然后迅速变得苍白无比,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接着,王破从烟尘里走出来,右手提着那把铁刀,左边的袖管在风里轻轻摇摆。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耷拉着眉毛,耷拉着双肩,看着有些寒酸。 只不过因为断臂的缘故,现在他的左肩要耷拉的更低一些,看着有些不自然,上面有血正在渗出。 在刚才的战斗里,他用自己的断臂处硬接了青衣客一掌,也不肯让铁刀慢上一瞬。 在大陆神圣领域强者里,王破与别样红堪称战力最强的二人。 今天他们联手而战,出手竟这般强硬,杀意决然,不留半分余地,意图非常明确。 他们不会给青衣客任何离开的机会。 他们要青衣客死。 …… …… 青衣客的笠帽已经被震碎,露出了那张带着神秘感觉的铜面具。 铜面具的正中间有道裂缝,从上到下裂开,笔直而清楚,应该是被铁刀所破,而其余的地方还有着无数裂纹,看着就像某些瓷器表面一般美丽,却已然不如先前强硬,显得非常脆弱。 青衣客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铜面具下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 血水从那道笔直的裂缝里淌落,然后从那些细碎的裂纹里溢出,画面看着极其诡异,异常恐怖。 他的身躯已然被王破的刀与别样红的花切断了所有生机,内部出现了无数裂痕,就连幽府、星窍甚至识海都已经遍布蛛网般的细痕,随时可能崩裂,至此他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崖间倒塌的数千棵古树还在燃烧着,只是在云雾湿意的包围下,火势渐渐小了,想来不久便会熄灭。齐齐下陷半尺的峰顶崖坪上冒着数百道极细的烟尘,看着就像缩小了无数倍的龙卷风,渐渐变淡,将要湮灭。 这位神圣领域强者来到了生命的尽头,而到这时依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崖坪无比安静。 别样红看着那名青衣客。 所有人的视线则是在别样红与青衣客之间来回,震惊而且惘然。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别样红与无穷碧不是正在追杀教宗陛下,想要报杀子之仇吗? 为何忽然会出现一个神秘的青衣客?为何当这名青衣客想要杀陈长生的时候,别样红非但没有帮忙,反而阻止了对方,甚至不惜身受重伤,也要用如此决然的姿态向此人出手,甚至给人一种不惜同归于尽的感觉? “你,是如何知道的?” 青衣客终于说话了。 他盯着别样红,铜面具的眼神里依然幽深,但已经有了死亡的味道。 当他说话的时候,泛着金泽的血水不停地从面具上的大小裂缝里溢出,看着有种妖异的感觉。 “辛教士不应该在奉阳县城出现。” 别样红伸手抹去唇角的鲜血,说道:“他的出现太过刻意,感觉就像有人刻意让他被我们看到。” “这确实是个漏洞,或者说是不够完美的地方。” 青衣客说道:“这并不是我的安排,而是你们朝廷里有人想要顺便把他洗掉。” 崖坪上的人们听不懂这番对话,但自然也能够听懂的人。 相王的双手已经离开了自己有腰带,眼神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906章 父子之间 青衣客说道:“但我想,只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你相信陈长生凶手。” 别样红说道:“不错,玄霜巨龙的气息无法伪造,所以直到刚才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是教宗陛下所为。” 青衣客问道:“那你如何确认,你儿子是我杀的,或者说疑到我的头上?” 听着这话,崖坪之上一片哗然。 已经有人隐约猜到,这可能是一个针对教宗的阴谋,但听到青衣客亲口承认,难免还是很震惊。 “之所以会起疑心,是因为在上山的途中,有人给我看了一些东西。” 别样红挥手,数张纸从袖中飘出,静静地悬浮在了四周空中,被山风拂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那些纸是白纸,上面是有人用炭笔做的画。 那些画里的线条并不复杂,但细节非常丰富。 在第一张画里,有小巷有古槐,有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被画的栩栩如生,两道眉毛仿佛要飞起来般,就像是真人。 看着画中的年轻人,别样红的脸上现过一抹痛意。 小巷与古槐是汉秋城一角,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别天心。 在第二幅画里,有一辆车辇,在画者落笔的时候,应该恰好有阵风至,把窗帘掀起一角。 本应是惊鸿一瞥,却在那位画者的炭笔下,变成了静止而不变的记录。 车窗里有一位美丽而傲然的少女,还有一位戴着铜面具的青衣客。 正是今日崖坪上这位青衣客。 其余的画里,内容各自不同,比如汉秋城外的那条破凌而出的河瀑,比如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每一张画都是一个无比准确的记录,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那几天别天心做了些什么,见过了谁。 当别天心死后,这些记录便变成了线索。 青衣客看着那些画,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你相信这些画?” 别样红说道:“我相信画画的那个人,但依然只是将信将疑,最后你现身才是真正的证据。” “现在想来,我今日出手确实不智,但若你未动疑心,必不能决断的如此迅速,我还是有机会杀死陈长生后离开,如此想来,我还是败在这个画画的人手中。” 青衣客看着那些画,皱眉说道:“我自谓算珠在握,此局无人可破,却哪里想到自己的行踪竟然全部落在此人眼里,不知是谁竟能在暗中窥视我如此之久,却没有让我发现。” 别样红说道:“秋山君。” 青衣客微微一怔,有些没有想到。 听着这个名字,崖坪上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秋山君当然是名人,但他已经失踪了五年时间,有很多人已经快要忘记他的存在。 没有人想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居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大事。 白菜听着这话更是吃惊,看着苟寒食说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苟寒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 …… 圣女峰下的那条山涧旁,烤鱼的香味飘的越来越远,树林里的悉窣声越来越近,有些胆子大的野兽甚至已经探出了头来。 秋山君撕下一道鱼肉扔了过去,然后回身说道:“父亲,你把我拦在这里也没有用。” 秋山家主把他手里的烤鱼拿过来,咬了两口,得意说道:“你别想骗我。” 秋山君无奈说道:“真的,你来晚了,我刚才已经见过了别先生。” 秋山家主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是别人,或者还会想别样红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相信你,但他是秋山君的父亲,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声极佳,最关键的是自己这个儿子行事向来周密,除了说话必然还有些别的手段。 秋山家主有些不安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秋山君说道:“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而且事涉杀子之事,我想别样红最多信我三分。” 秋山家主稍微放下心来,说道:“如此还好,希望不要生出变故。” 秋山君说道:“如果青衣客今日忍不住出手,三分便会变成九分。” 秋山家主神情微凛,说道:“我若是他,今日根本不会上圣女峰,更不要说出手。” 秋山君说道:“青衣客境界深不可测,行事冷酷无情,但要说到谋略隐忍不及父亲远矣,再说这里毕竟是圣女峰,陈长生必然还有手段,再加上王破可能也来了,他说不定真会出手。” 虽然言语里对自己颇有赞美,秋山家主的心情依然沉了下去。 按照秋山君的说法,青衣客如果出手,别样红必然会生疑,到那时陈长生还真可能活下来。 秋山家主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事已至此,那只好想些别的方法了。” 秋山君不解问道:“您还要做什么?” 秋山家主强自振作精神,说道:“若真如你所言,待此间事罢,当然要好生宣扬一番你的功绩。” 秋山君无奈说道:“我今日就在溪边陪您烤了几条鱼吃,何功之有?” 秋山家主正色说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大西洲的阴谋得逞,教宗陛下会冤死,更重要的是,别样红夫妻杀死教宗后必然导致天下大乱,魔族必然入侵,人族必然风雨飘摇,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你而不会出现了。” 秋山君说道:“这个逻辑听上去有些略怪。” 秋山家主越说越是激动,大声道:“哪里怪了?儿子,如果说你是我人族的救世主这也不为过啊!” 秋山君无奈说道:“父亲,这未免太夸张了些。” 秋山家主说道:“你懂什么?难道你就能确定我先前的推论就一定不会变成现实。” 秋山君忽然沉默了。 溪里的鱼儿向着远方无声而避。 树林里的野兽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秋山君说话了。 他看着秋山家主的眼睛,认真问道:“父亲,既然你也知道那些推论可能为真,那么你为何会这么做呢?” 这个阴谋是针对国教和陈长生的阴谋。 实行这个阴谋的人是来自大西洲的青衣客与牧酒诗。 但谁都清楚,朝廷事先必然已经知晓此事,只是不知道参与了多深。 秋山君更是非常确定,父亲一定是知情者。 听着问话,秋山家主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回答秋山君的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秋山君的头,便离开了溪边。 第907章 东西之间 无穷碧掠至崖坪中间,扶住别样红摇摇欲坠的身体,盯着那名青衣客,眼神怨毒至极,直欲噬人,厉声喝道:“原来是你!我夫妻与你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毒害我家心儿!” “你那儿子本就是横死之命,我本想借他之死让这片大陆风云激荡一番也算不错,只是可惜……” 青衣客遗憾说道:“没想到教宗陛下与圣女如此年轻,手段却是如此了得,如若不然,我何必现身。” 这话确实,如果陈长生和徐有容不是双剑合璧击退无穷碧,他确实没有必要出手。 到那时或者陈长生被无穷碧所败,或者别样红不会相信秋山君的话,最终的结果,陈长生都会很危险。 “还有那位秋山君。” 青衣客感慨说道:“中土大陆果然年轻俊彦极多,我们远在海外,不免有些井底窥天。” 王破说道:“前些天在汉秋城外我便曾经劝过你,虽然不知尊驾身份,但请不要插手大陆之事。” 别样红看着青衣客忽然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牧?” 与王破相比,他进入神圣领域的岁月更久,对某些久远的故事还有些印象。 听着这句话,无穷碧以及怀仁等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神情大变,显得很是吃惊。 木柘家老太君今日一直没怎么说话,尤其是别样红与无穷碧出现后更是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时候忽然拄拐而起,对青衣客厉声喝斥道:“你们这些西人居然又来搅风搅雨!” 青衣客居然是牧! 牧是大西洲的皇族姓氏。 以单姓为名,是人族世界远古时期最尊贵的意思,到现在还有这种习惯残留。 比如寅,比如商,比如天海。 青衣客单名一个牧字,是大西洲皇族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以辈份论,他现在应该是大西洲的皇叔,比白帝城里那位皇后娘娘还要高一辈。 据说此人境界高深莫测,实力极为强大,性情高傲冷酷。 当年大西洲那位大公主被迫远离故土,跨海至大陆变成如今的妖族皇后娘娘牧夫人,据说便是因为这位皇叔认为她的天赋过于惊人、气质才华过于强大,威胁到了皇族正统断承人的地位,强行让她离开。 现在想来,这个传闻却未必是真的。 玄霜巨龙的龙息确实无法伪造,至少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妖族当年能够建国与玄霜巨龙一族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如果说牧夫人在白帝城里找到了某种秘法,并不是那么难以相信。 别样红看着青衣客说道:“画中那位少女想必便是牧酒诗?” 青衣客说道:“白夜行和我的关系很糟糕,但向来很疼这个姨妹,难道你们还敢去白帝城找她?” 别样红说道:“莫说白帝城,就算她躲进雪老城后的那道深渊,我也要杀了她。” 青衣客说道:“那我先行一步,去那处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西方某处。 那里有烟雾蒸腾,有海雨天风,却在视线之外,无法看见。 噼啪碎响里,染着金血的铜片剥落,落在他的脚下,仿佛金叶。 直到最后时刻,依然没有人看到这位大西州皇族最强者的脸。 无数道金色的光线里,隐约可以看到些苍老的感觉。 光线越来越盛,然后骤然消失。 世间再无此人。 只有地面的那些铜片,表明这里曾经发生了些什么。 …… ……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日。 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时间的流转于是显得格外慢。 事实上,从南溪斋三位师叔祖说要合斋,到陈长生强硬反对,再到无穷碧怨毒的声音响起,再到此时,根本没有多长时间。 在这段并不长的时间里,青衣客出手后的三息时间最为关键。 青衣客之所以会出手,是基于对崖坪局势的判断。如果王破没有出现,他绝对不会出手。王破的铁刀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白虎神将向陈长生发起了偷袭。这种境界的强者居然用偷袭的手段,连他都以为陈长生会接不下来。 青衣客不这样认为,他相信身为教宗,陈长生必然有无数保命的手段,所以做好准备,趁乱出手。破的刀已经出现了,那么谁还能阻止他?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在等着王破的铁刀出现,有个人也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而那个人是他怎样也没有想到的别样红。 这就是三息之间的故事。 往回望去,这个故事始于白虎神将的那一枪。 如果白虎神将没有试图杀死陈长生,那么之后的这些画面可能都不会出现。 那么,这个故事会在哪里结束?会就这样结束吗? 不。 这场神圣领域强者间的惊天战斗结束了。 青衣客死了。 但陈长生还活着。 白虎神将收起铁枪,看了陈长生一眼,转身向回走去。 他看陈长生那一眼时,脸上的情绪很漠然,想要表达意思很清楚。 ——陛下,您的命真不错。 陈长生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平静,但没有放下手里的剑。 剑意起始淡渺,然后凝纯,由平实而凌厉,直至森然。 四周的野草生出感应,无风而起,刺向天空。 白虎神将当然也感觉到了这道剑意。 这道剑意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将军,你就想这么走吗? 白虎神将没有停下脚步,对此不以为意,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教宗陛下,我刚才确实是杀死你,可是那又如何呢? 你的境界不如我,战力不如我,身受重伤,就算身边带着无数法器宝物,难道还能杀死我不成? 当然,那把铁刀可以杀死我,虽然王破也受了极重的伤,可是难道你以为王爷他会冷眼看着?至于以后……我可以回京去做兵部尚书,教宗陛下你敢回京都吗?或者我回白虎关,麾下有数万将士、无数强者阵师,教宗陛下你又能拿我如何? 这些都是他的心理活动,自然无人能够听到。 但无论是他漠然而骄傲的神情,还是陈长生不肯落下的那把剑,已经足够说明此时的情形。 数名长春观道人,从朝廷使团里飘掠而出,来到崖坪中间接应。 青衣飘飘,挡在了陈长生的视线与白虎神将的背影之间。 忽然,有青叶落下。 那些青叶的颜色,比那些道人穿着的青衣颜色淡些,于是显得轻些。 那是梧桐树的树叶。 数百丈外,徐有容双手执弓,弦上无箭,梧箭已发。 正是那些青叶。 第908章 生死之间 青叶骤然疾飞,化为利箭,射向那几名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们感觉到梧箭里蕴藏着的威力,神情骤凛,不敢怠慢,幽暗的剑光罩住前身。 趁着这个机会,陈长生动了,脚踏耶识步,由斗轸而转牛宿,如一道轻烟,刺向白虎神将的后背。 白虎神将不及转身,神情微挑,铁枪破风而起! 他有些意外于徐有容会忽然出手,对陈长生出剑则是早有准备。 无数星辉从他的盔甲缝隙里溢出,无比明亮,凝成一片光面,表面极其光滑,形态无比完美,竟然没有任何漏洞。 陈长生的剑如闪电一般,避开铁枪的格挡,刺了过去,却未能刺破这片光面。 自从当年在荒原上跟随苏离学剑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在此之前,无论是薛河神将还是像小德这样级数的强者,他的慧剑都能穿过对方的防御。 难道此人竟然拥有完美星域! 无数剑痕与光热在二人之间溅射而出。 隔着这些光线,陈长生看到了白虎神将那张漠然至极的脸。 当年苏离在荒原上评价当代修道强者们时曾经说过,现在的这些家伙根本没有真正完美的星域。 今天白虎神将的表现似乎推翻了这个论断。 陈长生能够感觉到此人的境界确实强大,甚至已经无限接近当初的薛醒川! 无论他用慧剑还是燃剑,都很难突破此人的防御,至少在短时间里。 白虎神将自己当然更清楚,他隔着光线看着陈长生,眼里带着淡淡的不屑。 忽然间,一抹痛楚的意味在他的眼中出现,把那些不屑尽数击散,然后变成无限震惊。 他堪称完美的星域,竟然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这是怎么回事? …… …… 在陈长生的剑与白虎神将的铁枪相遇之前,便有个人从朝廷使团的队伍里走了出来。 无论衣着还是长相,那个人都非常寻常普通,毫不起眼,以至于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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