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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宫结盟,更不要说南北两派合一的那件大事。 怀仁看着唐三十六说道:“就算圣女没有闭关,我想,她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态度。” 唐三十六说道:“你们的态度是?” 怀仁淡然说道:“我们的态度是反对。” 唐三十六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这位南溪斋长老的态度会如此平静而坚定,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威胁以及国教方面的压力。 至此已经变成了僵局,如果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叶小涟先前没有明说的那件大事或者真会变成现实。 如何能够破局?唐三十六也想不到办法,只能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本事胡搅蛮缠。 “既然你们不处理具体斋务,那先前为何要打她?” 唐三十六指着站在后面的叶小涟,看着怀仁说道:“难道倚老欺小就是你所以为的大事?” 黑衣道姑怀璧闻言大怒,喝道:“我不管斋务,但辈份在这里,教这个丫头尊师重道难道不行吗?” 叶小涟见师叔祖动怒,哪里还站得住,也赶紧跪了下去,即便心里委屈,也不敢流露些许。 看着跪在地板上的这三名南溪斋女弟子,唐三十六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毕竟是女孩子,而且自幼受的是圣女峰正统教育,没办法像自己和陈长生那样敢欺师灭祖,想要从内部解决问题,看来没有什么可能性,现在只能希望陈长生能够想到好的方法——按时间推算,陈长生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圣女峰顶,已经过去了很久,始终没有动静,如此想来,在洞府里闭关的徐有容应该无碍,那么他应该赶紧现身才是。 问题是那三位南溪斋长老盯着,他想与叶小涟私下说句话都难,如何能够通知峰顶的陈长生。 正想着这件事情,他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庭院里那棵花树上面停着一只白鹤。 谁人不识这只白鹤? …… …… 白鹤是圣女峰的圣宠,只有徐有容能够驭使,在南溪斋的地位很尊贵,无论是斋里的花树还是树间的细瀑,它可以随意栖留,从来没有谁敢对它有丝毫无礼,然而今天它却险些被一只臭鞋砸中。 愤怒的鹤唳响彻庭院,十余丈的羽翼展开,它正准备攻击的时候,忽然发现扔鞋的那人自己认识。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想当年我们也是一起替那对奸夫淫妇把风的交情,见着我来了,居然也不打个招呼!” 唐三十六站在草堂边,手里拎着另外一只草鞋,大声喊道。 叶小涟和一些知道内情的南溪斋少女一脸震惊,不知道是因为他脱鞋打白鹤,还是他话里提到了某些往事。 白鹤用无辜的眼神看了他两眼,大概在想这家伙是在发什么疯。 唐三十六更是恼火,把手里的另一只鞋也扔了过去,同时望了眼峰顶,打了个眼色。 第880章 合斋 白鹤明白他的意思,展开双翼腾空而起,向着峰顶飞去。 风动庭院,花树微乱,唐三十六挥手在空中抓了几枚花瓣,走回草堂里,望着怀仁说道:“我们不是肖张,算客人吧?” 怀仁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也不点破,微笑说道:“远来自然是客。”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是客,怎么能没有茶?” 怀仁依然平静,说道:“凭轩,上茶。” 一直跪在她身后的那名南溪斋弟子低声应下,起身向草堂外走去。 在她经过唐三十六身边时,唐三十六唤住她,把手里的那些花瓣塞了过去,柔声说道:“凭轩姐姐,我喜欢喝花茶。” 看着这幕画面,无论是三位南溪斋长老,还是众弟子,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真是公子作派,令人心烦。 …… …… 哪怕有现成的沸水,泡茶也要些时间,喝茶要配着闲叙,更是需要时间。 就在唐三十六端着那杯花茶,与那位叫凭轩的师姐刚刚聊到富春州的烧饼时,时间便够了。 天空里响起一道清亮的鹤鸣,伴着呼啸的风,白鹤缓缓降落在庭院里。 南溪斋弟子们见着鹤上有人,不禁震惊异常,心想难道圣女提前出关了? 骑鹤而来的不是徐有容,而是一位年轻男子。 见着那位年轻男子,叶小涟以及很多南溪斋弟子纷纷拜倒。有些没去过寒山和京都的南溪斋弟子正在吃惊谁能骑圣女的白鹤,见着这画面,想着师姐师妹们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也醒过神来,赶紧屈膝行礼。 “拜见教宗陛下。” 陈长生点头,与叶小涟和那些相熟的南溪斋弟子说了几句话,便向草堂走去。 怀仁等三位南溪斋长老已经站起,在草堂外静静等候。 陈长生带着歉意说道:“不请而入,确实不妥,只是心有担忧,还望见谅。” 怀仁平静说道:“想来教宗陛下有所误会,以为南溪斋内乱,担心圣女的安全,所以才会直上峰顶。” 陈长生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时候却不便直认此事。 怀仁接着说道:“不过南溪斋正要件大事要宣诸天下,教宗陛下适逢其会,更添荣光,感谢您的到来。” 听到这句话,唐三十六的心里咯登一声,知道这应该便是叶小涟忧心的那件大事。 陈长生神情微凝,问道:“不知道是何事情?” 怀仁的神情平静至极,仿佛就在讲述一件很寻常的小事:“南溪斋准备于年节后合斋。” 听着这话,凭轩、逸志等南溪斋二代弟子身体微震,望向怀仁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叶小涟等南溪斋少女的脸上更是流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但到了也没能发出声音。 陈长生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理解。 徐有容不是正在峰顶洞府里闭关吗?谁又要合斋? 然后他想起小时候看的南坛别述里的一段内容。 南溪斋有三种合斋。 如果南溪斋里的修道者闭关,可以称为合斋。 整座南溪斋也可以合斋,意思与修道者闭关相近,取的依然是一个合字。 从合斋之日起,南溪斋便再不与外界交流,圣女峰禁制阵法启动,可以说得上是与世隔绝。 “您说的合斋……是指南溪斋要与世隔绝?”陈长生看着怀仁的眼睛说道。 怀仁仿佛感受不到他眼光里的情绪,平静说道:“不错。” 草堂里一片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陈长生走到门口,望向崖前这片美丽的风景,问道:“多长时间?” 怀仁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十年。” 听着这话,南溪斋弟子们的情绪如前一般低落,没有变化,明显事前便已经知道了。 “十年啊……”陈长生自言自语说道。 修道者的寿命要远超普通人,活过两三百岁很正常,那些境界高深的修道者,甚至可以活到六百岁以上,直至千岁。 对如此漫长的修道生涯来说,十年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红颜未必会老,人间依然不见白头。 但与世隔绝的十年,对这些南溪斋的少女们来说,依然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她们只能看到圣女峰的云雾,看不到外面的云雾,只能看见坪上的花树,看不到外面的花树。 她们只能看到自己,再也无法看到外面的人。 如果不去想这些,对陈长生来说,如果南溪斋合斋十年,意味着在这十年之内,离宫会失去最强的外援。 当初在奉阳县城,肖张说遇着了朝廷的使团,他想不明白为何,此时终于清楚了。 谁最愿意看到南溪斋合斋十年?当然是他的老师商行舟,还有大周朝廷里的所有人。 相王与无穷碧两大神圣领域强者,亲自带着使团前来,就是要确保这件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以此倒推,这三位南溪斋长老辈的道姑忽然结束云游回山,强行要求南溪斋合斋,必然也与商行舟和朝廷有关。 想到这里,他看了户三十二一眼,心想南溪斋发生了这样大事,为何国教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户三十二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用眼神表示立刻去查。 那些都是随后的事情,现在最紧要的是,他如何说服这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改变主意。 “能单独谈谈吗?”陈长生看着怀仁说道。 怀仁说道:“一切如陛下所愿。” …… …… 太阳正在落山。 因为桐江山游的这片秀丽山峦很高,所以很快太阳便触到了山影,有了些暮时的感觉。 陈长生站在崖畔,看着远处那轮落日,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错,确实是道尊派人找到了我们,然后亲自说服了我们,我们才会提前结束云游。” 怀仁站在他的身边,依然很年轻的秀美脸庞上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异常端庄圣洁。 “对弟子们来说,与世隔绝当然很难接受,相信圣女也不会同意,但我还是坚持要做。” 怀仁转身望向他,平静说道:“教宗陛下您也应该知道,合斋一共有三层意思,修道者合斋是闭关,本斋合斋是自绝于世,但最初合斋的意思是,南溪斋与离宫重新合为一体,如果不想最后这种情况出现,我只能选择第二种。” 陈长生说道:“首代圣女亲手所著的南溪闲窗里曾经说过最后这种合斋,字里行间都看得清楚,虽然南溪斋由她一手所创,但她依然期望着最终国教能够重新一统,我与有容想要做的事情,完全符合她的想法,有何不妥?” “那是无数年前的事情,时间总会改变很多事,南溪斋现在自有传承,为何要断了传承,与离宫合为一体?更关键的是,如果按照陛下您和圣女的想法做下去,南溪斋极有可能踏入毁灭的深渊。” 怀仁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和圣女,把南溪斋带进这场战争里。” 第881章 一场会写入史书的谈话 陈长生说道:“我从没想过把南溪斋置入险境之中。” “陛下,我了解过您,如果是三年前,我相信您绝对不会这样做,但正如我先前所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怀仁带着感慨的意味说道:“三年后的您已经不一样了,如果雪岭那夜没有死那么多人,如果凌海之王没有去松山军府,如果您没有去汶水城,如果您这时候没有站在我的身旁,我或者会相信您的话,但现在不行。” “整个大陆都知道您想做些什么。” “从松山军府到汶水城,您就是想把道尊与朝廷在京都外的援力争取到您的麾下,您甚至成功地改变了唐家的态度,那么您又怎么会放过圣女峰呢?” “您有没有想过,为何所有人都知道您想做什么,道尊却没有阻止您?因为他不需要在意,因为就在你试图斩断他的那些臂膀的时候,他的眼光早在数年之前便已经落在了这里,落在了原本应该是您最强外援的圣女峰上。” 陈长生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学生造反,百年不成,就算让您坚持到最后,人族世界分裂,魔族趁乱南下,到那时候,您怎么面对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信徒,怎么面对道旁的白骨,怎样面对国教的列代教宗?放弃吧。我在京都与道尊谈过,他答应我,只要您愿意放弃教宗之位,可以在南溪斋或者离山随意修行,保你平安。” 怀仁用前辈看着晚辈的怜惜眼神看着他,想要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 陈长生平静地说道:“我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怀仁显得有些失望,说道:“你为何一定要与自己的老师做对呢?” 从三年前他背着天海圣后从天书陵上走下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是很多人想知道的问题。 像凌海之王、司源道人、葱州军府甚至是离山剑宗,都有警惕甚至敌视朝廷与商行舟的理由,但他没有。 无论是以历史的眼光来看,还是站在黎民百姓或是官员的立场来看,商行舟都没有太多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在天书陵之变前后,他使用的手段很厉害,但要成大事者,谁都会如此。 他确实用了周通,但在周通死时,他颁出了圣旨,列出了周通的十余项罪状。 如果他们师徒之间必然会发生一场战争,陈长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自己站在正义的一面。 当年他对教宗师叔说过,老师不会让他活下去,所以他必须反对他。 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但他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变过。 雪岭那夜的战斗,变成废墟的湖园,就是最明确的证据。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那他没有资格、更不应该把整个国教,包括松山军府、葱州军府、唐家、离山剑宗、圣女峰甚至整个大陆都拖进这场必然惨烈的战争里,就像怀仁说的那样,哪怕他是教宗,是大陆最有权势的人。 陈长生当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画面。 但他知道如果不想那样的画面真的发生,就要做好那画面真正发生的准备。 退让与妥协并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那是投降,人类与魔族的战争进行了这么多年才得出的真理,现在看来已经被很多人忘记了。 他现在是教宗,所以他要为国教甚至整个人族世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如果所有人都是这样想我,那么所有人都错了。” 远方的原野上,桐江画出的线条越来越暗,陈长生看着那边平静说道:“我做这些事情不是要想要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心心念念想着要杀他,哪怕他这么多次想要我死,我依然没有想过要杀死他。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师父,而是因为我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想杀他,那么整个大陆都会陷入混乱之中,我之所以做这些事情,只是要保证国教拥有抗衡朝廷的能力。” 怀仁说道:“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国教去抗衡朝廷。” 陈长生说道:“师叔当年对我说过,善良的人们更要警惕……警惕需要拥有相应的能力,不然就会变成笑话。” 怀仁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息了一声。 “圣女峰远在天南,离宫却在京都,离皇宫很近,我们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就像当年天海圣后执政,如果没有师叔,谁也不知道暴政的狂潮会掀翻多少宅院的屋顶,湮没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陈长生说道:“现在的朝廷需要一个能够制衡它的力量,现在的师父他老人家需要一个能威胁他的存在,不然朝廷就会乱来,师父他会变成一个怪物,师叔当年选我做教宗,就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带领国教众人把这个角色扮演好。” 怀仁说道:“可是您现在做的事情已经不止于警惕,更像是准备发动一场战争。” “松山军府和唐家依然只是警惕,或者说警告。” 陈长生说道:“朝廷和师父做错的地方,如果自己不能纠正,我和国教会替他们纠正。” 怀仁说道:“您的所谓纠正,就是杀人夺权?” 陈长生说道:“杀人是因为像宁十卫、朱夜、天海沾衣这样的人就应该死,唐家二爷勾结魔族,更应该死,夺权是因为国教需要这些权力,更重要的是,朝廷和师父已经证明,他们选用的这些人没有资格掌管这些权力。” 怀仁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如果朝廷继续犯错呢?如果道尊坚持这些手段呢?” 陈长生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说道:“那我只好想办法推翻他的这个朝廷。” 怀仁轻叹一声,说道:“最终还是回到了这条残酷的老路上。” 陈长生说道:“殊途可能同归,但踏上旅程的原因并不相同。” 怀仁说道:“如果最终还是一样的结局,起因重要吗?” “自卫杀人与杀人抢劫之间的区别很大,这很重要,我必须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陈长生说出了一句已经三年时间没有说的话:“因为我修的是顺心意。” 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后,繁星还没有完全露出真容,南方的群山迎来了最昏暗的时刻。 崖畔的花树在风里轻轻摇摆,似乎有些讶异为何场间变得如此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怀仁轻声说道:“这是您修的道,您的战争,难道一定要把安静多年的圣女峰拖进来吗?” 陈长生说道:“我想,这应该是有容与南溪斋弟子们决定的事情。” …… …… 第882章 朝廷使团的到来 怀仁没能说服陈长生。 同样,陈长生也没能说服这位南溪斋的师叔祖。 怀仁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圣女此次闭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出来,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甚至更长。” 陈长生确实很清楚,当初徐有容给他写的信里,把所有事情都已经讲的清清楚楚。 圣女峰需要一位真正的圣女,如此才能维持在国教以及天南的神圣地位。 同样,国教需要一位真正的圣女,如此才能在与朝廷的对峙里拥有更强势的话语权。 南方也需要一位真正的圣女,才能扭转在苏离与前代圣女离开之后对北方的神圣领域强者劣势。 如果陈长生能够进入神圣领域,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但他是教宗,需要带领国教与亿万信徒。 圣女峰远在天南,事务相对很少,她比陈长生拥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所以徐有容决定闭关,冲击那道高高的门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进入神圣领域。 有史记载以来,进入神圣领域的修道者大多数都至少需要经历数百载的修道岁月,比如天机老人。 即便是那些天赋卓绝的真正天才,也至少需要百余年苦修,比如别样红。 除去那些过于久远的记载不提,千年来进入神圣领域最快的人,大概便是周独夫、陈玄霸、太宗皇帝、苏离、王破这几个人。但无论是苏离还是周独夫或者王破,也都是在四十余岁之后,才能看到那抹天机。 就算传闻中天赋之高足以惊动星海的陈玄霸,也要在三十岁的时候才有机会越过那道门槛。 徐有容身具天凤血脉,毫无疑问是有史以来最具天赋才华的修道者之一,但也不会比这些前代传奇更强。 以此推算,她此番闭关静修,冲击神圣领域,哪怕像陈玄霸那样,也需要将近十年时间才能出来。 “你说这件事情需要圣女才能决断,她无法出关,怎么办?南溪斋终究是需要面对这道选择题。” 怀仁说道:“我没有智慧做出选择,所以我会让南溪斋合斋十年,待圣女出关之后再作定断。” 陈长生说道:“您应该知道,如果她这时候没有闭关会怎么选择。” 怀仁说道:“既便圣女同意,我还是会想办法阻止圣女峰成为国教向朝廷开战的前驱。” 陈长生说道:“难道您没有发现,南溪斋上下数百名弟子没有一个支持你们的决定?” 怀仁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是因为她们还年轻,不知道战争的可怕。” 陈长生说道:“好战与畏战的区别,道藏上写的很清楚,我不想重复。” 怀仁说道:“南溪斋的态度,我也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不想再重复。” 夜色忽至,十余座山峰变成了水墨色。 在这场谈判进入到最关键也是最紧张的时刻,花树忽然被灯笼照亮,凭轩带着几名女弟子匆匆赶了过来。 凭轩向陈长生行了一礼,对怀仁说道:“师父,山下传信,说是朝廷的使团到了。” 陈长生神情微凝,没有想到朝廷的人来的这般快。 怀仁问道:“使团以谁为首?” 凭轩说道:“是相王。” 听到相王的名字,怀仁的神情看似不变,其实心情变得轻松了很多。 她冒着激怒离宫的危险强力推动合斋一事,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与陈长生的这番谈话更是让她疲惫不堪,这时候朝廷的使团到了,来的还是那位刚刚晋入神圣领域的相王,想来可以帮助南溪斋分担不少。 陈长生有些奇怪没有听到无穷碧的名字。 怀仁问的是使团以谁为首,但如果无穷碧在使团里,凭轩这样精通世务的女弟子必然会重点提到。 无穷碧的性情再如何令人厌憎,终究是大陆屈指可数的神圣领域强者,如果没有提到,只能说明她不在使团里。 在汶水城外、还有肖张看到时,无穷碧都与相王在一起,现在她去了哪里? 接着有更多消息从前山门处传了过来。 长生宗派人来了,木柘家、吴家的人也来了,槐院的副院长来了,天南各大宗派都派了代表前来。 “陛下见谅,我要去山前迎一下。” 怀仁对陈长生抱歉说道,离开了这片崖畔。 南溪斋自然有人安排陈长生一行人,领头的是那位紫衣道姑怀恕。 这位道姑只看容颜便能猜到性情极为暴烈,但带着陈长生一行人行走时,始终一言不发。 以陈长生的身份地位,南溪斋自然要把位置最好、最尊贵的斋房明筑让出来。 叶小涟等弟子忙着整理斋房里的用具,唐三十六在旁说着这如何使得,却偏偏不肯伸手帮忙。 “这座斋院已经多年没有开启,难免有些灰尘,还请陛下耐心等待片刻。” 怀恕说道:“因为很多年都没有教宗到访过圣女峰了。” 陈长生说道:“请您指点。” “国教是道门,但道门并非国教,至少圣女峰从来没有享受过国教的待遇,所以无论京都的同门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无论教典里怎么描述当年的分歧,终究离宫从来没有瞧得起过我们。” 怀恕看着他说道:“现在离宫势危需要我们,于是您便来了,便要用我们,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 …… 夜色渐至,用过晚膳后,陈长生站在斋院里,望向桐江的方向,看着那条隐约可见的银带,安静片刻后说道:“查的事情可以不着急,现在首要是必须阻止合斋,如果这三位态度还是这般坚决,我们可以承诺不提回归一事。” 从离开汶水城到圣女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南溪斋三位师叔祖归来、出现了合斋这样的大事,离宫竟然一直没有收到消息,这是非常值得警惕的事情,看来白石道人的暴毙并不能完全解决所有的问题。 户三十二领命而去,自有方法把陈长生的谕令用最快的方法传回京都以及附近的道殿。而当他从斋院回来时,已经拿到了最新的消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离宫的人终于赶到了圣女峰下,据说是茅秋雨紧急派过来的人。 这个消息稍微令陈长生放松了些,但有个问题他还是没想明白,无穷碧去哪里了? 唐三十六也觉得很奇怪,说道:“那个老道姑最喜欢参合这种热闹,没道理半途离开。” 陈长生想着在峰顶石壁前出生的那份不安,心情越发沉重,无法安坐,离开斋院向外走去。 第883章 滔滔江水亦不能洗此恨 今日南溪斋因为他的到来以及前山门处的朝廷使团及诸方代表,戒备自然森严,崖坪间、花树下到处都是弟子,山道附近隐隐可以感知到数十道剑意隐而未动,若有外敌至,剑阵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布好。 那些南溪斋弟子看见是他,纷纷行礼,有少女问道:“陛下要去何处?” 那少女问话之时,其余的南溪斋少女们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来早就已经猜到。 陈长生道了声辛苦,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峰顶说道:“我去那里看看。” 树林里响起南溪斋少女们的笑声,清美至极,仿佛夜莺。 实在很难想象,若真的合斋十年,这些清妙而动听的笑声不能被听见,那该是世间怎样的遗憾。 …… …… 此番再上峰顶,陈长生自然不愿攀爬,林间风起,花树微摇,香气四溢,白鹤振翅而上,不多时便来到了峰顶。 他走到石壁前,拉开藤蔓,沉默良久,依然无法静心,便转身离开。 落梅山脉由无数山峰组成,圣女峰乃是最高处,峰顶与夜空最近,满天繁星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他当年去过云墓里那处孤峰,到过很高的地方,但当时四周尽是云雾,未曾见过这样亮的星辰。 星光笼罩着峰顶,如水一般,把那些石碑上的线条照耀的无比清楚。 陈长生看着那些碑文,与当年天书陵里的碑文对照,隐隐有所明悟。 时间渐逝,星夜静穆,他从冥想中醒来,走到崖畔,看了眼极远处的山脚下。 那里有无数灯火,也仿佛星辰,只不过要黯淡的很多,想来应该是朝廷使团和那些世家宗派的代表。 南溪斋真的要与世隔绝十年吗?刚刚看过天书碑、与首代圣女的智慧接触过的他,根本没有思考这些问题,而是取出了另外一本与斋剑相关的书籍开始阅读,就像午后那段时光一样,崖畔渐有凌厉剑意生。 那些剑意生于他的指间,落于遥远的星空以及人间。 …… …… 桐江出于落梅山脉深处,流经圣女峰,汇入恨河,然后继续一路向西,再次劈开群山,进入一片峡谷。 距离奉阳县城约二十余里外的峡谷里,夜江奔涌,水声如雷。 江心处有块礁石,忽然落下两个人来,纵使水势再如何恐怖,也不在他们的眼里。 因为他们是有资格无视天地之力的真正强者,也因为他们这时候的心情非常焦虑紧张。 一人是位道姑,穿着深蓝色的道袍,眼睛微陷,有些无神,脸颊苍白,根本看不到平时的戾气,正是无穷碧。 别样红依然一身文士打扮,平日里沉稳淡然的神情,此时也显得格外凝重,隐隐可见一抹伤痛。 “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必然是心儿调皮……一不小心弄坏了。” 无穷碧自言自语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黯淡,因为她无法欺骗自己。 别样红的视线忽然落在江水里某处,眼瞳微缩,现出一道厉色,悬在尾指处的那朵小红花破空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无数江水被掀起,如倒瀑般冲向夜空。 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生生破开水面,在那里形成一道约半丈方圆的洞,直抵河底的湿泥。 无穷碧尖叫一声,向着那个洞口掠了过去,悬停在水面之上三尺,往向望去。 只看得一眼,她便险些昏了过去,若不是别样红及时赶到,只怕便会落入水中。 洞底尽是湿泥,若用肉眼望去,并无异处,但无穷碧与别样红是何等样境界,再加上血脉相联,自然发现了问题。 在那些湿泥里残着些极细微的冰晶,最关键的是,还残着一道极为渺淡的气息。 那道气息,正是别天心出外游历之前,无穷碧与别样红亲自植在他识海里的一道神魂烙印。 无穷碧感知着那道越来越淡的气息,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愤怒到了极点,痛哭起来。 “是谁如此恶毒!我要杀了你!是谁!” 凄惨的哭声响彻峡江两岸,狂风骤起,崖壁间的山林遇风而摧,猿猴惊避,江水表面震出无数水柱,鱼死无数。 别样红的脸上现出哀恸之意,但要比妻子冷静的多,文袖轻卷,便把河底湿泥里的那些冰晶卷了起来。 现在还残余着的冰晶,只有十余粒,约摸黄豆大小,若时间稍微再晚些,只需要数个时辰,便会被江水完全消蚀,便是那道气息也会消散,被江水完全吞没,即便他们是神圣领域强者,也没有办法再发现。 动手的那人,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想到这一点,无穷碧更加愤怒。 别样红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他在这些冰晶碎粒上感知到了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 无穷碧悲愤难安,感知到的时间要稍晚些,神情剧变,眼神变得极其怨毒,直欲噬人一般。 “黑龙!陈长生!” 他们这样的人物,自然能够判断出来杀死别天心并且毁尸灭迹的就是玄霜巨龙的深寒龙息。 举世皆知,龙族已经千年不曾踏足大陆。而只有真正的大人物们才知道,如今唯一还在世间的龙族,便是当代教宗的守护者,那只曾经在北新桥底被囚禁了六百余年的玄霜巨龙。 如果是那条玄霜巨龙杀死了别天心,那这件事情说不定也与陈长生有关。 别样红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去查访一番。” 说话间,他离开江面来到峡谷里某处,唤醒了一位渔家,询问了几句白日里的情形。 一位渔家不知,便再唤醒一位,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位渔家,说看见峡江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有个生着绿色双翼的怪物,抓着一个人从江面上飞了起来。 “南客!那个魔族公主!”无穷碧红着眼喊道:“陈长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谁人不知?他与吾儿以前便有仇怨,今番在山野相遇,四下无人,他便暗下毒手!我要他偿命!” 别样红的神情疲惫至极,依然沉默不语。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 这里是远离繁华世间的峡谷野江,为何自己的儿子会与陈长生一行人遇上? 从概率上来说,这未免也太小了些。 片刻后,他带着无穷碧来到了奉阳县城,知道了明日这里会有茶会,以及白天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 原来肖张来过。 原来陈长生确实到过这里。 第884章 峰顶见故人 “心儿喜欢茶道,所以来此。” 无穷碧盯着别样红的眼睛,就像看着自己的仇人,恶狠狠说道:“你还要查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证据?还是说你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是你欣赏的那位教宗陛下杀了你的儿子?又或者是说你根本就不敢替你儿子报仇,所以拼命地想要替他开解?” 别样红还是没有说话,转身走入江畔一座酒楼里。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他想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办法问人。 因为酒楼里到处都是死人。 他很快便离开了酒楼,凭着强行推演出来的那抹天机,在江上一艘运茶船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个人根本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远远看着他破空而至,便服剧毒自杀,脸上带着一抹凄惨、绝望却又诡异的笑容。 别样红认识这个人。 宣文殿的辛教士,当年国教学院能够在京都重现生机,这个人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看着辛教士的尸体,别样红继续沉默。 无穷碧看着他愤怒地喊道:“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去把陈长生给杀了!” 别样红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陈长生是教宗。” “教宗又怎么样!难道你怕了吗?” 无穷碧痛哭着喊道:“我不怕!我要把那条黑龙宰了……我要抽了她筋!剥了她的皮!” …… …… 南溪斋要合斋十年,就此与世隔绝? 这个消息必然会震动整个大陆,只不过现在暂时还没有传播到很远的地方。昨夜来到圣女峰的朝廷使团以及那些宗派世家都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了帮助那三位南溪斋师叔祖抵抗来自国教的压力,自然做了充分的准备。 朝廷使团以相王为尊,这位王爷刚刚突破神圣领域,正在风头正盛之时,而木柘家的老太君与吴家的家主竟然也亲自来了。长生宗也来一位长老和些弟子,再加上慈涧寺、鸣水观、烈阳宗等三十余家小宗派,竟有千人之众。 离宫方面反应不及,只来得及传书天南道殿由一位主教前来代表。槐院与离山隔的近些,虽然知道消息稍晚,却同时来到,不至于让局面变得太过糟糕,槐院派出了一位副院长以及钟会等弟子,而离山剑宗掌门需要稳定境界,剑堂的那些高手又要在北疆震慑魔族强者,来的是苟寒食以及十余名弟子,苟寒食只是二代弟子,但他性情沉稳,通读道藏,学识渊博,剑道精深,被很多人看好,尤其是秋山君已经失踪了五年时间,很多人都觉得他会是以后的离山剑宗掌门。 数十年来,圣女峰难得如此热闹,真可以称得上是南北合流庆典之后,大陆的又一件盛事。 举行合斋大典的地点,并不是在南溪斋前,而是另一座峰顶,那座山峰极为独特,峰顶乃是一大片平坦的石面,光滑如镜,极为宽阔,可以容纳数千人同时入座,根本不显拥挤,只会让那些人数少的宗派显得格加醒目。 比如今天凌晨才匆匆赶过来的南方道殿大主教以及随侍的数名教士。 离宫与圣女峰同属国教一脉,遇着这样的大事,居然只来了这么些人,很多人都看出来了问题。无论是朝廷的诏书还是私下的言论,南溪斋合斋一事明显是刻意把离宫排除在外。南溪斋三位师叔祖与朝廷使团最初对诸方的解释是,教宗陛下不在离宫,难以及时请示。谁都知道这只是借口,问题在于,离宫真的一个大人物都没有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远处被云雾遮掩的山道,苟寒食沉默片刻后对师弟们说道:“看来今日之事无法挽回了。” 听着这话,离山剑宗弟子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离山与圣女峰相距不远,尤其是某几座崖峰,更是隔河相见,两个宗派的弟子平日里很相熟,以同门互称,现如今知道那些师姐师妹们要与世隔绝十年之久,便是他们剑心如洗,也难免心生惘然之感。 谁都像苟寒食一样认为南溪斋合斋这件事情无法改变了。因为圣女徐有容正在闭关,因为唯一能与朝廷以及这么多势力对抗的离宫,很明显因为某些原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居然没有一个大人物到场。 于是,当峰顶崖坪上的千余名修道者,忽然看到教宗陈长生从云雾里走了出来时,都吃惊到了极点。 …… …… 人海渐成人潮,那是拜倒见礼。 人潮静如人海,那是千余名修道者行礼结束,在南溪斋怀仁师叔祖的温和言语下各自入座。 槐院十余人坐在离山剑宗不远的地方。 当年这两个气质特异并且强硬的宗派学院,互相看彼此都很不顺眼,必然不会坐在一起。但随着浔阳城那件事,以及王破在京都洛水破境,槐院的自卑少了些,离山剑宗的自矜少了些,彼此看彼此稍微顺眼了些,至少不会打起来。 “朝廷想的美,以为这样的大事可以不带着离宫玩?” 槐院副院长看着远处的相王嘲弄说道:“也不想想教宗陛下和圣女什么关系,南溪斋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说完这句话,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离山剑宗众人一眼。 简单的一句话,竟是同时嘲笑了朝廷与离山剑宗,槐院在天南起势如此之快,果然气魄非常。 钟会的性情稍嫌阴沉,但却没有副院长那些心思,根本没想到这句话也是在羞辱离山,问道:“难道传闻那事是真的?” “寒山之上的事情你应该亲眼见过,教宗陛下当时被关白所伤,是谁舍身去救?其后由寒山回京都,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的?教宗陛下与圣女同食同饮,同起同居,俨然便是一对道侣。” 槐院副院长冷笑说道:“朝廷推动南溪斋合斋是什么想法谁都知道,但既然教宗陛下到了,这件事情可不见得能成。” 相王在东面的正位上坐着,离得很远,自然没有听见他的说话,神色如常与木柘家的老太君及吴家家主说着话。 苟寒食等离山剑宗弟子,却是把这位副院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885章 大典开始 离山剑宗大师兄秋山君失踪五年,最近才刚刚归山,谁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苟寒食苦笑摇头,心想槐院总是不甘下风,想要在这些方面占些便宜,与王破哪有半分相像? 这时他感知到有谁正看着自己,向那边望去,微微一怔后笑了起来,与对方行礼。 陈长生笑着回礼,说起来,他与苟寒食也有近四年时间未见了,偶尔会有些想念。 南溪斋以南为尊,他坐在南面的高台上,与离山剑宗弟子们隔着十余丈,只是不便起身过去。 他望向苟寒食身边那个神情略显憨拙的青年,有些好奇地用眼神询问。 别的离山剑宗弟子站在苟寒食身后,只有那个青年与他并排坐着,明显在山门里地位不低。 苟寒食示意那个青年站起来,向他介绍道:“六师弟,白菜。” 陈长生这才知道原来是神国七律里自己唯一没见过的那位,温和一笑,点头致意。 白菜却是高昂着头,一脸孤倔模样,理都不理他,便是苟寒食渐趋严肃的眼光都无法让他低下头来。 陈长生有些不解,下一刻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感觉很是无奈。 他忽然觉得白菜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然后才想起来那个家伙的化名叫做罗布……不由更觉无奈。 萝卜白菜,那个家伙还真是够懒,或者说够潇洒。 …… …… 陈长生不方便,唐三十六这辈子就没觉得什么事情不方便,直接朝离山剑宗弟子们走了过去。 看着他过来,坐在这片座席上的诸多宗派山门的人都纷纷起身行礼,有的是知道他的身份,有的是被旁边的人提醒。 唐三十六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来到苟寒食身前说道:“那个家伙回去没?” 苟寒食知道他问的是关飞白,说道:“前两天才到,对了,恭喜你。” 唐家家主之争以及唐三十六被囚禁祠堂半年的遭遇以及随后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 唐三十六说道:“我是谁?这些破事哪里难得住我。” 苟寒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白菜在一旁却觉得这话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虽然次数不多,但印象深刻。 “师叔祖的口头禅。”苟寒食对他说道。 白菜恍然大悟,想起几年前师叔祖召集离山弟子们开大会时的场景,不由连连摇头。 唐三十六说道:“别误会,我可不是跟他学的,只不过大家爱好差不多。” 白菜嘲讽说道:“师叔祖他老人家有说这话的底气,你要不是靠着教宗陛下庇护现在只怕还被关着,哪里差不多?” 唐三十六挑眉说道:“我有这样的朋友就是我的本事,说句不客气的,谁能比我更慧眼识人?” 这说的自然是当年在天道院以及随后在李子园客栈他与陈长生相识的过程。 要说接下来是谁发现陈长生的非凡之处,应该是落落,再往后便是苟寒食。 当时离山剑宗弟子与国教学院的人们是对手,但苟寒食从来没有轻视过陈长生。 苟寒食自然不会与他争辩谁的眼光更好,指着台上说道:“要开始了,你还不回去?” “你这是逐客的意思?三四年没见,再多聊两句又如何?” 唐三十六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直接从旁边的槐院处拿了把椅子过来,就在苟寒食身边坐下。 他用很轻的声音与苟寒食说了几句话,即便是白菜都没有听到。 苟寒食神情不变,平静说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唐三十六知道苟寒食是真正的君子,既然说知道了,自然会做到,放心下来,但还是不肯离开。 他对苟寒食感慨说道:“你看陈长生孤伶伶地坐在那里多么难受,我才不要。” 白菜插话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担心去那边要站在教宗陛下身后没有座位。”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说道:“既然懂得,为何还要这么不懂事,非要拆穿呢?这方面你真要跟你二师兄学学。” …… …… 唐三十六自然是不想站的,但他的那句感慨也并不全然虚假。 教宗到场,那位南方道殿主教自然不能再安坐席中,早已过来与户三十二侍立左右,再加上那随侍在旁的十余名教士,陈长生的身影在台上看着并不是太孤单,但……有些孤单。 云雾遮日,十余里方圆的峰顶崖坪被阵法召来的清风轻拂,十分舒服怡人。 三位道姑来到了场间,百余名南溪斋内门弟子随之而至。 清风拂动道袍,微微作响。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相王与两位家主也站起身来,只有陈长生没有动。 他想对这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行礼也不行,因为不符教典规矩与礼数。 与众不同,或者便是孤单的原因? 怀仁先感谢了教宗陛下的到场,然后提到相王及两位家主,又把诸宗派山门说了说,才开始讲述今日事宜。 她的第一句话便非常清楚:“南溪斋决意合斋十年,请诸位同道见证……” 苟寒食来之前已经猜到南溪斋合斋的意图,但想着陈长生到了事情必然另有转机,没料到这位辈份极高的南溪斋师叔祖竟然还是坚持合斋,然后他又注意到陈长生的位置与南溪斋竟然隔着一段距离,不由更是担心。 “你们既然昨夜便到了,难道没能说服她们?”他望向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看着怀仁冷笑说道:“这些老东西表面上悲天悯人,不想让南溪斋被拖进这摊浑水,实际上不过是寂寞久了,不肯甘心,就想出来搅风搅雨证明她们才是南溪斋真正的主人,怎么可能被说服?” 离山剑宗上下数代,诸峰共计千余名师徒弟子,除了辈份最高的苏离偏生性情最是佻脱飞扬,其余弟子无论贫寒出身还是来自书香门第,都是极端正严谨的人,很讲究辈分高低、长幼有序。 听着唐三十六这话,白菜觉得很不舒服,皱起眉来。 第886章 谁来反对 苟寒食微笑说道:“当年你几位师兄初入京都时也是这般想的,你四师兄更是一看见他便觉得心烦意乱,恨不得拨剑出来砍死他,后来才明白他嘴贱只是令人厌憎,并不代表就是坏人,不然你四师兄前些天为何想去汶水救他?” “我可不承他的情,下回他要想砍我,尽可继续。”唐三十六无所谓说道。 苟寒食忽然想着一件事情,问道:“那位呢?” 唐三十六知道他问的是折袖,说道:“去离山了。” 苟寒食微惊,片刻后才想明白他是在吓自己——遇着南溪斋合斋这样的大事,折袖必然要随在陈长生左右,想必此时应该是隐匿在暗中以防有何突然的变化,又怎么会忽然去离山。 “过去了好几年,你何时能成熟些?”他看着唐三十六无奈说道。 唐三十六嘲笑说道:“觉得很幼稚?那你为何会被我吓到?说明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是你们理亏。” 苟寒食想着这几年小师妹日渐沉默,轻叹一声,师叔祖离开前的严令自然无人敢破除,那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呢? …… …… 怀仁的讲话很平静,她用淡然的声音与和缓的语调讲述了合斋的历史由来、今日合斋的现实需要,虽然没有点明,但谁都知道那是为了避开国教与朝廷之间的战争,同时她隐晦地表明自己与二位师妹对南溪斋的斋务没有任何染指之心,只待合斋开始,她们便会正式闭关,再也不会对斋务发表任何意见,而如果圣女提前结束闭关,随时可以宣布开斋。 淡白色的祭服与清淡的天光相得益彰,再配上她温和的神情与慈悲的气息,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一些最开始对南溪斋合斋感到震惊不解、生出抵触的修道者,尤其是那些与南溪斋休戚相关、反对意愿最为激烈的附属宗派,也渐渐觉得对南溪斋和自己来说似乎这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接下来怀仁道姑的谈话进入到了合斋之后的具体事宜安排。 圣女峰乃是圣地,天南道门祖庭,并不是一峰一斋这般简单,也不是数百名弟子不与尘世交流便完事,南溪斋下辖着无数附属宗派,拥有无数产业与田地,这些都需要事先做好安排,才能避免出现大的动荡。 她首先向着朝廷使团那边说了一番话,大意便是望朝廷以天下黎民为重,切不要浪费了南溪斋合斋的良苦用心,相王起身代表皇帝陛下与朝廷做出了庄严的承诺,一定会如何云云。 接着,她对天南诸同道说道,圣女峰所有附属宗派以及产业田地园筑,尽数交由离山剑宗管理,苟寒食闻言很是吃惊,但还是起身点了点头,没有做更多的表达,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结束。 “如此安排,不知还有什么意见?” 怀仁道姑望向那名长生宗长老问道。长生宗早已凋蔽,这位二代长老比怀仁等三位道姑要晚上一辈,但毕竟长生宗与圣女峰一样都是道门的南派祖庭,表面上总要征询了一下意见。 当然没有任何意外,这位长生宗二代长老直接表示了同意,还不忘赞美了数句。 苟寒食没有说话,天南修道界以圣女峰与长生宗两地为尊,便是离山剑宗也不便说些什么。 最后,怀仁道姑望向了陈长生。 陈长生是教宗,名义上代表着整个国教或者说道门,南溪斋合斋,名义上需要他表示认可。 但终究只是名义上的事情。 无数双视线也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他是教宗,坐在最高的地方。 他看似高高在上,实际上有些孤单,看似很有权势,却很难阻止这一切。 除非国教在与朝廷开战之前,就要先与南溪斋战上一场。 “不知道陈长……不,教宗陛下会怎么说。”白菜看着那边,有些紧张说道。 苟寒食说道:“一般情况他都不会说话,在人前他的话向来不多,而且有唐棠在的时候,都是唐棠说。” 果不其然,唐三十六站起身来,从离山剑宗的座席处走到了场间。 无数双视线从陈长生处移到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对怀仁道姑问道:“贵姓?” 怀仁道姑平静说道:“道号怀仁。” 如果唐三十六想要通过激怒她找到某种突破口,她不会对这个唐家晚辈任何机会。 在南溪斋修道百余载,在世间云游更多年,她的境界虽然还没能突破那道门槛,道心早已通明。 她没有想到,唐三十六根本就没有想过激怒她,只是想借此说出自己的话。 “原来你不姓徐,那你肯定不是徐有容她亲姑。” 唐三十六看着她说道:“当然,就算你是圣女她亲姑,刚才说的这些话也没有任何用,都是废话。”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怀仁道姑先前那番有情有理、甚至感人的话语,在他看来,都是废话? 这三位道姑是南溪斋辈份极高的师叔祖,无论是相王还是两位家主对她们都是礼敬有加。 谁会想到,唐三十六对她们说话竟是如此不客气。 “你们就算辈份再高,又凭什么决定南溪斋的前路?” 唐三十六看着她冷笑说道:“这里是圣女峰,不叫怀仁峰,你什么时候做了圣女,再来开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大会不迟。” 这句话很刻薄,也很难抵挡,怀仁道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唐三十六望向那名长生宗长老说道:“同意合斋?现在的长生宗有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还是你觉得自己说话管用?” 这位长老默然片刻后说道:“不错,我说话确实不管用,刚才那句就算我没说。” 听着这话,怀仁目光微凝,怀壁与怀恕更是神情微变。 长生宗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毕竟与圣女峰一样都是南派祖庭,底蕴犹存。 就算唐三十六是唐家长孙,这位长老又何至于被他一句话便被吓退? 第887章 如果你来问我,答案就是不行 只有那位长生宗长老明白唐三十六这句话的意思。 唐家大爷中的毒来自除苏,除苏是长生宗一手养大的怪物。 如果这位长老回答唐三十六自己的话可以管用,那么唐家的怒火便也要由他来承受。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说自己的话不管用。 唐三十六望向相王和那些大人物们说道:“没有任何效力的言语,哪怕再如何动听也都是废话,长生宗再如何落魄,也不至于白痴到要去赞同一堆废话,我想这个道理对诸位也应该一样适用。” 吴家家主望着唐三十六说道:“贤侄此言未免太过,毕竟这是南溪斋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您是长辈,说的有理,既然与我们这几家没关系,何必提前表态?朝廷与国教想打架让他们打去,等看着谁快打赢了,咱们再站边也来得及,何必提前就坐到椅子上?” 木柘家老太君叹道:“老太爷在信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三十六微笑说道:“您也知道,最近汶水城里出了些事,老人家的心意当然会有所变化。” 怀仁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她看着唐三十六平静说道:“这终究是我南溪斋自己的事务,他人的态度虽然也很重要,但终究不是关键。” 唐三十六看着她微笑说道:“既然如此,前辈又何必喊这么多人来给自己助声威?” 怀璧闻言大怒,喝道:“你一个外人,凭何对我南溪斋的事情指手画脚!” 怀仁举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看着唐三十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圣女闭关之前既然把斋务托付给两位弟子处理,我们这些云游归来的老人便不应该妄加干涉,尤其是像合斋这种大事,我说的对吗?” 她这句话是对唐三十六说的,自然也是对陈长生以及离山剑宗、槐院的人所说。 唐三十六觉得有些不对,微微皱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凭轩,逸尘,圣女闭关前降下谕旨,斋务由你们管理。” 怀仁神情温和说道:“那当着天下同道的面,我问你们一句,你们否同意合斋?” 随着这句话,很多道视线落在了人群前方那两名南溪斋女弟子上。无论离山剑宗还是槐院或者那数十个宗派山门的修道者都知道这两位便是凭轩与逸尘,也就是圣女亲自选定的代掌斋务的人选。 听着这句话,叶小涟等南溪斋少女对视,有些惊喜,心想师姐或者说师叔自然不会同意。 唐三十六忽然有些不安。 凭轩脸色苍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想着昨夜师父怀仁与自己的那番长谈,想着师父讲述的千秋传承、斋道存亡,想着师父以命殉道的决心与魄力,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按照她自己的意愿以及对圣女的了解,当然会反对合斋,但难道自己就要逼着师父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死? 逸尘面临着与她完全一样的情形,想着昨夜师父平静而坚定的眼神,道心渐渐摇晃起来,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自守,泪水从眼里落下,在心里默默对圣女说了声抱歉,颤声说道:“我同意。” 凭轩看了她一眼,双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峰顶崖坪变得异常安静,除了清风拂动白色斋服,再没有别的声音。 人们很震惊,便是连相王与两位家主都没有想到,这两位执掌斋务的二代师姐居然会同意合斋。 怀仁看着她们,脸上满是欣慰的神情,和声道:“你们都是为师的好徒儿。” 满场俱静,一切已成定局。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南溪斋少女站了出来。 无论在天南还是京都,修道界认识她的人都很少。 站出来的是叶小涟。 她跪到地上,鼓足勇气说道:“三位师叔祖,我不同意合斋。” 怀璧冷哼一声,喝道:“放肆!区区一个三代弟子,也敢妄议斋务?赶紧退下!” 便在这时,又有数十名南溪斋女弟子站了出来,跪在了叶小涟的身后。 这些女弟子基本上都随徐有容去过寒山,到过京都,在国教学院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还请师祖三思!” “请师叔祖收回成命!” 怀璧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晚辈弟子站出来反对,指着她们的手指微微颤抖。 怀恕看着这些弟子里有两名自己非常看好的晚辈,不由觉得好生失望,甚至有些痛心。 看着这幕画面,怀仁却是想起了昨夜陈长生对自己说的话,神思有些恍惚。 然而下一刻她想着战争暴发之后血流成河的画面,很快便重新强硬起来,对这些弟子说道:“南溪斋不仅仅是弟子的,更是从列代祖师手里传下来的,你们若不想留在斋内,尽可以离开,想来无论国教学院还是离宫都会收留你们。”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这些弟子坚持反对合斋一事,那么就会被逐出圣女峰,失去南溪斋弟子的身份! 叶小涟与那些少女们神情凄楚,不再言语,她们不愿意与世隔绝,但又如何能够承受被逐出师门的痛苦? 至此,南溪斋内部的声音终于在三位师叔祖的强硬手段下得到了统一,再也听不到反对的话语。 相王站起身来,微笑说道:“恭喜诸位道友就此远离人间是非,专心修行,真真令人羡慕。” 随着这句话,无数修道者站起身来向南溪斋表示恭贺,到处都是道喜的声音。 只有离山剑宗与槐院的座席保持着沉默,白菜很生气,想要说话,却被苟寒食阻止。 唐三十六坐回椅中,眯眼看着台上那位神情始终平静的怀仁道姑,不知道在想什么。 “闭关乃凶途,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这也值得羡慕,王爷今年何必出关?” 一道声音在峰顶的崖坪上响了起来。 峰顶崖坪间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于是显得那道声音更加清楚。 那道声音很平静,很淡然,却又无比坚定。 “如果来问我合斋可不可行,我的答案自然是不行。” 怀璧闻言大怒,转身望去,喝道:“谁说的不行?” “是我。” 陈长生站起身来,看着她说道:“因为你们始终不曾问我,我只好自己说了。” 崖坪间一片哗然,无数双视线投了过来。 第888章 这就是圣谕 相王看着远处台上,眸子里隐有寒芒掠过。 吴家家主与木柘家的老太君平静如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苟寒食看着白菜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槐院副院长微微挑眉,脸上流露出些意外的神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早就已经料到,离宫必然会反对南溪斋合斋,陈长生必然会站出来说话。 南溪斋那两位师叔祖心情太过激荡,加上以为很了解陈长生的性情才没有想到这点。 只是此时南溪斋的意志已经统一,他又能如何做? 陈长生的做法非常简单。 没有人问他,他便自问自答。 他的答案就是两个字。 “不行。”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想起了前些天在汶水城老宅的那副牌局,不禁有些感慨。 当时唐老太爷说自己可以杀了唐三十六时,陈长生同样也只说了两个字。 “不行。” 无论那时还是现在,陈长生的声音都很轻,但要比千万人齐喊还要更响亮,仿佛雷声自高天落下。 因为他是教宗陛下,他说的话就是圣谕,自有亿万信徒追随。 “她们不会去国教学院和离宫。” 陈长生指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们说道:“因为南溪斋不会合斋,而这里才是她们生活修道的地方。” 怀璧见他出言如此强硬,恼怒说道:“这是我南溪斋的斋务,请教宗陛下不要妄加干涉。” 无论何时,怀仁的神情永远是那样的平静温和,即便是先前看似合斋一事已经成了定局的时候。因为她已经预料到,陈长生必然会站出来,但她没有想到陈长生的态度竟是如此的直接,甚至可以说粗暴。 “教宗大人,我昨夜与您说的那些,只是尊敬您的身份,并不代表南溪斋的斋务需要您的同意。” 怀仁神情凝重看着陈长生说道,声音温和但态度非常坚决。 圣女峰本就源于国教内部的分裂。 从第一代圣女创建南溪斋开始,离宫便对天南道门再没有任何发言权,更不要说南溪斋自己的事务。 即便是教宗陛下,也没有资格管理圣女峰的事情。 这就是历史,谁都必须尊重的历史。 听到怀仁的这句话,峰顶崖坪上很多天南修道者都连连点头,即便是苟寒食也觉得棘手,不知该陈长生该如何应对。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槐院副院长笑着说道:“前辈此言差矣,您这些年云游四海,少理世事,大概不清楚教宗陛下与圣女之间的关系,但整个大陆又有谁不知道?这圣女峰他能当一半家,南溪斋斋务又怎么能避过陛下呢?” 听着这话,相王微微皱眉,木柘家的老太君但笑不语,吴家家主连连摇头,别的修道者则是神情有些古怪。 且不提当年轰动大陆的那份婚约,只说奈何桥雪战后,京都便生出传言,说陈长生对徐有容再生情意,意图重续婚约,如果说那时世人还以为是陈长生单方面的想法,后来在寒山煮石大会上,徐有容在关白剑下救了陈长生的画面,亲眼目睹的人可不少,更不要说后来由寒山到京都的数万里路上的那些事情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若不是随后发生了天书陵之变,只怕那两年整个大陆都会讨论这件事,到如今谁还不知道教宗陈长生与圣女徐有容情投意合,乃是天造地投的一对道侣? 听着槐院副院长略显轻佻的这句话,怀璧气的满脸通红,双眉倒竖,喝道:“放肆!谁敢毁圣女清誉,问过我剑!” 崖坪上的议论声渐渐低去。 怀璧手握道剑,望向陈长生厉声喝道:“教宗大人,难道你真要逼老身血溅三尺吗?” 陈长生反问道:“这是在威胁我?” 就算是相王,这位已经晋入神圣领域的朝堂第一权者看见他也要主动请安、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稍有失礼之处,更不要说威胁,她虽然是南溪斋辈份极高的师叔祖,又如何能有这胆魄? 怀璧好生愤怒,偏生不能出剑,伴着一声充满怨恨的剑吟,剑意离鞘而出,把四周的青石切割出无数道裂缝。 郁愤之下,她竟是险些受了内伤,怀恕赶紧把她扶住,度去一道精纯的真元,助她守住道心。 怀仁看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魔族已经暂退,南溪斋意欲合斋,只是想置身事外,不愿被某些野心勃勃之辈利用,待圣女出关后,随时可以开斋,老身这等行事,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昨夜您说过这些话,我没有来得及回答,我的答案就是不行。”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即便你们同意合斋,依然不行。斋务和合斋是两件事情,有容把斋务交由你们暂掌,不代表你们就有资格决定合斋这样的大事,所有南溪斋弟子都没有资格做决定。” 然后他望向怀仁与凭轩说道:“当然也包括你们。” 怀璧冷笑说道:“那谁有资格?难道是教宗大人您?” 陈长生说道:“不,我也没有资格,唯一有资格决定合斋的人是有容。”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相王忽然开口说道:“陛下此言有理,如此大事,确实应该请请圣女出关以作定夺。” 陈长生的心里生出一抹警意。 昨日在圣女峰顶石壁前,他隐约感觉到有些问题,现在看来,问题便要渐渐显现出来了。 难道朝廷与师父就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强行打断徐有容的闭关? 谁都知道,闭关如果被强行打断,极有可能造成极大的伤害,更不要说她现在是在做前人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不用,我来处理就好。” 陈长生没有给相王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望向怀仁继续说道:“我很清楚,圣女峰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现在她在闭关,无法像她承诺她老师的那样继续照顾圣女峰与生活在这里的弟子们,那么这件事情自然应该由我来做。” 徐有容闭关潜修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他,那么他当然要承担起本应该由她承担的责任,比如守护这座山峰。 怀仁沉声说道:“难道难道我圣女峰的规矩,也要教宗大人您来判定吗?” 陈长生说道:“圣女解碑,教宗解律,无数年来,皆是如此,还是说您认为圣女峰不是国教一脉?” 前一刻怀仁想用历史规矩令他退让,这一刻他就要用历史规矩令对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说法。 圣女峰虽然是南派,但在亿万信徒与弟子眼里当然是国教一属。 不要说这三位南溪派的师叔祖,就算历代圣女活了过来,也不敢否认这一点。 怀仁沉默了,不再说话。 怀璧见师姐如此,更加心急,大声喊道:“至少我们不是离宫的下属,凭何要受你管辖?” 想着道尊的承诺,她太过着急,竟是连称呼都变得失礼起来。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我是教宗,解的是教律,难道圣女峰不是国教的一部分?” 还是那句问话,再次重复,更显强硬。 怀璧被逼的道心不稳,极度烦躁,喝道:“就算不是,那又如何?”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若圣女峰不是国教一属,有何资格解读天书碑?明日我便诰令天下,明言此事,再派国教骑兵围了圣女峰,取走天书碑拓本,断了南溪斋的传承,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合斋。” 怀仁想着昨夜的那番谈话,神情骤变。 她对陈长生说过,南溪斋有三种合斋。 陈长生此时说的,自然是最后那种。 南溪斋断了传承,与离宫合而为一,重归国教正统! 第889章 风雨落山崖 群山俱静。 南溪斋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言语,尤其是叶小涟等少女。 那些以往未曾接触过陈长生的弟子,反而平静的多。 在她们想来,教宗陛下是世间最尊贵的人物,自有威严气魄,便是对着师叔祖,喝斥几句又算得什么? 叶小涟等人却知道陈长生的性情向来平静温和,为何今日却是如此的强硬? 难道真是位置改变人?又或者是时间的力量? …… …… 和位置无关,也与时间无关。 唐三十六和户三十二清楚昨天陈长生也不是这样,不由微惊,心想峰顶究竟发生了何事? 圣女峰顶石壁前的警兆,以及先前相王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才是陈长生态度变化的根本原因。 更何况这三位南溪斋师叔祖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接受程度——无论是她们对斋中弟子的态度,还是她们强行推动合斋一事有可能惊动到闭关修行的徐有容——后者甚至可能是她们刻意为之! “合斋一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一切待圣女出来之后再说。” 他看着怀仁说道:“不管你们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这件事情都不行。” 哪用管你辈份极高,威望极重,代掌斋务的都是你的徒弟,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迫之以道。 哪用管朝廷全力襄助,道尊亲自谋划,无数人都想看到那幕画面的发生,众志成城。 他说不行,那这件事情就不行,行也不行。 因为他是教宗。 …… …… “等圣女出来?” “那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如果她一辈子都出不来呢?” “如果她死了呢?” 山峰间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以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在询问,后来才发现不对。 那道声音无比怨毒,充满着恶意,哪里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寒意入骨的诅咒。 那人在诅咒徐有容永远不能出关,甚至横死! 听着这话,怀仁等三位道姑都忍不住神情微变,更不要说那些南溪斋的弟子们。 呛呛呛呛,无数声响,寒剑纷纷出鞘,剑意弥漫崖坪之上,警惕而愤怒地对准了山道处。 无数道目光也随着这些剑意望了过去。 山道与峰顶相接之处,渐渐有两道身影显现出来。 一位中年文士,还有一个道姑。 看着这二人,很多人霍然起身,满脸惊容,相王微微挑眉,看了眼身旁的一位神将,也缓缓站起身来。 这片大陆有资格让相王起身相迎的人很少,这位中年文士与这位道姑皆在其间。 八方风雨之别样红、无穷碧。 他们的身份,很快便在峰顶崖坪上的千余名修道者里传开。 人群如潮水一般站起,纷纷行礼,然后心里生出很多惊疑。 为何这两位大陆强者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很多宗派山门都知晓无穷碧与陈长生及国教学院之间有旧怨,但何至于一来便以如此怨毒的语气诅咒徐有容,就算她就像传闻里那般暴戾粗鄙,别样红又是何等样人物,怎会让自己的妻子如此失态? 难道说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双方之间旧怨未消,再有新仇? 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下,无穷碧走到崖坪中间。 她用怨毒而冷漠的眼光看了眼四周,最终果然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那个魔族公主呢?被你藏进了周园?” 周园如今在陈长生的手里,这已经是修道界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只不过大部分人以为他只是拿到了周园的钥匙。 魔族公主南客在陈长生的身边,这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再如何狂妄贪婪的人,也不敢想把周园从陈长生手里夺过来。 再如何古板热血的人,也不敢把后一件事情当众点破,以此质疑陈长生的德行。 因为陈长生是教宗。 而且虽然并非本意,但他的声望在朱砂丹一事后越来越高。 如今在北疆,他已经是很多信徒心里慈爱与牺牲精神的化身,敬畏不已。 即便是在南方,因为苏离与王破的关系,民众们也觉得他比以前的教宗更值得信任。 今天,无穷碧忽然把这两件事情直接点破,她要做什么? 崖坪上异常寂静。 无穷碧盯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那个魔族公主曾经杀害过不少人族强者,教宗大人你收留她是何意思?” 很早的时候,陈长生便知道会面临这样的质问,心里早有准备,说道:“雪岭一战,南客为了助我脱困识海受创,如今神智不清,我当时承诺要替她治病,待病治好,我自然会把她逐走,再相遇时,自是敌人。” “待病治好?如果她的病永远治不好了呢?如果直到死,她还是个白痴呢?” 无穷碧说出来的话还是那样的恶毒,充满了诅咒的意味。 陈长生心性再平和,也忍不住微微挑眉,心想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此人竟有些疯癫的感觉。 “南客你不愿意交出来,那只天杀的黑龙,你总应该交出来吧?” 无穷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唇角带着一抹笑意,神情却又是那样的悲伤,笑的像哭一样,很难看。 她的笑容渐渐敛去,面无表情说道:“我要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或者生食,或者煮汤,全部吃掉喝掉,我要一片不留,一滴不盛,便是连肉碟与汤碗都要嚼碎了吞下去。” 她的声音寒冷的仿佛是雪老城后那条深渊里冒出来的寒气。 她的话怨毒到了极点,冷酷到了极点,在崖坪上回荡着,仿佛阴风阵阵,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至此,哪怕再如何迟钝的人也已经能够猜到,无穷碧对陈长生那滔天般的恨意。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转而望向别样红问道:“别先生,究竟出了何事?” 天书陵之变,让很多大陆强者道消命殒,八方风雨更是飘零渐凋,即便如今把相王、离山剑宗掌门与王破排进去,也凑不足当年之数,而在这些人里,别样红的一直声望不坠,深受敬重,与他的妻子无穷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当年天海圣后便很欣赏别样红,陈长生也愿意信任他。 别样红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他。 “出了何事?” 无穷碧看着陈长生幽厉喊道:“教宗大人,你让那条恶龙杀了我的儿子,居然还有脸问我出了何事!” 听着这话,崖坪上骤然响起无数惊呼声,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第890章 问罪 别天心死了?此人的境界天赋虽然及不得逍遥榜、点金榜前列那些真正的天才,但同样也是大陆的名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父母都是神圣领域的强者,事实上除了落落殿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出身。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死了?谁敢杀他? 想及此,崖坪上千余道目光再次望向了陈长生。 谁都知道,陈长生与国教,或者准确来说是当年的国教学院与无穷碧、别天心这对母子积怨颇深。 而且敢杀别天心且有能力杀死别天心……放眼大陆确实太少,除了教宗陛下还会有谁? 陈长生看着别样红眼里的那抹戚意,知道无穷碧说的话是真的,原来别天心真的死了。 他心情微沉,发现今天的事情比昨日用慧剑推演的更加麻烦。 当年在京都,离宫推出诸院演武,他与国教学院与别天心及那位仆人曾经有过对峙,但此事随着别样红非常及时的一封信以及苏墨虞由离宫附院转至国教学院,很快便得到了平息。 那之后无穷碧曾经夜至国教学院,意图杀轩辕破立威,被苏离的一封信斩成了丧家之犬。 前后两次,陈长生与国教学院都不算吃亏,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向无穷碧与别天心进行报复,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大事的发生,已经快要忘记当年的这些过往,前些天在汉秋城里遇见别天心的时候,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到底发生了何事,请先生明言。”陈长生看着别样红说道。 别样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吾儿不肖,但我想罪不至死,今日我来便是想知道为何要杀死他。” 陈长生说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别天心是在汉秋城,之前三年未见。” 苟寒食起身说道:“先生还请节哀,晚辈以为此事或者有些误会,冒昧请前辈说一下细节。” 别样红背着双手,望向崖外的原野上的桐江,神情渐趋清冷。 “吾儿昨日死在奉阳县城东二十里的峡江上,尸骨被挫骨扬灰抛入江底,若非我夫妻在他身上留下过烙印,还有别的隐秘手段,只怕根本不会察觉,待日后发现有变,也再无法找到他在哪里,下手之人心思酷毒缜密,真是令人佩服。” 这位强者怎会佩服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自然是反话。 他越是佩服,就越想那个人死,而且要很惨的死去,必须比被挫骨扬灰狠上无数倍。 崖坪很安静,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地听着这番话。 当听到奉阳县城时,唐三十六与户三十二对视一眼,生出很多不安。 陈长生说道:“我确实去过奉阳县城,但没有见过令郎。” 别样红并不意外他会承认自己去过奉阳县,万余信徒亲眼所见,谁又能否认呢?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南客是否带着你在某处江面飞过?” 陈长生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说道:“不错。” 别样红沉默了会儿,说道:“他的尸骨残灰,便在那片江面之下。” 听着这话,陈长生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作为当事者,他自然知道这必然是一个阴谋,问题是,这个阴谋实在是很厉害,他无话可说。 无穷碧冲着别样红喊道:“你还与他说这些废话做何!” 微寒的山风在崖坪上来回,拂动她的白发,看着有些狼狈。 陈长生从来都不喜欢她,但看着她悲痛的模样,同情自生,说道:“确实不是我。” 无穷碧转身盯着他,眼神怨毒至极,直欲噬人一般,说道:“那你把那条恶龙交出来!”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为何无穷碧便一直把目标指向吱吱,问道:“难道有人亲眼看到她杀了别天心?” “不,就算是亲眼所见的证人,也可以被人收买,我不见得会信。” 别样红看着他说道:“而有些证据虽然不会说话,却更加值得信任,因为它不会被收买,也无法被伪装。”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了右手。 那朵著名的小红花,还悬在他的尾指上,在清风里徐徐摇摆。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小红花上,而是在他的掌心上方。 一道极为凝纯的星辉,从他的掌心散溢而出,罩住了十余粒极为细小的冰粒。 那些冰粒太细微,隔得稍远,便无法看清,但当这些冰粒出现的时候,数里方圆的峰顶崖坪,温度竟瞬间下降了些许。 别样红身边的草地上甚至生出了一层浅浅的霜。 这是什么事物,竟然如此寒冷? 陈长生不认识这些事物,但他对这道寒冷的气息非常熟悉。 下一刻,他神情微变。 这个阴谋果真难以破解吗? “这是只有玄霜巨龙才有的深寒龙息,无法伪造。” 别样红看着陈长生说道:“陛下如何解释?” 此言一出,场间响起很多议论声,然后渐渐回复安静。 无数双视线,望向了陈长生。 苟寒食与槐院副院长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相王与那位神将对视一眼,依然沉默。 怀璧则是冷笑了一声。 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如今大陆只有一条玄霜巨龙。 那些不知道的修道者,通过先前的议论,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那条玄霜巨龙,就是京都北新桥传说的主角,也正是当代教宗陈长生的守护者! …… …… “谁说深寒龙息就一定是玄霜巨龙的?” “就算是玄霜巨龙,谁又能断定一定就是陈长生那条黑龙的?” “龙族生活在南海群岛上,黄金龙族走了,玄霜巨龙一族可还在,谁知道没有另外一条玄霜巨龙来到大陆?” 在如此紧张压抑的气氛下,依然能够用如此轻佻语气说话的人,自然只能是唐三十六。 他已经感觉到今天的事情会非常棘手麻烦,无论是陈长生还是他都想不出方法破解局面。 于是,他只能试图用胡搅蛮缠的手段把局面弄得更加混乱一些,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方法。 很多人在面对唐三十六这种手段时都会有些被动,然后出现应对不当的情况。 但别样红的应对非常简单,他对唐三十六认真说道:“我的儿子死了,请不要这样。” 唐三十六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退了回去。 第891章 谁会站在他的身前?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朱砂。” 别样红看着陈长生说道:“请教宗大人把她交给我,我想问问她。” 朱砂,是很多年前王之策为小黑龙取的名字。 也是别样红这些大陆强者对她惯常的称谓。 “别天心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朱砂所杀。” 陈长生对别样红说道:“这是一个阴谋,我上次见到别天心,是在汉秋城,如果你还肯相信我的话,不妨去查查看,最近这些天,别天心究竟和谁在一起。” 别样红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苟寒食说道:“不错,世兄高才,又有二位前辈亲手所种的神魂烙印,非普通手段能够伤害,除非被亲近之人偷袭或是神圣领域强者隔绝气息……而据闻朱砂至今未能破除王之策大人的禁制,应该无法做到。” 无穷碧眼睛都红了,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厉声喝道:“那只恶龙做不到,但不要忘了我们的教宗大人还有神杖在手!除了你还有谁对我这老太婆与我那可怜的儿子恨之入骨!我就问你今天到底肯不肯交出那条那恶龙!”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恕难从命。” 无穷碧怒极反笑,喝道:“那你就休要怪老身今日对你不客气了!” 天南道殿主教闻言色变,上前两步来到台边,喝道:“放肆!谁敢对教宗陛下无礼!” 无穷碧厉声喝道:“为了私怨,纵使恶龙阴杀无辜,这种人何德何能做教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谁都明白了她的意图。 无穷碧一直坚持要陈长生交出黑龙,如果陈长生不同意,她就要借此事向陈长生发难。 在她看来,黑龙是杀死她亲生儿子的真凶,而陈长生才是真正的元凶,她哪里肯放过! 就算与国教为敌,与世间亿万信徒做对,她今日也要杀了陈长生,替自己的儿子报仇! “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还能护住你!” 无穷碧盯着陈长生的眼睛,怨毒说道:“你不肯交出黑龙,那你就代替她被我抽筋剥皮,挫骨扬灰吧!” 如果两位神圣领域强者同时发难,那威势将会是何等样的恐怖。 如果是在离宫有国教巨头持重宝相护,陈长生或者不惧,但这里是圣女峰,天南道殿主教与户三十二这等国教强者与别样红、无穷碧的差距太大,起不了太大作用。当然,如果相王与朝廷使团里的那些强者愿意出面情形又会不同,问题在于谁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有没有朝廷的影子,就算没有,朝廷又怎么会为离宫出头? “王破,你出来!” 无穷碧望向灰冷的天空里不知何处,寒声喝道:“你今天还护得住他吗!还有脸护他吗!” 听着这话,崖坪上的修道者们又是一惊,心想难道王破也来了?那他此时在何处? 无穷碧为报杀子之仇向陈长生发难,以王破平日里的行事,究竟会如何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空依然灰冷,无人出现,也无人应答。 看起来王破今日并没有来圣女峰,对崖坪上的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如果他这时候已经来了圣女峰,却没有出现,对他们来说则是更好的消息。 因为这说明,在王破看来陈长生也应该先交出那只恶龙。 无数道视线从灰冷的天空收回,再次望向台上的陈长生,情绪各自不同。 有窃喜的、有紧张的、有冷漠的、也有不多的愤怒。 无穷碧向着陈长生走了过去,眼神寒冷到了极点,手里的拂尘无风自动,带起无数湍流,显得格外恐怖。 户三十二与天南道殿主教还有十余名教士,已经来到了陈长生的身旁。 但凭他们这些人,如何是神圣领域强者的对手? 槐院众人沉默不语,离山弟子对视无言,苟寒食若有所思,唐三十六看着别样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真如无穷碧所言,今天再无人能护得住陈长生? 这里是圣女峰,如果说谁还有能力改变当前的局面,自然就是南溪斋。 国教南北两派分流,但在涉及道门尊严以及对外事宜方面,向来同进同退。 若是以往,南溪斋必然要护住陈长生的安全,因为他是教宗,但先前因为合斋一事,双方的争执非常激烈,陈长生的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想来南溪斋、至少那三位师叔祖的态度会有所变化。 果不其然,就在凭轩与逸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冷哼响了起来。 “既然是杀人凶嫌,那只恶龙理当出面说个明白,哪怕它是我国教的守护者。” 怀璧看着陈长生说道:“若教宗陛下你一力维护,不免令人怀疑……那恶龙真是被你主使。如果为真,你德行有亏,如何还有资格坐在教宗的位置上?如何还有资格解说教律,管我南溪斋的事情?” 她的这番话很刻薄,也可以说很恶毒,直接让南溪斋置身事外,同时也置陈长生于极被动的境地。 听完这番话,叶小涟再也无法忍下去,她视陈长生为偶像,哪里会相信这些指责,提着剑便掠到台前,对着崖坪的人们生气地大声喊道:“教宗陛下才不会是这种人!” 怀璧大怒,厉声喝道:“孽徒,你要做什么!” 叶小涟没有回头。 无穷碧挟着难以形容的威压渐渐行来。 她如今是通幽上境,以修道时间来说,相当不错,但又如何能够正面对抗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 哪怕还隔着百余丈,哪怕无穷碧并不是刻意地以威压制敌,她的小脸便瞬间变得雪白起来,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但她没有退避,而下一刻又有数名南溪斋少女掠到了陈长生的身前。 看着这幕画面,哪怕议及合斋之事依然低头沉默的凭轩,终于抬起头来。 她很清楚,如果圣女在场会怎样做。 她平静说道:“结剑阵!” 无数道破空声响起。 无数道剑光照亮灰暗的天空。 数十名少女掠到陈长生身前,组成了闻名天下的南溪斋剑阵。 就像当年在寒山时那样,又像在国教学院时那样。 第892章 南溪斋剑阵! 怀仁看着凭轩的侧脸,面沉如水说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凭轩平静说道:“师父,圣女把南溪斋交给弟子暂掌,弟子一直很苦闷应该如何做,现在想来,却是想的有些过多了,似我这等愚鲁之人,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按照圣女的意思去做便好,那样便不会出错。” 怀仁喝道:“难道你以为圣女是个不辩是非之人?” 凭轩说道:“我只知道如果圣女此时在场,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威胁到教宗陛下的安全。” 从寒山到京都,数万里路尘与土,这是她和很多南溪斋弟子亲眼所见,绝对不会出错。 怀仁寒声说道:“哪怕别天心真是他所杀?” 凭轩说道:“师父,我说过任何理由都不行。” 怀仁难掩失望之情,说道:“哪怕你明知道这样会把我圣女峰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凭轩说道:“如果这就是圣女的意愿。” …… …… 无穷碧来到台前十余丈外。 她看着那些南溪斋的少女们厉声喝道:“想仗着人多欺负我们这两个老来丧子的可怜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值得同情,但她与别样红乃是世间有数的强者,谁能欺负他们? 南溪斋少女们很紧张,这是她们此生遇到过的最强对手,但剑阵之势却依然稳固如崖。 峰顶千余名修道者,都紧张地注视着这边。 一边是真正的大陆强者,在神圣领域浸淫了不知多少年。 一边是传说中的剑阵,曾经创下过无数难以想象的战迹。 二者相遇时,谁会更强? …… …… 一声厉啸响彻峰顶。 无穷碧手里的拂尘,自天而落,向着台上砸了下去。 拂尘破空而起,带出无数道丝缕,每道仿佛都是闪电,割开空间,生出白色的湍流。 无数寂灭的意味,在那些闪电与空间湍流里,若隐若现,显得无比恐怖。 站在最前方的叶小涟,举剑相迎,台前亮起一道剑光。 在无穷碧带来的恐怖威压下,峰顶骤然寒冷,昏沉黯淡,这道剑光相形之下,显得格外脆弱渺小。 就像是滔滔汪洋里的一条小舢板,随时可能翻覆,就此湮灭无踪。 紧接着,又有数道剑光亮起,把昏暗的天地照的更亮了些。 汪洋里的那数条小舢板,仿佛组成了一艘小船,依然不是很大,但相对坚固了些。 下一刻,数十道剑光同时亮起,峰顶骤然明亮,仿佛回到白昼。 那些舢板、小船被浪花卷在一起,变成了一艘大船,越过了极陡高的狂潮,刺破了厚重的雨云,挣出一道天光。 这不是简单的拼凑。 就算千万块木板堆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只要进入海里,便会零散,根本无法承受任何风浪。 只有真正地组合在一起,才能变成迎风破浪的巨舟。 数十道明暗不一的剑光照亮峰顶,数十记不同的剑招破空而起,彼此回应着,交流着,变成了一个整体。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而且仿佛水到渠成,水落石出,暗合自然法理,最神奇的是,就像合木为舟一般,数十记剑招的叠加竟然生出难以解释的量变,剑势陡然而涨,威力要比一名南溪斋弟子的剑招强大了无数倍!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南溪斋剑阵! 无比恢宏的剑势,笼罩了峰顶崖坪,剑光照亮天地,撕裂乌云,与那记超越凡俗的拂尘相遇。 凌厉森然的剑意勃发而生,斩在那些闪电与空间裂缝之间,敌住了那些恐怖的寂灭气息。 无数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有撕裂的声音,有爆破的声音,更多的相遇则是真正的湮灭,悄然无声,却更加凶险。 狂风呼啸而作,崖间的青树向着西方弯去,仿佛要承受不住这种威力。 距离较近的离山剑宗与槐院及数个天南宗派,纷纷释出气息,动用法器,护住弟子的安全。 烟尘渐敛,无穷碧的身影显现出来,还在原先的位置,竟是没能前进一步! 数十名少女组成的南溪斋剑阵,竟然真的挡住了神圣领域强者的一击! 有三名弟子,被无穷碧声势所慑,道心微乱后受了伤,无力再战。 破风声再次响起,很快便有别的南溪斋弟子,替换了这三名弟子的位置,而且要显得更加自信。 这还没有结束。 凭轩平静说道:“结大阵。” 话音未落,先前那些没有来得及出手的南溪斋弟子疾掠而去。 一时间,峰顶崖坪之上剑光不绝,剑吟不断。 三百余名南溪斋弟子组成的完整剑阵,就此成形! 白裙飘飘,仿佛浪花,永世不灭。 剑意森然,仿佛千峰,永世不倒。 这才是闻名天下的南溪斋剑阵! …… …… 峰顶崖坪无比安静,所有人的眼里都还残留着震惊的神色。 听说过南溪斋剑阵的人很多,但有机会亲眼目睹的人却很少。 南溪斋剑阵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强大,只凭着一些通幽境的弟子,便能挡住像无穷碧这样的神圣领域强者! 无穷碧的脸上满是暴戾的情绪,她知道南溪斋剑阵的厉害,相传千年之前周独夫这位星空之下最强者闯圣女峰时,为了破掉南溪斋剑阵也耗费了不少时间,她虽然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出来,也不可能比周独夫更强,不过南溪斋剑阵再如何厉害,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因为她要为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报仇,她今天一定要杀死陈长生! 就在她准备再次冲击南溪斋剑阵的时候,场间的局势发生了某些变化。 “本王以为,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让朱砂赶紧现身把当日的情形说上一番,无论是误会还是如何,自有分论。” 相王从椅中站起身来,扶了扶腰间的明黄系带,喘了两口气,看着台上的陈长生微笑说道:“世人皆知,教宗陛下与守护者之间自有感应,想来通知她不是难事,而玄霜巨龙瞬行千里,无论她这时候在大陆何处,想必都能在今日之内赶回,如果教宗陛下觉得本王这个提议不错,那大家不妨先喝几杯茶,等她回来再说。” 别样红沉默片刻,说道:“可。” 无穷碧自然不想如此,满脸怒容,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望向了陈长生,在他们看来,相王的提议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持重之言。 只是教宗陛下会不会担心黑龙的安危,不愿意召她回来,又或者是……不敢召她现身? 陈长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会召她现身。” 满场哗然。 相王笑容渐敛,淡然说道:“那本王实在是不能再支持陛下了。” 不支持便是反对,不能明言但态度清晰。 这是他的态度,也可以理解为朝廷的态度。 当相王的声音还在峰顶崖坪里回荡时,已经有很多人缓缓站起身来。 那些人是朝廷高手、数位来自洛阳长春观的青衣道人,是那些早就已经投靠朝廷的宗派山门强者,已有数百之众。 最显眼的,则是那名一直坐在相王身边的神将。 那位神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神情漠然,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因为他生的极有特色,双眉如同被染过一般,霜白如雪,令人睹之生寒。 也正是因为他的特异容貌,所以很多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白虎神将,聚星巅峰境界,天下神将排名次席! 第893章 千万人,我在溪边烤鱼 朝廷已经表明了态度。 与白虎神将一道站起来的那数百名修道强者,也是一种态度,并且是非常实际的威慑。 人群变得有些混乱,很多宗派山门望向四周的同道,想要知道对方的选择。 陈长生看着这幕画面,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户三十二也觉得,教宗陛下如果这时候能够召回黑龙守护者解释清楚这件事情,那是最好不过,但不知为何教宗陛下竟是坚持不肯这样做,走到陈长生身边,轻声说道:“趁南溪斋剑阵能护着一段时间,请陛下唤出南客遁走为上。” 陈长生依然沉默。 他没想到昨天在圣女峰顶石壁前生出的警兆,原来竟然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阴谋确实很可怕,至少到现在为止,都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漏洞。 他现在已经看的非常清楚,这个阴谋并非只是别天心之死,而有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首先那人利用南溪斋合斋一事成功让他心乱,孤身冒进,才会今日在峰顶陷入重围,不然若像汶水城时那般,他带着数千国教骑兵,更有凌海之王与桉琳两位国教巨头持重宝在侧,何惧之有? 然后那人用玄霜巨龙的深寒龙息杀死别天心,让别样红与无穷碧坚信真凶便是黑龙,而那人事先便知道他无法召来吱吱对质,别样红与无穷碧才会确定他就是这次谋杀的主使者,从而造就当前的局面。 只有别样红与无穷碧这样的神圣领域强者,在丧子的悲痛之下,才敢向他这位教宗发起攻击。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让相王与朝廷找到足够的借口,让很多人敢于流露敌意,形成围攻之势。 是的,陈长生不是不想召唤吱吱到现场来对质,而是他现在没有办法召唤她。 就在别样红伸出右手,把那些残留着深寒龙息的碎骨给他看的时候,他已经通过神魂向远方发去了信息。 但一去杳然。 按照事先的计划与对行程的计算,吱吱这时候应该在白帝城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但在那一刻他只能感觉到她还活着,却无法联系到她,更没有办法让她来圣女峰。 很明显对方事先做了极为缜密的安排,甚至可以说把他和所有的事情都算的清清楚楚。 那个人究竟是谁? 陈长生看着相王与白虎神将,还有那些青衣道人与朝廷高手,心想就算主使者不是师父,但师父是必然知晓这件事情,并且参与的很深,只是……师父你就真的这么想我死吗?还是这么想我死吗? 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他离开的最后机会。 但他无法离开,因为他不能让站在自己身前的南溪斋弟子们苦撑,因为他答应过徐有容会帮她把圣女峰守住。 崖顶一片死寂。 白虎神将在远处面无表情看着他。 那几名长春观的青衣道人面无表情看着他。 数百名朝廷高手与修道强者面无表情看着他。 相王面无表情看着他。 无穷碧面无表情看着他。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看着他。 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失去了所有颜色,云峰树崖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生动。 崖顶的气氛无比压抑紧张。 “师兄,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菜看着四周的人群,紧张问道。 他不认识陈长生,更不认识那条传说中的恶龙,自然不愿意出头,但作为离山剑宗弟子,他当然想要护着南溪斋的师姐师妹们,只是此时崖顶似乎所有人都站在了陈长生与南溪斋的对立面,离山人少,能有何用? 苟寒食看着台上那些神情紧张的南溪斋弟子们,说道:“若生变故,自然要拔剑相助。” 现在所有证据都对陈长生不利,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别天心真是陈长生杀的,因为他知道陈长生不是这样的人。 白菜以为明白了师兄的意思,右手落在剑柄上,沉声说道:“师兄放心,便是舍了性命,我也会护住师妹们安全。” 苟寒食说道:“我说的是教宗陛下。” 白菜很是吃惊,望向他说道:“那……大师兄会怎么想?” “如果师兄在,也会这样做的。” 苟寒食说道:“当然,师兄的智慧远超你我,如果他这时候在,或者已经找到了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 …… 那座山峰上的局势异常紧张,极有可能便是一场惨烈的混战,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圣女峰别的地方。 在圣女峰脚下有条清澈见底的山溪,有两个人正坐在溪畔的石头上烤鱼吃,微带焦味的鱼肉香味,飘的很远,引来了树林里几声鸟叫,还有草丛里几处细细窣窣的声音。 秋山家主接过一条烤鱼,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确认没有被下迷药,才咬了一口。 “这是何苦来哉?要知道,像今天这样好的机会如果错过,那是真会遭天谴的。” 他看着篝火旁的那人说道:“你自我放逐了五年,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任由局面这么发展下去,世人只会知道徐有容与陈长生,哪里还会记得你秋山君的名字。” 在烤鱼的男子正是秋山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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