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现在这还是我的!既然是我的唐家,你有什么资格瞒着我做出这么多事情来!” 唐家二爷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微嘲说道:“果然如此。” 不知道他是自嘲还是嘲弄这个世界。 唐老太爷说道:“你说什么?” “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是假的,父亲你需要的根本不是道理,只是敬畏,你只想保持自己的神秘,天天躲在老宅里打牌,自然有这些儿子管事替你打理家业,如果做好了便表扬两句,如果做坏了,麻烦了,就当块抹布一样扔掉。” 唐家二爷看着自己的父亲,感慨说道:“是啊,除了关心唐家是不是你的唐家,你还需要关心什么呢?” 唐老太爷微微眯眼说道:“那是因为你做了我不能忍受的事情。” “不能忍受?”唐家二爷的声音忽然拨高起来,“你刚才不是说,只要家业不败,毒死你也无所谓吗!”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我可以这么说,但你不能这么做,难道这你都不懂?” 唐家二爷冷冷说道:“因为太狠?商院长器重我,愿意用朝廷的力量支持我,不就是因为我和你很像,都是那么狠。” 唐老太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沉默半晌后说道:“你今天最让我失望的就是这句话。” 唐家二爷的脸上满是嘲讽的意味,没有应声。 唐老太爷说道:“我与商相识数百载,是真正的同道中人,我知道他的强大,精神上的强大,而当你说出这句话时,意味着你在精神上已经臣服于他,唐家只能与他合作,如果这样下去,你会把唐家给葬送掉。” 听到这句话,唐家二爷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那你呢?你真想过把唐家交到我的手里吗?” 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但并不平静,仿佛蕴着多年的恨意:“是的,这三年你想过,但最终你下决心还是因为我用毒把大哥弄废了,因为你寄予厚望的那个孙子愚蠢到非要站在陈长生的那边,你是迫不得已才选了我。” 唐老太爷说道:“这个家不给你还能给谁?” “给谁?”唐家二爷神经质般笑了起来,极其罕见地发出了声音:“哈哈哈哈……给谁?” 他愤怒地喊了起来:“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家伙三天前来过老宅?这件事情你告诉我了吗?没有!因为你怕我和朝廷对他下手,因为这里是汶水城!你还对他抱着希望是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觉得我不如他是吗?但你不要忘记他姓王,不姓唐!到底谁才是你儿子啊!” 第851章 城外有轿至 陈长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唐老太爷父子之间的对话,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于是他听到了很多秘辛,不是唐家实质上的秘辛,而是这对父子内心深处的秘辛。 尤其是听到最后这段话,他有些吃惊,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件事情完全一无所知。 事实上,令唐家二爷嫉恨难安的那人之所以三天前会出现在老宅,本就是应他的请求。 “你既然知道他也来了,那你还有什么机会呢?”唐老太爷说道。 唐家二爷恢复了平静,淡然说道:“他不肯改姓,便没有资格管我唐家的事。”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如果是我让他来管呢?” 唐家二爷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请人把他拖在了外面,他来不了。” 唐老太爷说道:“即便如此,你还能做什么?” 唐家二爷平静说道:“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至少还可以把我那位好侄儿杀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太过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所以无论是陈长生还是唐老太爷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如果棠哥儿死了,父亲你除了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一次唐老太爷和陈长生听清楚了他的话,然后同时想起了道藏里的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太过久远,没有实据,更像是传说,或者神话。 相传在远古时代,曾经有一个异常强大的帝国,某天皇帝在巡视前线的时候忽然病亡,随行的皇后与太子被一场天降的暴雨滞留在了荒原上,而留在京都的那位皇子在他的姐姐以及大臣们的支持下伪造遗诏,抢先登基,帝国陷入内乱之中。 便在那时,世间所有的国家向着那个帝国发起了战争,局势非常危险。 数十日后,皇后娘娘与太子在一位顾命大臣的保护下回到了京都。 支持新帝的公主殿下以及朝中大臣表示愿意为此事付出足够的代价,希望双方能够抛弃前嫌,团结所有力量,对抗外部的侵略势力,当时新帝的势力依然强大,为了大局,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但那位顾命大臣并不这样想。 就在那天清晨的大朝会上,那位顾命大臣直接一刀砍掉了新君的头颅。 然后他对那位公主殿下以及忠于新君的大臣们说,现在帝国只有一位皇帝了。 你们不知道应该替帝国选择怎样的未来?那我就帮你们排除一个待选项,这样你们就不需要焦虑痛苦煎熬了。 因为唯一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注:这个故事来自一部很牛逼的小说将夜。但请明鉴,这并不意味着将夜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择天记之前的,我可以明确地说,并不是那样,我就是最近又在重看将夜,忍不住想写着好玩,这人手贱啊……) …… …… 此刻唐家二爷说的话以及他将要做的事情,与道藏里提到过的那个神话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 如果唐三十六死了,唐老太爷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当然,首先他要做到自己说的话。 “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吗?”唐老太爷盯着唐家二爷的眼睛说道。 唐家二爷想着先前收到的那些情报,那座粮仓里发生的画面,河畔的五样人,略有些失神。 “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我自己所在的家族。” 他看着父亲说道:“唐家就像您一样,依然还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但我毕竟是唐家的人,我很清楚祠堂那边没有任何布置,只要我的人过去,便一定能够杀死他。” 然后他望向陈长生说道:“当然也要感谢教宗陛下的到来,汶水城已经紧张了两天,今日大乱更是陛下您的手笔,不过越是混乱不堪,我越容易趁乱安排一些事情。” 陈长生没有说话,直接站起身来。 唐老太爷看着唐家二爷说道:“你觉得自己还能调得动人?”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唐家依然是唐老太爷的唐家,不管唐家二爷暗中经营了多少年,只要唐老太爷发话,那些平日里对唐家二爷忠心耿耿的部属,依然不敢随便动一步,甚至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如果是唐家的人,我自然调不动。” 唐家二爷平静说道:“好在商院长送给了我一批很好的刺客。” 大陆最好的刺客属于哪方势力?以前的天机阁。 现在的天机阁,大部分的产业已经归了唐家所有,但那些暗夜里的力量却是归了朝廷。 更准确地说,那些暗夜里的可怕力量现在由洛阳长春观负责处理。 这些当然是秘密,但不可能瞒过唐老太爷和陈长生。 所以他们知道唐家二爷没有撒谎,也不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天机阁的刺客趁着混乱潜入了汶水城,这时候已经进了祠堂…… 陈长生向屋外走去。 唐家二爷看着他说道:“来不及了。” 陈长生停下了脚步。 老宅一片安静,近乎死寂。 谁都没有想到,唐家二爷,直接动用了如此雷霆手段。 现在回想起来,先前他的沉默,甚至无能的表现,自然都是让唐家老宅和国教方面放松警惕的伪装。 唐老太爷的眼睛异常幽深,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的孙子真的会死了。 唐家老供奉还在祠堂。 但唐家二爷提都没提。 这意味着什么,唐老太爷非常清楚。 唐家二爷看着陈长生的背影说道:“教宗陛下你今天可能也要死了,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唐三十六死了,陈长生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唐家二爷。 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的唐老太爷,只能站在自己的儿子这边。 国教与唐家之间必然会发生战争。 那么唐老太爷会怎么做? 答案不问而知。 …… …… 王破在汶水城外的鸡鸣山上站了三天时间。 风雪至,他是故人。 不是因为近而情怯,故不敢入。 三天前他进过城,去过老宅,与唐老太爷长谈了一次,但没能说服对方。 没能说服对方,还能如何?难道真的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唐老太爷冷眼看世界已经数百年,哪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极冷酷,唯独对他极好,无可挑剔。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向唐老太爷出手,当然,就算他出手也不见得对唐老太爷的对手。 即便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老宅那口井到底有多深。 但他站在城外,便是对陈长生的支持,如同押阵一般。 不过此时感应着老宅处的动静,看着祠堂方面隐隐发生的骚动,他还是没有下山。 因为有两座轿子来到了鸡鸣山上。 第852章 祠堂里的暗杀 一座轿子里坐着位道姑,左手的臂弯里搁着一把拂尘。 那拂尘明显是这两年才修好的,很新。 道姑的眉眼看着也不如何老,却总给人一种老气沉沉的感觉,而且拥有一种惹人厌憎的奇怪气质。 王破就很厌憎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夫君的缘故,两年前他就会斩断她的一条臂膀。 当然,除了王破这样的人物,没有谁敢对那个道姑流露出任何厌憎的情绪。 因为这名道姑的脾气非常暴戾,因为这名道姑叫无穷碧,前代八方风雨之一,神圣领域的强者。 另一座轿子里没有人。 原先坐在轿子里的人,这时候站在王破的身边。 那是位很肥胖的中年男子,穿着明黄色的衣衫,腹间的肥肉从腰带上耷拉下来,看着有些滑稽。 但同样没有人敢取笑他。 因为他是相王,大周朝廷最有权势的王爷,拥有无数军队与大臣的支持。 而且就在不久前,他终于突破了那道门槛,成为继先帝之后,陈氏皇族第一个进入神圣领域的真正强者。 后一件事情,直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几个人知晓。 直到他从京都来到汶水城,坐轿上了鸡鸣山,走到王破身边与之并肩,眼前一片大好江山。 王破说道:“没有想到。” 相王感慨说道:“我也没有想到。” …… …… 风雪笼罩着汶水城,也笼罩着祠堂。 黑色的屋檐积起了雪,白的很好看,白墙却没有更白,反而被庭院里的雪光一映,显得灰暗了些。 在时断时续、时密时疏的风雪里,天空里洒下的光线不停地变化着,时暗时明。 便在明暗之间,风雪里出现了很多人影。 刺客们穿着白色的衣裳,蒙着脸,就像风雪一样,带着浑身的寒意,很难被人发现。 在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便被唐三十六发现,那是因为他们不在意被他发现。 唐三十六的眼睛眯了起来。 寒风拂在他的脸上,没能让热度消减,因为长时间不洗而油腻的头发却飘了起来。 他的感觉有些不好,因为画面不够美,也因为味道不好闻。 他看着祠堂庭院里的那些白衣刺客,挠了挠头,说道:“你们这么多人群殴我一个?太不公平了。” 那些白衣刺客自然不会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三十六抬头望向那名老供奉。 他这时候坐在蒲团上,老供奉站在他的身旁,如果他要把老供奉的脸看得更清楚些,便需要把头高高地抬起。 你可以说他这时候很像引颈待戮的鸭子,也可以说他像骄傲的大鹅。 是的,无论这些借风雪潜入祠堂的刺客们气息多寒冷,多可怕,但都不可能是老供奉的对手。 但这些刺客明显并不在意,而且视线只是落在他的身上,那么便只有一种解释。 唐家二爷要杀唐三十六,信心从何而来? 因为这位留在祠堂里的老供奉是他的人。 老供奉说道:“抱歉,少爷。” 唐三十六微笑说道:“抱你妈的歉。” 老供奉举起右手,向他的头顶拍落。 风雪骤疾,祠堂深处的烛火剧烈的摇晃,最前面几排直接熄灭,十余张牌位从架上滚落,在地面砸碎成了数截。 唐三十六动了。 蒲团在他身下散成无数碎片,一道明显带着剧毒的烟气弥漫而起。 他连滚带爬,向着满是积雪的庭院里爬去。 很明显,祠堂里没有任何唐家的防御力量,但他提前做过准备。 只不过他当时没有想到,要杀自己的人居然会是唐家的供奉。 蒲团里的毒烟当然很厉害,却又如何能够毒死对方? 老供奉当年是长生宗的一代长老,真元深厚至极,境界早已聚星巅峰,堪称半步神圣。 不要说唐三十六现在是聚星初境,就算他突然暴发出了十倍的实力,又如何能够挡得住这一记暴击? 他连滚带爬向庭院里奔去,又如何能够离开掌风的笼罩范围? 老供奉掌落如山。 祠堂庭院里的风雪仿佛受到了一种无形力量的牵引,风静,雪落之势骤缓。 眼看着老供奉的手掌,便要落在唐三十六的头顶。 忽然,庭院里的风再次活了过来,雪花纷纷落下。 一道剑光,在风雪之中出现。 这道剑光极为明亮,照亮了庭院里的腊梅雪凳还有那些刺客的眼睛。 这道剑亮又极为阴森,敛没了所有的气息,仿佛沾染了百余日的落叶与灰尘,与祠堂已经融为了一体。 从天空落下的几片雪花忽然变成了红色。 那是被血染红的。 老供奉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掌风呼啸而起。 剑光无声而行。 祠堂里的烛火顿时全部灭了。 密密麻麻的牌位纷纷倒落。 梁柱与墙壁上出现了无数掌印与剑痕。 嗤的一声轻响,祠堂再次归于寂静。 老供奉站在祠堂前的石阶上。 他的左掌被一把剑贯穿,鲜血流淌。 他的左胸上也出现了一道深刻的剑痕,鲜血渐溢。 他的右掌与对方的左掌叠在一处。 他的对手是个穿着仆人衣服的男子。 那男子很寻常,找不到任何特点。 过去的五年时间里,这男子的双肩一直耷拉着,就像此时城外鸡鸣山上的王破。 但今天却不行,因为他的左手腕直至肩部,已经被老供奉的掌力给震碎了。 这人是谁,对着唐家老供奉居然战出了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哪怕是偷袭,这依然让人难以相信。 …… …… 老供奉隐约记得此人,应该是祠堂里的那名哑仆。 这时候他当然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哑巴仆人。 而且对方不是老太爷安排的唐家高手,因为唐家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 那么这名装作哑仆,在唐家祠堂里洒扫庭院半年的高手究竟是谁? 能成功偷袭一名半步神圣的强者,必然是非常专业的刺客,而且境界必然相差不多。 聚星巅峰?这种境界的刺客,当今大陆只有一位。 老供奉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眼瞳微缩,喝道:“动手!” 这自然是对那些白衣刺客说的。 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白衣刺客们向着庭院里的唐三十六掠了过去,剑意凌厉而阴森,比深冬的雪还要寒冷无数倍,令人不寒而栗。 飘舞的风雪间,出现了无数道寒冷的剑光,随后密集响起利刃破体的声音与闷哼的声音。 鲜血洒在庭院里的积雪上,格外的刺眼。 数具刺客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几名刺客水准很高、警惕性特别强,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偷袭来自于同伴。 凌厉而阴森的剑意,笼罩着唐家祠堂的庭院。 那名哑仆退回到庭院里。 那七名白衣刺客走到他的身旁。 第853章 群杀 看着这幕画面,老供奉生出了一抹悔意。 他已经猜到了那名哑仆的身份,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刺客都曾经属于天机客,都是此人的下属。 老供奉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那名哑仆喝道:“刘青,来战!” 不愧是半步神圣的前代强者,纵然被偷袭受了重伤,依然声如雷霆,威严至极。 寒冷的冬风吹拂着他的头发,狂乱至极。 是的,那名哑仆便是刘青,曾经的天机阁刺客组织首领。 在苏离和那位神秘的刺客先后消失之后,他便是这个大陆最可怕的刺客。 只有他才能成功偷袭如此强大的人物,只是也付出了很重的代价。 唐三十六站起身来,望向刘青问道:“还行吗?” 刘青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战你个头啊战!” 唐三十六掸掉身上的雪屑,看着石阶上浑身鲜血的老供奉说道:“现在轮到我们群殴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意气风发地挥了挥手。 刘青与七名刺客向着石阶上杀了过去。 同时,祠堂的门被推开,有更多的人涌了进来。 凌厉而阴森的剑意不时在祠堂的墙上留下痕迹。 弩箭与暗器在风雪里发出呜咽的响声。 到处都是鲜血,白色的院墙看来需要再次粉刷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杂乱的声音终于消失,祠堂恢复了安静。 非常的安静,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也能够听到人们急促的喘息声。 到处都是血,所有人都带着伤,唐三十六也不例外,断了两根肋骨。 为了吸引老供奉的注意力,他不允许自己退到最后方。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有效的,围攻的众人一个都没有死。 老供奉死了,靠着祠堂里的香案,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已经流尽,看着异常凄惨。 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还隐约能够看到些悔意与惘然。 …… …… 来援的那些人都是唐家长房的人。 这半年时间,再没有扔进墙里的石头,也没有划破天空的风筝,但既然哑仆是刘青,唐三十六自然与长房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祠堂附近的民宅,早已经被长房暗中控制,只等着需要动手的那一刻。 但唐三十六确实没有想到,老供奉居然变成了二叔的人。 今天如果不是刘青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唐三十六让长房的人退出祠堂,望向刘青说道:“偶像兄,这半年辛苦你了。” 当初去寒山参加煮石大会时,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刺客。 当时刘青想让陈长生去做刺客组织新的首领,陈长生当然没答应。 唐三十六很想做,想弄到刘青的联系方式。 陈长生很清楚他想打什么主意,所以没有同意。 但唐三十六被关进祠堂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陈长生的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于是,唐三十六和刘青联系上了。 刘青面无表情说道:“收钱办事而已。” 唐三十六忽然问道:“有没有做我唐家供奉的想法?” 刘青看了他一眼,说道:“等你做上家主再说。” 这半年时间为了保护唐三十六的安全,刘青在祠堂冒充哑仆,自然不能说话。 无论人前人后还是庭前院后或是独居暗室哪怕睡觉后,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唐三十六不再说话。 有些唐家人以为他是因为绝望而如此,有些人以为这意味着沉默的对抗。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想清静自省一段时间,顺便陪陪刘青。 唐三十六望向那些受伤的刺客,说道:“我做家主后,奉养你们一辈子。” 这些刺客原先归属天机阁,现在则是朝廷的臣属,今日因着刘青的命令出手,等若谋逆,必然会迎来朝廷的全力追杀,虽说他们习惯了在黑夜里生活,但若长年如此,谁愿真会做只孤魂野鬼? 唐三十六的话很直接,虽说现在看来有些遥远,但终究是承诺。 那些刺客向他点了点头,用眼神请示刘青,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刘青对唐三十六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唐三十六望向重新关闭的祠堂大门,沉默片刻后说道:“等。” 刘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也离开了祠堂。 所有人都散了。 祠堂里只有他,还有满地死人。 他走到石阶上,把老供奉的尸体从香案前移开,从案下拿了张新的蒲团。 风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里。 他坐在蒲团上,看着门外的雪景,神情平静地等着最后的结局。 …… …… 祠堂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回了老宅。 陈长生看着门外的雪景,脸上的神情渐渐松快,就像挣脱了厚雪的腊梅,光泽喜人。 老宅管事看了唐家二爷,低下头说道:“大少爷给二爷带了句话。” 唐家二爷没有说话,看着桌上那些散落的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老太爷说道:“这孩子又要说什么俏皮话?”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转身看了唐老太爷一眼。 从称谓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老太爷对唐三十六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 祠堂里那场刺杀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具体的细节画面,但想来必然血腥而冷酷。 包括唐老太爷在内,谁都以为唐三十六会被唐家二爷杀死,陈长生虽然知道刘青一直在唐三十六身边,也觉得局面极其危险。 但祠堂这场暗杀的结局,却与所有人的想法截然相反。 老宅管事低声说道:“大少爷说,刺客还是要自己养的才好用,别人给的终究不是你自己的,就像本事一样。” 这句话听着有些乱,本事具体是指什么本事? 别人听不懂,但唐家二爷能听懂。 知道祠堂里的结局,他哪怕心情再如何震惊,但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直至此时,听到唐三十六说的这句话,他再也无法支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哪怕你再如何聪慧过人,擅长阴谋,如果自己的实力不够,只能利用别人来为自己做事,那么迟早会出问题。 他想到三年前王破在雪街上说的那番话,前天折袖在道殿说的那番话,神思不禁有些恍惚,心想自己这些年难道真的错了吗? 魏尚书没有来,来的是刑房那些神情腼腆的年轻人。 唐家二爷被带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会被关进何处,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又或者今夜便会死去。 就像是老供奉在祠堂里看着唐三十六时想到的那番话一样。 唐家行的是商贾之道,赢者通吃,败者便什么都不会剩下,就是如此。 又像是唐三十六带给唐老太爷的那句话,自由心证,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又哪里真正讲过道理。 第854章 走出祠堂 陈长生和国教众人回到了道殿。 风雪没有停,落了整整一夜。 他也等了整整一夜。 唐家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动荡的迹象。 三年来,唐家二爷事实上掌管家族生意与诸房内务,毫无疑问是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人物。 但他的消失似乎没有对这座城市造成任何影响。 这再一次证明,汶水城永远是唐家的城,而唐家永远是唐老太爷当家。 令国教众人和陈长生感到不安的是,整整一夜时间过去了,祠堂的门依然紧闭。 唐三十六还没有被放出来。 清晨第一缕光落在汶水上时,最后一片雪花也同时落下,然后雪便停了。 风雪的停止是那样的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像唐家老宅送了封信到道殿。 城里的街巷上积着厚厚的雪,反射着红暖的朝霞,看着就像燃烧的草地。 陈长生与国教一行人再次来到老宅外,这一次他受的待遇要比昨天隆重很多,唐老太爷亲自在院子里等他。 “本应去道殿拜回教宗大人,只是风寒未愈,老朽之身不堪。”唐老太爷对陈长生说道。 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诚意,当然也不需要诚意,彼此都知道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陈长生顺着说道:“长房大爷的病不知道如何了?” 这里病自然说的是毒。 唐老太爷说道:“昨日便已经有人去长生宗请高人前来医治。” 这里说的医治自然是指唐家已经确认长生宗有解药,以唐家的能力自然能够搞到。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终于放下心来,除苏身上的黄泉流毒,虽然无法毒到他和南客,但他和南客也没有自信能够替别人排毒。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屋里,所有视线都被隔绝在外,自然不再需要虚伪的客套,直接进入了正题。 “如果能解毒自然最好,即便不能解毒也无所谓,死便死吧。” 唐老太爷神情淡漠说道:“老二也没想明白这一点,就算昨天他把棠哥儿给杀了,我也不会选他。” 因为他有很多儿子,而且他应该还能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有时间教育培养出来一个合格的家主继承者。 陈长生并不相信唐老太爷的话。 如果昨天唐三十六真的被杀死,唐家必然会面临陈长生和国教的反击,哪怕为了获得商行舟与朝廷的支持,他也会把唐家二爷推到家主的位置上。 但陈长生明白唐老太爷为什么要这样说。 唐老太爷要他知道,在昨天那种局面下,他可以不把唐家给二房,那么在今天的情形下,他依然可以不给长房。 因为陈长生与唐三十六的关系太亲密,长房与国教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太过亲密。 唐老太爷废了二爷的家主之位,但还是选择站在商行舟和朝廷那边。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支持你的师父?” 陈长生想着昨天清晨在街上看到的那条狗,沉默片刻后说道:“大概能明白一些,因为你们是同道中人。” “同道二字用的很好,因为很多年前,洛阳解围后,我与你的师父商还有寅确实是同道回的京都。” 唐老太爷望向庭院里那口井,视线落在井沿的积雪上。 “那几年我在各地游历,然而知道我是唐家的大少爷,无论前朝还是道门又或是那些反王,谁敢对我有丝毫不敬,根本没有机会体会什么世道艰险,我本以为人世间的事大概便是如此,即便有的人可能会活的艰难一些,但与我又有何关系?我终究是那个锦衣玉食、无人敢惹的贵公子,然而谁能想到洛阳城却被魔族围了,围了整整三个月,其间无数惨事……到最后,谁还会理你会是唐家大少呢?” 唐老太爷微微眯眼,眼角偶尔皱纹,带着些自嘲,更多的却是沉痛。 烽火连三月,洛阳城里连传讯的红鹰都被某些强者偷偷宰来吃了,更不要指望哪里还有树皮。魔族在城外奸杀掳掠,零星的人族乱兵在城内因为绝望而疯狂,魔族在渭河两岸到处吃人,洛阳城里人也在吃人,水里随处都是白骨。 哪怕是心志冷硬如他,当年的那些画面,他也不想再做更多的回忆。 当然,他更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所以。 “不能乱,是我这辈子最在意的三个字。” “消灭魔族,我这辈子最想做成的就是这件事情。” “唐家足够强,有选择的资格,那么在国教和朝廷之间怎么选?” “我选最强的那边。” “什么叫做强?除了谁的拳头更大,还在于谁出拳更稳。” 唐老太爷看着陈长生说道:“你的拳头现在还不够大,至于稳,更比你的老师差太多。” 陈长生知道这便是唐老太爷的最终态度,没有对此再发表意见。 “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我只想把他带走,我来汶水本来是要把他接走,而不是想说服唐家改变主意。” 那天在道殿,他也是这般对唐家二爷说的。 只不过唐家二爷不相信他的话,回以无声而嘲讽的笑容。 唐老太爷的眼光比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自然看得出来陈长生说的是真心话。 整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年轻人做事就是这么简单。 唐老太爷想起无数年前和商与寅从洛阳离开的旅途上发生过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们那一代人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死了,即便活着的他与商行舟也已经垂垂老矣,但他们毕竟年轻过。 “我答应你。”唐老太爷看着他说道:“说来,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出来了。” …… …… 今天的汶水城要比前几天显得热闹很多。 唐家二爷不知被关到了哪里,二房失势,查账与清洗正在同步进行中,但沿街的商铺已经开启,行人也多了起来。 祠堂前的正街上,这时候更是人声嘈杂,唐家长房的管事与掌柜还有下人们,护着唐夫人等着门外。 忽然,祠堂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 唐三十六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像很多年前他从天书陵里走出来时一样,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瘦削了很多,仿佛受了很多苦。 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明亮,神情要比往日平静很多,气质沉稳。 看着自己的儿子,唐夫人的眼睛微湿,强行压抑住情绪,不敢哭出声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向人们证明了,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唐三十六。 不管被关祠堂半年后,他的神情与气质与以往已经有了很多不同。 他对人群问道:“那个老不死的呢?” …… …… 第855章 现在该我来谈谈了 整座汶水城都被这句话震惊了。 祠堂外鸦雀无声,寂静仿佛坟墓。 片刻后,终于有人醒过神来。 唐夫人掩住眼里的那抹惊惧,快步走到他身前,扬起手便准备打下去。 一个响亮的耳光,或者能让老太爷听说这件事情后不至于那么生气? 唐夫人这般想着,咬着牙打了下去,不想因为悔意而手软,从而被人看出问题,用的力气极大。 唐三十六微笑看着她,没有闪避。 啪的一声,唐夫人的手掌落在了唐三十六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三十六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只不过因为很多天没有洗脸,满是尘垢的缘故,不是太过显眼。 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很诚挚的那种,没有半点勉强,更没有任何情绪。 唐夫人怔住了,带着悔意责备道:“怎么就不躲?” “孩儿不孝,这半年让您担心了,又没能在父亲床前侍候,该打。” 唐三十六上前把母亲抱进怀里,轻声说道:“您先回家等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 时隔半年才终于见着面,唐夫人哪里舍得,但她知道教宗这时候在老宅里,儿子要做的事情必然重要,不能拦。 “至少也得先回家洗洗,吃些饭再说,我已经让小厨房里备好了你最喜欢的蛋饭。” 唐夫人看着他明显瘦了很多的脸,心疼说道。 “在祠堂里这半年也没人敢短了我的吃喝,就算馋,老宅那边的厨房儿子也是吃惯了的。” 唐三十六看着母亲的眼睛,微笑说道:“把那件事情彻底办完,大家也都轻松些。”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街上的人群。 长房的管事掌柜们还有数十名仆妇满脸喜意。 至于那些贴身服侍他多年的丫环嬷嬷们,更是已经泪水涟涟。 “哭什么哭?还真以为自个儿是水做的吗?” 他看着那些丫环们说道:“还不赶紧安排少爷我洗洗。” 听着这话,那些掌柜管事们不由想起好些年前,汶水城里经常看到的画面。 他们心想难道那画面今天又要重现了吗?脸色不由变得极为精彩。 丫环们齐声应了声是,便自有做惯了这件事情的仆人从车上搬下了十余卷不便宜的杂色绢,又拿来了各式木棍,不多时功夫便在祠堂门前,用幔布隔出了数丈方圆的一块空地。 那些极能干的仆妇则是毫不客气地敲开或者说砸开了邻近的一家铺子,熟门熟路地把铺子后院工坊里备着的热水全部取了出来,那些丫环则是早从自家车上取出了木桶与各式洗漱用具,匆匆向幔布里赶去。 唐三十六已经走进了幔布里,脱了个精光。 热雾蒸腾,隐见人影,水声清楚至极。 城里的少女们羞红了脸,转过了身去,却又忍不住时时回头瞄两眼。 唐夫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欣慰的神情。 那些管事掌柜与看热闹的民众,先是惊的无法言语,然后都笑了起来。 汶水城这等风景,真是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了。 没有用多长时间,幔布便被撤掉。 先前那个蓬头垢面、瘦削憔悴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然变成了一位翩翩贵公子。 街上少女们的眼睛变得无比明亮。 一名丫环上前用双手捧着把剑来到他的身前,仔细地替他系在腰间。 那把剑看着有些古旧,但系在他身上,却像也是刚刚被水洗过一般,锋锐逼人。 正是汶水剑。 …… …… 唐三十六脚踩登云靴,腰系汶水剑,离了祠堂,去到老宅前。 人群在街上远处便停下了脚步,没有人敢跟过来。 他看都没看一眼上面那些历代帝王与教宗留下的匾额,更没有理会那名神态无比谦卑的管事。 他推开老宅的门,走了进去,就像回家一般自然。 事实上,这里本来就应该算做他的家。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整个汶水城,除了老太爷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里。 进了老宅的小院,他便开始跟人打招呼,像主人那样打招呼。 他拍了拍凌海之王的肩膀,说道:“来了啊。” 他又对桉琳大主教说道:“还住得惯吗?” 他看到南客后愣了愣,转身对老宅管事说道:“还不赶紧把爷爷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泡上,愣在这儿干嘛呢?你知道这位是什么身份吗?我虽然没见过她,但一看这清奇的眉眼便能认出来,你想死啊?” 他看到折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最后他看到关飞白,双眉顿时如剑般挑了起来,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陈长生担心除苏会偷袭关飞白,让他昨天一直留在道殿,现在除苏被逐出了汶水城,再加上关飞白知道唐三十六可能会被放过来,所以专程来老宅这般等着,没料着数年不见,这家伙还是像以前那般讨嫌。 “我不能来吗?”关飞白的双眉也像剑一般挑了起来。 正当他以为唐三十六会像以前那样继续针锋相对的时候,唐三十六却笑了起来,说道:“远来是客,我欢迎至极。”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敛了笑容,把折袖拉到身边,说道:“以后我们上离山,你也得欢迎。” 关飞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还在担心这个家伙会不会被关出问题来,现在想来真是多余。 …… …… 厚厚的布帘落下,小屋自成一统,所有的视线与井沿上的积雪都被隔在了外面。 牌桌上的牌子很散乱,有的立着,有的倒下,有的正面朝天,有的不给人看,隐约还是昨天的残局。 陈长生与唐老太爷相对而坐,隔着牌桌。 唐三十六走到桌边,望着陈长生说道:“你谈清楚没有?” 陈长生点点头。 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那还不赶紧把位置让开。” “你们家的椅子,我能拦着不让你坐?” 陈长生无奈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唐三十六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就是与唐老太爷相对的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当然是有意义的。 他进屋后便要把陈长生赶走,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然有深意。 “现在轮到我们来谈谈了。” 唐三十六看着唐老太爷说道。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孺慕之情,有伤感与难过,有担心与不舍,有厌憎与寂寞。 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这些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漠然。 第856章 新的牌局 唐老太爷说道:“你个小崽子又有什么好谈的。” 唐三十六笑着说道:“老家伙,你以为这场牌局就结束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笑容,陈长生只觉得很寒冷,然后有些替他难过。 他从唐家祠堂里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个老不死的呢? 老不死与老家伙这两个词比较起来,当然是前者表示的怨念更重。 他现在用的是后者,不代表怨念渐轻,而只能说他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冷漠。 冷漠,是因为无情。 唐老太爷太过无情。 表面上看起来,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都要归功于唐老太爷的英明与决断。 他在知晓自己的二儿子与魔族勾结后,大义灭亲。 但唐三十六不这样想。 他在祠堂里一言不发地想了整整半年时间,早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想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把自己的祖父看得透透彻彻。 如果陈长生没有来汶水,他的父亲必然会死,他也一定会被幽禁至死。 无论是下毒,还是争势,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唐家二爷做的,但唐家是谁的唐家? 如果不是唐老太爷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些事情会发生吗? 更不要说,把唐三十六幽禁在祠堂里,本来就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 如果要说这件事情有什么主谋,唐老太爷才是真正的主谋。 只不过唐老太爷没有想到,为了自己的这个孙子,国教会摆出如此强硬、甚至近乎玉石俱焚的态度。出现在汶水城里的陈长生,根本不像是一个成熟稳重、以国教以及天下黎民为重的教宗陛下,更像是个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莽夫。 唐老太爷也没有想到,南溪斋和离山剑宗也会随之表现出如此决然的立场,尤其是后者更是导致了秋山家的退缩,他更没有想到,这些年轻人会这样直接地把牌推倒了,让很多人看到了这场牌局的真相。 …… …… 翠竹做成的牌子不停地磨擦着,碰撞着,发出很好听的声音,然后渐渐变得整齐起来。 唐三十六洗牌的手法很娴熟,还没忘记与陈长生聊几句闲话:“我从小就一直很想在这屋子里玩会牌儿,但这个老家伙总说我还小,不给我这种机会,其实要说玩牌的本事,他哪里是我的对手。” 在知道徐有容曾经与唐老太爷是牌友之后,陈长生便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唐三十六没有见过她,这时候听着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当年在唐老太爷的眼里,唐三十六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没资格进屋。 “你真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场对我玩牌?” 唐老太爷没有动手,右手抚摩着手杖,静静地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没有敬老的意思,只把自己身前的牌码好了,没有理会桌上其余的散牌。 他说道:“昨天我和二叔玩的那局牌不错吧?” 唐老太爷说道:“那是因为我给你的牌好。” 唐三十六说道:“最后那把牌可是我自己的。” 这两句话都没有说错。 无论是刑堂和魏尚书,或者是五样人,还有老宅里的那些隐藏力量,都是唐家最好的牌。 当这些牌落在唐三十六的手里时,唐家二爷也没有太多反抗的力量,所以唐家二爷很干脆地没有反抗,而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最后的雷霆一击里,却没有想到,唐三十六还准备了一手特别漂亮的暗牌。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我的牌,你早就输光了,哪还有机会撑到最后一局?” “有道理。” 唐三十六抬起头来,说道:“那我今天不用家里的牌,用我自己的牌与你战一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直视着老太爷的眼睛,或者说平视,总之非常没有礼貌,而且强硬。 唐老太爷带着嘲弄之意说道:“你这个小崽子又能有什么好牌?” 唐三十六说道:“他的牌就是我的牌,谁敢说那些牌不好?” 然后他转头望向陈长生问道:“借来用用没问题吧?” 陈长生说道:“又不是书,你想用就拿去。” “装什么大方。”唐三十六嘲弄说道:“当年想拿你剑看看,你都不干,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这说的是当年李子园客栈里的旧事。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再争论什么。 唐老太爷没有笑,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了起来。 …… …… 这场唐家祖孙之间的牌局,只有一个旁观者,那就是陈长生。 他虽然没有参战,但事实上并不是纯粹的旁观者,因为他的牌都在桌上,都在唐三十六的身前。 这局牌不是用的京都打法,也不是汶水城里流行的血战到底,也不是离山剑宗弟子们最喜欢玩的血流成河。 唐三十六选择的玩法非常符合他自己的性格,也可以让陈长生这个初学者能够更方便地看懂。 比大小。 啪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不停地响起。 那是翠竹牌子儿与坚硬的老梨木牌桌碰撞的声音。 那些牌子被扔到桌面上,静静地躺着,就像在草甸上袒着肚皮晒太阳的龙骧马。 待一声令下,这些兵马便能阵列于前,冲锋不歇。 红中是染红的军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国教骑兵,是松山军府,是葱州军府。 两条是铁枪,那个被朝廷追杀了三年时间,却反过来杀了好些朝廷高手的画甲肖张。 还有刀,还有龙,还有虎,还有亿万信徒。 幺鸡是孔雀,同样也是凤凰。 …… …… 唐三十六手里的牌都翻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个形容,她们俩都不会高兴吧?” 唐三十六说道:“落难的那啥不如那啥……就是个形容,何必这么认真,再说了,你给我挑张像凤凰的牌出来?” 陈长生昨天才把牌子儿认全,哪里挑得出来,只好不说话。 这很好笑,但唐老太爷依然没有笑,神情比先前还要凝重。 唐三十六已经打完了手里的牌,唐老太爷还没有动过。 无数张麻将牌,代表着彼此的势力,如果只以牌面实力而言,最后谁胜谁输,还说不清楚。 如果唐老太爷与两个晚辈摆牌讲道理,他一定会赢。 但是,唐家肯定会输。 第857章 最了不起的败家子 不过除了牌面上的实力,还有很多隐藏在桌下的实力,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比如三年前的天书陵之变,如果不是唐家出手,商行舟真的很难控制住京都的局面。 “你是唐家的子孙,应该清楚,唐家最强的地方在哪里。” 唐老太爷看着唐三十六说道。 “又是那些老掉牙的话吗?” 唐三十六满脸无所谓地说道:“当时二叔在京都里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要我学会敬畏,而我们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历史,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我们唐家在这个大陆上活的时间最长。” 唐老太爷说道:“确实是些老掉牙的话,但老话往往都是正确的。” “我没有说这些话不对,时间与历史当然值得敬畏,甚至想想就觉得可怕。” 唐三十六看着老太爷说道:“活的时间越久,便会知道越多的秘密,唐家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无数年,当然知道无数的秘密,藏着无数的潜手,这也就是所谓底蕴?” 唐老太爷说道:“不是这般简单,但可以这样理解。” 唐三十六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以时间为标尺,那么无论是秋山家还是吴家木拓家,包括这千年来的梁陈王朱,他们都不如唐家,我打出来的这些牌当然也不如,但你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还有一个朋友。” 唐三十六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继续说道:“历史、时间、底蕴……唐家所有人都把这些词天天挂在嘴边,我真是听腻了,真以为这样就天下无敌?难道你们都忘了有个叫道门的地方?” 道门就是道门,不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国教。 国教不是世家,却比所有的世家更古老,包括唐家。 国教不是宗派,却是最大的宗派,包括长生宗。 谁能比国教存在的时间更久,历史更长,底蕴更深? 唐家?在国教的面前说这些,难道不是个笑话? “你把我关在祠堂这半年时间,我刚好可以思考一些问题。” 唐三十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宗搁到桌上,对唐老太爷说道:“有些问题是需要想清楚的,现在已经清楚,有些问题是为未来做准备,这些便是我的准备,你可以看看。” 卷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怕已经超过了万数。 唐老太爷看着那些文字,脸色变得越来越冷,眼睛越来越眯。 屋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卷宗翻动的声音。 陈长生看了唐三十六一眼,心想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唐三十六没有理他,依然静静地注视着老太爷,双手下意识里握紧,指间有些微白。 “你觉得整个局势会像你想象的这般发展?” 唐老太爷终于看完那份卷宗,缓缓抬起头,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我是唐家独孙,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唐家的人,如果由我来主持对唐家的攻击,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陈长生隐约明白了卷宗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内容。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承认你对家里的生意已经了解了很多,也承认你的这些计策确实很阴险毒辣,但既然你是唐家独孙,为何能够对自己的家族如此冷酷无情?你可以说服自己吗?” 唐三十六说道:“我会告诉自己这是在向你学习,唐家家主不就是应该如此冷酷无情吗?” 唐老太爷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唐家毁了,人族会如何?” “我总觉得唐家最大的问题就是自恋。” 唐三十六说道:“作为一个人,自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增加魅力,比如我。但作为一个家族太过自恋却不是好事,因为那样容易错误地估计自己的重要性,从而在与对手的谈判中犯下错误。我希望您不要犯这种错误,唐家并不像那几房的叔伯想象的那般,如果崩坏便会牵连着整个人类世界随之崩坏,百业不兴,民众流离失所,到处乱七八糟。” 唐老太爷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问题是你如何肯定这种局面不会出现?” 唐三十六说道:“出现又如何?有我在,只要朝廷与国教没有昏头,混乱的局面最多持续一年半时间。” 唐老太爷的眼神越来越寒冷,说道:“但这一年半时间里会饿死多少人,你想过吗?” 唐三十六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可能在祠堂里被活活饿死,这件事情您想过吗?” 至此时,唐老太爷终于感到了威胁。 因为唐三十六用来威胁他的,是他最为在意的事物——唐家千秋万代,传承不断。 而且唐三十六成功地证明了自己拥有这种能力,至少是拥有毁灭唐家的可能性,并且他真的做的出来。 唐老太爷终于知道了祠堂里的半年时间对自己这个曾经性情散漫却又阳光开朗的孙子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 …… “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你的牌位将没有资格入进祠堂,名字也会在族谱上抹掉。” “唐家破败的第一天,我就会把祠堂烧掉,已经住了半年,你觉得我死后还想住进去?” “那千古的骂名呢?哪怕你葬在离宫里,人们路过你的坟前,也会往你的墓上吐唾沫。” “如果我那时候能从墓里爬出来,自然会吐回去,如果不能,又何必在意。” “做一个史上最大的败家子对你来说就这么有意思?” “很有意思啊,你又不准备把这个家给我,那我把这个家败了又如何?” 世人形容豪迈往往会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种词语。 但做败家子做到这种程度,才是真正的豪气。 “如果你把唐家给我,那就是我的,我会好好守着。如果你不把唐家给我,那总有天,我会让它败在我的手里。” 唐三十六看着老太爷说道,神情很认真,和玩笑没有任何关系。 很明显,他这句话里的败字是两个意思。 唐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或者我一早就应该杀了你。” 唐三十六说道:“现在也不迟。”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有道理。” 陈长生比老太爷沉默了更长时间,自始至终都没有怎么说话,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唐老太爷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第858章 太阳落山之前以及之后 陈长生根本不知道唐三十六来老宅要做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老太爷玩这局牌。 直到后来唐三十六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才明白了过来。 陈长生带着国教众人,冒着风险来到汶水城,摆出了最强硬的姿态,才改变了唐老太爷的想法。 唐三十六被从祠堂里放了出来,唐家二爷不知道被关去了哪里。 如果是寻常人物,大概会对陈长生和屋外的那些人家伙表示感激,然后想着日后如何回报便是。但唐三十六不是寻常人,不走寻常路,他非常清楚,这样的情意只有用唐家才能够偿还。 老宅很安静。 井沿的积雪被阳光融化,顺着井壁淌落,悄无声息。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国教最终输了这场战争,你就算再如何了解唐家,手里没了牌,又如何能够威胁到我?你既然在祠堂里想了半年时间,不可能没有想到这点,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二叔死,立刻死,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死。” 唐三十六看着唐老太爷的眼睛,平静说道:“然后我要唐家在这场战争里保持中立。”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我说不,卷宗上的那些文字就会被你变成真实的手段?” 唐三十六说道:“不错。” 唐老太爷看着桌面上那些翠绿的竹牌,微微皱眉说道:“你这把牌真是打的乱七八糟。” 唐三十六说道:“我和陈长生都是年轻人,屋子外面那几个也是,牌技当然不如你们老辣。但我们随时有掀桌子的勇气,因为我们可以再来一局,但你们不行,因为你们已经老了。” 唐老太爷看着唐三十六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昨天之后,我已经准备让你做家主?” 纯粹从家族利益出发,昨天那件事情之后,现在看起来,唐家最好的继承人当然就是唐三十六。 如果商行舟与朝廷胜了,唐老太爷还有足够的时间,改变唐三十六的看法,或者直接改变家主的人选。如果陈长生与国教胜了,唐老太爷只需要把唐家交到唐三十六的手里,汶水城便不会受任何影响。 陈长生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有些复杂。 他不擅长处理人世间的那些纷繁是非,只擅长看人。 国教学院里的那些日子让他非常清楚,唐三十六不想当家主。 但唐三十六必然想过这些问题,那他今日的态度为何会如此激烈? “就算我当家主也是多年后的事情,我更关心的是最近这几年家里的态度。” 唐三十六说道:“而且单方面的承诺永远没有双方彼此威胁之下达成的协议牢固。” 唐老太爷说道:“你不相信我?” 唐三十六说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相信这种词你听着难道不可笑吗?” “从你生下来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是我选中的下一代唐家家主,不要忘记,是你,而不是你的父亲!为了你能够接任家主,我做了多少事?唐家付出了多少?结果你呢?居然愚蠢地因为所谓情意,非要站在他这边!” 唐老太爷越说越是生气,声音越来越高,说最后一句话时,直接指向了陈长生。 陈长生默默地向旁边移了移,避开了那根手指头。 “愚蠢的情意吗?如果没有这份情意,我现在还在祠堂里装哑巴。” 唐三十六也终于愤怒了起来,喊道:“如果陈长生不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就死了!” 唐老太爷看着他怒道:“难道你还以为我真的会杀你?” 唐三十六冷笑道“你当然会杀我,反正只需要洗干净双手,再吃几桌素斋,你就觉得自己毫无罪孽!” 这是素斋这个词第二次在唐家老宅出现。 昨天祠堂处传来消息,唐三十六要人去鸡鸣庵抬了一席素斋。 只不过素斋还没有做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就像昨天一样,听到素斋这个词后,唐老太爷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双手微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老太爷终于平静下来,问道:“味道如何?” “那桌素斋是在夜里送进祠堂的,已经冷了。”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味道普通,又不是真的肉,不如以前的澄湖楼,也不如国教学院的食堂。”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吗?我死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吃。” “爷爷,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今日这场漫长的谈话进行到此时,唐三十六终于第一次喊出了这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并没有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温暖起来,反而更加寒冷,就像他接下来的声音。 “是的,为了培养我做唐家的家,这二十几年里,你确实待我极好,家族确实付出了很多,但你想过没有……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家族里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的,比如诸房无后这件事情!” 唐三十六愤怒说道:“是的,我唐家自有修道天赋,寿元绵长,将来您千年之后,我完全执掌家业,诸房想怎么生就怎么生,那些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再也无法威胁到我……但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太狠了?” “四婶那年偷偷怀了个孩子,借口母亲病重回娘家藏了五个月,结果还是被你知道了,你要四叔逼着四婶药掉了那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四婶有多痛苦?与之相比,长房收到的那些的仇视眼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鸡鸣山的素斋……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不是你。”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地看了老太爷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陈长生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唐老太爷一个人。 他一个人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翠绿竹牌,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再也没有动过。 …… …… 阴云重聚,夜晚的河面很安静,很暗沉。 如果是以前,这里的河面应该映照着很多灯火。 唐三十六坐在河边看着黑漆漆的对岸,想着以前的那些日子。 陈长生也在,今天他再次来到唐家长房的庄园做客,不过不是以教宗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朋友。 就在不久前,老宅传来消息,唐老太爷答应了唐三十六的要求,不知道是因为那局牌,还是因为年轻人展现出来的敢于掀翻牌桌的决心。 又或者,只是因为鸡鸣庵的素斋。 唐三十六忽然问道:“想知道这个故事吗?”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 …… 第859章 看那边黑洞洞 “我有个小姑被养在那座庵里,爷爷想给唐家留条后路,也可能想保证她的安全,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但小的时候他喜欢把我抱在膝上和我讲很多故事,这个故事也在里面,他以为我当时年龄小,却不知道我什么都记得。” 唐三十六看着河那边的庄园,有些出神说道。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问道:“你那时候多大?” 唐三十六说道:“差不多一岁。” 陈长生说道:“你居然能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可能我比较早慧。” 陈长生感慨说道:“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我是谁?我可是天才。” 这是很值得发笑的话,但无论陈长生还是唐三十六都没有笑。 沉默片刻后,唐三十六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老太爷是和谁生下的那个女儿,但他这辈子大概就只喜欢那个女人,所以他真正疼的人就是那个女儿。正因为真的疼爱,所以我知道老太爷不会让她做家主,我也不是忌惮她,才要把这件事情挑破。嗯,是的,我只是想用鸡鸣庵里的那个女子威胁爷爷。”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冷血无情?” “白石道人死了……我下令做的。” 陈长生忽然说了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视线落在了暗沉的河面上。 昨天唐家五样人与除苏在这里一场大战,毒血四溅,河水两岸到处都是阴秽的毒气。 唐家已经开始清理,但还是死了很多鱼。 他和唐三十六的眼力都很好,哪怕环境再如何幽暗,也能看到那些死鱼沉在腐黑的河泥上。 当年在国教学院,唐三十六对他说不要沉到泥里去,那么现在呢? 陈长生说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变成当年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那样能改变一些什么,也是好的。” 陈长生问道:“比如?” 唐三十六指着对岸说道:“如果你不这样做,现在河那边的黑暗便会落在我们的身后。” 这段河的两岸分别是唐家长房与二房的庄园,对岸没有任何灯光,黑漆漆的看着有些阴森。 从昨天到此时二房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如果他们输了,这些悲惨的遭遇便要轮到长房来承受。 唐三十六说道:“谢谢你。” 陈长生说道:“不客气。” …… …… 按照唐三十六的要求,在太阳落山之前,唐家二爷死了。 第二天清晨,他亲自去验的尸,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国教方面派出了凌海之王,据他回来后向陈长生汇报,唐三十六当时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陈长生亲手煎的药后,唐家长房大爷的病情稳定了很多,但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那些阴毒已经深入腑脏,想要彻底清除很麻烦,必须从长生宗方面着手。 唐家已经派人去长生宗,据说可能那位盲琴师也在暗中同行,唐三十六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一趟。 陈长生也要去南方,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南北合流达成协议已经三年时间,国教南北两派重新合并也出现了某种可能性。 国教南派里,现在长生宗已然凋蔽,没有什么实力,只能在私下做些小动作,离宫需要说服的便是圣女峰。 按照陈长生与徐有容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情还真有成功的可能,国教还真有可能重现当年的盛况。 对国教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朝廷来说,却不见得如此。 众人出了汶水城,便到了离别的时刻。 首先离开的是关飞白。按道理来说,离山与长生宗都在天南,他完全可以与陈长生等人同行,但他收到消息说大师兄不日便会归山,难免有些着急——前天陈长生去老宅的时候,他因为受伤留在道殿,不知道某人曾经在老宅外出现过。 陈长生已经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对关飞白说道:“见着你师兄了,帮我带声好。” 关飞白以为他说的是苟寒食,没有多想,自然应下,然后望向折袖说道:“如果你的病能治好,随时可以来离山,没人会拦你,但如果你的病还是治不好,注定横死,那么就不要来祸害小师妹,我们不会让你们见面。” 折袖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 陈长生拿了一把剑递到关飞白身前,说道:“你的剑断了,我为你挑了一把,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那天夜里在道殿后园,关飞白那把只值几钱银子的剑被除苏打断,陈长生一直想着要为他弄把剑,之所以前两天没有给他,除了关飞白有伤在身,也是因为他不想离山剑宗因为自己的事情被拖到唐家这摊子烂事里。 谁都知道,陈长生的身边有很多剑,而且都是很好的剑。 关飞白看着那把古意盎然却又不失锋锐之气的剑,眼睛微微明亮。 这把剑也同样来自周园,出自剑池,名为破军,取的便是力破万军之意,非常合适他的性情。出乎意料的是,关飞白没有立刻接受,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出什么力,而且我们已经欠了你太多人情,不能再欠了。” 他说的是离山剑宗的师伯被朱砂丹救了一命,还有数年前陈长生送苏离万里南归的旧事。 因为大师兄和那份婚约的事情,因为小师妹与折袖之间的事情,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很不愿意欠陈长生人情。 不然,将来他们还真不好意思和陈长生翻脸。 “如果真觉着有所亏欠,昨天之后也还清了。” 陈长生说的是昨日老宅外的那幕画面——如果不是罗布拿着黄纸伞和唐老太爷说了些什么,唐老太爷绝对不会把汶水城交出来一个时辰,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情。 关飞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肯接剑。 唐三十六说道:“一把剑值当什么?我拿了他几百剑也没觉得如何。” 关飞白说道:“那是因为世上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厚颜无耻。” 唐三十六说道:“这叫做潇洒……把剑拿着吧,将来真要翻脸的时候,你别用这把剑就是。” 关飞白想了想,说道:“倒也有道理,将来若真的那天,你记得提醒我。” 第860章 庵外桃花说别离 第二批离开的人数最多。 最终唐老太爷同意在朝廷与国教之间的这场战争里置身事外,这已经是离宫能够获得的最大好处。 凌海之王与桉琳大主教带着城外的数千国教骑兵,要回京都处理新的局面。 凌海之王问道:“陛下何时归来?” 陈长生说道:“应该回来的那天,就会回来。” 凌海之王与桉琳大主教走了,城北的原野上升腾起无数道烟尘,渐渐要把这座老城掩住。 看着远处的画面,唐三十六忽然说道:“不要相信老太爷会一直保持中立,那天除苏是被故意放走的。” 陈长生已经知道了那天汶水畔战斗的具体画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唐家的五样人很可怕,而且是在汶水城里,除苏再如何厉害也没道理能够逃走。 “那位盲琴师既然是长生宗硕果仅存的长老,手下留情也说得过去。” 说话的人是汶水城主教。 作为国教安置在汶水城里的头号人物,在今次的事件里,他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发挥了很多作用。 唐家应该不会就此事迁怒于他,可如果他继续留在汶水城道殿,想必唐家会觉得有些碍眼,陈长生与凌海之王已经商定稍后离宫会派出一位新的主教前来汶水就职,怎么安排原先的这位主教便成了问题。 从道理上来说,汶水主教替国教立下如此功勋,理应回京都拥有一个更加清贵的位置,但他亲手杀死了白石道人,回到京都一定会被国教里某些人视为眼中钉,会遇到很多麻烦,所以陈长生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要走了,你想好没有?”陈长生对主教问道。 汶水主教说道:“卑职就想随侍陛下左右。” 唐三十六说道:“这位置倒确实比离宫里的任何位置都强。” 对国教中人来说,最好的位置是什么?当然就是教宗陛下身边最近的位置。 无论教宗是在天南还是在地北,或是荒僻西陲,只要能够长年留在他身边,那么必然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汶水主教神态谦卑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唐三十六的说法,说道:“您说的有理。” 唐三十六看着他问道:“这个位置是通往别的位置的捷径,那你最终想要的位置是什么呢?” 汶水主教很认真地说道:“此生无望神圣,就想着回归星海之前,能做一任大主教便好。” 唐三十六很感兴趣,问道:“哪座圣堂?” “草月会馆。” 汶水主教回答的很快,很明显他平日里已经想了很长时间。 听着这答案,唐三十六忍不住笑了起来。 草月会馆是离宫六殿之一,宣文殿大主教的居所。 前一任宣文殿大主教牧酒诗被教宗逐出国教后,草月会馆始终无主。 汶水主教的目标倒是来的非常确实,而且有道理。 “我很欣赏你。”唐三十六说道:“请教高姓大名?” 对方是国教在汶水城的最高代言人,而且已经在汶水城里生活了很多年,但他还真的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汶水主教微笑着说道:“老太爷以前喜欢叫我小户,您也可以这么叫。” 唐老太爷可以这么叫,唐三十六却没有这个资格,有些不确定问道:“小胡?” “户,农户的户。”陈长生说道:“他叫户三十二。” 听到这名字,唐三十六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说道:“好名字,是排行还是房数?” “小时候我住的地方遭过一次地震,整个镇子最后只剩下了三十二户,我家全死光了,就活了我一个,我是被三十二户一起养大的。”主教平静说道:“我叫这个名字是想提醒自己,活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不要早死。” …… …… 一行人离开汶水城,向着东南而去,迎面便能看见一座山。 即便是隆冬时节,前两日一直在下雪,那座山依然青色十足。 这座山并不高,青树掩映之间,还可以看见十余丛桃花正在盛开。 应该是山上有温泉,又或者是类似汶水道殿那样的阵法。 看着山上的桃花青树,陈长生想着在雪岭里的这一年除了有些寂寞很是平静喜乐,有些挂念小黑龙。 不知道此时的她在往西的旅途上是否顺利。 青枝桃花之间,隐隐可见道观檐角。 唐三十六望着那处,沉默不语。 陈长生问道:“这就是鸡鸣山?” 唐三十六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他的那位小姑便应该在那座道观里。 “见过吗?”陈长生问道。 唐三十六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小时候不懂事,心里又一直记着这件事情,偷偷去山上看过,然后遇着了……” 遇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方有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有没有交谈? 只有这一次相遇,还是其后又有多次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相遇?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为了道观里那个女子的安全或者说平静生活,最好不相见,也不要提起,以后也不会再相遇了吧? …… …… 向东南行去三十余里,汶水流进了恨河,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名字。 作为大陆最著名的河流之一,恨河发源于云墓深处,流经天南肥沃的原野,再穿过绵延千里的落梅群山,接纳了更多的支流,气势已然极为恢宏,但如果沿着河流上溯而行,来到峡谷里,才会看到真正壮丽的风景。 陈长生等人行走在峡谷里,两岸高峰入云,山林极密,人迹罕见,只能听到猿猴鸣叫的声音,不用担心被人跟踪,也不用在意安全问题,这里不是北疆,不可能遇到魔族强者,也很难集结大量的军队,也不像汶水城有无数强者。 越往上游去,峡谷越是险峻,河水的流势愈发陡急,水势却未稍缓,很是惊人,轰隆如雷的声音不绝于耳。随着旅程的继续,峡谷里渐有人烟可见,但往往也要行走半日,才能看见几户人家,绝大多数时候,眼中所见尽是野地。 户三十二在出任汶主主教之前,曾经在这片峡谷里传教多年,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极为了解,一路讲解,陈长生与唐三十六听着他的解说,看着两岸的风光,自然不会觉得无趣。南客一脸懵懂地跟着众人,牵着陈长生的衣角,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那些话,折袖的视线则是一直警惕地注视着山林里的任何动静,根本没有听这些闲话的兴趣。 只要有人便一定会有国教的信徒,便会有消息传来。 在一个野渡处他们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据说前两天,有人在奉阳城外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怪物杀了两个牧羊童,然后吃了。 …… …… 第861章 茶香满山城 听到这个消息,陈长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数日后,一行人来到了奉阳城。 奉阳城是座县城,归丰城府管辖,与别处的县城比较起来要小很多,但已经是峡谷里极热闹繁华的所在。 站在崖上,看着远处县城的灯光,众人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时间,待清晨再入城。 想着南客的身份有些敏感,陈长生把她送进了周园。 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年周园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不过她很喜欢里面的环境,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抵触的情绪。 当年唐三十六因为在天书陵观碑的缘故,没有进过周园,有些好奇,要求陈长生把自己送进去玩。 但进去后没有多长时间,他便出来了。 他觉得周园很没意思,与南客觉得周园很好,原因都是一样的。 周园里没有人,只有无数妖兽。 南客本能里觉得放松,而这只会让唐三十六觉得无聊。 有些让陈长生感到意外的是,折袖也要他把自己送进了周园。 他在那片草原上静静地坐了会儿,出来后对陈长生说,这片草原现在没意思,太阳会落山。 日落草原的禁制已经被打破,周园里生活着的妖兽层级正在不断地提升。 陈长生知道,折袖觉得没意思不是因为这些原因,也不是真的因为太阳会落山,而是因为以前陪他一起看太阳的那个姑娘不在了。 清晨五时,陈长生清心静意,睁眼望向山崖下的峡江,觉得有些遗憾。 整整一夜时间,他用神识散布峡谷两岸,想要找到除苏的踪影,却一无所获。 峡谷里的气候要比山外的平原要温暖不少,奉阳县城也比汶水城的气温高很多,哪怕是隆冬时节,依然没有落雪,甚至穿着棉袄还会觉得有些热,就像江面上那几条极粗的铁索,被阳光照耀着根本没有铁寒的意味,反而让人觉得很烫。 奉阳县城依山而起,从山崖间往城里走去,沿途所见全部是茶树,而且明显可以看出来,那些茶树才被采摘过。 看着陈长生等人不解的神情,户三十二解释道:“此地盛产野茶,冬时的这一批野茶味道最佳,这十几年奉阳野茶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冬野茶也成了名贵之物,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茶会,知府、主教亲自与会,汇聚于此的茶商更是不计其数。” 此时还是清晨,奉阳县城里已经极为热闹,那条由江边通往县城上方七宝寨的正道两旁,数十家茶行都已开门,呦喝声与彼此的问候声不绝于耳,更能闻到颇有朴意的茶香随着晨风在石阶上到处飘溢。 在户三十二的带领下,陈长生等人先去逛了逛七宝寨,又去江边看了眼著名的白龙刻石,待阳光渐烈之时,便在靠近渡口的地方寻间相对清静的茶楼坐了下来,稍做歇息,同时等着新的消息回报。 七宝寨就像个缩小版的县城,依山而起共为七层,并不如何出奇,而且因为筹备茶会的缘故上面三层楼都被封了起来。今年又恰逢冬汛,白龙刻石有一大半被淹在河水里,唐三十六有些不高兴,直到喝了茶后,心情才回复了些许。 “没想到这茶还真不错。”他举起手里的茶杯看了两眼,有些吃惊。 杯中的野茶冒着热气,茶香浓而不腻,仿佛有某种野趣隐藏其间。 “说起品茶,世人往往第一个都会想起梁王孙,但画甲肖张却最瞧不起梁王孙,认为他为虚名所累,早已失了真趣。当年有好事之徒曾经就此事专门询问梁王孙,梁王孙笑着说道,打架我不服他,论茶我则是不得不服。” 户三十二说道:“至此世人才知晓,原来肖张亦是嗜茶之人,而且他向来不喜欢那些名茶,只爱在山林里、陋村小观里寻野茶,奉阳城的野茶之所以出名,也全赖肖张这些年的宣扬。” 喝茶之时,若无小食,必有趣谈,如此才为茶叙,户三十二乃是国教里最知情识趣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题目。 唐三十六乃是世家子弟,自然听的得趣,奈何陈长生与折袖与风雅二字向来没有任何关系,听着这番话,想着的不是奉阳城的茶如何,梁王孙与肖张之间的这些逸谈,而是一些很无趣的事情。 “不知道梁王孙与肖张谁更强。”陈长生问道。 谁都知道,现在正是修行界野花盛开的年代,而这个年代正是由王破、肖张、梁王孙、荀梅以及唐家二爷这些人开启的。 这一代风流人物里,王破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那一个,但画甲肖张、梁王孙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当年在浔阳城里,陈长生曾经见过肖张和梁王孙一次,后来杀周通的那天,他又见过肖张一次。 那天风雪漫天,他在清吏司衙门里杀进杀出,王破在雪河上断臂,破神圣领域,斩铁树于刀下,最后被肖张所救。 谁都想不明白,肖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说梁王孙此生追求的目标非常清楚,整个大陆都知道,那么肖张究竟追求的是什么呢? “肖张比梁王孙强。”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折袖,他这样说的根据当然不是逍遥榜上的排名。 “他毕生追求的就是成为最强者,目标更明确,手段更简单,所以相对而言,更加可怕。” 肖张奉行的武道是什么?不是周独夫的杀道,也不是王破的直道,他的道就是战。 无论打不打得过,他都要战,甚至越是打不过,他的战意愈加强烈,所以才会被很多人认为是个疯子。 数十年来,他与王破对战无数次,一次都没有赢过,但他从来没有服过输。 现在王破已经是神圣领域的强者,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较诸往年不知大了多少倍,但相信肖张依然不会放弃。 从这方面来看,王破当初在雪街上说的话没有错,唐家二爷要比肖张、荀梅等人差的太多。 户三十二忽然说道:“这几年肖张有些惨。” 第862章 江山代有王爷出 肖张这样的强者,居然被用一个惨字来形容,那必然是真的很惨。 唐三十六问道:“因为那年他救了王破?” 户三十二说道:“不错,当年在京都他坏了道尊的大事,朝野上下无比震怒,现在朝廷轻易动不得王破,但怎么会放过他,为了立威或是挽回当年失的颜面,这几年朝廷一直在通缉追杀他,他被赶的像只丧家犬一样,着实凄惨。” 像画甲肖张这样的逍遥榜强者,居然会被朝廷的一纸通缉令追杀的如此艰难,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但不要忘记,朝廷有无数强者高手,他们可以换班,可以休息,肖张却只是一个人,无亲无朋,无论走在哪里都要警惕小心埋伏,也许出去吃碗面便会碰见朝廷清吏司最阴险的刺客、刑部最老练的捕快,而且这种日子不是一天,是无时无刻,是每时每刻。 唐三十六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我让离宫派人带过话,但他连人都不肯见。” 唐三十六问道:“那王破呢?他总应该做些什么。” 陈长生说道:“两年前我这边最后收到的消息是,肖张提前便放出话来,说王破如果要出手帮他,他会当场自杀。” 唐三十六心想这还真符合肖张此人的性格,摇头说道:“他确实丢不起这人。” 户三十六说道:“奉阳县城的冬野茶,因肖张而扬名大陆,所以每年奉阳县都会把最好的茶叶给他留一份,如果不是朝廷追杀的紧,说不定明后两天我们还真可能看到肖张出现。” 峡江两岸尽是茶树,被采摘然后晾晒,在城里堆成了好些座茶山,其中品质最好的那些冬野茶,按照品级不同,沿着七宝寨的石阶摆放,越往上面去,茶叶的数量越少,当然也最为名贵,按照惯例,最上方摆着两筐最好的茶叶。 户三十六指着那处继续讲解道:“那两筐茶叶比金子还要贵的多,而且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无处买去。” 陈长生问道:“那两筐茶叶是送到哪里去的?” 户三十二说道:“都是贡品,一筐会入宫。” 陈长生问道:“那另一筐呢?” 听到这句话,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户三十二的神情也有些怪异,说道:“自然是送给您的。” 陈长生才想明白,既然是进贡的名贵茶叶,一筐送进皇宫,另一筐自然会送进离宫。 不管朝廷与国教之间如何,在奉阳县城这种小地方,两边都必须以最大的敬意供奉着。 “以前会给肖张留的茶叶也是这种?”唐三十六问道。 户三十二摇了摇头,指着七宝寨最高处的承宝阁,说道:“给肖张的野茶是特制的,放在那里面。” 唐三十六说道:“以肖张的性情,就算明知道朝廷有可能选在此地围杀他,说不定还会偏偏过来。” 户三十二说道:“他已经两年没来了。” 唐三十六问道:“那盒茶叶归了谁?” 户三十二说道:“明面上,自然会说没有送出去,但很多人都知道,是送到了京都相王的府里。” 唐三十六神情微异问道:“这是为何?相王凭什么能越过朝廷与国教去?” 户三十二笑着说道:“丰城府的知府是王爷的门生。” 便在众人茶叙闲谈之际,高天之上的薄云忽然被一道阴影扯出一道丝缕,一只红雁破云而至,落在远处的县衙里。 紧接着,便是锣鼓声响起,有告示贴出,县衙处甚至还传来了赞乐声。 这三年时间,陈长生一直在北疆雪岭,唐三十六被囚禁在老宅与祠堂里,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 “天机阁换榜了。”户三十二的神情有些复杂。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以前天机阁换榜,基本上会在大朝试前后或者天书陵观碑前后,如今大朝试已经停了三年,天机阁也已经名存实亡,榜单的更换却还在继续,只不过现在已经与国教没有太多关系,基本上都是朝廷的手笔。 这并没有影响到几个榜单的公信力,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天机阁的威名犹存,如今还加上了皇帝陛下的御玺,只会让世人更加信服。 茶楼上的谈话就此停止,众人安静地喝着茶,听着街上不时传来的声音。 最先宣读的还是青云榜。随着苟寒食、陈长生这些名字的离去,随着年纪轻轻却能通幽的修道天才数量越来越多,这个曾经代表着修道天才少年潜质的榜单,已经越来越没有人关注,陈长生却注意到青云榜上有几个自己知道的名字。 ——伏新知、陈富贵、初文彬,这都是国教学院当初招的第一批学生。 看起来,苏墨虞在京都主持国教学院,做的不错。 与当初天机阁主持事务时不同,现在朝廷更换榜单时,点金榜与逍遥榜也会一道公诸于众。接下来宣读的便是点金榜,这一次他听到了更多熟悉的名字,苟寒食、关飞白、梁半湖、钟会……他和徐有容因为身份的原因,自然不会再排进任何榜单里,但此次点金榜依然是数百年来,平均年龄最小的一次榜单。除了周独夫、陈玄霸的那个年代,再没有哪个时间段有如此多的年轻人进入聚星境,真不愧是野花盛开的时代。 再接下便是逍遥榜,王破三年前越境之后,终于离开了被他守了数十年的榜首之位,曾经最有希望赶上他的肖张因为被朝廷通缉的缘故直接没有资格进入排名,于是现在的榜首自然是梁王孙,之下便是小德等早已声名远播的真正强者,而当陈长生在第九的位置听到大名关白四个字时,不免有些惊喜。 当逍遥榜宣读完毕,还是没有听到秋山君的名字时,他望向峡谷的上游,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间,远处县衙里的升起了烟花,被渐盛的晨光冲淡着,不是那般艳丽,想来是临时决定,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为何县衙里会有赞乐,会有烟花,以及最重要的……为何朝廷会忽然换榜。 很快,茶楼上的陈长生等人以及江畔的民众们便知道了原由。 相王竟然晋入了神圣领域! 第863章 冬天里狂野的铁枪与茶 丰城知府为了明天的茶会已经来到奉阳县城,此时的县衙里应该到处都是恭喜的声音。 听到这个消息,茶楼里的众人对视无语,心头都生起了一道凛意。 谁都没有想到,相王这次闭关居然真的成功进入神圣领域。 这意味着从越过那道门槛开始,他只要不谋反,或是与道尊对着干,那么他在大周朝的地位便再也无法动摇。 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军方,相王都极有势力,如今进入神圣领域,毫无疑问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权臣。 陈长生想着以前徐有容对相王的评价不高,说这位王爷虽然天赋出众,但荒淫无道,无望神圣,现在看来,这些自然都是假相。 相王能够维持这个假相多年,那必然所谋极大,也就意味着他很有野心。 身为大周朝最有权势的王爷,如果还有什么野心,那么他想要什么就很清楚了。 陈长生有些担心远在深宫里的师兄。 这个时候,街上再次响起了宣读诏文的声音。 相王进入神圣领域,竟然还不是这次榜单更换的全部内容。 三个月前,离山剑宗掌门以心洗剑,成功地晋入神圣领域! 听到这个消息,茶楼上有些压抑的沉默气氛,顿时被驱散了很多,如江上清风徐至。 唐三十六对陈长生说道:“恭喜。” 国教学院以前与离山剑宗之间有很多恩怨纠葛,甚至有很难化解的敌意,但那些都已经是往事。 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离山剑宗在朝廷与国教之间当然会支持后者,他们和陈长生是盟友。 离山剑宗掌门晋入神圣领域,对陈长生和国教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虽说一位神圣领域强者没有办法改变双方之间的实力不对等,但至少可以冲淡些相王带来的震撼。 陈长生心想原来离山出了这样的大事,难怪罗布和关飞白都要急着赶回去。 大家都很高兴,唯独折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唐三十六明白这是为什么,安慰说道:“别想太多,反正就算离山剑宗掌门没晋入神圣领域,你也打不过他。” 那只红雁结束了传讯的工作,应该是在县衙里补充了食粮与水,又歇息了片刻,重新飞了起来,顺着县城的山道,向着江边急飞而去,想必到了开阔处,便会振翼飞起,破云而去,为更远处以及更偏僻地的人们带去朝廷的意志。 县城里的人们看着低空里那道快若闪电的红影,兴奋地鼓掌喝彩起来,无数道视线随之而移,茶楼上的陈长生等人也不例外,目光随着红雁来到峡江之上,看着它振翅而起,很快便飞过那数道铁链,向着天空飞去。 忽然,无数道弩箭从峡江对岸的山林里射了出来! 那只红雁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便被弩箭射中,从高中坠落到了江水里,迅速消失不见。 看到这幕画面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看得很清楚,这些弩箭不是对这只红雁所射。 那些弩箭的气息很可怕,应该是神弩所发。 再如何重要的红雁也不需要如此密集的弩箭齐射,更不需要动用神弩箭。 而且这只红雁携带的消息与紧急军情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这些神弩箭想要对付的真正目标是谁? 峡江上方的天空里缓缓飘着些云,遮不住晨光,更没有任何暴雨的征兆。 然而就在下刻,一道令人耳膜刺痛的巨响,在天空里炸开,仿佛一道旱雷。 无数道神弩箭再次破空而去,不知消失在何处,然后十余道诡异而恐怖的剑光,在天空里出现。 一朵云骤然散开,呼啸的破空声响起。 江水骤然生乱,浊浪排空,对岸山林里狂风大作,无数树木齐腰而断,然后响起无数声闷哼与惨呼。 无数道鲜血从密林里溅射而出,落在江面上,就像先前那只红雁般,很快便没了踪影。 横越在江面上的那道铁链剧烈地摇摆着,不停地发出撞击声。 一双已经很破旧的皮靴,踩在了铁链上。 无论铁链再如何摇晃,无论江水如何湍急,无论那些弩箭与剑光如何犀利,那双旧靴都踩的无比稳定。 大风在江面上继续呼啸着,拂动着那张白纸,发出哗哗的声音,竟把铁链的声音都掩了下去。 那人站在铁链上,脸上蒙着白纸,遮住了脸,挖出几个黑洞,看着还是那般恐怖。 但和以前相比,他脸上的白纸缺了小半截,而且上面还残着些发乌的血渍,应该是很久以前受伤留下的痕迹。 很明显,他受了很重的伤,而且一直在不停地被追杀,竟连休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换作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想着的都应该是逃走,至少要节省些力气。 但那个人没有这样做,他提着那把著名的铁枪,挡掉射来的几道弩箭,震退一道犀利的剑光,便向奉阳县城走了过来。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脚步移动,沉默而紧张。 那人对着县城喝道:“老子的茶,谁他妈敢动!” 整座奉阳县城都没有声音,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话。 一声断喝,全城俱默。 此人真是好生嚣张。 不愧是画甲肖张。 …… …… 奉阳县城的冬野茶,因肖张而扬名,但因为被朝廷通缉的缘故,他已经两年没有来参加过奉阳县城的冬野茶会,奉阳县城父老当年承诺给他的那盒茶,如今也送到了相王府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今年也不会出现,他却偏偏来了。 所以这座县城里的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铁链摇晃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江水荡漾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除了这些声音,再没有任何声音。 肖张从铁链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奉阳县城的土地上,然后顺着那条长长的石阶向上走去。 这道石阶的最上方便是七宝寨。 七宝寨的最高处是承宝阁。 承宝阁里放着一盒茶。 难道他真的是来拿茶的? 第864章 铁打的棒棒儿 峡江上下游出现了十余艘大周水师的兵船,船上有很多神弩营的士兵。 破空之声响起,很多朝廷的高手登岸,向着奉阳县城追了过去。 数名青衣飘飘的道人,从对岸的山林里掠出,在水师船上轻点,落在了江畔。 这些青衣道人神情清冷,境界高深莫测,提着道剑,来自洛阳长春观。 破旧的皮靴踩在晨露未干的石阶上。 石阶两旁的茶商还有行人,看着走过来的那道身影,下意识里向后退去,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惭愧。 肖张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些人,也没有理会正赶过来的那些朝廷高手,提着铁枪,面无表情继续向上走着。 不知何处的街角传来几声惊呼,然后迅速消失,微乱的人群里,隐约可以看到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弩箭。 那数名青衣道人如鹤般,飘掠到了石阶上,来到了肖张的身后,神情凝重,随时可能出手。 奉阳县城从江边到七宝寨的道路全部是石阶,有好事者数过,共有七千余级。 如果是普通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走完。 但对肖张这样的人物来说,哪怕他受了很重的伤,依然不需要太长时间。 片刻后,他便来到了石阶的中段,街边是一处很小的草地园林。 数十名民众站在草地上,冬树下,情绪复杂地看着他,有些害怕,有些不安。 忽然,一道极其黯淡、很难引起注意的剑光,穿破一名民众手里提着的菜篮,向肖张刺去。 这是谁都很难想到的方位,这一剑非常阴险。 肖张却似乎早有准备,低哼一声,手里的铁枪破空而起,挟着暴烈的风势,准确地击中那道剑光。 啪的一声脆响,那道剑光顿时碎成了无数截,隐藏在人群里的那名刺客,惨然退后,重重地撞在冬树上。 树叶飘落在刺客的身上,然后被喷出来的鲜血染红。 那名刺客满脸惊恐,想要站起逃走,却已经无力站起。 出乎意料的是,肖张只是看了这名刺客一眼,便没有再作理会,继续向着石阶上方走去。 陈长生等人已经离开了茶楼,站在人群的后方。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赞道:“好手段。” 当年天书陵之变那夜以及随后的那段日子,肖张一直是国教极棘手的敌人,但从他在洛水畔救了王破之后,情势已然不同。至少在唐三十六看来,这位现在本应在逍遥榜榜首的强者是己方必须争取的强大外援,当然在情感上倾向于他。 听着唐三十六的赞叹,户三十二没有说话,折袖却摇了摇头,明显有不同的看法。 “他伤的太重。”陈长生有些担心说道:“比我们想的还要重。” 唐三十六这才明白过来。 按照肖张的暴烈战法,如果他的战力还保存着十之六七,即便那名刺客来自天机阁,一招之下也必然骨折身死。 就算对方能侥幸活着,以肖张的行事风格,也必然会再补一枪,让对方死的不能再死。 现在那名刺客没有死。 这只能说明肖张的伤势超乎想象的重,重到他连再动一枪的力气也不愿意损耗。 果不其然。 有几名朝廷高手趁着人群微乱的机会向肖张发起了进攻。 肖张成功地击退了那几名朝廷高手,身体也晃了起来,似乎下一刻便会摔倒。 “有新伤,更多的是旧患。” 折袖和肖张一样,都视战斗为生命,眼光非常准,很清楚地看出了肖张的问题。 被朝廷整整追杀了三年时间,不眠不休的不停战斗,哪怕肖张的身体真是铁铸的,也会感觉到累。 一旦他累了,反应速度必然会减退,就容易受伤。 一旦他开始受伤,便会继续受更重的伤,直至真元枯竭,疲惫不堪,再无战力。 他是聚星巅峰的逍遥榜强者,可以说是神圣之下难逢敌手,便像是荒原里的独行巨兽。奈何被朝廷高手们像食腐的秃鹰那般追逐了这么多天,厮杀了这么远的路程,终究也会有轰然倒下的那天。 肖张终于来到了奉阳县城的最高处。 他站在七宝寨前,望向下方的那条峡江,眼睛眯了起来。 朝阳已经越过了山峰,阳光很烈,照在江山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朝廷高手与神弩营的士兵,已经把整座奉阳城都包围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意乱,但有些心烦,就像看到了挥之不散的一群苍蝇。 肖张这样的人物或者会觉得自己确实很像一只荒原独行巨兽,但绝对不会承认那些追杀自己数年时间的朝廷高手是秃鹰,在他看来这些家伙就像烦人的蚊蝇,天天在耳边嗡嗡叫着,让自己难以安眠,所以自己才会这么困。 是的,就是有些困。 他觉得自己只是想要睡觉,不然眼皮子为何会变得有这么沉重,不然为何嘴唇会有些麻,不然怎么会被这些人追上。 困意越来越浓,他的眼皮子越来越重,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眯着还是已经合上。 朝阳照耀着奉阳城,也照在他的脸上。 他摇晃了两下,便向地面摔去。 但,他没有顺着石阶滚下去。 啪的一声闷响,铁枪的尾部重重地扎进地面,在最危险的这一刻,帮他撑住了疲惫至极的身躯。 看到这幕画面,那些一直没有忘记肖张给奉阳城带来好处的民众,有些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有些人则是站了出来。 最先站出来的是奉阳县城里的一名茶商,还有茶行里的十余名伙计。 “护住肖爷!” 那名茶商咬牙喊道,带着伙计们奔到七宝寨的石阶上,拦在了肖张的身前,拿出平时贩茶时护身的刀剑,更多的则是拿起了平时用来挑货的扁担,对准了那些越来越近的朝廷高手。 作为茶商,平时在贩茶时难免会遇到些麻烦,在奉阳县城里,同行之间难免也会发生些冲突,但这名茶商性子剽悍,手底下的伙计们也极强悍,在城里颇有些名声,然而,就凭他们这些人又如何拦得住那些朝廷高手和神弩营? 但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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