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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的同时,他很专心地把手里的馍馍撕成碎片。 教宗是陈长生的师叔,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很乐于接受这种说法,只是从魔域雪原跟着苏离南归,一路见着太多暗杀与阴谋,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教宗陛下真的是个老好人。 “朱洛和观星客,应该都是教宗陛下请过去的。” 陈长生看着湖水里倒映的蓝天白云,想碰上青叶世界里完美不似真实的天空,摇头说道:“老好人怎么可能成为教宗陛下?” “这种对世界的看法看似成熟,实际上很庸俗。” 唐三十六把掰碎的馍馍扔进湖里,说道:“教宗陛下从来都不以智慧闻名于世,他能够成为国教的领袖,是因为当年他和圣后娘娘真的关系很亲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实力境界确实深不可测,连你老师商院长最终也败在了他的手下。” 陈长生说道:“可是……他要杀苏离。” “又绕回来了。”唐三十六看着他嘲弄说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苏离这辈子杀了那么多人,无数人想他死,难道那些人都是坏人?事实上,在他们眼里,你护着苏离一路南归,才是真正的坏人。” 陈长生心想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还是要先弄清楚商院长让你进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唐三十六说道:“要知道我爷爷说过,这个世界上真正让他忌惮的人,只有四个半,你老师就在其中。” 陈长生很是好奇,问道:“其余人是谁?” 唐三十六说道:“娘娘,天机老人,还有黑袍。” 陈长生数了数大陆上那些最强大的人物,不解问道:“那魔君呢?” 唐三十六说道:“魔君又不是人。” “那半个……又是谁?” “黑袍。既然他为魔族效命,当然不能再算是人类。” 陈长生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问道:“唐老太爷知道黑袍的身份?” 唐三十六没有回答这句话。 时光渐移,日头也渐移,碧蓝的天空渐渐变红,暮色满空。 在大榕树后方的天空里,已经可以看到一抹夜色即将到来。 他们站在湖畔,低声说着这些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 当初在李子园客栈里,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会。其时,他们都下意识里想让自己表现的成熟些,想学着成年人一样寒喧、交际,却显得那般笨拙,幼稚的可爱。 现在他们终于接触到了这些,却忽然间发现自己不想成熟了。 因为成熟往往意味着腐朽,意味着复杂与疲惫。 数十尾锦鲤,在湖水里摆动着尾巴,因为吃饱了馍馍,显得有气无力,有一只最肥的锦鲤,竟慢慢地向塘底的污泥沉了下去。 湖畔的气氛有些沉重。 “世界本来就很大,人心本来就很复杂,黑暗时胜过夜色,无趣时胜过天道院,尤其是统治着这个世界的那些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都满是灰尘气。”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但那些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陈长生看着湖水里的倒影,看着自己的脸,有些不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来有可能会变成现在最厌憎的那种人。”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那是每个人自己的问题,难道变成一坨屎还有脸去怪这个世界?” 他接着说道:“你要明白,我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么我们的世界就会变成什么样。” 陈长生觉得这两句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在离开浔阳城之前,苏离对他说过一番话,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完全明白,抬头望向唐三十六说道:“谢谢你。” 按唐三十六的性情,这时候应该会很淡然地接一句不用客气,但因为某个原因,他没有说。 有晚风吹来清凉,湖面上的金波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他仿佛回到了浔阳城,暴雨里的长街上,到处都是空间裂缝,裂缝的边缘是刺眼的光明。 一把铁刀横在风雨之前,无法撼动。 “我要成为王破那样的人。” 他说道:“我要像他那样活着。” …… …… 第437章 不管秋风还是春风,让我们砸树吧 在这个世界上,陈长生以前只有一个偶像,那就是师兄余人,后来在浔阳城里经历了那场风雨,又多了一个王破。金光在湖面轻轻闪烁,他看着水里的那些锦鲤,尤其是那条渐渐向污泥沉下去的胖锦鲤,心想自己不要这样活着,如果能够通过这场生死的考验,能够活下来,那么他就要像王破那样活着。 他真的很欣赏王破,甚至有些崇拜。王破是逍遥榜首,是大陆公认的中生代最强者,崇拜他的人很多,崇拜他很常见。按道理来说,听到陈长生的话,唐三十六应该会觉得很理所当然,但是他的神情证明他并不如此想,因为他知道陈长生是怎样的一个人,陈长生说要像王破那样活着,绝对不是像别的崇拜者一样希望像王破一样强大,而是别的方面。 唐三十六觉得那样不好,看着陈长生说道:“不要做王破。” 陈长生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望向他不解问道:“为什么?” 唐三十六说道:“因为要成为王破太苦太难,而且很容易悲壮。不管我们要怎样活着,最好还是离悲壮这个词远些。” 陈长生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唐三十六忽然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天凉王破吗?” 踏雪荀梅、画甲肖张、不动如山梁王孙,大名关白,逍遥榜里排名靠前的这些强者,都有自己流传大陆的名头,各有道理渊源,有的是功法,有的是藉贯,有的是怪癖,陈长生一直以为王破之所以叫天凉王破,当然是因为他出身天凉郡,此时听到唐三十六的这句话,才知道原来另有来由。 唐三十六说道:“当年天凉郡有四大门阀,朱梁陈王,其中梁家与陈家先后成为皇族,统治整个人类世界,朱家则是出了无数高手强者,比如现在的月下独酌朱洛,王家能够与其他三家并列,则是因为王家非常有钱,很多年前甚至可以与我家相提并论。” 陈长生问道:“那王家是怎么破落的?” 唐三十六说道:“问题就在于,王家一直支持梁家,而最后陈氏却是代梁而起,做了皇帝。”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就这么简单?” “千世之家,犹如千足之虫,尤其是商家,向来极会分散投资,自然不可能一铺赌错,便满盘皆输。只是陈氏起事之后,王家自然会受影响,家产十之八九被没为军费,梁家降的快,朱家一直跟得紧,反而相对来说要好过很多。”唐三十六说道:“在这个过程里,朱家做了很多事情,所以自那之后,朱王两家便成了世仇。” 陈长生想起浔阳城里的那场战斗以及圣女的那番话,终于明白了圣女为何说朱洛有私心。 既然是千年世仇,朱洛当然不愿意看到已然破落不堪的王家,因为王破的横空出世而重振家声。 “正如先前所说,王家与皇族里的某些大人物向来交好,而且太祖还算念旧情,所以并没有让王家太惨,只是王家哪里想到这才是他们最终覆灭的原因。” “什么意思?” “当初太祖皇帝准备收拾王家的时候,陈玄霸执剑上殿,为王家作保,而太子娶了王家的女儿。” “太子?” “我说的当然是真正的那位太子。” 陈长生想起数百年前那些血雨腥风,想起百草园里那段冷酷的故事,不禁觉得身体微寒,心想王家支持那位太子,其后继位的太宗皇帝自然容不得他们。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你应该也知道,百草园之变里,太宗皇帝杀了他的亲哥哥,更早些时候,周独夫杀了他的亲弟弟,天下终于太平。” 说到太平二字的时候,唐三十六的唇角微扬,说不出的嘲讽。 陈长生闻言沉默,低声说道:“你是说……陈玄霸入周园战败而亡,是太宗皇帝的阴谋?” “不然呢?”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太宗皇帝与周独夫是异姓兄弟,陈玄霸可是他的亲弟弟,二人为何要打这一场?” 陈长生说道:“都说是陈玄霸眼看着国事已定,所以想要追求武道的最高境界,才会主动挑战周独夫。” 唐三十六说道:“其时天凉郡大军初入京都,京都局势纷乱,就连妖族的猎户都知道太祖皇帝的儿子们想做什么,家事都未定,何来国事已定?陈玄霸作为太子一派最强大的武力,居然会在那时候离开?你以为曾经的绝世武神、大周皇族千年最强者会是个白痴?” 陈长生说道:“或者……他就是不想看到骨肉相残,所以干脆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唐三十六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长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没有任何说服力,不禁有些怅然,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他低头望向自己腰畔的那把剑,感觉到剑变得热了起来。 不是燃烧,只是皮肤能够感受到的滚烫,或者说,就像眼睛有些发热的感觉。 那是一种悲郁之情。 这把剑里有一道剑魂,龙吟剑的剑魂。 龙吟剑,正是陈玄霸的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那位曾经的少年武神,通过这把剑隐隐相通。 所谓伤感与悲郁,便是从中而来。 “王家呢?”他问道:“陈玄霸死了,太祖退位,太宗陛下登基后,是怎么对付王家的?” “帝王想要收拾不听话的臣子,哪里还需要特意去对付?” 唐三十六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说道:“就在太宗皇帝登基后的第三个月,秋风起时,他抚栏观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天凉了,让王家破产吧。” 湖畔一片安静,夜色渐浓,有些微寒。 陈长生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原来所谓天凉王破,便是由此而来。 太宗皇帝乃是一代雄主,无论手段能力,都是千世难见的强者,但他不需要动用任何手段,只需要很随意地说一句话,便自然有无数人想尽无数手段,去把这件事情做了。 陈长生明白了唐三十六先前说的那些话,权力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秋风起时,太宗皇帝说了一句话,秋意渐浓时,王家便破败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庄园田地被夺,多少婢仆流离失所。 天凉郡王家,迎来了最可怕的一段时光,凄惨到了极点,然后随着年月的流逝,渐渐快要被整个大陆忘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家出了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叫王平,修行天赋极为卓异,甚至被天机老人评为苏离之后,人类世界最了不起的天才。 或者是为了纪念,或者只是为了记住。 那个少年在拿到青云榜首后,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王破。 天凉郡的王破。 天凉王破。 “从改名的那一天开始,整个大陆都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唐三十六说道:“他要向大周朝廷要一个公道。” 夜风拂面,陈长生只觉一阵清爽,脸却微热。 以一人向天下要公道,何其壮阔。 “难道……京都里的大人物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当时王破已经展现出来进入神圣领域的潜质,因为圣言之誓,就连朱洛也不能对他任意动手,最关键在于……那时候已经是圣后娘娘执政,皇族里的那些人被压的无法喘息,哪有时间和精力对付他,当然,王破也面临着很多危险,所以他去了汶水!” “我听苏离前辈说过这件事情,他说王破在你们家当了很多年账房。” “我没有见过王破,但听父亲他们说过很多他的故事。” 唐三十六说道:“王破一直不明白,为何王家当年这般有钱,面临破家之难的时候,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唐家却能一直存活到现在,后来他做了多年账房,才终于明白,唐家之所以能够一直存活,首先在于不站队,不下场,其次在于,如果要投资,唐家更愿意投资那些声明不显的年轻人。” “比如苏离前辈?”陈长生问道。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有你……你不是说我爷爷把那把伞都送给了你?” 陈长生说道:“被苏离前辈抢走了。” 唐三十六恨其不争,不再说此事,继续说道:“国教学院血案之后,皇族势力被圣后娘娘和教宗陛下镇压的极惨,朱洛也变得无比老实,王破便离开了我们家。”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他去了南方。” 唐三十六说道:“不错,他只用十余年时间,便买下了半座槐院,已经是一方强者。”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 听完了王破的故事,他才知道,唐三十六说的对。 要成为王破这样的人,要像他那样活着,果然真的很难。 “我爷爷说过,王破活的太苦。” 唐三十六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想你将来也活得像他那么苦。” 陈长生说道:“那我们究竟应该怎么活着?” 唐三十六说道:“我们年轻,就该像年轻人那样活着,就像我,进京都后知道天海牙儿的那些恶事,就想把他废了,早上在院门口,看见他坐在轮椅上的白痴模样,就想把他踹翻,所以我就喘了!热血冲动就热血冲动!那又怎么样?不服来打啊!” 湖对岸忽然传来嘭嘭的沉闷撞击声。 二人望过去,只见晦暗的夜色里,轩辕破正在那边不停地砸树。 唐三十六大笑说道:“你看,有精力就是要用,有力气就要使,年轻就该轻狂,想那么多做什么?” 陈长生也笑了起来。 …… …… 第438章 什么都要管的陈院长 “年少就该轻狂……我忽然觉得,你和一个人有些像。”陈长生说道。 唐三十六看着他好奇问道:“谁?” 陈长生说道:“苏离。” 唐三十六眉飞色舞说道:“爷爷说过,我确实像年轻时的他。” 正在交谈的二人,不知道在浔阳城外,南方圣女曾经对苏离说过相似的话。苏离很狂,唐三十六也很狂,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比如唐三十六的狂明显要清新的多。 作为一名家世极为出众的少年天才,唐三十六从汶水初至京都,便不知引来多少关注,成为天道院重点培养的学生,他却在青藤宴上加入了已经破败多年的国教学院。 没有人能想到,国教学院居然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获得了新生,震惊了整个座京都城。但在京都民众的眼中,真正让国教学院渐复盛名的,是与徐有容有婚约的陈长生以及身份尊贵无比的落落殿下,无论是青藤宴还是大朝试上,他们的光彩无比夺目,狼族少年折袖作为国教学院的边缘人物,也极出色,相形之下唐三十六反而有些平平。 然而,就在很多人以为唐三十六会在国教学院渐渐沉寂、变成一个普通学生的时候,就在那些在天书陵成功破境通幽的年轻修行者进入周园试炼提升的时候,他忽然间暴发了。 他在天书陵里继续观碑悟道,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没有好逸恶劳的模样,吃着关飞白做的难吃的腌鱼生菜饭,合衣而睡,醒则修行,竟在断断数月时间里,连破两境! 现在的他已经是通幽上境,放眼望去,自苏离横空出世以来的数百年里,除了他以及王破等早已名震大陆的强者,有谁能够在他这个年龄进入通幽上境?如果不是秋山君、徐有容和陈长生三人实在是太过变态,他做到的事情真的可以震动整个大陆。 就像唐家老太爷说过的那样,他的这位独孙确实很像苏离。那么很像苏离的唐三十六,在第二天清晨于国教学院门外,再次看到周自横后,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按照国教关于诸院演武一事的规则,国教学院最迟今天之内就要确认回复。” 周自横看着他说道:“我们都是修道者,我们将来的敌人都是魔族,很多问题终究还是要看剑与枪,难道你们真以为把国教学院的院门关着,外面的风雨就进不来?” 今晨无雨,前些天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天海牙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被唐三十六那脚踹得太狠,没有出现,只有周自横站在院门前。 人如其名,周自横本身就是一个很骄横的人,因为他是聚星境的强者,他的修行天赋极其优异,他是宗祀所的教习,还是折冲殿的教士,更重要的是,他是天海家的客卿。 有这样的三重身份,他找不到任何自己不骄横的理由,当然,他很清楚,自己代表宗祀所挑战国教学院,确实有失强者身份,明显是以大欺小,有些丢人,但唯因此,他反而表现得更加骄横——似乎把国教学院完全踩到脚下,他才可以不至于那般心虚。 唐三十六看了此人两眼,才想起来他是谁。 昨天周自横挡过他的路,他没想到,今天这个人又来挡自己的路。 昨天他是要回国教学院,今天他是要去百花巷外再买豆浆与油条,他不喜欢吃轩辕破做的早饭,熬的再好的粥,被陈长生禁止放糖,连小咸菜都没有一碟,如何吃得下去? 起床本来就有气,想吃个顺心意的早饭还被人堵住,唐三十六自然不会与他客气。 “傻逼,起开。”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 昨天也是这四个字,今天还是。 周自横昨天很愤怒,今天更愤怒,右手再次握住腰畔的剑柄。依然如昨天一样,巷子里那间客栈里响起一声呵欠,教士们围了过来,军士们端起了手中的神弩。 国教学院门前一片混乱,引起这片混乱的唐三十六却没有什么反应,直接向外走去。 对他来说,那家老铺子里的豆浆与油条,要比这个叫周自横的人重要太多。 “没有哪家学院是能关着门办学的。” 周自横看着他的背影,寒声说道:“就算陈长生和你背景深厚,但你们如果真想拖延下去,最终也只能让国教学院变成京都里的笑谈!” 唐三十六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周自横神情微凛,想着昨夜的见闻,知道这个少年仗着自己是唐老太爷的独孙,行事嚣张无忌,这时候看他双眉微挑的模样,便能猜到这少年又要不要脸地乱来了。 “我和你说不着。” 他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我要和陈长生说。” “原来你也知道陈长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陈院长是你这种小屁屁想见就能见的?” 周自横这才想到,那三个令自己骄傲的身份,哪怕合在一起都没有任何资格求见陈长生,相反,单凭他先前直呼陈长生的姓名,国教学院都能要求折冲殿治自己的罪。 一念及此,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便在这时,国教学院的院门被从里面推开,轩辕破像敲钟一样的洪亮声音响起:“就是买个豆浆油条,咋用了这么长时间,赶紧些,不然让陈长生瞧见了,又要说咱们。”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我用自己钱买,关他屁事。” 轩辕破有些着急地挥着手说道:“豆浆无所谓,关键是油条……” “油条好吃,但是,那是油炸的,对身体不好。”陈长生到的比他们想象的更快,从院门里走了出来,看着轩辕破说道:“把唐棠拉回来,你去买点别的。” 唐三十六闻言大怒:“我就要吃油条!你真当你是院长啊,什么都管!” “昨天你不是已经吃过了?” 陈长生准备继续劝他,忽然看到了周自横,下意识里停了下来。 周自横看着他说道:“我宗祀所……” 陈长生说道:“我明日有空,请宗祀所选择场地。” 国教学院门前一片死寂。 周自横以为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代表国教学院,接受你的挑战。” 连续数日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里,哄的一声炸开。 十余个人,向着京都的大街小巷奔走而去。 用不了多长时间,整座京都便会知道今晨发生的这件事情。 国教学院接受了宗祀所的挑战。 …… …… 第439章 吃喝嫖赌,生老病死 周自横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本以为今天国教学院还是会像前些天一样,想办法拖延,然后再去想办法怎么面对自己的挑战——比如说国教学院有可能把落落殿下从离宫里请出来,那样的话他当然只能认输,或者避战,但天海家对此做了预案,如果国教学院真的让落落殿下出面,天海家肯定会借此掀起更大的风浪——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答应了。 片刻后他才真的醒过神来,看着陈长生神情凝重问道:“国教学院由谁出战?” 陈长生说道:“我。” 说出这个我字的时候,他未作停顿,自然也未假思索,显得特别理所当然。 是的,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国教学院被挑战的时候,当然应该由他来面对。 周自横忽然发现今天的陈长生与前两天比起来,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只是不清楚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 “很好。”他看着陈长生问道:“既然时间已经定了,那么随便哪里都行?” 陈长生说道:“按照两位圣堂大主教提案里的细则,时间既然是我们国教学院定的,地点自然由宗祀所定。” 周自横看着百花巷外黑压压的人群,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已经来了这么多人,那就干脆定在这里好了。” 陈长生点头表示没有异议,看着唐三十六不知何时买来的豆浆与油条摇头无奈说道:“吃喝有这么重要吗?” 唐三十六说道:“吃喝不是生死,高于生死。” 国教学院的门再次关闭,但与前些天的隔绝却是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明天,这扇紧闭的大门将会再次打开。 百花巷外人群的骚动一直在持续,于是整座京都也随之骚动起来。 宗祀所挑战国教学院,这将是诸院演武的第一战。 与国教新规为人类对抗魔族带来的深远意义没有关系,人们很清楚,这代表着天海家以及国教新派的势力,终于开始向离宫发出自己的声音。 没有用太长时间,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都,很快便有很多工役带着各种施工材料而来,不多时,一座简易的凉棚便初见雏形。接着,数十辆马车来到了百花巷外,车里走下来很多人,有画师,有讲书先生,有商人,还有四大坊的客卿高手。 是的,这些比京都府反应还要快的人,都来自京都著名的四大坊。 四大坊什么生意都做,食肆、酒楼、妓院、粮食、奢侈品,织物,但最挣钱的生意,永远都是赌坊。 每年大朝试的时候,往往就是四大坊挣钱最多的时候,他们哪里会错过诸院演武这般天然完美的下注项目,事实上很多人都在怀疑,离宫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顾教枢处的反对通过那两位圣堂大主教的提案,极有可能是四大坊的幕后东家暗中做了推动。 当然,百花巷外变得热闹无比,四大坊的人却不敢去骚扰国教学院的清静,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天香坊的一位管事竟是浑然不顾离宫教士与羽林军的警惕目光,施施然地走到了国教学院的门口。人们看着这幕画面,很是疑惑不解,心想这位管事究竟要做什么?要知道天香坊在四大坊里实力最弱,向来排在最尾,今年大朝试上冷门迭暴,最后陈长生不可思议的拿到首榜首名,更是让天香坊损失惨重,甚至一直有传言,天香坊极有可能要易手,这位管事又哪里来的底气? 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国教学院的门居然真的开了,那位管事竟就这样走了进去。 …… …… “你是说……天香坊是你们唐家的产业?”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身前那个神态无比谦恭的管事,吃惊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唐三十六说道:“大朝试之后才定下来的事情。” 陈长生说道:“听闻京都四大坊的背景都极深厚,有家好像还是天机阁的产业,为何天香坊的前东家会愿意出手?” 谁都知道汶水唐家乃是世间最有钱的家族,问题在于,天海家与唐家之间的关系一向有些糟糕,这些年里,一直暗中阻止唐家的势力进入京都。如果天香坊真的归了唐家,天海家的努力都将化为虚有,所以他有些不理解,唐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唐三十六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解释。 陈长生有些莫名其妙。 那位管事看着陈长生,表情也有些怪异,心想如果不是汶水唐家在大朝试里于您身上下了重注,天香坊何至于输的要被迫转手?这些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看着唐三十六请示道:“少爷,按家中规矩,坊里的钱是不能动的,我只能把您私人那份存银全部押上去。” 唐三十六算了算数目,心想就算赢了也不足以把澄湖楼买下来,转身对陈长生和轩辕破说道:“你们还有多少钱,都给我。” 他向人借钱,自然不需要开什么借条之类的东西,至于借钱用来做什么,他也懒得解释,他向人借钱,那真是瞧得起对方。 很遗憾的是,他在国教学院里的这两位同窗,在这方面真的很让人有些瞧不起。 轩辕破翻箱倒柜,找出了七十几两银子。 陈长生更是凄惨,翻遍全身,连张纸片都没找着。 唐三十六对轩辕破很是同情,对陈长生则是极为生气:“我给你的那些银票呢?落落殿下给你的那些宝贝呢?大朝试后,国教学院收了那么多礼单,东西都跑哪儿去了?”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些……都落在周园里了。” 唐三十六很清楚陈长生去周园之前有多少财产,不说成箱的银票,落落给他的那些宝贝便是他都有些羡慕,结果……居然给弄丢了!想到现在周园已经覆灭,那些财货再也没有寻回来的希望,他更是觉得好生痛心,看着他恼火说道:“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陈长生想着周园湖水深处的那些箱子与书籍,也是觉得好生遗憾,心想总得想个办法拿回来才是。最近这两天,他又试了数次,只是神识在穿过那片剑意海洋之后,依然无法穿过那座黑色石碑的虚像,想要重新找到回周园的路,看起来注定将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轩辕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了眼正在清点银两的那位天香坊管事,对唐三十六问道:“你要钱是去赌?” 唐三十六说道:“不然呢?难道去嫖?” 轩辕破摇头说道:“我们族里说过,人类最是狡诈,不能和你们赌,我还不如留着做些小本生意。” 说着话,他便准备去把自己的那些银两收回来。 “真是头笨熊。”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只需要两天时间,一两银子就会变成十一两银子,有什么生意比这更值得做?” 轩辕破停下脚步,有些吃惊说道:“咋会赔这么多?” 妖族不爱与人族赌博,不代表他们不赌博,再憨厚的熊族少年,也至少懂得赔率这种东西。 唐三十六说道:“四大坊刚刚算出来的赔率,最高的就是一赔十一,最低也是一赔九。” 轩辕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有些不确定问道:“这是说的咱们赢?”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周自横是聚星境,陈长生是通幽境,你觉得四大坊会给周自横开出一赔十一?” 轩辕破惊了,喊道:“你居然要拿我的钱去押陈长生!” 要知道那几十两银子里除了教枢处发的补助,剩下的都是当初他在夜市上洗碗挣的辛苦钱,他哪里舍得让这些钱打了水漂。 唐三十六看着他冷笑说道:“你要弄明白了,你要不押他,他用院长身份给你小鞋穿,再在落落殿下面前告你一状,你咋办?” 轩辕破闻言无奈,觉得好生痛苦。 …… …… 满房间的梅花,依然在盛放,仿佛简单的几堵墙壁之间,真的有春夏秋冬四时。 遗憾的是,人的生命不可能拥有这样美好而神奇的景象,一旦来到凛然的寒冬后,便再也无法回到春天里。 梅里砂的病已经很重,教枢处里的事务已经全部交给下属处理,有些事务则是转给了茅秋雨。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得病,只是老了。 如果是病,便能治,更不要说病的是他。只要他愿意,只怕整个青矅十三司的师生都会过来为他施展圣光术。 没有人能够治好老,青矅十三司不行,圣女不行,教宗大人也不行。 年华老去,即将回归星海,这种时候,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 梅里砂在国教里研习典籍、主持教务,孤寂了整整数百年时间,在这种时候,他最喜欢的是热闹。 尤其是与陈长生、国教学院有关的热闹。 听完辛教士关于今天清晨那件事情的讲述后,梅里砂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着说道:“真热闹啊。” 说着真热闹,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就连那些老人斑仿佛都淡了些,辛教士却听出了些寂寥的意思。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 …… 第440章 把那梅花看好多年 辛教士忽然觉得满室梅花正在散发着寒意,虽然梅花大多数是喜寒的。为了驱走这种寒意,他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讲述国教学院的热闹,尤其重点描述了一番当陈长生代表国教学院接受挑战后,四大坊的反应速度,百花巷口的那座凉棚,以及正在不停汇集到四大坊的赌注银两。 “好像没有大朝试的时候下的注多。”梅里砂微笑着说道。 辛教士没听明白。明日周自横与陈长生的这一战当然很引人瞩目,但又如何能与大朝试相提并论?下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大朝试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陈长生的情况下,他把全副身家都押在了陈长生的身上——因为主教大人看好陈长生。 “我明白了。”他对主教大人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就让人帮我去下注。” 整个离宫现在都知道,自从国教学院踏上复兴之路后,辛教士便成为了梅里砂大主教的亲信,他的态度就是主教大人的态度,今年大朝试,辛教士把全副身家押在陈长生身上,于是乎,教枢处的教士们哪怕并不看好陈长生,也在陈长生的身上押了很多钱。 这是一笔数量极大的银钱。 天香坊最后输的那般惨,除了汶水唐家冷静而强硬的进攻之后,便是因为他们必须要把这些离宫教士赢的钱赔付干净。 听着辛教士的话,梅里砂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咳嗽。房间里回荡着痛苦的咳声。过了很长时间后才停下,他有些疲惫地喘了两口气,看着窗外的天光,遗憾说道:“我本想看看陈长生现在究竟到了哪一步,可惜却看不到了。” 对陈长生来说,明天是大朝试之后,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正式展现自己的实力境界。他在天书陵里观碑、在周园里撑天、背着苏离逃离魔域雪原、南归……这些日子里,他学到的、体悟到的东西,都将在明天展现。 他将向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做一次成果展示与汇报。 明天,对他来说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可是,对梅里砂来说,没有明天了。 辛教士忽然觉得腿有些软,极其艰难地走到塌前,看着神情平静的主教大人,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整座教枢处,很快便都沉浸到紧张的气氛里,一个消息向着京都四面八方而去。 教枢处前的广场上早已没有去年秋天的血迹,那排枫树却红的像是血一般,仿佛提前来到了肃杀的秋天,原来是暮色降临。 无论哪种解读,终究都是不祥的,是令人感伤的。 秋天既然已经到了,死寂的冬天还会远吗? 暮色降临,夜色岂不是就在眼前? 夜色落下,华灯初上时,陈长生赶到了教枢处,没有时间理会那些教士们的请安,直接来到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 房间里依然满是梅花,只是很多梅花不再盛,已然了凋蔽的迹象。 “我要死了。”梅里砂看着他说道,声音很温和,仿佛怕吓着小孩子。 陈长生思考过无数次生死,曾经很多次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看破生死,比如在黑龙面前,比如在周园里面。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领悟到了生命的某些真谛,比如说最怕死的人往往最不怕死,而人生很多时候只有不怕死才能不会死,只有拼了命才能继续活下去。 但这时候看着苍老的主教大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些看法依然是不完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敌人,或者说如果你的敌人就是时间,那么你如何与之战斗?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如何能够保持平静?他不知道,所以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梅里砂看着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明天你有几分把握?” 可能是因为死亡即将来临,时间太少的缘故,主教大人今天说话特别直接。 陈长生也很直接,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十成。” 梅里砂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安心,笑了笑,说道:“我相信你其实想过很多次,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陈长生沉默,他当然想过很多次,但是得不出结论,他知道肯定与一些很大的事情有关,但又不想那般推想。 “我有些事情瞒着你,甚至是在故意骗你,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教宗大人,相信你的老师。” 梅里砂说道:“也许很多事情的真相与表面看起来并不一样,但那只是走了不同的道路,最终的目的地却从来没有变化过,就像我们对你的安排,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或者你会觉得不满甚至愤怒,但你要看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我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有坏处。” 陈长生不是很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但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这两个意思是不同的意思——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中间的过程与手段并不重要。梅里砂想说的就是这个。可是究竟是论心还是论行呢?陈长生看着梅里砂苍老的脸,不想再去想这个问题,他认为对一位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来说,再继续发问,是非常残忍的事情,而且他感觉得到,这位老人是真心想自己好。 在世人眼中,无论青藤宴还是大朝试,陈长生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名动京都,他和国教学院最需要感谢的人就是梅里砂大主教。教宗大人亲手为陈长生戴上棘冠之前,梅里砂是世间唯一支持他的人,是国教学院的大靠山,他与陈长生当然很亲近。只有陈长生自己清楚,其实他和梅里砂大主教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从西宁来到京都,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时间流淌的太快,就在猝不及防之间,他和国教学院便走到了今天,而对方便要死了。 相处不多,差着数百载岁月,自然谈不上相知,但他能够感受得到梅里砂大主教是真心对他好,而且很……怜惜,仿佛知道他生命里最大的那个秘密,所以看着他时眼里总带着歉意,任何情感都是相互的,此时看着将死的他,陈长生不知该能帮些什么,有些无助,很是抱歉,以至于眼睛都湿了起来。 …… …… 梅里砂让陈长生离开,让辛教士进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看。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光里,他还在看书,那是一本封皮有些旧的道典。 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合上书页,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说道:“商院长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辛教士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主教大人会想起来那位曾经的国教学院院长,虽然他刚刚见的陈长生是那人的学生。 “有意思。”梅里砂枯瘦的手指在那本道典上点了两下,说道:“我很好奇,将来道藏里下一任教宗的生平会是怎样记载的。” 辛教士听不懂,又不想主教大人在这种时候还要忧虑身后的国教大事,问道:“您看明天那一战到底谁会胜?” 这是岔开话题,也是真的很好奇,与全副身家无关,只是他真的不明白。 大朝试的时候,陈长生的胜利可以说是奇迹。 他当场破境通幽,再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逼着苟寒食弃战,这才拿了首榜首名。 明天他的对手是聚星境的周自横,他总不可能又像大朝试一样,当场破境聚星。奇迹,便意味着极罕见。如果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奇迹会重复出现两次,那就不叫奇迹,那叫不可能。辛教士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陈长生明白有战胜周自横的可能,他想知道,主教大人是真的认为陈长生会胜,还是说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那个少年增加些信心,最后替他保驾护航一段。 花瓣渐渐凋落,梅枝却依然坚挺,哪怕扭曲着形状,哪怕室内温度骤低,一片苦寒,也没有半分会折断的模样。 梅里砂看着桌上的这盆梅花,微笑说道:“我还是看好陈长生。” …… …… 陈长生坐在大殿里,落落坐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教士们站在远处,没有上来打扰他们,像周自横那样的人或者有时候会忘记这个少年已经是国教学院院长的事实,但这里的人们不可能忘记,而且现在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抬起头来,发现殿内异常安静,那些教士们不知道去了何处。 一位穿着麻袍的老人,静静站在大殿里的那幅壁画前,正是教宗陛下。 那幅壁画很大,却只画着一株梅树。 梅花香自苦寒来,无论国教还是南溪斋,或是离山剑宗,在教育下一代方面,都禀承这样的看法。 陈长生起身走过去,恭谨行礼,然后问了一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问题。 或者是因为今夜比较特殊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先前梅里砂说话很直接的缘故,他问的很直接。 “您为什么会忽然改变看法?” 这里的看法,自然指的是教宗大人对圣后娘娘的看法、对皇族的看法,对这个世界看法。 陈长生看着大殿深处说道:“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我,我想也不应该是因为他。” …… …… 第441章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教枢处的大殿很安静,落落在原地没有过来。 教宗静静看着陈长生,说道:“既然是对世界的看法,那么只能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不懂。” 教宗平静说道:“你不需要懂……像我们这些老人,经历的风雨太多,见过的日出日落太多,对很多事情已经变得麻木,很多时候看待世界的方式会比较无趣,我们不介意使用一些不怎么美丽的手段,甚至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我们这样做,不是想要保住些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责任之所在。” “责任?”陈长生问道。 “是的,活的越久,责任越大。”教宗说道:“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责任,随着时间的行走而不断变得沉重,我们有责任为人类谋求更美好的未来,为此我们可以承担污名,可以不计代价,当年我与你老师为敌,现在我与娘娘为敌,都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句话,教宗向大殿深处走去,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长生和落落走出大殿,走下石阶,来到教枢处前那片枫林前。 春天的枫树林是青色的,但暮时是血红色的,这时候在夜色里,却变成了黑色。 原来,所谓颜色,都是天地来涂染。 没有过多长时间,殿里响起了沉重的钟声。 离宫里也响起了钟声。 钟声响起,那是归家的讯号。 国教典籍里,一直认为人死并不如灯灭,但灵魂也不会停留在现世里,而是会回归星海。 夜空里的星辰海洋之间,是神国,是天堂,更是永恒的故乡。 梅里砂大主教的灵魂,就在钟声响起的那瞬间,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神魂归寂于星海之间。 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壮阔而瑰丽的结局,只是这样平静寻常地依循着生命的规律离开,就像很多普通的老人一样。 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老人,他是国教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圣堂大主教。 他见过三任教宗,四代圣女,见过太宗皇帝,见过周独夫,见过陈玄霸,见过王之策,见过百草园的生与死,见过国教学院里的血与火,他见过无数岁月,知道无数秘密,而那些岁月与秘密,便将随着他的离去而一道被掩埋。 听着钟声,陈长生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满天繁星被随风摇曳的树叶或掩或分隔开来。 他不知道主教大人的本命星是哪颗,更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颗星辰这时候应该正在变暗。 如果说死亡真的是灵魂回归星海,那为那颗星辰会变暗呢? 钟声依然在持续,不停有车辇从京都各处抵达教枢处,大人物们纷纷亲自前来表达哀思。陈长生站在树林里,看着这些画面,没有说话——他看到了天海家的家主,看到了薛醒川,看到了莫雨,看到了强忍着泪水的陈留王,看到了徐世绩。 他不想与这些人相见,与落落牵着手穿过树林,来到相对僻静的大街上,一起回到了国教学院。 这是很长时间之后,落落第一次在国教学院过夜,金玉律一路随着,知道今夜情况特殊,没有说什么。 陈长生带着她直接来到湖畔,爬上大榕树,并肩坐着,看着天上与水里的繁星,轻声说着话。 他说了很多事情,西宁镇的事情,周园里的事情,一路南归上发生的很多他以为险恶血腥残酷的事情,他上次没有对她说,今夜都说了。 落落安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 “成熟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很难把握其间的度,果子熟透了,就很容易腐烂。” 陈长生说道:“我还是坚持认为,活着不应该是战斗。” 说完这句话,他让落落去睡,自己继续在大榕树上坐着,想着一些事情。 苏离教过他三剑,慧剑很强大,各种计算推演,那是战斗,燃剑很强大,各种燃烧生命,那是战斗,但他真正喜欢的还是笨剑,因为笨剑需要的是勇气,而且不是战斗。 他只想要活着,从来没想过要战斗,他不喜欢战斗,但是活着,有时候战斗不可避免,尤其是当你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梅里砂大主教想要承担的责任是什么,但他领悟到了那种态度。 他在大榕树上闭着眼睛,却一夜未睡。 清晨五时,他睁开眼睛,就像往常里的每一天,只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做了五次深呼吸,静心明意,下树沿着湖畔走了一圈,活动了一下有些酸僵的身体,在灶房里吃了两碗轩辕破煮的粥,还破例吃了半个咸鸭蛋。 “今天应该有很多人去教枢处吊唁,你代表国教学院过去。”他对落落说道。 落落想着今天那场战斗,有些不想离开,却抵不过陈长生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 …… …… 晨光渐退,百花巷外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面已经坐满了人。最好的位置不属于最有权力的大人物,而是属于四大坊的画师与说书人,他们要负责把今天这场战斗的所有细节纪录下来,然后传遍整个京都以及整个大陆。 周自横已经到场,站在国教学院门前,心情有些遗憾。 ——以聚星境的修为来挑战一名通幽境的少年,怎么看都有些丢人,但对方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所以他认为今天这一场战斗,必将让自己的声名得到极大的提升,不敢说在逍遥榜上提升多少,但至少能够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作为一位客卿,名气往往是比实力更重要的东西。 想要通过这一战让名声更加响亮,他需要观众,尤其是那些很有力量的观众,而不是那些画师与说书人。遗憾的是,梅里砂大主教昨夜死了,那些本有可能出现的大人物,都会去教枢处吊唁。所以他觉得有些遗憾,甚至有些恼火。你什么时候死不行,非得这时候死呢? …… …… 第442章 国教学院的首战 国教学院外人声嘈杂,仿佛一个大鼎,里面的水正在沸腾。百花巷外的街上搭起的凉棚四周,有很多掌柜管事正在忙碌,接受民众的下注,只要战斗还没有开始,那么便可以随时下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双方的赔率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是所有的人都好赌,有更多的京都民众只是单纯地来看热闹,毕竟这是一场盛事——陈长生接任国教学院院长之后,便进了周园,这是他回到京都后的第一次亮相,今天对他来说很重要,同样,今天对国教学院来说也很重要。如果说去年,陈长生成为国教学院多年以来的第一个学生,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那么今天这一战,便是国教学院真正重现人世的首战。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必然是陈长生顺理成章地获得胜利,破败多年的国教学院向整个大陆宣告重生,遗憾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故事不会这样发展,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位聚星境强者,国教学院的新生首战,极有可能会迎来一个惨淡的结局。 人们看着紧闭的国教学院院门,看着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的周自横,生出很多感慨,谁都知道,诸院演武的新规,是天海家和国教新派大人物们联手打压国教学院和陈长生的手段,再联想到那名传说中的狼族少年折袖直至今日依然还被关押在周狱里,更是能够在这件事情的后面看到圣后娘娘高不可攀的身影。 圣后娘娘怎么可能给国教学院任何真正成长起来的机会?如果国教内部没有纷歧,或者离宫方面会对这次打压做出更强烈的反应,国教学院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尴尬的境地里,可惜的是就连国教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国教学院真正复兴——那两位提出诸院演武新规的圣堂大主教,已经向整个大陆昭告了自己的立场,在教宗大人改变心意的当下,他们依然站在了圣后的身旁。 令人感慨的是,这两位圣堂大主教是在教宗大人的刻意培养才成长为如今的国教六巨头,变成了两棵参天大树,也正是因为教宗大人他们才会与圣后娘娘有所接触,如今教宗大人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却无法让离宫里的所有人都改变立场,毕竟,离宫与圣后娘娘已然亲密无间二百余年,怎能一朝切割开来? 梅里砂大主教昨夜死了,教宗大人失去了他曾经最强大的对手、也是最强大的战友,而且教宗大人必须保证表面的公平,就算离宫有再多想法,也不可能在万千眼光之前偏帮国教学院,所以今天这一战哪怕再如何艰难,结局可能再如何惨淡,依然得由国教学院自己来打。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在离宫的照顾下,没有怎么经历风雨,很顺利健康地成长着,那么到了今天,不说轮到他们为离宫遮蔽风雨,至少他们要开始与离宫共风雨了。 当然,这并不公平,街上的民众大部分都是这样想的,通过教枢处的登记名册,四大坊早就已经向整个京都做了确认,国教学院现在只有五个在册的学生,落落殿下身份特殊,无法代表国教学院参战,被很多人认为最强悍的折袖则被关押在周狱里,那么当其余诸院发起挑战时,国教学院其实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或者说腾挪的空间。 这里没有成名已久的强者高手,只有年轻人。 国教学院的门被推开,陈长生走了出来,轩辕破和唐三十六随在他的身后。 街上一阵骚动,然后迅速变得安静下来。 国教学院首战,出战的当然是陈长生,因为他是院长。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院服,针脚细细密密,袖口收拾的极利落,显得很整洁,黑色的头发紧紧地束着,眉清目秀,看着很是干净。 走到院门前,对百花巷里那间客栈遥遥行了一礼,然后他望向周自横,点了点头。 与十六岁的年龄相比,他确实显得太过沉稳平静了些,不过绝对没有任何老成浑浊之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缕清风。 单看风姿,他确实很像一个院长。 四处传来真挚的赞美声。 来看热闹的民众无法突破御军与离宫教士,只能在远处看着,并不清晰,却越发觉得这位少年院长看着很是舒服。 去年春天整座京都围攻国教学院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了过去,梅里砂大主教都已经死了,教枢处前的血迹都已经不在,谁还记得那些?经过大朝试、天书陵以及周园三事,现在陈长生早就已经成了大周朝的骄傲,京都是大周的京都,国教学院在京都,那么京都人自然也认为这是自己的骄傲。 有赞叹便有议论有遗憾,人们始终觉得今天这一场战斗不公平。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和徐有容是有史以来最快进入通幽上境的修道天才。但那终究是通幽上境。他的对手周自横,是位聚星初境的真正强者。能够获得越境战胜利,已经极属罕见,更不要说,今天这场战斗,陈长生如果想要获胜,需要越过的是一个大境的差距,那是多么高的一个门槛? “昨夜听千机阁的知客讲述,小陈院长在浔阳城里面对朱洛大人也没有后退一步,周自横不过是聚星境,谁说他一定会赢?” “不错,我也听说了,在浔阳城里,小陈院长和肖张那个疯子都对过一记,虽然不敌,但也没吃什么大亏。” 人群里传出很多议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绝大多数都看好陈长生,或者,那不是看好,只是情感上的某种倾向。 “拜托你们拎拎清楚,小陈院长在浔阳里里表现出来的水准再高,但当时他身边可是有苏离和王破,而且局势混乱,现在可是单对单。”有人嘲笑说道:“我也不与你们争,你们要真相信,要不去押国教学院胜好了。” 人群暂时安静,果然,人们只是希望陈长生能够获胜,并不是真的看好,事实上,就没有几个人押了国教学院获胜。 “一赔十一,这实在是没办法押国教学院。” “如果是换作别的通幽上境修行者挑战聚星境,你觉得那些比贼还精的家伙,会开出赔率来?更何况还专门搭了个凉棚,摆出了这么大的阵势。依我看啊,四大坊应该也是认为小陈院长会输,但至少能够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哪怕周自横只是聚星初境,可是要战胜一名整整低一境的对手,难道还需要很长时间?” “不要忘记,当年王破在通幽上境的时候,是怎么把他的那名聚星初境对手砍成疯子的。” “虽然我也觉得小陈院长很厉害,但我不认为他能够赶得上当年的王破,不要忘记,王破当初就是在那一战里聚星成功。” “你也不要忘记,小陈院长年初的时候,也正是在大朝试最后一场对战里通幽成功。” “正是因为没忘记,所以才认为这不可能,这才短短半年时间,怎么可能会连续出现两次,除非那是神迹。” …… …… 观战的人群议论纷纷,激烈地争执着,只有投注的数额与人数,才代表着真正的看法。 正如民众们分析的那样,包括开赌的四大坊以及京都很多大人物在内,没有谁看好陈长生。哪怕陈长生在周园和浔阳城里,已经展现过自己惊人的天赋与战斗能力。那是因为浔阳城里的战斗,陈长生不是主角,而在浔阳城之前发生的那数场战斗,也没有观众。 澄湖楼的顶楼今日清了场,只有一个人在吃饭,因为他一直觉得赏湖最需要的不是天时,而是清静。现在是夏天,澄湖楼里最出名的蟹宴自然无法摆出来,但桌上依然密密麻麻摆着数十盘菜,每盘菜,大概都比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所需要更贵。 如此奢阔的人物,自然不是普通人。 天海承武身前的盘中是来自大西洲的蓝龙虾,洁白如玉、却比玉更弹嫩冰冷的虾肉,被澄湖楼的大厨以极妙的刀工切成了菊花形状。 他拿起筷子,片刻后却摇了摇头,没有动筷。 他没有什么食欲,因为手里的那几份卷宗,以及卷宗上对那些血腥场面的描述,实在是有些恶心。这几份卷宗讲的是陈长生与薛河神将、梁红妆还有那位北地大豪林平原之间的战斗。前两场战斗,由薛河和梁红妆亲自讲述,最后那场战斗,因为所有人都被陈长生杀了,所以是由事后的现场倒推而来的画面。 不知道确认了何事,天海承武的心情好了很多,重新拿起筷子,挟了虾肉送入唇里,缓缓地咀嚼着,只觉入口甘甜。 “现在没有苏离,你还怎么赢?” …… …… 整座京都,没有人看好陈长生。 看好陈长生的那位主教大人,现在正在梅花里安静地沉睡。 教枢处里一片哀戚的意味,很多教士却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 落落坐在梅花畔,代表国教学院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忽然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走到窗边,向国教学院方向望去,双手微微握紧成拳。 先生一定会赢的。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陈长生,她依然相信陈长生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没有理由。 不知何时,莫雨来到了国教学院。 她没有去国教学院的院门前观战,现在那里已经有很多大人物镇场,薛醒川正在那间茶楼里,她没有必要过去。 不知何故,她出现在陈长生的房间里。 她没有睡,她坐在窗前,看着国教学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前院方向传来轰的一声。 她眼瞳微缩,向声音起处望去。 国教学院的第一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 …… 周自横出剑。 陈长生出剑。 各自出了一剑。 负责纪录现场情况的离宫教士,目不转睛。 数十名画师与说书先生紧张地注视着场间。 数千京都民众鸦雀无声。 京都各处,有更多的人等着听到这场战斗最新的情况,看到最新的画面。 唯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四大坊。 有极深造诣与眼光的画师,在周自横与陈长生出剑之后的那一瞬间,便开始落笔。 尤其是来自天机阁的那位画师,更是本身就拥有聚星境的修为,只见他草草数笔,一幅图画,便跃然于纸间,虽然潦草,却已经完美地捕捉到了那两剑的轨迹与精神。 片刻后,这一幅画便通过法器,传到了京都各处。 …… …… 这是一幅草图,极其潦草简单,如果不是知道画的是什么,甚至会以为是刚刚学会写字的孩子胡闹的作品。 房间里一片安静,天道院的学生们围在桌子四周,心里有无数疑惑,却不敢发问,不敢打扰桌前那人观画。 没有天道院学生敢靠近那人身旁,因为敬畏,因为爱戴,因为那人是关白师兄。 如果说前些天自杀而死的庄换羽,是这两年天道院的骄傲,那么关白便是天道院这十年来的骄傲。正如逍遥榜上别的那些人一样,关白也有自己的封号:大名关白。 这些年来,正是他让天道院的大名不堕。 关白眉眼如剑,略有风霜,很明显刚刚从远方归来。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潦草简单的纸上后,变得更加锋利,仿佛是真正的剑。 他的手指在空中沿着纸上的线条轻轻地划动,发出嗤嗤的响声,指缘仿佛有剑意破空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收回手指,收回视线,望向窗外国教学院的方向,神情复杂说道:“好剑。” 终于有学生忍不住问道:“师兄,到底谁胜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同窗们的无数眼光,眼光里满是责难。陈长生与周自横的这一战刚刚开始,这幅图上只画了双方的第一剑,哪里能够凭此判断谁胜谁负,这个问题徒然打扰关白师兄观剑,何其愚蠢。 然而,令这些天道院学生们想不到的是,关白竟真的做出了判断。 他看着纸上的那几根线条,看着将凝的墨与枯笔里的拖丝,眼眸里忽然有剑光亮起。 然后他说道:“陈长生胜了。” …… …… 第443章 拙于剑者 在那草草数笔间,关白看到了周自横孤舟一剑天外来,气势果然磅礴。 但他更能够清晰地看到陈长生的那一剑。 那一剑就是一字。 就是一字。 仿佛大堤,仿佛铁链,仿佛崖石,仿佛横剑自刎。 关白的胸口隐隐作痛。 如果师弟能够明白这一剑的道理,万事取直,那么怎么会有现在这个下场? 他看着面露困惑之色的同窗们,说道:“这一剑,陈长生至少练了一万次。” 天道院的学生们不解,问道:“这就够了?” “据我所知,陈长生习剑至今不过一年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把如此简单的一剑,便练了万次。” 关白面无表情说道:“如此拙于剑之人,既然答应与周自横论剑,周自横的剑,又哪里有胜的可能?” 说完这句话,他摇了摇头,起身向室外走去。 天道院里风景如画,无论怎么走,都是风景,比如迎面的那片湖山。 湖畔站着一个身影很落寞的中年人。 他便是天道院的院长,庄换羽的父亲。 他转过身来,对关白说道:“你对陈长生的评价很高。” 关白说道:“既然注定会是对手,所以评价更应该冷静客观。” 庄院长看着他说道:“如果让你知道陈长生学那一剑最多不过三十天的时间,你对他的评价会不会更高些?” 听着这话,关白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不管您怎么想,换羽终究是我的师弟,我总要替他做些事情。” 庄院长叹道:“看来煮石大会你是一定要参加了。” 关白说道:“是的,因为我想知道,再给陈长生三百天的时间,他的这一剑能够到什么程度。” …… …… 国教学院门口,周自横的剑挟着满天风雨而来,气势逼人。如果不是离宫教士昨夜便提前布置好了阵法,只怕外围观战的人群,都会被他的剑势所震伤。 正如关白通过那张草图看到的一样,陈长生只出了一剑。 当然,不可能真正就只有一剑,这里的一剑指的是他把那一招剑法不停地重复使用,从周自横的剑挟风雨而来,再到狂风巨浪之势已成,他始终都是用那一剑。 在关白眼中,他是个拙于剑之人,那么他用的剑自然也有些拙。 正是苏离当初教他的第三剑。 这一剑有个很蠢的名字:笨剑。 这一剑看上去也很笨,有时候像是挑担,有时候像是牵马,有时候像是准备自刎,总之,就是不像出剑。 剑锋从不向外,剑身始终平直,就在他的身前。 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实际上很不简单,因为就连苏离都没有练成,事实上,陈长生是第一个学会笨剑的人。 要练成这一剑,什么都不需要,天赋、悟性,都不需要,只需要不断地练习,笨拙地重复,以及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周自横的剑真的很强大,剑势如海浪一般,不停地拍打而至,却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一剑。 陈长生手里的剑,变成了被巨舟拉直的铁链,变成了倔强的杨树。 周自横的剑如孤舟而至,便被拦住。 周自横的剑如风雨而至,还被拦住。 周自横的剑招无论再如何精妙,却始终无法突破陈长生的防御,剑锋无数次地刺在陈长生的剑身上,激射出无数火花。 两剑相遇,放射无限光华,绝大多数观战的民众都被刺得遮住了眼睛,震撼想着,周自横果然不愧是聚星境强者,剑出如风,只是瞬间,便把陈长生压迫的节节败退。 普通人看不懂场间的局势,自然有看得懂的人。 就在陈长生出剑的那一瞬间,凉棚里骤然响起一阵惊呼,那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在画第二幅画的时候,笔尖竟开始颤抖起来! 百花巷里的那间茶楼上,薛醒川坐在窗畔,看着那片炽亮无比的剑光,默然想着弟弟的来信,心想此子的剑法居然又进步了。 剑光令人无法直视,仿佛无数道闪电。 其间伴着无数声雷鸣。 轰隆般的剑击声,在下一刻,骤然停止。 周自横收剑,看着已经退到院门之前的陈长生,心情有些莫名骇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能够防住自己这么多记剑! 要知道,他的风雨孤舟剑,首重气势,最是霸道无双,更不要说他是聚星境,而陈长生只是通幽境! 就算陈长生的剑法精妙无双,但以他的境界修为,凭什么能够硬接自己这么多剑,还没有被震伤,甚至就连握着剑的手都没有颤抖! 下一刻,他眼神里的震惊便被狠厉所取代,有些受损的信心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因为陈长生退了。 他没有让周自横的风雨孤舟剑落在自己的身上,但他也没有办法站住脚步。 他毕竟只是通幽境,哪怕浴过龙血,拥有堪比聚星境的身体强度与力量,终究有无法弥补的差距。 尤其是他的经脉断裂,能够输出的真元数量不要说与周自横相比,就连与同境界的修行者相比,都远远不足。 周自横回忆先前战斗里的细节,通过每次两剑相交时,剑身传回来的震动,确认了这个事实。 茶楼里的薛醒川,凉棚下的某些大人物,同样都把这个事实看得很清楚。 陈长生的剑法确实很精妙,他的力量更是强的匪夷所思,但他的真元数量不够。 他的真元数量不足够支撑这种层次的战斗。 这些人的境界并比关白弱,甚至像薛醒川这样的人物,更是远胜关白,但他们毕竟不是剑道中人。 他们无法从陈长生的剑法里看懂他的自信。 周自横是剑道中人,但却是局中人,所以他也没有看懂。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陈长生的弱点,于是信心重生。 他看着陈长生,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准备说几句话。 陈长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这时候的国教学院门口很安静,仿佛是黎明前,又像是暴风雨前。 在这种时候,往往都会有一声鸟鸣,或是燕子低空飞过,然后晨光来临,暴雨倾盆。 这是一种节奏。 陈长生的这一剑,很简单地打破了这种节奏。 无论是周自横,还是观战的民众,都因为节奏被打破而感觉非常不舒服。 晨光来得太快,暴雨忽然落下。 太突然了。 凉棚下骤然响起桌椅倒下的声音。 茶楼里薛醒川霍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战斗里,打破对方的节奏是很常见的事情。 问题在于,很少有人能够做得像陈长生这样自然。 令他们震撼的真实原因便在于此,因为这极有可能表明,这场战斗的节奏……其实一直都处在陈长生的掌握之中。 聚星境与通幽境之间的差距非常大,在这样的战斗里,后者可以苦战、血战,可以天赋暴发,甚至像王破当年那样,于战斗里奇迹般的破境,但身处弱势的一方,居然从始至终都掌握着整场战斗的节奏,完全以强者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对手,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他凭什么这般自信! 凉棚里的有些人看懂了,所以他们震惊无比地丢掉了手里的茶杯,踢翻了面前的桌椅。 茶楼里的薛醒川也看懂了,所以他霍然起身,震撼的无法言语。 陈长生的自信就在于他的剑。 他的这一剑。 他向周自横出的第一剑。 这一剑妙到天成。 这一剑避无可避。 这一剑已经算死了周自横的所有退路。 …… …… 当陈长生出剑的那一瞬间,如果周自横以最快的速度后退,或者他还能有一线机会,但他没有。 因为他是聚星境,陈长生只是通幽境,他代表宗祀所挑战国教学院,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以强凌弱,很瞧不起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被陈长生一剑逼退,他会更丢脸。当然,他知道陈长生的这一剑肯定很强,无论是传闻中他是教宗大人的晚辈,还是说他与那位剑道大师同行多日,这一剑必然不简单,所以他也没有选择硬接,而是准备避。 然而他震惊地发现,陈长生的这一剑竟给自己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这究竟是什么剑? 便在最危险的时刻,周自横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执念,回归了剑者的本心,一声清啸,长剑破空而起,于身前连斩数道。 一道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屏障,随着他的剑势而生,把他与陈长生隔绝开来。 在那道屏障上,隐隐流淌着美丽的星光,那些星光来自他的剑,源头却是更高远的地方——天空。 这便是聚星境强者最强大的手段,也正是聚星境之所以称为聚星境的道理。 聚星境强者,能够将真元强行转回星光,仿佛命星入体,自成领域,是为星域。星域自成世界,其间星辉源源不绝,近乎完美,可以说是坚不可摧,只能凭借更高的境界、或者更强大的真元碾压。 坐照境的修道天才越境战胜通幽境还有一线可能,比如像落落的血脉天赋极其霸道,在坐照境便能横招普通的通幽初境。但通幽境想要战胜聚星境,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因为有星域的存在。 不到万不得已,周自横绝对不想动用星域,因为那会显得太难看。 但这时候他不得不用,因为陈长生的剑实在是太可怕了。 国教学院门前,星光辉映,仿佛要与日争辉。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隐约能听到辱骂的声音。 凉棚里,有人重新坐下,尤其是那些支持天海家的大人物,更是露出了微笑。 薛醒川却没有坐下,依然看着场间。 星域里,周自横的脸色很难看,就算今天这一场战斗他胜了,也胜得太难看。 不过,胜利总比失败更好。 隔着淡淡的星辉,看着陈长生的剑,他很想告诉对方,虽然你不可能战胜我,但你能逼得我布出星域,也值得骄傲了。 ——这句话不错,有些前辈高人的风范。 周自横这样想着,准备稍后待陈长生的剑被星域挡住,自己出剑轻易获胜之后,就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 然后,他听到了噗哧一声轻响。 这是什么声音? 那是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那是陈长生的剑刺进他身体的声音。 陈长生的剑,毫无停滞地刺破了他的星域,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在心里不可思议地震惊狂喊道:“这怎么可能!” 凉棚里响起数声震惊的喊声:“这是怎么回事!” …… …… 第444章 剑如其人(上) 陈长生的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刺进了周自横的胸口,仿佛那道星域并不存在一般。 懂得聚星境意味着什么的人们非常意外,无比震惊。 陈长生自己并不意外,他很平静,就像薛醒川和那些大人物们先前震惊的那样,从始至终,这场战斗的节奏就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对人类修行者来说,能够凝结星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过程,只有成功聚星,拥有了极强大的防御,才能与身体条件堪称完美的魔族强者平等对战,人类世界甚至一直有种根深蒂固的看法:拥有星域的修行者,在没有星域的修行者面前天然处于不败之地。所以说当周自横结出星域之后,所有人都认为陈长生肯定输了,以为他继续出剑,只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只是随意一剑。 周自横也是这样想的。 但陈长生从来不这样想,因为他的剑是自学的,从来没有律条,从来都不认为、或者说不知道,相对低境界的剑,无法破掉星域。 后来他跟着苏离学剑,更加没有律条,甚至,苏离教他的第一剑,就是如何破掉聚星境强者的星域。 这自然就是他在荒野上随苏离学的第一剑:慧剑。 前些天的那个清晨,天海牙儿来国教学院门口破口大骂,周自横站在轮椅边沉默不语,其后几天皆是如此。 陈长生什么都没有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忍耐,在等待离宫出面,后来又以为他是在等着唐三十六从天书陵里出来。 是的,他确实是在等待,但同时也是在准备,尤其是在知道那两位圣堂大主教针对国教学院,再次提出诸院演武一事之后。 为了这一剑,他准备了很长时间,他通过辛教士,掌握了很多周自横此人的信息。当国教学院门前污言秽语不断的时候,他在藏书楼里读书,读的就是折冲殿的历史,宗祀所的故事,还有那套名为孤舟风雨剑的剑法。他知道了周自横的人生经历,知道此人冷漠、贪婪、自私、好名。他找到了周自横的七次战例,知道此人左肩受过一次重伤,还知道了此人最喜欢吃澄湖楼的螃蟹。 无数关于周自横的事情,都在陈长生的脑海里,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他比周自横还更了解周自横。 这些信息在他的脑海里汇总,然后开始梳理,分门别类,继而开始计算推演。 他要找到周自横剑法里的弱点,更要提前找到周自横星域的弱点。 夜空里的真实星域,都在随着运动而不时留出空间,更何况是人的星域。当初在荒野上面对薛河还是梁红妆时,于剑将及身之时,他都能找到对方星域的弱点,这一次他在国教学院里推演计算了这么长时间,破掉周自横的星域不足为奇,破不掉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 所以他找到了,然后破掉了。 慧剑不是剑,是一种计算推演的战斗方法。从前期的沉默,到昨日的忽然同意,再到先前的笨剑,直至退在石阶前,再于鸟鸣之前现熹微晨光,于燕低飞之前落暴雨,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慧剑。 他真正用的剑招,则是国教真剑里最普通的一招,名为夜雨声烦。 周自横的星域,其形华美,其实不固。 这便是陈长生推算出来的弱点。 至于具体位置,便在他的脚前。 夜雨声烦一剑出,剑如雨落,直刺周自横的膝下青衫,却没入了他的胸口。 噗哧一声,鲜血飙射。 周自横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厉啸声中,他化作一道风雨,向着百花巷深处疾退。 陈长生的剑没能完全没入他的胸口,他认为这是因为对方真元数量不够的原因。 他虽然已经受了重伤,但还有一战之力,只要能够摆脱陈长生的这一剑,便有机会反击。 狂风骤起,周自横面临着死亡的危险,竟暴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强行撞破了离宫教士布下的阵法,退到了大街上。 要知道,这里距离国教学院的院门,足足有百余丈的距离! 然而,他依然没能摆脱陈长生和他手里的剑。 周自横忽然想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在这场试剑之前,天海家为他准备了很多陈长生的资料,他虽然因为自信只是随意看过几眼,但也记得,这位少年不知因何机缘,竟是学会了魔族的耶识步。虽然不是真正的、完美的耶识步,但已经可以让对方的速度提升到一种很可怕的程度。 如果是平时,就算如此,周自横也有无数方法可以应对,但现在,他慌乱之下只顾着疾退,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些。 周自横就像汪洋里的一艘船,不停地起伏,退让。 陈长生就像汪洋里的海水,始终跟着他,一步不离。 慌乱的喊声中,人群散开,然后向着长街两头退去。 风静时,陈长生和周自横站在街中央。 凉棚里的几位大人物散出气息,避免这场战斗的气息对冲,伤害到普通民众。 不过不用了。 陈长生的剑已经穿透了周自横的胸口。 鲜血顺着剑,不停地往下滴。 在茶楼里看到这幕画面的薛醒川,再次无语。 周自横的判断没有错,陈长生能够运用的真元数量太少,所以剑势不盛。薛醒川自然也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哪怕已经确认陈长生的剑法果然来自那人,也不认为他的剑在破开周自横的星域之后,还能拥有多大的威力。 陈长生的剑,再一次推翻了所谓的常理,明明不强,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周自横的身体。 为什么? …… …… “不是浔阳城里那种燃烧生命真元的暴烈剑法。” 在街的那头,一辆幽暗的马车里,一名官员在纸上快速地记着些什么东西。 隔着窗口,看着那边的画面,他想了想后在纸上继续写了一句话。 “可能是那把剑有古怪。” …… …… 一声细微的轻响。 陈长生收剑。 周自横捂着胸口,跌坐到了街上。 早有青矅十三司的人在旁候着,赶紧上前替他治伤。 周自横很痛苦,又很惘然,看着他问道:“这是……什么剑?” 街上一片安静。 四周的人群,凉棚下的人们,还有茶楼里的薛醒川,都在等着陈长生的答案。 陈长生看了眼手里的剑,鲜血顺着剑身淌落,不留一滴残余,剑身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纤尘不染。 这把短剑是余人师兄给他的,现在里面有当年陈玄霸那把龙吟剑的剑魂。 但他终究不是陈玄霸,他终究要拥有自己的剑意。 从周园到雪原,从浔阳城到京都,他的剑意终于大成。 那么这把剑也该有个自己的名字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就叫它……无垢吧。” …… …… 第445章 剑如其人(下) 街头那辆马车里,那名官员还在做着纪录,在纸上写道:“据浔阳城消息及汇总分析,苏离应传授了陈长生三记剑法,其中一剑可以帮助他在短时间里真元暴发,威力巨大,本以为先前他会用此一剑,不料周自横水准差劲,竟无法逼出这一剑。” 车里还有另外一名官员,同样也是来自清吏司,在旁补充说道:“有可能是陈长生的短剑太过锋利的缘故。” 执笔的那位官员沉默片刻,有些不确定说道:“可那剑明明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只是锋利便足矣?” 那名官员也无法确定,除了那些传闻中的神兵,有什么剑能够如此轻松地刺穿一名聚星境强者的身体? 此时街上很是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长生手里那把短剑上。 那把短剑看着很是普通寻常,但谁都知道,这把剑绝对不像看上去这般普通。 那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握着笔的右手微微颤抖,很长时间都没有画出第三幅草图。 他已经震惊到了极点,要知道天机阁负责评选百器榜,他的眼光自然不凡,只是一眼便看出陈长生那把短剑的不凡。 是的,那把短剑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只是锋利。 但任何事物,若发展到极致,便会非常可怕。 一把剑如果锋利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哪里还需要别的外物,甚至连神圣气息的加持都不需要。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陈长生的那把短剑明显不是旧物。 “无垢……”那位天机阁画师在心里震撼想着:“难道今年百器榜终于要出现新的名字了?” …… …… 国教学院门前这场战斗的结局,很快便传到了京都各处。天海承武坐在澄湖楼的顶楼,看着楼外的湖光山色,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但他是何等样的大人物,只是片刻,便重新收敛心神,平静想着:“原来已经有了越境杀的实力,那就继续好了,我天海家乃四海之主,无数强者高手投效,我倒想看看,国教学院能靠这个少年院长撑多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跪在房间前的下属,微笑说道:“我不想吃了,你把桌上的菜吃干净,不要浪费。” 那位下属愕然抬首,看着桌上那数十盘菜,还有那盘无比巨大的蓝龙虾,惊恐想着这如何吃得完? 天海承武敛了笑容,起身向澄湖楼外走去,走过那名下属身旁时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吃不完,你全家就不要活了。” …… …… 天道院的湖同样清幽,只是湖畔没有酒楼,只有崖石柳树。 庄院长站在柳枝里,看着关白的背影,准备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忽然,有数名天道院的学生匆匆赶了过来,关白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陈长生胜了!”天道院学生在远处便对庄院长喊道,同时望向关白师兄,脸上满是敬服的神情。 先前关白只是看了眼那张草图,便判定陈长生必然会获胜,这等眼光见识,实在非凡。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听到陈长生获胜的消息,关白的眉如剑一般挑了起来,明显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陈长生会胜的如此之快。 他对周自横的剑法很是不屑,对陈长生非常重视,但毕竟二人之间差着整整一个境界,本以为陈长生就算胜,必然也是靠着国教正宗的心法以及坚毅无双的剑心,经历一番极长时间的苦战,才能最后获得胜利,然而……从看到第一剑的草图到现在,他只是在湖畔与庄院长说了几句话,这么短的时间,陈长生就胜了? “他用的什么剑法?”关白问道。 “不知道。”那几名天道院学生摇头,然后赶紧把刚刚传过来的第二张草图递到了关白的手里。 关白接过那张草图,只见纸上画着无数道线条,凌乱的难以形容。 “看图,双方应该是出了很多剑,便是那位天机阁的先生都画不清楚,只是这时间怎么算都不对。”一名天道院的学生不解说道。 关白看着纸上那数百道很细很淡的线条,皱眉说道:“不是剑迹,是星域。” 天道院学生们闻言更惊,心想周自横这么快便动了星域?陈长生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周自横动了星域,陈长生居然还胜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张草图上还有一道笔迹,似粗实淡,似枯实满,力透纸背。 关白看着那道笔迹,忽然间,眼中又有一道剑光闪过,身畔几道柳丝迎风而乱,断作了十余截,落入湖水之中。 “他还是只用了一剑。”他说道:“这一剑……”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摇了摇头。 先前看到陈长生的第一剑时,他说了声好剑。 现在看到陈长生的第二剑时,他竟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的剑虽然快,但十年之内也追不上你。” 不知何时,何院长来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说道:“何必如此着急?” “魔族随时可能南侵,我会去拥雪关,十年之后……或者我已经死了,所以在离开京都之前,我要把这件事情了结。” 关白平静说道:“只是没想到,他的剑比想象中更强,如此看来,我真需要去亲自看一眼了。” 说完这句话,湖畔柳树轻拂,夏风微作,他的身影消失无踪。 …… …… 教枢处里的悲伤气氛,随着陈长生胜利的消息传来,被冲淡了不少。 大殿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落落却很平静,因为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陈长生能否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同样,满室梅花里的主教大人也很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 …… 青矅十三司的教士正在替周自横治疗。 周自横捂着胸口,指缝间已经不再溢出鲜血,但脸色苍白的仿佛像纸一样。 他知道陈长生手下留情了,因为那把锋利的短剑,刚才擦着他的心脏而过,之间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只要陈长生手腕微颤,或是稍微释放出一丝真元,他便将幽府俱毁,当场身死。 想着先前陈长生破自己星域而入的曼妙一剑,周自横便觉得无比恐惧,颤声说道:“这……到底是什么剑?” 是的,他问的不是陈长生手里的短剑,他问的是剑法。 终究他是剑道中人,惨败之余,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个。 陈长生知道他问的当然不是最后自己出剑时用的那招夜雨声烦,而是想知道自己如何破了他的星域。 但他当然也不会做太过详细的解释,只是说道:“这是苏离前辈传我的剑法。” 听着苏离二字,安静的街上哄的一声闹将起来,人群里议论之声大作。 原来……陈长生用的是苏离的剑法! 大陆有无数强者,不说天机阁出的那些榜单,便是在榜单之上,还有很多绝世高人。那些强者谁强谁弱,一直是世人最感兴趣、也是议论最多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情,从来没有疑问,不需要讨论,是整个大陆公认的事实,甚至放在千年的时间尺度里来看,这依然是绝大多数人的结论。 周独夫,刀道第一。 太宗皇帝,枪道第一。 苏离,剑道第一! …… …… 听到陈长生的话,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尤其是凉棚下的那些剑道中人,更是情绪复杂至极,羡慕、嫉妒、惘然、愤恨,不一而足。周自横更是悔恨到了极点——苏离居然会传陈长生剑法!早知如此,他哪里会这般托大! 是的,天海家给他提供的资料里提过,甚至整个大陆很多人都知道浔阳城里发生的事情,但依然没有人相信苏离会传陈长生剑法。因为苏离很孤很傲,眼光很高,而且传剑绝非普通小事。更何况,陈长生乃是国教继承者,与离山剑宗本就是敌人。 “原来如此。”周自横看着陈长生恨声说道:“不然你怎么可能越境胜我!” 陈长生听着这话,摇头说道:“不,据我所知,能在通幽境里胜你的,至少还有五人。” 周自横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挫败之感更浓,神情茫然,仿佛呆了。 陈长生不再理他,转身向国教学院门口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人群里响起很多喊声,有让他说些什么的,还有些人直接请他说出那五个人的姓名。此时在街上的民众,都是来看热闹的,当然最爱热闹,听着陈长生与周自横最后两句对话,当然很想知道,在他眼里,还有哪些通幽境的天才,能够像他一样,越境战胜聚星境的强者。 陈长生没有说话,在离宫教士的保护下穿过人群,走回到了国教学院门口。 院门前已经有备好的马车,轩辕破驾车。 马车穿过百花巷,通过人群,来到了街上。 人们看着这辆马车,很是好奇,国教学院刚刚获得了首战胜利,这便要出门?他们要去哪里? 国教学院的马车来到街上,行过凉棚时,忽然停了下来。 车窗的帘子被掀起,露出唐三十六的脸,顿时引来好些少女的欢呼。 唐三十六看着那些少女们展颜一笑,然后望向凉棚下的人们说道:“昨天花三个时辰搭出这么个破棚子,太浪费时间了。” 搭棚看戏,这场戏却只演了片刻时间,比凉棚搭的时间还要更少。 这很好笑。 唐三十六不喜欢这些来看戏的人,所以特意要轩辕破把车停下,来笑他们一番。 棚下很多大人物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四大坊的管事倒是面不改色。 唐三十六放下窗帘,望向陈长生腰畔的短剑说道:“无垢这名字不错。” 当初在李子园客栈里,他想要看看这把剑,被陈长生拒绝,一直都有些不高兴。 今天他终于大概明白了些原因。 陈长生有些不确定自己取名字的本事,问道:“真不错?” 唐三十六说道:“剑如其人,确实不错。” 陈长生微微一笑,准备说句笑话,比如人如其剑。 轻松战胜周自横,虽然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终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这时候很开心。 便在这时,他的视线穿过被风掀起的窗帘,落在街旁人群里某处。 一位男子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不凡,神情宁静淡漠,鬓间却有几粒风尘,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极漫长的旅程。 陈长生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是觉得此人就像他身畔的那柄长剑一样,非常沉稳,却又极度危险。 …… …… 第446章 车往何处去? 只是在人群里看了那人一眼,陈长生的眼睛便有些刺痛,当风拂过,窗帘落下隔绝了视线,才不再难过。 好强大的剑意——陈长生数月来见过不少高手,在周园里与万剑同心,与苏离一路同行,对剑意的敏锐程度,早已超过了一般的人。他能够感受得到,那人的剑意虽然不及朱洛这种神圣领域的大人物,但亦是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对方的剑意里带着一道杀意,而那道杀意全无遮掩,便是对着他来的。 “那人是谁?”他问道。 唐三十六注意到了先前那刻他的异样,掀起窗帘一角望过去,很自然地发现了那名男子的身影,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他就是关白。” 陈长生听说过这个名字,沉默片刻后问道:“就是天道院的那个关白?” “不错。”唐三十六放下窗帘,回头望向他说道:“天道院学业结束之后,他一直在外游历,没想到竟是突然回了京都,你应该很清楚,他为何回来。” 陈长生说道:“他与庄换羽关系很好?” 唐三十六说道:“庄换羽不愿意接受自己父亲的照顾,进京之后,庄院长托关白照看了他一年时间,二人可以说情如兄弟。” 陈长生沉默无语,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庄换羽是被他逼死的,如果关白真的视庄换羽为兄弟,那么理所当然会来报仇。 “他应该不会用青藤诸院演武的名义来挑战你。”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神情,说道:“毕竟是逍遥榜的高手,不会像周自横那般无耻。” 陈长生问道:“那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法?”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我算的不错,他会给你一年时间。” 陈长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唐三十六说道:“明年会有煮石大会,他到时候当场杀死你,教宗大人也没办法,就算事后要交待,他最多把这条命还给离宫。”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前他感受到的那道剑意,已经告诉了他,唐三十六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唐三十六很同情他,任谁被一个逍遥榜的强者发誓不惜己命也要斩于剑下,都会过的很辛苦,而且这时间可能会持续一年。 他无法想象如果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这一年要怎样熬过去。 但他想不到,陈长生对承受这种压力,面对这种阴影,已经很有经验,所以只是片刻,便神色恢复如常。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有些意外,又担心他是故作镇定,便转了话题。 “不说这些了。”他看着陈长生很认真地问道:“刚才你对周自横说,至少有五个人在通幽境的时候就能战胜他,是哪五个人?” 刚才听到这番对话的有很多人,这也是所有人最感兴趣的事情。 “我知道,肯定没有我。”迎着陈长生的视线,唐三十六很无所谓地说道:“所以你不用在意我的心情。” 陈长生没有思考太长时间,直接说道:“秋山君,徐有容,初见姑娘,苟寒食,南客。” 很明显,这是他平时已经考虑过很多次的问题。 在他看来,除了自己之外,这五人都有能力在通幽境的时候,战胜聚星境的周自横。 “秋山君、徐有容、苟寒食应该有这个能力,那位魔族公主以前只是听过些传闻,前些天听你说她在周园里把你打的鼻青脸肿,生不如死,这么看起来,她要收拾周自横,当然是很轻松的事情,只是……初见姑娘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唐三十六很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关于日不落草原上的那个故事,陈长生只对落落说过全部的细节,他没有对唐三十六提过那位秀灵族的天才少女。 这时候听着唐三十六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着那位姑娘现在生死未知,他更加沉默。 唐三十六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异样,不再继续追问,想着以后找时间来打听,问道:“我们这时候去哪里?” 陈长生说道:“去接人。” …… …… 看着渐渐驶远的马车,人们议论纷纷,都很想知道,刚刚完成了一场震撼的越境杀,国教学院的少年们这是急着去哪里? 四大坊负责处理建筑事务的人员,前去询问是否现在就开始拆凉棚,却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天极坊在四大坊里实力最强,背景最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家的大管事身上。 那位大管事看了不远处的天香坊管事一眼,说道:“接下来还有很多场,这……破棚子,当然要先留着。” 没有人有异议,因为所有人都想明白了。 国教新规已出,从明天开始,还会陆续有很多人来挑战国教学院。 陈长生今天的胜利,并不意味着结束,相反,这才是刚刚开始。 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便告一段落的道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趣的枯躁重复。 比如街头那辆车里的两位清吏司官员,刚刚结束了今日这场战斗的纪录与初步分析,接下来还要继续自己的工作。 就在国教学院的马车离开后,这辆车也缓缓启动,远远地跟了上去。 两辆车在京都的街巷里,一前一后的行走着。 沿途无数信息从清吏司遍布京都的密探及眼线处,传到后一辆车中。 那两位清吏司官员也很好奇,前面那辆国教学院的马车要去哪里,当然,除了好奇,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知道对方的行踪与目的。 国教学院的马车没有绕路,没有任何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所以跟踪进行的很顺利。 但后面那辆车里的两位官员,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眼里的震撼神色越来越浓。 他们怎么看,都觉得这条路线很熟。 因为他们每天清晨醒来,都会沿着这条路去上班。 如果国教学院的那辆马车继续前行,那么便会抵达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周府,又叫做周狱。 当然,那处还有一个相对更正式的名称:大周朝清吏司衙门。 …… …… 第447章 海棠花残如血 …… …… 清吏司衙门在北兵马司正巷里。 说是巷,其实是条很宽敞的直街,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这时候,巷子里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着,车里已经没有人,巷外却来了不少人,而且随着消息的传播,相信随后会有更多的人出现。 巷外的那些人是京都各势力的眼线,他们只敢在巷口远远看着那座府邸,不敢靠近。 那座府邸看着很普通,没有什么阴森的感觉,但石阶下的巷子里根本没有一个行人。 陈长生站在那座府邸的门前,取出名帖递到一名官员的手里,神情和动作显得有些生硬。 这是他第一次递出自己的名帖正式拜访。 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当然,紧张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座府邸本身,不要说他,轩辕破的呼吸也很沉重,就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唐三十六,这时候都表现的很沉默——事实上,当马车经过石坊子正街,拐进北兵马司正巷,确认了陈长生此行的目的地后,他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座府邸就是清吏司衙门,也是周通的住所,也就是传说中的周狱。 对很多人来说,尤其是对大周朝的臣民来说,这座府邸便是整个大陆最阴森可怕的地方,甚至要比魔域里的那座雪老城还要可怕。 因为雪老城太远,周狱却就在身边。 这座府邸之所以阴森可怕,当然就是因为住在里面的那位大人物。 周通之名,可止小儿夜啼,这并不是某种文学上的形容手法,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过很多类似的故事。相传数十年前,当朝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在某座青楼里饮多了酒,意欲强行硬着某位声名在外的清倌人过夜,正在将要得手之际,忽然听着有人在门外喊了声周通来了,那位尚书家的公子竟吓得当场失禁,就此再也不能人事。 当然,这并不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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