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椅子上弹起来,泣不成声:“我要去找她!” 说完以后,便急匆匆拉开门,跑了出去。 庄子昂连忙跟上去,只见小蝴蝶连伞也没拿,快步下楼,冲入雨帘中。 他心疼得要死,拿起那把碎花雨伞,便追了上去。 走出小区,雨下得越来越大,阻挡了视线。 哪里还有小蝴蝶的踪影? 马路上罕有行人,唯有车来车往。 一辆车快速驶过,溅起地上的雨水,淋了庄子昂一身。 彻骨的寒意,在全身蔓延。 他拿出手机,拨打小蝴蝶的电话,却只能一直听彩铃,无人接听。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放慢速度。 庄子昂果断招手上车:“师傅,去逍遥宫。” 一路上,他心乱如麻,一直想要给这件事,赋予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蝴蝶对奶奶的外貌描述,难道是刻意的美化? 明明有个孙女,老奶奶为什么会说没有家人? 本就身患绝症,再加上淋了雨,庄子昂的脑袋传来炸裂的疼。 不敢再想。 因为是雨天,逍遥宫没有游客,山门寂寥。 那个卖小吃的老奶奶,肯定也不会出来摆摊。 庄子昂冒着雨,在道观外找了许久,才终于在一棵菩提树下,看到了那个娇柔的身影。 小蝴蝶浑身湿透,蹲在地上,双手抱膝,瑟瑟发抖。 庄子昂快步上前,轻轻抱住小蝴蝶的肩:“跟我回去吧,会着凉的。” 小蝴蝶一把搂住庄子昂,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哭泣道:“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嗓音悲切,痛彻心扉。 “先回去,等雨停以后,我陪你一起找她。” 庄子昂伸出手,将小蝴蝶拦腰抱起。 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裙摆,不断滴落。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惊慌,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打车回到出租屋,庄子昂让小蝴蝶先去浴室洗个热水澡。 他出去到最近的服装店,给她买了身衣服。 回来的路上,他步子踉跄,浑身发烫。 病魔,再一次敲响了警钟。 第56章 临别一吻 庄子昂回到出租屋,将衣服放在浴室外面,里面传来水声。 “小蝴蝶,衣服给你放这,我有点困,去床上眯一会儿。” 听到苏雨蝶应了一声,他才转身回了卧室。 因为淋了雨,他有些发烧,脑袋昏昏沉沉。 过了一会儿,苏雨蝶从浴室出来,换上庄子昂给她买的新衣服,双眼还有些红肿。 她来到卧室,发现庄子昂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太对劲。 “大笨蛋,你怎么了?”苏雨蝶摇晃了庄子昂一下。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庄子昂含糊地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雨蝶伸出手,在他额头上一摸,发现烫得吓人。 她缩回手,心中无比自责。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总是让身边人担心。” 雨渐渐停了。 苏雨蝶去外面的药店,买了些退烧药回来,喂庄子昂服下。 又用一条凉毛巾贴在他的额头,物理降温。 庄子昂迷迷糊糊之间,感受着女孩的温柔。 若非一睁眼就能看到床边的倩影,真以为身在梦中。 从小到大,他每次生病,都靠自己硬扛。 被人照顾得这么无微不至,是几乎被遗忘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小蝴蝶低低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大笨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快点好起来。” “我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贪玩,要回去陪奶奶。” “我不在的日子,也要天天开心。” 庄子昂意识模糊,听到这番话,猛然心头一紧。 他用力睁开眼:“小蝴蝶,你说什么?” 就在这一刻,小蝴蝶俯下身来,吻住了庄子昂的嘴。 嘴唇上的触感,是那样真实。 庄子昂身体绷直,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瞪大了双眼。 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近在咫尺的小蝴蝶,则紧闭双眼,睫毛微微颤动。 多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临别一吻,小蝴蝶抬起头,一滴泪落在庄子昂的脸颊。 “大笨蛋,我会很想你,要等我回来。” 说完她最后看了庄子昂一眼,鼓起全部勇气,转身冲出卧室。 庄子昂慌张地大喊:“小蝴蝶,你要去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重重的关门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庄子昂挣扎着爬下床,拖着虚弱的身子,打开房门往楼下张望。 那道倩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拿起手机,拨打小蝴蝶的电话,只能听到无情的关机提示。 “小蝴蝶,小蝴蝶……” 庄子昂背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到地上,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小蝴蝶的名字。 这一次,你又要消失多久? 我到底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少年没有光的世界,又将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玻璃鱼缸中的金鱼,正成双成对、无忧无虑地游动。 庄子昂呆呆地望着它们,在地板上坐了很久很久。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这一天,庄子昂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与心中的悲伤相比,身体上的这点病痛,又算得了什么。 死亡,到底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解脱? 第二天是星期一,庄子昂退了烧,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他强撑着病体,去学校上课。 最后这点时间,他还是想跟老师和同学在一起,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死了都没人发现。 庄子昂的病情,只有张志远和林慕诗知道。 他们看到庄子昂脸色不对劲,都格外关心,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庄子昂努力装作风轻云淡,让他们别担心。 他打算中午休息的时候,去西校区那边看小蝴蝶有没有来上课。 哪怕一句话不说,只远远看她一眼就好。 “儿子,你没事吧?怎么一直愁眉不展?” 课间休息的时候,李黄轩关切地问庄子昂。 虽然他为人大大咧咧,但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庄子昂情绪格外消沉。 庄子昂找了个借口说:“我周末看了部悲剧电影,心里堵得慌。” “电影都是假的,你一个大男人还能看哭不成?”李黄轩不太相信。 庄子昂看着最好的哥们儿,忽然决定向他倾诉一下。 有些话,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那个电影的男主角患上绝症,医生说他最多还能活三个月。” “他本来只想从容赴死,却意外遇上了一个深爱的女孩。” “你说这份爱,到底该藏在心里,还是勇敢地表达出来?” 李黄轩听了眉头深锁。 这种话题,好像是女生才喜欢聊的。 我一个母胎单身狗,适合聊这个吗? 庄子昂见他欲言又止,挤出笑容说:“随便讨论一下嘛,你就说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我觉得既然没几天好活,还是安静找个地方去死,就别祸害人了吧!”李黄轩摸着下巴说。 “什么?”庄子昂心脏猛然一颤。 前排的林慕诗忽然转过身来,眼中噙满泪水。 她瞪着李黄轩,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她一直在留心听庄子昂和李黄轩的对话。 只有她明白,李黄轩这句无意的话,对庄子昂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李黄轩与林慕诗一直不太对付,故意跟她杠了起来。 “我哪里说错了?都要死的人了,还谈什么恋爱?” “给不了人家未来,还去招惹人家干什么?” “那个男的要真的爱女生,就应该主动放手,让女生重新去寻找幸福。” …… 为了怼林慕诗,他的语气非常强硬,却不知道,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扎在了最好的哥们儿心上。 庄子昂表情僵在脸上,紧紧攥着拳头。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庄子昂,你别听他乱说,他一个单身狗,根本不懂爱情。”林慕诗小心翼翼地劝说。 “不,他说得对。”庄子昂嗓音沙哑。 眼神里,已然没有光彩。 是啊,都要死了,还去招惹她干什么? 爱得越深,到时候只会越痛。 真正的爱,是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 他不想再看到小蝴蝶伤心。 中午的时候,庄子昂放弃了去西校区的念头。 他也忍住冲动,没有给小蝴蝶打电话或发信息。 如果这一次,自己等不到她回来,那就正好一刀两断。 小蝴蝶,忘记我,快乐地活下去吧! 第57章 我的确喜欢她 下午放学,庄子昂走出学校大门,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公交站台,心中空空荡荡。 六点十分这个时间节点,对他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这个世界少了你,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 马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车牌号很眼熟。 庄子昂的心情很复杂,甚至想要径直离开。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怎样面对父亲。 随着病容逐渐显现,他的秘密要藏不住了。 “庄子昂,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一直关机?”庄文昭拉开车门走出来。 “我最近不想接电话。”庄子昂后退了半步。 “村里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周末回了老家,还带了一个女生回去,应该就是上次跟你吃米线那个吧?”庄文昭表情严肃。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庄子昂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他现在比以前坚强得多,不想再小心翼翼讨父亲的欢心。 关于小蝴蝶,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马上都要死了,还不能品尝一下爱情的滋味吗? 庄文昭却对庄子昂倔强的眼神十分不满,劈头盖脸一通责骂。 “你才多大岁数?上学就谈恋爱。” “还把女生往老家带,不嫌丢人现眼。” “我倒要问问你们那个班主任,难道好学生就是天天跟女生鬼混?” …… 庄文昭这几天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从老家打来。 以前的发小向他调侃,说他快要抱孙子了。 当他弄清事情原委,便气不打一处来。 还在上学就谈恋爱,这不是胡闹吗? 居然还把人带回老家招摇,实在有辱门风。 庄子昂待庄文昭发泄完,才平静地说:“我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 “你就算八十岁了,我也是你爹,还管不了你?”庄文昭脱口而出。 “我爷爷跟你说话,你不也没听过几句吗?”庄子昂反驳道。 庄文昭被一句话怼住,习惯性地一撸袖子,恨不得动手。 父子二人在校门口争吵,引来不少学生围观。 “次次都考第一的庄子昂,跟他爸说话居然这种态度。” “他们说什么谈恋爱,学霸也早恋吗?” “我要有他那么好的成绩,我敢天天骑我爸脖子上。” …… 放在以前,庄子昂会很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但是现在,无所谓了。 “我没有谈恋爱,只是带朋友回去,看了看爷爷奶奶而已,你如果为这事专门来一趟学校,说明你还真挺闲的,有空多教育一下宇航吧!”庄子昂掷地有声地说。 “你天天跟那女生混在一起,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人家?”庄文昭问。 庄子昂略一思索,然后坚定地回答:“没错,我的确喜欢她。”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不敢承认。 十八岁的男孩子,有喜欢的女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四周看热闹的学生,却一片哗然。 “哇,原来学霸也跟咱们一样,满脑子想女人。” 庄文昭被这么多人盯着,面子挂不住,愤愤道:“一个女生,不懂洁身自好,腆着脸跟你乱跑,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 “住口!”庄子昂动怒:“我不许你说她坏话。” 小蝴蝶在她心中,是那样纯洁无瑕。 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 庄文昭看见庄子昂的眼神,如同燃烧着两团烈焰,心底竟然有一丝惧意。 那个女孩到底哪里好,值得他这样维护? “子昂,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用这种口气跟你爸说话?”秦淑兰忍不住插话。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庄子昂冷冷道。 “你……”秦淑兰气得说不出话。 庄子昂丝毫不在意围观人的眼光,紧紧盯着庄文昭的双眼。 将十几年压抑的情感,一股脑发泄出来。 “我真心喜欢小蝴蝶,人就应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不像你,明明不喜欢我妈,还要让她怀孕,然后奉子成婚。” “那五年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一定让你不堪回首吧?” 庄文昭被问得有些心虚,不由倒退了半步。 “庄子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庄子昂又逼近一步,依然目光如炬。 他伸手一指秦淑兰:“我这位秦阿姨,你应该也不喜欢吧?” 庄文昭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一个二婚的男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只能随便找个女人凑合。” “你不喜欢她,所以才会用工作为借口,经常不愿回家。” “爸,你都四十多岁了,都不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庄子昂这番话,是有些过分了。 但他看着母亲风里来雨里去,独自一人为生活奔波,连个依靠都没有,就愤愤不平。 你们当初为什么不考虑清楚再结婚? 这一番话,无疑戳中了庄文昭的痛处。 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 庄子昂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地。 他本就患有重疾,昨天又发了烧,身体绵软无力,再也爬不起来。 秦淑兰尖着嗓子道:“文昭,赶紧走吧,家丑不可外扬。” “他这么大逆不道,打死都不过分。”庄文昭余怒未消。 一辆黑色的豪车,在旁边停下。 林慕诗从车上冲下来,一把扶起庄子昂:“你怎么样?” 庄子昂微微摇头:“我没事。” 林慕诗瞪着庄文昭:“你怎么还打他?你知不知道他已经……” “慕诗,别说出来。”庄子昂用力出声打断。 他抬眼斜睨着庄文昭:“我的命是你给的,被你打死,就不欠你的了。” 眼神绝望,嗓音凄凉。 围观人群,均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他们羡慕的学霸庄子昂,一直生活在悲苦之中。 庄子昂浑身骨裂般的疼,大脑一片混沌,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眼前每个人的脸庞,都变得扭曲模糊。 他双腿一软,天旋地转。 “庄子昂,你怎么样?”林慕诗焦急地呼喊。 她连忙招呼司机过来帮忙,将庄子昂扶上车后座,然后送往医院。 庄文昭在原地愣了一阵,才又骂骂咧咧。 “这么大的人了,扇一巴掌而已,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回去的路上,庄文昭开着车,心情格外烦躁。 秦淑兰坐在副驾驶座,忽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像他说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庄文昭不耐烦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是小孩子才计较的事,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不都是凑合过日子吗?” 爱情这个东西,就跟鬼一样。 人人都听说过,却没人见过。 第58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蝴蝶!” 庄子昂做了个噩梦,猛然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雪白。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天花板。 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耳畔传来医疗仪器机械的滴答声。 “庄子昂,你醒了。”林慕诗站在床边,露出一丝欣喜。 庄子昂回忆起来,自己在学校门口,被庄文昭踹了一脚,便陷入昏迷,是林慕诗送他来的医院。 他感激道:“慕诗,谢谢你。” 林慕诗摇摇头,悲切地说:“没事的,我们是朋友,也许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事了。” 一向傲娇的校花,现在变得这么温柔,弄得庄子昂有些不好意思。 而林慕诗早已下定决心,在庄子昂最后的这段日子,要尽量让他不留遗憾。 她是不差钱的豪门千金,已经提前垫付了医药费。 “我睡了多久?”庄子昂看见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两个小时左右吧!” 林慕诗问:“你肚子饿不饿?我出去给你买吃的。” 庄子昂抬起手,见手背上插着针管,正打着点滴,又问道:“这个什么时候能完?我想回家。” 林慕诗忧心忡忡地说:“医生说你必须住院,至少要观察三天。” “住院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治不好。” 庄子昂很想拔掉针管,马上就离开这里。 他喜欢自由,向往无拘无束。 林慕诗看穿他心思,安慰了几句,让他别耍性子,配合治疗。 庄子昂叹了口气说:“那你帮我办一件事。” 林慕诗立即点头:“没问题。” 庄子昂指了指口袋:“这是我家的钥匙,那里有两条金鱼,你先帮我养着,等我出院再还给我,要是出不了院……”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 林慕诗眼里也闪着泪光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两条鱼。” “那是小蝴蝶送给我的,我不能养死了,要是我出不了院,你就去西校区23班,帮我还给她。”庄子昂语气沉重,有点托付遗言的意思。 “你别听李黄轩胡说八道,你真的不打算再见她?”林慕诗既悲伤又惊讶。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伤心的,我只希望她快乐,不希望她伤心。”庄子昂说这话时,心如刀绞。 白天李黄轩的话,深深触动了他。 那是没有未来的爱情。 如果注定不能有结果,就不该越陷越深。 庄子昂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说太久话会累。 林慕诗从他口袋拿出钥匙,问清楚地址以后,忍着眼泪离开了病房。 她从庄子昂身上,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 自己以前对爱的认知,太过肤浅。 真正的爱,是全心全意为对方付出,哪怕自己备受折磨和煎熬,也心甘情愿。 林慕诗离开以后,庄子昂一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与小蝴蝶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闪。 原来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一起分享过那么多快乐。 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 但是现在,分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们也是两只鱼,正应了那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忘记我,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林慕诗来到庄子昂的小家,房间虽然很小,却被打扫得干净整洁。 窗台上有个可乐瓶子,插着一枝枯萎掉的桃花。 桌上的鱼缸里,两条红色的金鱼,游得正欢。 她换了一次水,又投喂了点饲料进去。 考虑到庄子昂可能会在医院住好几天,她来到卧室,从衣柜里找了几件换洗衣物。 衣柜角落里,有个皱巴巴的纸团。 打开一看,正是上次在医院巧遇庄子昂时,他手上拿的那张检查报告。 “癌细胞扩散”几个字,非常刺眼。 林慕诗将报告抚平,折叠着收了起来,以后可能会用到。 回医院的路上,她又买了些食物。 “慕诗,真的很谢谢你,要是有下辈子,我们再做朋友。”庄子昂万分感激。 “你这个傻瓜,不要说这种话,我不想哭得太难看。”林慕诗珠泪滚滚,心如刀割。 她知道自己与庄子昂之间,没有任何超越友谊的感情。 但是谁说友情就不珍贵? “我给你请了个护工,晚上照顾你,明天我会帮你跟张老师请假,放学后再来看你。” 庄子昂叮嘱道:“只有张老师知道我的病,你先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李黄轩,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就不酷了。” 毕竟只是暂时住院,他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等到真正的最后时刻,再跟好兄弟好好道个别。 还指望他给自己烧柯南大结局呢! 林慕诗请的护工,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 晚上的时候,庄子昂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大哥聊天。 聊到大哥都打盹了,他还没有睡意。 因为他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来。 第二天早上,陈德修照例来查房。 为了给庄子昂一个好心情,他特意带了一枝花。 桃花已经谢了,他带的是一枝杜鹃。 “小伙子,感觉怎么样?”陈德修面带微笑。 “闷死了,什么时候能出院?”庄子昂也笑。 “着什么急,再观察两天。” “反正治不好,在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庄子昂一直用着调侃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 看他的状态,陈德修觉得担心有些多余,这小伙子心情已经够好了。 “你让我想起送我桃花那个病人,跟你一样乐观。” 庄子昂伸了个懒腰说:“有个女孩跟我说过,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天天开心呢?” 陈德修叮嘱了几句,将杜鹃花留在床头,便去了下一个病房。 红艳艳的花朵,为一片雪白的病房,带来了一丝生机。 庄子昂看着那花,自然而然想起那日在山顶的呼喊。 “小蝴蝶,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不露痕迹。 我还踮着脚思念。 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着眼流泪。 我还装作无所谓。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欺骗自己。 …… 第59章 没有奇迹发生 傍晚时分,林慕诗放学后来探望庄子昂。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班主任张志远。 师生见面,气氛十分伤感。 看到病床上清瘦的庄子昂,张志远眼圈一红:“你还好吧?” 庄子昂挤出笑容:“张老师,谢谢你来看我,我其实一点事都没有,你能不能跟医生说一下,让我现在就出院?” “不行,你不能再任性,必须听医生的话。”张志远断然拒绝。 接着他又一脸凝重:“作为你的老师,必须要对你负责,这件事不能再隐瞒,我今晚就通知你家长。” “张老师,别!”庄子昂焦急地阻止。 林慕诗插话道:“庄子昂在这里住院,就是被他爸一巴掌扇的,通知他家长又有什么用呢?” 张志远闻言,长叹一声,左右为难。 庄子昂向张志远解释:“我不是怕我爸知道,是怕我爷爷知道,你见过他老人家,七十多岁了,我怕他承受不住。” 张志远回忆起庄建国,多么善良朴实的老人。 要是知道孙子命在旦夕,只怕悲痛欲绝。 “那你到底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陈医生说了,我还有出院的机会,等到最终审判来临,我会对所有人作最后交代的。” 病房中的气氛,悲伤得无以复加。 张志远今年四十六岁了,却要听一个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少年,托付自己的后事。 这种锥心般的疼痛,非亲历者难以体会。 林慕诗早已哭得满脸泪痕。 张志远离开之前,拉着庄子昂的手叮嘱:“一定要配合医生治疗,要相信会有奇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放弃。” 庄子昂用力点头:“张老师,能当你的学生,我感到很幸运。” “有你这个学生,我也很骄傲。” 张志远转身,抹了一把泪,冲出了房门。 他又去陈德修那边,沟通了一番。 终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庄子昂劝林慕诗早点回去,她执意不肯,要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 她也生过病,住过院。 知道躺在病床上看点滴,是多么苦闷枯燥的一件事。 “庄子昂,你跟我讲你们的故事吧!” 庄子昂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校园里的银杏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确诊绝症的少年,陷入对死亡无尽的恐惧之中。 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一场。 这时候,一段奇妙的音乐响起。 银杏树上传来悦耳的女声:“喂,你一个大男生一直哭鼻子,不害羞吗?” 他回头望去,一眼万年。 一起干坏事,瞬间拉近了两个陌生人的距离。 他们一起在小吃街胡吃海喝,一起在河边钓鱼看笑话。 一起喂流浪猫,一起放风筝,一起哭过也笑过。 直到勇敢对彼此喊出那句。 “我好想你——” 他们从来没说过爱。 真正的爱,就是两个灵魂的相互吸引,彼此牵绊。 想你,就是最真挚的告白。 听着庄子昂低低的诉说,林慕诗潸然泪下。 她虽然是高高在上的校花,拥有过不计其数的追求者,却从来没有品尝过爱的滋味。 原来爱不是索取,而是付出。 是心甘情愿被对方影响,变成更好的自己。 前些天,林慕诗一度怀疑,庄子昂与小蝴蝶认识的时间太短,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 现在才明白,这个想法有多么可笑。 他是庄周,她就是蝶。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早已容不下别人。 夜已深沉,林慕诗不得不离开了。 走出病房前,她回头问:“如果最后这两个月,她愿意陪你到最后一刻,你愿意吗?” 庄子昂咬住嘴唇,久久没有说话。 林慕诗没等他回答,悄然离去。 庄子昂清晰地听见内心的声音,他当然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能死在小蝴蝶的怀中,便是天大的幸运。 但他不能那么自私,贪图两个月的快乐,给小蝴蝶留下一生无穷无尽的悲痛。 不能再越陷越深! 在病床上,庄子昂又躺了三天。 绝大多数时间,都只能靠刷手机打发时间。 他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了联系小蝴蝶的冲动。 内心却又隐隐期待,手指常常不自觉地点开信息,最后又失望地关闭页面。 小蝴蝶也很默契地没有联系他。 这种矛盾纠结的心理状态,让庄子昂备受折磨,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很想不顾一切,拔掉身上的针管,逃离这个地方。 只要不躺在病床上等死,去哪里都好。 住院期间,李黄轩倒是打过电话,问庄子昂为什么没去上课。 庄子昂随意编了个借口,说参加竞赛集训,要一周的时间。 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李黄轩便没多问,让他好好表现。 挂电话之前,庄子昂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几天有人来班上找我吗?”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挂了。” 终于在第四天傍晚,陈德修带来了他的最终意见。 “我是建议你一直住院治疗,若你执意要出院,那就去办手续吧!” 这句话,既给了庄子昂自由。 也变相宣布,没有奇迹发生。 甚至之前三个月的判断都过于乐观,最后时刻的到来,很可能会提前。 他的自由,将以生命为代价。 出院以后,刚好是周末,不用去学校上课。 庄子昂一连两天,都去河畔那片青草地坐着。 看浮云落日,听流水松风。 天际仿佛还飞着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 桥洞中还回荡着少男少女的呼喊。 庄子昂大笨蛋。 小蝴蝶小傻瓜。 星期天下午,林慕诗担心庄子昂,特意过来陪他。 看到庄子昂憔悴的面庞,她心疼不已。 “慕诗,你对我的好,我只有来生再报了。”庄子昂静静盯着眼前的流水。 “如……如果你真的不在了,她来找你的时候,我该怎么说?”林慕诗眼含热泪。 “帮我告诉她,我从来都不喜欢她,我学习那么好,当然抛弃这里,追求更好的前程去了。”庄子昂嗓音哽咽。 “真的要这么残忍吗?” “那样她或许会痛几天,总比痛一辈子好。” 一阵风吹来,吹皱了河面。 河水变得湍急了些,撞在桥墩上,桥洞里的回音像是低沉的呜咽。 流水仿佛也在悲鸣。 第60章 班级的温暖 新的一周开始,庄子昂正常去上学。 他瘦了不少,脸上带着淡淡的病容。 “儿子,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舒服。” 一见面,李黄轩就看出庄子昂不对劲。 “我没事,集训营的伙食太差,把我都饿瘦了。”庄子昂说出早就编好的借口。 “那中午我请你吃好吃的,给你补回来。”李黄轩一把搂住庄子昂的肩膀。 林慕诗从前排转过身:“中午我跟你们一起,不,每天我都跟庄子昂一起吃饭。” 李黄轩撇撇嘴:“我们吃饭你掺和什么?我儿子有了小蝴蝶,你别打歪主意。” 庄子昂却道:“让慕诗跟我们一起吧!” 李黄轩一愣:“你对她比对我还好?” 整个学校里,关于庄子昂的病情,林慕诗和张志远是唯二的知情者。 现在有很多话,庄子昂只适合跟林慕诗说。 至于李黄轩,庄子昂真的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告诉他残酷的真相。 最后的道别,将是生离死别。 课间休息时,趁着庄子昂去卫生间,林慕诗一把拽过李黄轩。 “我警告你,以后别在他面前提小蝴蝶。” “为什么呀?”李黄轩有些懵,随即又恍然大悟:“他们俩闹别扭了?” 林慕诗含糊其辞:“差不多吧,他现在就像失恋一样,失恋的滋味你懂吧?” 李黄轩挠了挠头:“我都没恋过,上哪去失?” “就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你别再火上浇油就是了。”林慕诗叮嘱。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李黄轩纳闷。 “你要是为他好,就照我说的做,其他事少打听。”林慕诗也没法解释得更详细。 李黄轩听了,很为庄子昂惋惜。 小蝴蝶那么好的女孩,你咋不知道珍惜? 要换作是我,跟她顶一句嘴,我都大耳刮子扇自己。 回到教室,庄子昂才发现,流动红旗又重新挂在了角落。 看来过去一周,谢文勇干得卓有成效。 同学们为了集体荣誉,也没再对他使绊子,开始支持他的工作。 庄子昂释然一笑,果然地球离了谁,都照样会转。 9班少了自己,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上午第四节课,照旧是一周一度的班会,由班长谢文勇主持。 他走上讲台,意气风发,流利地总结了上周的各项事务。 “感谢所有同学的付出,才让我们的班级越来越好,最后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说到这里,谢文勇的目光,注视到庄子昂身上。 全班同学,自发地鼓起掌来。 “庄子昂,谢谢你教会了我,用心去付出才会收获快乐。” “我以前总想跟你较劲,想要赢过你,实在是太幼稚。” “我向你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也请你监督我的工作。” 谢文勇这番话,发自内心,感情真挚。 庄子昂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低声问李黄轩:“这家伙吃错药了?今天说话好肉麻。” 李黄轩回答说:“上周老张用了半节语文课,总结了你为班级争取的荣誉,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付出,弄得全班同学都特别感动,跟开表彰大会似的。” “我本人都不在,听着更像追悼大会。”庄子昂调侃道。 “呸呸呸,乌鸦嘴。”李黄轩白他一眼。 全然没有听出,庄子昂话里的深意。 “庄子昂,咱们班有你真好。” “能跟你当同学,我感到很荣幸。” “对呀,我一直跟外班人炫耀,年级第一是我朋友。” “要不是张老师说,我们都不知道,你背后为班级付出了那么多。” …… 同学们的话,轻易击中庄子昂柔软的内心。 他泪光闪闪道:“谢谢,谢谢大家!” 老张这人真不厚道。 我还没死呢,就来这一套。 张志远这时走进教室,努力让表情保持平静。 庄子昂出声问道:“张老师,好端端的,你煽什么情?” 张志远挤出笑容:“我听物理竞赛老师说,你们比赛在即,这段时间学习紧张,你可能会频繁缺课,你小子要是拿了金牌直接保送,就算提前毕业了,大家庆祝一下嘛!” 为了不让同学们起疑心,张志远总得帮庄子昂想个借口。 刚好他是竞赛生,可以争取保送名额。 一切就顺理成章。 作为老师,他能为庄子昂做的不多,就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感受一下班级的温暖吧! 中午的时候,林慕诗果然跟着庄子昂和李黄轩去食堂吃饭。 她还抢着刷自己的饭卡,买三个人的单。 吃饭的时候,李黄轩满脸疑惑:“你们两个,到底搞什么飞机?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作为多年好哥们儿,他了解庄子昂的性格。 要跟林慕诗在一起,两年前就在一起了。 看两人的神情举止,也并不像情侣,只是朋友关系。 林慕诗主动向李黄轩示好:“我知道自己以前有些任性,但现在我知道错了,你应该不会拒绝跟校花做朋友吧?” 人家女生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李黄轩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 他只得憨笑道:“我以前说话也有些冲,你别放在心上。” 看到二人握手言和,庄子昂露出欣慰的笑。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都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黄轩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只有林慕诗知道,庄子昂的强颜欢笑下,藏着的那一抹悲凉。 他经常站在教室走廊,看着篮球场西北角的银杏树。 从食堂回来,也会在开满风信子和紫藤花的花坛边,驻足良久。 甚至有两三次,他走到了通往西校区的阶梯前,又忍痛转身,落寞地回来。 那个人,从来没有在他心中消失。 原本以为,这一周就会这样平静地度过。 直到星期五的中午,庄子昂和李黄轩、林慕诗走出教室,从二楼下来。 庄子昂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风信子,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花坛上,坐着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 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海水一样的湛蓝百褶裙。 姑射仙子一般,纯洁无瑕。 “大笨蛋,我回来了!”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第61章 我恨你一辈子 这些日子,庄子昂想象过成百上千次,再见到小蝴蝶的场景。 当想象变成现实,他却是那样的不知所措。 病入膏肓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说出那句“我好想你”。 “庄子昂,你过来呀!” 苏雨蝶深情凝望着庄子昂,双目中蓄满泪。 庄子昂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紧咬牙关,强忍泪水,克制着胸中汹涌的情绪。 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靠近她,只会伤害她。 苏雨蝶见庄子昂无动于衷,只好主动迈开脚步,一步步向他走来。 庄子昂怔怔地望着她,将下唇咬出了血痕。 “这些天,你过得好不好?你为什么变得这么瘦?”小蝴蝶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坠在地上,溅起无声的水花。 庄子昂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也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双眼,渐渐变得赤红,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小蝴蝶吓得娇躯一颤,止住了脚步。 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然而,庄子昂的爆发,远远不止于此。 “你知道你这次消失了多久吗?整整十二天!”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你既然喜欢玩失踪,那就玩彻底一点,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别说小蝴蝶,旁边的李黄轩和林慕诗,都被吓了一大跳。 他们印象中的庄子昂,一向温文尔雅。 现在却像个疯子。 “儿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李黄轩使劲推了庄子昂一把。 他又连忙安慰苏雨蝶:“小蝴蝶,他可能见到你有点激动,说话大声了一点,这些天他一直很想你的。” 林慕诗红着眼眶,没有说话。 只有她知道庄子昂在干什么。 他对小蝴蝶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刀子,割在他自己的心上。 苏雨蝶走上前来,轻轻拉住庄子昂的手晃了晃,带着哭声道:“大笨蛋,对不起,这些天我一直好想你,每天都想来看你……” “够了!”庄子昂狠心一把甩开小蝴蝶的手。 “消失那么久,现在又回来假惺惺道个歉,有意思吗?” “跟你在一起我心好累,不想再被你玩弄感情。” “我已经看穿你这些伎俩,所以请你别来烦我了。” 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对深爱的人,说出这么铁石心肠的话。 小蝴蝶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多天的大笨蛋,再见面时,变得如此陌生。 李黄轩一把抓住庄子昂的衣领大骂:“你特么中邪了?到底发什么神经?” 林慕诗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了。 她宁愿自己也像李黄轩一样,毫不知情。 因为她稍稍代入一下庄子昂的处境,就会感觉心如刀割。 小蝴蝶泪流满面,从背包拿出一个保鲜盒。 “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你,只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我给你做了青团,你吃一口,就吃一小口好不好?” 楚楚可怜的表情,抽抽噎噎的语气。 无论谁见了,也不忍对她动怒。 庄子昂内心涌起莫大的冲动,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百般疼爱。 但事已至此,不能功亏一篑。 他用力一挥手,将保鲜盒打翻,一个个玲珑碧绿的青团,骨碌碌滚了一地,裹满了灰尘。 小蝴蝶望着自己四个小时的心血,被人如此糟蹋,心痛得无法呼吸。 而这个人,还是她思念了整整十二天的人。 “说白了咱们俩又没什么关系,顶多一起吃过几次饭,算个朋友而已。” “你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其他意思。” “众所周知,我和慕诗关系一直很好,现在我跟她已经在一起了。” 庄子昂说着话,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林慕诗的手。 不能再拖了,只能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小蝴蝶赶走。 不然他怕自己心不够硬,演不下去。 林慕诗只能任由庄子昂拉着手,配合他的表演。 李黄轩惊讶莫名:“不是,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小蝴蝶哭成了泪人。 她怔怔地看着林慕诗:“真的吗?” 林慕诗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将目光移向别处,狠心道:“没错,我可不希望我的男朋友,还跟别的女生不清不楚。” 说这话时,她心里恨死了庄子昂。 你为什么要让我当这种恶人? “大笨蛋,我恨你一辈子,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小蝴蝶绝望地看了庄子昂最后一眼,决然转身,踉跄着向校门外跑去。 她身后的麻花辫上,还绑着那条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红绳。 红色的蝴蝶结,在庄子昂的眼帘翩翩舞动。 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他忽然犹如被抽干了全身力量,重重摔倒在地。 李黄轩和林慕诗吓得连忙去扶。 庄子昂推开他们的手,趴在地上,巨大的悲伤再也无法控制,嚎啕大哭起来。 “小蝴蝶,小蝴蝶……” 他慢慢地往前爬去,将那一个个裹满灰尘的青团,小心翼翼捡起来,放进保鲜盒里。 然后将整个盒子抱在怀里,哭到声嘶力竭。 “林慕诗,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李黄轩厉声质问。 “别问我,让他自己跟你解释吧!”林慕诗也梨花带雨。 女孩子本就心软,却亲眼见证这样的悲剧,太虐心了。 她不敢去回忆,小蝴蝶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 李黄轩一把将庄子昂拽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子昂悲不可抑,痛彻心扉。 忽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溅得李黄轩满身都是。 李黄轩吓得六神无主。 “庄子昂,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林慕诗赶紧上前,帮忙将庄子昂扶住,对李黄轩大喊:“医务室不行,送他去医院,快点!” 李黄轩将庄子昂背在背上,冲出校门,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一脚油门,载着他们向医院飞驰而去。 “林慕诗,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向我隐瞒吗?” 出租车上,李黄轩失去理智般大吼。 林慕诗带着哭腔:“别问我,我答应过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儿子你别吵,我有点累,先睡一觉,等我睡醒以后,全都告诉你。” 庄子昂虚弱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悲伤,如河水蔓延。 第62章 最后的温柔 庄子昂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星期六中午。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 空气中是难闻的药水味,身上插着几根莫名其妙的管子。 第一眼看到的,是李黄轩一脸担忧的表情。 “儿子,你终于醒了,你特么的吓死老子了!” “儿子你放心,爸爸遗言都还没向你交代,不会那么早死的。”庄子昂用力挤出一丝微笑。 李黄轩头发乱糟糟的,双目布满血丝。 他在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夜,片刻未曾合眼。 心中藏着千言万语,想要向庄子昂问个明白。 但此刻却如鲠在喉,问不出来。 因为他害怕,听到自己猜想的那个答案。 这时,病房门打开,林慕诗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个保温桶。 她昨晚跟李黄轩说好,中午过来换班。 “庄子昂,你怎么样?” “还好,暂时死不了。” 庄子昂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 走到生命的尽头,至少还有友情。 李黄轩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儿子,你说吧,爸爸准备好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庄子昂平静地说:“我快要死了,应该只剩一个多月。” 李黄轩的眼泪,瞬间如泉水涌出。 虽然他早已猜到这个回答,但总还抱着一丝丝侥幸,以为现实不至于那么残酷。 听到庄子昂亲口说出来,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王八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现在才说?”李黄轩泪流满面地质问。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庄子昂苦笑道。 李黄轩的反应,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 哭唧唧的,一点也不潇洒。 “不可能,一定是误诊,咱们再去复查。” “我要跟你当一辈子兄弟,你特么的丢下老子,算什么兄弟?” “老子还要给你当伴郎呢,看你把小蝴蝶娶回家。” 李黄轩悲痛至极,语无伦次。 林慕诗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醒悟过来,懊悔不已。 不该在庄子昂面前,再提小蝴蝶。 庄子昂看穿他们的心思,眼望虚空:“没事的,就算你们不提她,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在他昏迷期间,小蝴蝶那绝望的眼神,一直出现在梦境中。 “大笨蛋,我恨你一辈子,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这种情况下,你还愿意叫我大笨蛋,你真的好善良。 恨我一辈子,总比爱我一辈子好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慕诗不愿气氛太过悲伤,连忙岔开话题,打开保温桶说:“我让家里的阿姨炖了鸡汤,先别想那么多,吃饱肚子再说。” “好呀,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庄子昂微笑。 李黄轩擦了擦眼泪,将庄子昂扶起来,半躺在病床上。 林慕诗本想喂庄子昂,被他拒绝了,坚持要自己来。 他不喜欢生活不能自理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庄子昂断断续续,向李黄轩交代一些事。 “儿子,等柯南大结局后,麻烦烧一套给我,我想看柯南到底跟小兰还是小哀。” “清明节前后,刚好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枝。” “你要努力加油,把人生活得精彩,连同我那份一起活了。” …… 李黄轩泣不成声。 “别说了,咱们好好治病,一定还会有希望的。” 林慕诗道:“李黄轩,你回去睡觉吧,晚上再来换我。” “不,我就在这陪他。”李黄轩摇头。 “回去吧,你要是也累出病,谁来陪我说话?”庄子昂半开玩笑。 “那行,我晚上给你带好吃的。” 李黄轩这才同意,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 他一路狂奔,来到走廊尽头,放声嚎啕大哭。 刚才在病房里,他不想让庄子昂太难过,努力克制隐忍,没有哭出声来。 这时候,终于可以尽情释放悲伤。 十八岁的大男孩,哭得肝肠寸断。 他一直以为,可以跟庄子昂当一辈子兄弟。 原来一辈子,竟然这么短。 病房里,林慕诗将窗帘拉开了一些,让更多阳光照进来。 暖黄色的阳光,可以稍稍冲淡一片雪白的苍凉。 “慕诗,我昨天那些话,是不是伤她很深?”庄子昂含着泪。 “我没有很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不太能感同身受,但还是心痛得要死,她应该比我痛得多吧!”林慕诗感慨道。 她想了想又说:“或者这么说,你自己有多心痛,她应该跟你差不多。” 庄子昂的心,一直像被撕裂揉碎,痛得无法自拔。 一想到小蝴蝶也是这样,疼痛愈演愈烈。 林慕诗犹豫着说:“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吗?这样会不会对她不公平?” “让她恨我,就是我爱她的方式。” 庄子昂坚信,这么残忍的做法,才是对小蝴蝶最后的温柔。 恨一个人的伤,远比爱一个人的伤容易愈合。 多年以后,小蝴蝶想起自己,或许只会淡然一笑,只当自己涉世未深,遇到了一个狗屁不是的渣男。 她是那么乐观的人,依然可以拥抱爱情,享受人生。 如果她知道真相,那这一段感情,或许将成为她一生的遗憾,永远扎在心里的刺。 在生命的尽头,能与小蝴蝶相识,共度一段快乐的时光。 庄子昂已经无比感激上天的恩赐。 他不能那么自私,误人一生。 宁愿在孤寂中死去,也不敢再贪恋小蝴蝶的温柔。 林慕诗又问:“要是她恨你,我去送那一对金鱼,她不肯收怎么办?” 庄子昂沉默片刻方道:“那你就去学校下面的河边,把它们放生吧!” 古圣先贤早有教诲。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好羡慕她,有一个男生,这么深爱着她。”林慕诗感动万分。 “慕诗,你以后一定也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庄子昂送上祝福。 “庄子昂,谢谢你,教会了我怎样去爱。”林慕诗发自内心地感激。 这段时间的相处,深入了解过庄子昂和小蝴蝶的故事,她深深地被打动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感人肺腑的爱情。 可惜女主角本人,却无法得知。 第63章 不再期待父爱 “你好,庄先生,我是庄子昂的班主任老师,现在有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我必须通知你。” 张志远按照自己的判断,认为到了不得不吐露真相的时候,拨通了电话。 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接到电话的时候,庄文昭正在上班,说话很不耐烦。 “你们学校怎么事这么多?他又出什么状况了?” 因为上次在办公室的事,他对张志远还有些不满。 张志远没有绕弯子,语气非常严肃:“请你马上到市中心医院来,庄子昂在住院大楼八楼816病房。” “医院?他怎么了?”庄文昭随口问。 “你来就知道了,具体的问题医生会跟你沟通。” “我现在没空,下了班再来。” 庄文昭说完,也不等张志远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心里还在埋怨,这老师就会小题大做,有点小毛病,拖两天就好了嘛! 再不济去小药店买副药,用得着去中心医院? 看病不要钱的吗? 张志远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庄子昂,愿你来生,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吧! 黄昏时分,夕阳斜斜照进窗户。 为这冰冷的病房,洒下最后一丝温暖。 林慕诗听庄子昂讲冷笑话,为了让他开心一点,常常故意发出夸张的笑声。 “你这些笑话都好烂,从哪里听来的?” “听小蝴蝶讲的,我也觉得好烂,但我当时真的笑得特别开心。” 病房门被人推开,庄文昭和张志远走了进来。 庄子昂瞳孔一缩,笑容瞬间消失。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庄文昭皱了皱眉,对张志远说:“他有这么漂亮的女生陪着,还笑得这么开心,能有什么事?” 庄子昂忙问:“张老师,你告诉他了?” 张志远摇摇头:“还没有,但这件事不能再隐瞒,我叫了陈医生过来,由他亲自说比较好。” 庄子昂默然点了点头。 迟早会让他知道,也差不多了。 庄文昭心里还惦记着回家陪老婆孩子吃晚饭,大老远被叫来医院,心里很是不爽。 等待陈医生期间,他一直在发牢骚。 而且由于庄子昂在校门口对他的冒犯,他还怀恨在心,说话语气很重。 “男子汉大丈夫,小病小痛的,忍一下就过去了嘛!” “我每天这么辛苦赚钱养家,你一点不懂事,就知道添麻烦。” “这个住院费要多少钱?该不会是叫我来付钱的吧?” …… 庄子昂泛起苦涩的笑容:“爸,我记得庄宇航感冒发烧,你愣是衣不解带在床前照顾了三天。” “宇航才多大,你多大的人了?”庄文昭立即反驳道。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他。” “我羡慕他有爸爸,我却好像没有。” “没有爸爸的孩子,连生病都没有资格。” 庄子昂语调凄然。 前几年,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学习,在家多做点家务,讨得庄文昭的欢心,就能获得一点点父爱。 直到后来才彻底看清,一切都是徒劳。 他拼了命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庄宇航一生下来就拥有。 命运,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哀莫大于心死,当他不再有奢望,反倒有种释然的感觉。 庄文昭看了看手表:“那个医生什么时候来?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听你在这翻陈年旧账。” 接着他又掏出手机,给庄子昂转了一千块钱。 “不就是想要钱吗?我就这么多,不够的问你妈要,让你涨点教训,别动不动就跑来住院,医院跟抢钱的一样……” 庄文昭喋喋不休之际,陈德修终于姗姗来迟。 他下午动了一台手术,神情有些疲惫。 张志远向陈德修介绍:“陈医生,这位就是庄子昂的父亲。” 陈德修打量了庄文昭一眼,气愤道:“我当了快三十年的医生,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小心我投诉你。”庄文昭感到莫名其妙。 陈德修从背后拿出几张纸递过去:“这是你儿子的诊断书,你先看一看,看不懂我再解释给你听。” 庄文昭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 当他看到那几个特别刺眼的词,终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 一行字一行字地看下去,触目惊心。 “不是,医生,你没开玩笑吧?” 陈德修扯了扯身上的白大褂:“我穿着这身衣服,跟你开玩笑吗?” 庄文昭慌了神:“我儿子才十八岁,你确定没有误诊?” 陈德修讥讽道:“要是误诊,你不是可以投诉我吗?” 庄文昭的脑袋嗡地一声,感觉像要炸裂开来。 一时间,六神无主。 虽然平日里,他对庄子昂不闻不问,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液。 父亲得知儿子患上绝症,谁都难以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庄文昭嗓音嘶哑。 庄子昂淡淡地说:“告诉你也没用,不过是让这一幕,提前上演。” 庄文昭嗓音不住颤抖:“子昂,一个多月前,你说要搬到你妈那住,就是因为这个?” 庄子昂惨然一笑:“那天你们在给宇航过生日,我实在不忍心破坏你们的愉快氛围,只有狼狈地逃出家门。” 庄文昭仔细回想当晚的情形,当时就觉得庄子昂不对劲,可他却没有在意。 要是他再关心儿子一点,再细心一点,早就应该发现。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连最权威的专家,也无力回天。 庄子昂的语气轻描淡写,一点也听不出悲伤。 但旁边人听来,几乎快要窒息。 可以想象,那天晚上,他离开家时,是多么无助和绝望。 庄文昭抬起右手,呆呆地看着掌心。 他居然扇了身患绝症的儿子一耳光。 难怪庄子昂会性情大变,像换了个人。 原来是他压抑得太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释放一下。 而自己这个父亲,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对他造成伤害,一次又一次地摧毁他对亲情的渴望。 “子昂,爸爸错了,我不知道你生病了。”庄文昭的眼眶红了。 “爸,你不用认错,我一点也不怪你,因为我对你已经不期待父爱了。”庄子昂依然平静。 仿佛站在眼前的,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第64章 神仙难救 庄文昭手中的诊断书,哗啦啦坠落在地。 他双手抱头,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无边的悔恨,在心中扩散。 往事点点滴滴,在眼前浮现。 十八年前,庄子昂来到这个世界,庄文昭的脸上便没有欢喜。 因为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他被迫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庄子昂被他视作冲动的惩罚。 五年的婚姻生活,过得一地鸡毛,让他心力交瘁。 离婚的时候,庄文昭多么希望,徐慧能把庄子昂带走,自己落得个干干净净的单身汉身份,可以过上逍遥的生活。 事与愿违,庄建国将传宗接代看得非常重要,强行留下了庄子昂。 庄文昭甚至一度想象,如果没有庄子昂这个拖油瓶,自己说不定能找到比秦淑兰更好的女人。 再婚以后,他这个亲生父亲,都对庄子昂不闻不问。 秦淑兰一个后妈,又怎么可能关怀备至。 此时此刻,庄文昭直到看到儿子的癌症诊断书,才有心思去设身处地考虑。 庄子昂这十几年的生活,过得有多么压抑。 一个孩子要多绝望,才会对亲生父亲失去期待。 “爸,你别难过了,这也改变不了什么。”庄子昂的语气越来越平淡。 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你们,一家三口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吗? “子昂,不是的,爸爸真的很伤心,你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我?说不定还能有办法!”庄文昭悲怆道。 “陈医生说得很明确,没有任何办法了。” “你看上去虽然很悲伤,但我觉得还是一场表演。” “如果把我换成庄宇航,你才会真正地悲伤,对不对?” 庄子昂的反问,直击灵魂。 庄文昭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只能不停拍打着脑袋:“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无可否认,他从未给两个儿子平等的爱。 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庄宇航,他应该已经崩溃到无法言语。 张志远忍不住插话:“如果你真是个称职的父亲,应该看得出来,庄子昂一个月以内人瘦了一圈,说明你心里从来没在意过这个儿子。” 庄文昭辩解道:“不,我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 “你注意到了,还在学校门口狠狠扇他一巴掌?”林慕诗愤愤不平。 “别说了,别说了,是我的错。”庄文昭站立不稳,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房间里的众人,都好像在对他进行审判。 罗列出一条条证据,指责他这个父亲,是多么不够格。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庄子昂看到庄文昭落泪,生不出一点点感动。 他曾经无比渴望父爱,现在好像得到了,却显得虚伪。 如果庄文昭心里真有这个儿子,又怎么忍心让他承受十几年的煎熬。 “医生,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你再想想办法,给我儿子治病,无论多少医药费我都愿意承担。”庄文昭抹了把眼泪,又向陈德修乞求。 陈德修弯下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诊断书,摇了摇头:“我是医生,又不是神仙。” 这诊断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翻译过来也就四个字。 神仙难救。 陈德修当了近三十年医生,经历过太多无药可治的患者,其中不乏比庄子昂更年轻的孩子。 但像他这样,身患绝症都没有家属陪同的,也属实少见。 一个父亲要多冷漠,才会让孩子死心,连生命即将走向终结,都不愿意向他诉说。 “医生,那他还有多少时间?”庄文昭嗓音颤抖。 “那时候我估计三个月,但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他的病情恶化比我想象的更快。”陈德修语气沉重。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听得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庄子昂的大限,只怕仅剩一个月了。 “爸,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乡下的爷爷奶奶,我很想见他们最后一面,却又不敢再见。” 一提到爷爷奶奶,庄子昂便落下泪来。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两位老人,是他最放不下的亲人,心中怀有千言万语。 但他真的没有勇气,面对那痛断肝肠的生离死别。 两位七旬老人,很可能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打击。 “算了,你随便编个借口,说我出国留学什么的,能瞒一天是一天,等实在瞒不住了,再挑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告诉他们吧!”庄子昂长长叹息。 庄文昭默默地点了点头。 庄子昂还是那么懂事,总是为别人考虑,宁愿委屈自己。 小蝴蝶和爷爷奶奶,都是他最想见的人,但他全都放弃了。 甘愿在孤独寂寞中,迎接死神的降临。 庄子昂挥了挥手:“爸,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庄文昭摇头:“不,儿子,我留下来陪你。” “可我不想看到你,你还是回去陪宇航吧!”庄子昂别过脸。 “病人需要静养,既然他不愿意见你,你还是离开吧!”陈德修劝道。 庄文昭尴尬地站起身,又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明天我让你秦阿姨做了给你送来。” 庄子昂摇头,不再言语。 庄文昭扫视一圈,屋里所有人,都用审判的眼光看着他。 这让他有种感觉,自己仿佛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实在无地自容,他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又听到庄子昂的声音。 “爸,有我这个儿子,真的从来没有让你有过一丝欣慰吗?” 庄文昭用力一拧把手,逃出了病房,眼泪奔涌而出。 这一句话,击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失败的父亲。 浑浑噩噩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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