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憎自己与陈长生相关的那部分。 这些,他们师徒二人都知道,当年在国教学院在天书陵里都说过,现在不需要再说。 现在的商行舟应该很幸福,因为他不用担心喜欢上自己养大的小道士。 看着车外小脸被烟薰黑的小道士,陈长生心想你也是幸福的。 离开前,他终究没能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师父,我小时候是不是不好看?” 商行舟想了想,说道:“算是不错。” …… …… “你这两个学生待你算是不错了。” 陈长生离开小山坡后,唐老太爷从山后绕了回来。 来到前线这些天,唐老太爷没有与唐家的人呆在一起,而是天天与商行舟在一起。 商行舟说道:“十年前这两个小贼如何逼迫于我,你不是不知道。” 唐老太爷感慨说道:“那也比我的亲孙子孝顺的多,那个小畜牲差点拆了自家的祠堂。” 商行舟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老太爷看着他认真问道:“你还好吗?” 商行舟沉默了会儿,说道:“不是太好。” 唐老太爷望向星光下的雪老城,说道:“都到这时候了,你一定要再等等。” 商行舟说道:“亲手送走的那些人都没有看到,我自己当然要看到。” …… …… 人族军队没有南撤,继续准备最后的进攻,西路军与东路军呈扇形分开清理城外的据点与军寨,但叛乱的消息终究无法完全遮掩住,迅速传播开来,军营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不知道雪老城里的魔君是不是知道了人族内乱的消息,组织了几次狼骑进行反扑,都被人族军队坚决地打了回去,令人觉得奇怪的是,直到这个时候,魔族上层依然没有放弃雪老城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某天清晨五时,陈长生睁眼醒来,用五息时间静意,翻身起床,在安华的服侍下套鞋穿衣,洗脸漱口,然后走出帐篷,绕着中军帐所在的丘陵走了几圈,然后看着薄雾里的雪老城,发起了呆。 在天书陵逆天改命之后,他的生活依然简单朴素而健康,但终究不再像前面十几年那样严守规矩、近乎苦修。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起来了。 六时,徐有容醒来,二人共进早餐。 用完两碗黄麦粥后,徐有容决定再睡一会儿,陈长生觉得很闲,决定再去逛会儿。 朝阳渐生,薄雾渐散,他的手腕上传来微微的震动,然后里面传来了落落的声音。 陈长生又看了眼逐渐清晰的雪老城,去往了十余里外的那道小山坡。 他站到车前,说道:“时候到了。” 商行舟安静了会儿,说道:“进城。” 第1163章 进城遇到的麻烦 数十万人族大军向着雪老城前进,行走的很是沉默,没有发出太多声音,但是也没有别的气氛,只是平静。 看上去,这并不像是胜利者的进军,更像是游子回家,画面真的有些诡异。 第一个进入雪老城的殊荣,被授予了关飞白。 离山剑宗在这一次的战争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立下无数战功,同时弟子也死伤很多。 当然,这也很危险,城门里可能有埋伏,有早就红了眼的狼骑。 关飞白提着剑,向城门走了过去。 被那幅火烧伽蓝寺毁掉的城门,现在只剩下了一些框架,加上这些天不停被投石机破坏,更是残破。 关飞白走了进去。 一切都是那样的随意。 没有偷袭,没有埋伏,没有战斗。 他站在空荡荡的城门里,微微偏头,似乎也有些意想不到。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后方的原野挥了挥手。 欢呼声响了起来,直冲苍穹而去。 蹄声如雷,骑兵依次入城。 飞辇在红鹰的保护下,缓缓飞上城墙。 进入雪老城的那一刻,包括陈长生在内的很多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了南方。 京都现在怎么样了? …… ……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庐陵王看着远处那位国字脸、不怒自威的男子,恨恨说道:“自己的亲外甥也要反,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成郡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是天海承武,苦笑说道:“那老狐狸比谁都精,可不会站错队。” 这次相王举起反旗,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年时间里一直谨慎低调的天海家居然第一个跳出来响应。 很多人都像庐陵王一样想不明白,要知道皇帝陛下的身体里可是流着天海家的血。 成郡王看庐陵王的神情,发现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说道:“去年陛下去过三次百草园。” 庐陵王微微一怔,说道:“那又如何?” 成郡王压低声音说道:“一直有传言,当初教宗陛下把圣后娘娘的遗体埋在了百草园里。” 庐陵王终于明白了,倒吸一口冷气,说道:“难不成陛下还真准备翻案?” 成郡王摇了摇头,说道:“陛下与道尊师徒情深,应该不至于如此。但他与娘娘终究是亲母子,去百草园拜祭,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担心他对娘娘的感情越来越深,那事情就麻烦了。” 天海圣后已经死了十余年,在此之前,余人对她并无太多记忆,按道理来说也没有多少感情。但感情本来就是最奇妙的事情,甚至只需要旁人的只言片语,以及某些场景,便能重新泛滥成灾。 皇帝陛下对圣后娘娘生出感情,是很自然的事情,谁也不会担心,除了天海家。 当年举世反天海,皇帝陛下可以不恨商行舟,不恨陈家的这些王爷,不恨那些朝臣,但唯独会恨天海家与徐世绩。 天海承武那个老狐狸看得非常清楚,陛下对圣后娘娘的感情越深,便会越恨天海家,因为他们是叛徒。 如果说徐世绩因为徐有容还能在朝中勉强度日,天海家到时候又将如何自处? 初秋的洛水,两岸绿树成行,天高气爽。 从北方归来的军队与陈家王爷们与天海家养着的高手站在河堤上,排成密密的两行。 如果这时候有数千道弩箭来一次齐射,这次叛乱或者就将以一种滑稽而血腥的姿态结束。 但不要说京都,就算是所有州郡加在一起,现在也调不出来这么多弩箭。 正是因为这样,叛军才会这样散漫地列着队,那些王爷与叛将们还有闲情聊着天。 叛军没有围城,因为京都没有城墙,根本无法围住。 在前些天的沉默等待里,绝大部分百姓已经逃难离开,相信现在的京都非常冷清,街巷上看不到一个人。 这根本不像是叛乱,倒更像是踏青,叛军们似乎很放松,但从某些细节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很紧张。 那些不合时宜的闲聊,本来就是紧张的证据。 如果相王没能赌赢,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有红雁从天空飞来。 前线的消息传回了京都。 人族大军终于攻进了雪老城。 洛水两岸响起欢呼。 无论是那些王爷还是叛军将士,都露出了真挚的笑容,然后很快变成尴尬。 现在看起来,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成为历史罪人、承担千秋骂名了,但为什么却觉得自己的嘴脸更加难看? “王爷,您真的不在乎遗臭万年?” 在叛军最前方的那座大辇里,曹云平揉了揉圆乎乎的脸颊,看着相王笑眯眯地问道。 从前线悄悄归来,相王在拥雪关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前后两次受的伤势已经痊愈,但明显要比以前瘦了不少。 “你呢?” 相王淡淡看了曹云平一眼,说道:“天机老人如果还活着,大概会生撕了你。” 曹云平笑了两声,说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千秋骂名,因为我是傻子啊。” 相王笑着说道:“有道理,那我就是个疯子。” 片刻后笑意渐敛,他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皇宫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其实,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始终认为在先帝的这些儿子里,自己最出色,最优秀,对圣后娘娘也孝心可嘉。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应该是皇帝,更不要说他还有一个更加优秀的儿子。 如果这一次他再不抓住机会,当魔族灭亡、人族一统大陆之后,余人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威望,他则会失去所有的希望。 就是这么简单。 曹云平感慨说道:“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赌赢。” 相王揉着腰带上的肥肉,说道:“陛下想替母后翻案,道尊如何能够容他?” 曹云平摇头说道:“终究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如何能瞒得过他老人家?” 相王说道:“就算如此,道尊也未必会支持陛下,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想过,他对陛下的态度其实更像是对太宗皇帝的投影,换句话说,他喜欢陛下是喜欢陛下身上太宗皇帝仁爱世人、智慧英明的那一面,那为何不能喜欢我?” 曹云平指着相王圆滚滚的肚子说道:“难道你身上也有太宗皇帝的优点?” 相王正色说道:“当然,像我这样敢于冒险,极端无耻的作派,难道不正是太宗皇帝的另一面?” 曹云平捧着肚子笑了起来,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笑声便停止。 他看着相王,非常认真地说道:“我忽然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 …… 叛军进入京都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冷清的街道上也确实没有一个行人,只是偶尔有两三野猫从垃圾堆里警惕地抬起头来。 京都守军数量非常少,共计三千余羽林军与国教骑兵,早已退守皇宫与离宫两个地方。参加叛乱的将士自然对相王极为忠诚,数量不会太多,不过一万三千余骑,面对拥有地利的羽林军及国教骑兵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更谈不上控制整座京都。 叛军真正的胜算在于拥有相王与曹云平这两位圣域强者。 巍峨的皇城就在眼前,提前开始落叶的银杏树,在北新桥的平地上非常显眼。 相王与曹云平站在满地黄叶里看着皇宫,没有在意城墙上那些威力巨大的神弩。 感受着皇宫里的一道强大气息,曹云平微微皱眉,说道:“这就是皇舆图?” 相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凌烟阁已毁,白日焰火我确定送去了雪老城,那这应该只是皇舆图的一部分。” 曹云平眯着眼睛,就像大白馒头上开了两道缝,说道:“有些麻烦啊。” 就在这个时候,叛军里又传来了另一个很麻烦的消息。 相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曹云平却笑了起来。 第1164章 中山王的选择 就像别的街道一样,太平道也非常冷清。 天海家和那些王府里的高手早已经出城与叛军会合,正在皇宫外。 这时候,中山王却离开叛军,回到了太平道的王府里。 陈家王爷在军方威信最高的便是相王与中山王。 他的离开对叛军来说是非常震撼的事情,甚至可能动摇军心。 秦池是王府的首席谋士,没有随军北上,而是暗中留在京都,居中联络策应。 收到消息后,他赶紧回了王府,看见坐在太师椅里的王爷,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中山王一直在拥蓝关养伤,今天才到了京都,在叛军里与相王见面,说了会儿话,便回了自己的亲兵营里,谁也没有想到他自己回了京都,回府后洗了一个澡,睡了一觉,换了件薄软的绸衣,这时候正端着碗炸酱面呼噜噜的吃。 “我的好王爷哟……您这是在干嘛呀?您知不知道,咱们是在谋叛?是在造反?” 秦池一脸荒唐说道:“您或者跟着反,或者赶紧拿定主意,怎么就能回家睡觉呢?这碗面就这么好吃?” 中山王放下面碗,面无表情说道:“烦,你就说到底要怎样!” 秦池眼珠微转,低声说道:“看皇城外的局面,相王似乎很有信心。” 中山王冷笑说道:“你觉得王兄会让我做皇帝?” 秦池微怔,说道:“想来……应该不会。” 中山王说道:“既然如此,他能不能成事,我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 秦池苦笑说道:“问题在于,您若不从相王,事成之后,他必然会杀你。” 中山王说道:“有道理,既然陛下不会杀我,那我还是支持陛下为好。” 秦池再次怔住,心想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再劝说什么,中山王的手便落在了他的咽喉上。 ——王爷的手指像铁一样,刚才自己真不该劝他放下那碗炸酱面。 这是秦池生命最后的两个念头。 直到咽喉被捏碎,他也没有想明白,王爷为何知道自己与相王府私下的联系,又为何会这样做。 秦池的尸体被拖走,中山王还是觉得很不痛快,解开衣衫,用力地扇了扇风。 一个美貌姬妾走了进来,见状赶紧拿起小扇替他扇风。 那名谋士至死都看不明白的事情,这名姬妾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王爷就算不知道这名谋士与相王府私下有联系,也不会听从他的意见,因为王爷就没有看好过相王。 哪怕现在叛军的形势很好,哪怕陈留王当了十年人质,居然还能成功说服那么多朝臣,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听说……宫里有些人也被陈留王说服了。” 那名姬妾有些犹豫地看了中山王一眼。 中山王说道:“舌如刀剑,终究不是真的刀剑,有什么用?” 那名姬妾叹了口气,把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相王看着窗外的秋空,手里捏着小酒杯,心情并不像表情那般闲适轻松。 叛军控制住了京都,但离打下皇宫还有段时间。 相王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他为何对陈长生毫不在意? 中山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把酒杯重重地拍碎在案上,厉声喝道:“平北营!” …… ……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平北营是妖族的最强军。 平北营本应驰援人类大军,向魔族发起攻击,但在过了葱州军府之后不久,便停止了向北进发,在那片原野上不停兜圈子。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以为是妖族背信弃义,后来当两支妖族援军忽然出现在雪老城下,很多人又以为平北营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替两支妖族援军做掩护,然而事实证明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或者说是不完全的。 在那两支妖族援军穿过秀灵族草原边的山脉去往雪老城之前,平北营便已经提前动了,两万妖族战士组成的队伍,高速通过葱西高原,在拥雪关守军的刻意放行下,悄无声息地擦过天凉郡的左侧,最终来到了京都外围。 磨山已经塌了十年,变成了十余座矮浅的山丘,上面生着各式各样的野花。 从丘陵间经过,很多妖族战士的衣领上便会多出一朵野花。 沿途有很多农夫已经注意到了这支妖族军队的存在。大周朝民众经常能够看到妖族,但很少能够同时看到这么多魁梧的妖族汉子,难免有些不安,只是想着妖族是人族的盟友,才没有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 平北营不愧是妖族最精锐的部队,妖族战士天生自由散漫,但在如此漫长的行军里依然保持着非常好的军纪,直到在京都郊外与叛军正式会合,也没有出什么问题,更没有出现很多人担心的兵乱。 两万名强悍的妖族战士加入到了叛乱一方,让双方的力量对比彻底变得失衡,更重要的是,平北营出现在京都代表着白帝的态度,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原来白帝与相王竟是早就已经有了盟约。 北伐魔族的战争结束之后,圣域强者们想必都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商行舟年老,王之策不会参与到世俗事务中来,相王与曹云平这两位圣域强者,再加上白帝这位圣人,确实有足够的资格确定整个大陆的局势。 叛军士气为之一振,但毕竟前线正在与魔族决战,无论是那些王爷还是那些将领与士兵都没办法真正的理直气壮,所以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动用投石机之类的大型攻城军械,但如果局面再这样僵持下去,流血必然会到来。 皇城的门紧闭着,叛军与守军不停的对骂。叛军没有动用攻城的军械,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城上的神弩也始终没有发射,只不过那些污言秽语落在耳里,比那些破空飞舞的箭矢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傅白英在几名文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城墙前,看着下方的叛军,通过扩音法器说了半晌话,见叛军毫无所动,不禁怒意渐生,直接对着相王开始喊话,言语之间不离千秋骂名四字。 叛军如潮水一般分开,相王骑马来到皇城之前,对太傅白英说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那是弱者,不是我。” 太傅白英闻言失望,手抚胸口,被官员们扶了下去。 第1165章 归来的陈留王以及他 莫雨出现在城墙上,眉眼依然如画,只是有些疲惫。 娄阳王有些紧张地站在她的身侧,很是担心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 莫雨说道:“王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想来陈留王的性命,自然威胁不到你。” 说威胁不到,其实还是威胁。 叛军很多视线落在相王的身上。 相王眼里泛着水光说道:“吾儿死得其所,必无遗憾,当追封为太子。” 莫雨很是佩服,不再多言。 …… …… 陈留王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也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看到阳光的缘故。 他望向那名苍老的太监,说道:“再活之恩,不知何以为报。” 就像中山王那名美貌姬妾警惕的那样,陈留王不愧是公认最像太宗皇帝的皇族子孙,拥有难以想象的人格魅力,哪怕被幽禁在宫里十年,非但没有颓唐,反而成功地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 那位老太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这里是洗衣司,是皇城东侧最杂乱、也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谁也没有想到,本来应该被囚禁在未央宫,被重兵看守的他,居然已经来到了皇城之外。 那位老太监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转身向皇城里走去。 陈留王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 他没有继续思考老太监的叹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没有意义。 他的眼神比起当年更加平静,只是在最深处有抹极淡的厌倦的意味。 …… …… 皇城已经被叛军包围,妖族平北营负责的区域是东南片,也就是由国教学院与百草园的方向。 尤其是国教学院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比当初天书陵之变戒备更加森严,留在学院里的教习与学生紧张至极,不知如何是好,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看似瘦弱的学生穿过了湖畔那片密林,来到了皇城之前。 这里是国教学院的禁地,那道通往皇城的门更是附着很强大的阵法,而且还有一把很难打开的锁。 那名瘦弱的学生却根本不理会这些规矩,轻而易举地破掉阵法,从袖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那个满是青色铜锈的旧锁。 她不是普通的学生,对皇宫和国教学院都很熟,更准确地说,她是国教学院的副院长。 当陈留王逃离皇宫的时候,落落悄悄潜进了皇宫。 她为皇帝陛下带来了国教学院的问候,以及某个变数。 白帝为了表示对相王的支持,所以派来了平北营。 但她在皇宫里,平北营真的敢向皇宫发起进攻吗?更重要的是,平北营有没有可能听从她的命令,改变自己的立场? 没有人知道局势究竟会如何发展,因为到此刻为止,叛军方面并不知道落落进入了皇宫。 但陈留王感觉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 西边来的风太湿,或者井水太甜,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细节,会让人生出很多联想。 刚刚逃离皇宫,没有来得及与父亲交谈更长时间,他便非常强硬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管皇舆图能不能打开,叛军都应该向皇城发起进攻,向对方施加更多压力。 “皇舆图只能拦住您与曹世伯这样的强者,但不能拦住更普通的人。而且京都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被控制住。” 看着陈留王苍白的脸,阴郁的眼神,相王没有办法反对他的意见。 控制与反控制之间自然会发生战斗,会流血,当情形变得更加混乱的时候,甚至会有屋宅被点燃。 随着陈留王的归来,叛军的动作变得激烈了很多,当天傍晚,京都里便多出了很多道火光。 自我控制了很多天的双方,终于渐渐失控,在皇宫与离宫四周的街巷里,出现了很多烧杀劫掠的画面。 在陈留王看来,这些都是成功必须忍受的代价,根本不需要理会。 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亲自带着三百多名叛军骑兵,去了国教学院。 “西宁一庙治天下。” 看着国教学院的院门,陈留王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在大陆流传了十几年,甚至已经快要变成真理,成为民众的某种信仰。 如果想要破掉这句话,那么首先便需要毁掉国教学院。 但这座院门真的很熟悉。 很多年前一场秋雨里,天海胜雪从北方归来,带着家将把国教学院的院门冲成了一片废墟。 金玉律出手败了费典神将,其后又是青藤宴,国教学院始终没有把院门修好,为的便是打天海家的脸。 直到大朝试,天海胜雪终于认输,亲自带人把这座院门修好,从而造就了京都里的又一个故事。 那段时间刚好是陈留王与国教学院密切关系的开端,重修院门的时候他甚至亲自看过设计图、给过意见。 换句话说,现在的这座院门也有他的贡献。 那时候院门前的青藤被全部除掉,光滑的石面上没有任何遮掩。 现在青藤重新生长出来,遮住了大部分的字迹。 “砸开。” 陈留王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叛军士兵带着准备好的檑木上前,在那些妖族士兵不解的眼里,对着院门狠狠地撞了过去。 伴着数声如雷般的撞击巨响,国教学院院门上出现几道裂口,喀喇声里缓缓向两边倒下。 夜已经渐渐深了,叛军与妖族士兵都点燃了火把。 火光照亮了百巷花深处,也照亮了破碎的院门,照亮了很多张年轻的面孔。 那些脸都很年轻,明显看得出来很紧张,在他们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恐惧。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因为他们是国教学院的教习与学生。 陈留王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看到这样的画面,而是因为站在国教学院师生最前方的居然是天海胜雪。 火把的亮光把天海胜雪的脸照的清清楚楚。 陈留王觉得世事真的很奇妙,笑了起来,却有些苦涩。 …… …… 雪老城是阴天,特别的阴,云特别的厚,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 城里的街巷,晦暗的仿佛还是黎明之前,不时能够听到狗叫,还有追逐战斗的声音。 魔族士兵的抵抗一直在持续,明显没有什么组织,但还是给人族军队带来了很多麻烦。 骑兵在笔直而宽阔的大街上疾驰着,代表着讯息的烟花不时亮起,直到傍晚时分,战斗的力度才渐渐减弱,直至平息。 雪老城很大,要清理路障,不时迎战偷袭的魔族高手,队伍的行进速度无法太快,再加上另外一个重要理由,直到傍晚时分,陈长生与徐有容所在的神辇,才来到建筑林立的皇城区,距离魔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一束如花般怒放的火花,在队伍的最前方不停燃烧,喷射着玉石般的光芒,驱散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如果有人隔得极近,便能看到这根火把非金非玉,而是由非透明的琉璃制成,表面是乳白色里,内里却有无数晶粒,仿佛蕴茂着无数能量。 这便是魔族的神器——白日焰火。 数百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太宗皇帝与他的将领在战场上夺得了这件神器,然后带回了京都,安置在了凌烟阁中。 今天它被人族军队带回了雪老城,但这并非意味着回家,更像是某种强大意志的传承。 有魔族民众被赶出家门站在街道两侧,有些魔族贫民站在破败的建筑前,好奇地看着向魔宫前进的人族军队。 看到那道玉树般的火焰,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渐渐有魔族民众跪了下来。 第1166章 就到这里了 除了传说中的白日焰火,魔族民众更关心的是那座神辇以及那辆小车。 想到辇里便是人族教宗与圣女,哪怕是战败者,他们也难免有些好奇与激动。在魔域雪原陈长生很有名气,徐有容则是因为魔君的狂热表白更加出名。不过那辆小车里是谁?民众很不理解,居然还有人类能够排在教宗与圣女的前面。猜测渐渐流传开来,民众才知晓原来那是人族皇帝与教宗的老师,叫做商行舟,据说是与王之策齐名的人物。 商行舟没有理会街道两侧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他的目光落在街道两侧的建筑上,也充满了好奇。 他来过雪老城下,看过无数相关的卷宗,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座城市。 对他来说,这座魔族的都城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充满了一种令人迷醉的非现实感。 就像是那些建筑一样,确实很美丽,但又很没有道理。 高耸入云的尖顶到底象征着什么? 为什么明明窗上镶嵌着蓝色如海洋的琉璃,可以迎入最灿烂的阳光,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阴森,仿佛真正的幽冥? 最壮观的那座建筑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即便是在漆黑无星的深夜里,依然是那样的醒目,仿佛真正的高山。 那就是魔宫。 十余丈高的魔宫正门已经破裂,边缘处还有些浅蓝色的火苗,应该与材料有关。 小车停在魔宫外面,没有进去,于是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时间缓慢流逝,那辆小车始终没有动,也没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无数道视线落在小车上。 唐老太爷走到小车旁。 陈长生与徐有容也走到小车旁。 唐老太爷隔着车窗上的青帘,问道:“进去吗?” 青帘被掀起,露出商行舟的脸。 他说道:“差不多了吧?” 唐老太爷望向陈长生。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早上开始入城,直到这个时候才来到魔宫,除了前面提过的那些理由,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命令整个队伍在雪老城里转了一大圈,务必要经过所有的著名街区,看到所有著名的建筑。 “差不多了。” 唐老太爷说道。 “那就看到这里了。” 商行舟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魔宫前一片寂静,远处的战斗声与照亮夜空的烟花的光清楚地传到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老太爷上前把窗帘放了下来。 陈长生走到车前,把那名小道士抱了下来。 小道士知道他是谁,没有害怕,把他抱的紧紧的。 陈长生注意到小道士的袖子系的很紧,脸上还有些血污,知道是这些天,救治将士时留下来的。 “你有个叔叔,袖子剪的很短,那样很方便,以后我给你做。” 小道士点了点头,说道:“好。” 徐有容上前,把他从陈长生怀里接了过来。 小道士没见过徐有容,但还是表现的很乖巧。 陈长生向魔宫里走去。 徐有容抱着小道士跟在后面。 小道士看着车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老祖死了吗?” 陈长生没有说话,没有回头。 唐老太爷背着两只手跟了上去。 王破来了,他准备把那辆小车拉进魔宫。 “我来吧。” 肖张接过了这个工作。 谁都知道,做这件事情最合适的人选是陈长生,但也都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停下脚步。 …… …… 魔宫里的厮杀声渐渐停了,有些宫殿里生出火焰,也很快被烧熄,哪怕是占领,一切也都显得那样有条不紊。 就像陈长生的脚步那样,平稳而节奏明确,不急不徐。 但他没能看清楚魔宫里那些殿宇的模样。 那些殿宇由非常稀少的黑理石砌成,气势无比恢宏,而且不同的殿宇都有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颜色,这种雪老城绘画里面常见的技法落在建筑上,确实堪称惊人,有一种无比浓艳的美感。 但在他眼里这些都只是些模糊的色块。 魔宫深处有一片葵花田,占地极为广阔,看着就像是黄色的海洋,在这样冷清的秋夜里,依然给人无比热情的感觉。 一行人踏过葵海,向着深处走去,感觉着周遭热情的意味渐渐变冷,而一种邪恶的、阴冷的仿佛夜色一样的力量却在增强。 道典里有过记载,这种力量便是深渊的气息,也是魔族力量的来源之一。 魔殿就在深渊的边缘,看来真的已经不远了。 黄色的葵花如潮水一般分开,一座通体幽黑的、无比高大的宫殿,出现在众人眼前。 通过长约数里的石阶,人们进入了魔殿。 直到此时,陈长生的视线才不再模糊,只是还有些泛红。 魔殿里的空间非常巨大,没有一根石柱支撑,全部由黑色的巨石砌成,每隔一段距离便会看到一幅画,或者是人物,或者是风景,或者是花物,或者只是简单的笔触留痕,里面仿佛隐藏着很多智慧。 从魔宫大门开始,人们便没有遇到任何魔族,这里也没有,显得异常冷清。 一道幽绿的光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直刺陈长生的眉心。 隔着一段距离,众人也能感受到上面的剧毒。 陈长生对这道绿光很熟悉,正是南客的孔雀翎。 徐有容与怀里的小道士说着什么,没有抬头。 短剑破空而出,准确地刺中那道绿光。 就在陈长生准备迎接南客接下来奇诡的攻击之时,那道绿光却消失在了空中。 紧接着,魔殿的上方响起一连串密集的撞击声,然后有雪花飘然落下。 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即便是坚硬的黑色岩石,也被砸出了数道裂缝。 烟尘渐散,一名黑衣少女制住了南客。 “你为什么弱了这么多?” 黑衣少女看着南客不解说道。 陈长生看着南客苍白的脸,也有些意外,不知道她回到雪老城的这些天里,究竟禁受了什么。 “我真的很后悔,当初在周园里一看到就应该杀了你。” 南客没有理会黑衣少女,盯着陈长生的脸,带着无穷的恨意说道。 陈长生沉默了会,没有接话,继续向魔殿深处走去。 南客看着他的背影,带着绝望的意味喊道:“你非要我们死光才甘心吗?” “不,我只是要你们投降。” 陈长生望向那辆小车沉默了会儿,重复说道:“投降。” …… …… 第1167章 你是谁? 黑衣少女摇了摇头,放开南客,走到陈长生的身边。 队伍里有好几位圣域强者,虽然都受了不轻的伤,但还可以战斗,以南客现在的状态,无法造成任何威胁。 南客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有些无力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跟着走了过去。 没有人看她一眼,倒是有人对那位黑衣少女很好奇。 微寒的风迎面而来,走过的黑色岩石上覆着浅浅的霜,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黑衣少女的身份。 原来她没有在南方温暖的海岛上,而是一直都在这里,果然还是教宗的守护者啊。 陈长生早就猜到了她在军队里。 当初第二阶段战役的关键时刻,东路军北三营遇到了一名魔族怪人,数千只鹫鸟带着火药扑向营地,最后却莫名其妙地纷纷坠落,在草原上点燃无数道火的瀑布,很多人想不明白那是为什么,那便是她作为高阶神圣生物的威压起了作用。 在随后的战争里,吱吱还曾经立下过数次大功,尤其是前些天那次。 在雪老城里所有魔族的掩护下,高欢带领着一千余狼骑冲下诺日朗,向着人族的粮队发起攻击,最后被唐老太爷所杀,但粮车也被点燃了很多。临死前,高欢看到那些粮车上的火焰都熄了,非常不解,甚至可以说难以瞑目,这也是她的手段。水与沙石都很难扑灭的异火,对一只玄霜巨龙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陈长生问道:“不生气了?” 吱吱很理所应当地说道:“你不肯娶我,我当然应该生气。” 陈长生说道:“那你为何还来帮我?” 吱吱说道:“如果人族输了,你肯定会死,那到时候我嫁给谁?”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陈长生没办法给出答案。 徐有容忽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自己始终没办法成年吗?” 吱吱有些茫然,心想那是为什么? 徐有容说道:“不是因为北新桥底的阵法损伤了你的心智,而是因为你总想着与人交配,耽误了修行。” 吱吱闻言大怒,想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憋红了脸喊道:“难道你不想?” 小道士在徐有容怀里抬起头来,好奇地想着这是在吵什么? 徐有容伸出手指摇了摇,意思非常清楚,又有些不清楚。 这种时候还像小孩子一样争吵,其实原因很简单,她们有些紧张。 众人已经走到了魔殿的最深处,看到了那道黑色的魔焰,感受到了魔焰后方传来的深渊气息。 黑色的魔焰就像是不断变形的夜色,并不宁静,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非常可怕。 一位年轻人站在魔焰之前,身着白色长袍,披头散发,仿佛失去家国的诗人,又像是位悲伤的歌者。 人们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历史将要发生,就在他们的眼前。 魔君转过身来,用手指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对陈长生说道:“我唯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相王与曹云平这时候在京都,白帝甚至也可能去了,因为他老人家不想我死,你怎么就能这么不在乎呢?” 他的视线落在小车上,发现车里没有呼吸,情绪有些复杂说道:“就算你这个学生是个死脑筋,你怎么也不在乎呢?” …… …… 京都忽然下雨了。 雨珠穿过火把散发出来的光线,落在国教学院外的青藤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陈留王看着天海胜雪,唇角的笑意渐渐敛没。 这十年里,皇帝陛下对天海家的态度很普通,对天海胜雪还算不错,前年的时候,选他出任了军部的一个要职。 初春的时候,天海胜雪重病一场,因此没能随大军上前线。 夏末的时候,他与莫雨暗中取得了联系,由宫里出面请了几位离宫主教,病才渐渐好了。这件事情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秽,他已经不想去管,但这时候看着叛军里那些熟悉的面容,他依然感觉到胸口有些隐隐作疼。 “姑奶奶当年说你们就是一群废物,现在看来真有道理。” 天海胜雪看着那些堂兄堂弟们,嘲讽说道:“居然就没一个有种的。” 天海承武骑马出了人群,看着看沉着脸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天海胜雪说道:“父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人们正在与魔族作战,你们却要叛变!要脸吗?” 他的声音清楚地在秋雨里传开,叛军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百花巷里一片安静,雨点落在青藤上的声音有些烦心。 陈留王抹掉脸上的雨水,骑在马上看着天海胜雪,居高临下,神情漠然。 “我只知道我将是未来的皇帝,你又是谁?” 说完这句话,他举起右手,准备示意叛军骑兵开始冲锋。 就像很多年前,在相似的一场秋雨里,天海胜雪曾经做过的一样。 天海胜雪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知道凭自己一个人绝对拦不住这么多叛军。 苏墨虞与陈富贵、初文彬等国教学院的高手,现在都在前线,更不要说折袖与唐三十六等人。 稍后会有多少师生倒在血泊里?国教学院会不会变成一片废墟? 没有任何征兆,陈留王的右手重重地落下了来,就像是要砍断一棵大树,干脆而有力量。 这个时候,一幕神奇的画面出现了。 一株非常粗的槐树忽然从中断开。 轰的一声巨响! 断落的槐树砸向了陈留王。 哀鸣声里,战马被直接砸死,陈留王落到雨水里,浑身是血。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人们望向雨中那道魁梧身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个魁梧的身影究竟是何人,居然能够单手抱住一棵巨树为武器,居然能够如此轻易而举地击倒陈留王。 陈留王是聚星上境的真正高手,就算是被偷袭,何至于表现的毫无还手之力? 更不要说境界深不可测的天海承武就在陈留王身边,怎么也没有反应过来? 秋雨越来越大,落在断树的枝叶上,然后不停淌落。 天海承武冷哼一声,右掌斩向雨中那人。 陈留王在他眼前被偷袭重伤,事后他很难向相王交待,而且震惊于对方的手段,自然全力出手,没有任何保留。 他的手掌边缘泛着晶莹的星光,就像是真正的铁器一般,切割开秋雨与空气,发出极刺耳的鸣啸。 那个魁梧男子没有退让的意思,举起右拳便迎了上去。 咔嚓!夜空里出现一道闪电,直接落在了国教学院门前,化作道道电光,缭绕在了他粗壮的手臂上。 引雷诀! 拳头与手掌相遇的那一刻,满天雨水仿佛都静止在了空中。 天海承武连退数十丈,直至撞碎了一座酒楼,才停了下来,唇角溢出一道鲜血。 那个魁梧男子还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很多人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甚至没有放下左手抱着的断树! 这个魁梧男子到底是谁?难道说已经半步神圣? 虽然他满脸胡须,看眉眼应该还很年轻,这怎么可能呢? 陈留王看着魁梧男子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问道:“你是谁?” 那名魁梧男子说道:“我是国教学院轩辕破,你又是谁?” 第1168章 蓦然回首,伊人在灯火阑珊处 轩辕破松开手。 一声闷响,沉重的断树落在地上,溅起很多雨水。 百花巷里一片安静。 叛军们看着那道魁梧的身影,眼里满是震惊。 天海胜雪的眼里多了一抹笑意,还有些感慨,他身后的国教学院学生们则是满脸仰慕与敬畏。 轩辕破非常有名,更多的是因为他的事迹非常有传奇性,被很多人看来,仅次于教宗陈长生。 十几年前,他是摘星学院重点培养的妖族少年天才,因为右臂被天海牙儿所废,不顾劝阻执意退学,在京都街头夜市洗碗为生,结果却被陈长生与落落拣回了国教学院,甚至还在唐三十六之前,成为国教学院复兴的开端。 数年后天书陵之变,陈长生与国教学院风雨飘摇,轩辕破想回白帝城求援,最终一无所得,在白帝城下城区的小酒馆里打工渡日,还被世人误解,不知遭受了多少冷眼与嘲笑,却从来没有想过辩解。 直至归元大典,牧夫人意图把落落嫁给魔君,他以国教学院轩辕破的身份登上擂台,从下城区最偏僻的擂台开始打起,连战连捷,最终连胜九场,硬生生地打到了最后的决战,虽然惜败于魔君之手,依然震惊了红河两岸乃至整个大陆。 那之后又过去了十年。曾经的国教学院老小已经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妖族大将,以纯粹的战斗力而论他甚至是最强的那个,陈长生教他的引雷诀与别样红传他的拳法合在一处,便是折袖也无法正面抵挡其锋芒! …… …… 所有人都以为轩辕破应该正在雪老城外,率领妖族援军与魔族军队殊死搏杀,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国教学院,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能猜到他应该是藏在妖族平北营里偷偷潜入了京都。 陈留王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便欲向外围的叛军示警。 一道剑光照亮秋雨,斩向陈留王。 那道剑光有些奇特,并不是常见的雪白色,也没有锋利的感觉,更不寒冷,反而带着些暑热的意味。 陈留王衣袖翻飞,抽出软剑,勉强挡住,身体倒飞出去,撞碎一道石墙,就此昏死过去。 轩辕破的右臂早已复原,手里握着一根粗重的铁剑,正是山海剑。 当年陈留王是国教学院的常客,他当然认识,故意问对方是谁完全是因为愤怒。 你居然想毁掉国教学院! “敢踏入国教学院一步者,杀无赦!” 天海承武从残破的酒楼里走了出来,衣衫前襟上是斑斑的血点。 他本来准备去救陈留王,但看着轩辕破手里的山海剑,非常坚决地改变了主意,带着天海家的子弟向巷外撤退。 快要退出百花巷的时候,天海承武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国教学院的院门。 在火把的照耀下,隔着层层如帘的秋雨,天海胜雪的身影有些模糊。 天海承武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心狠手辣,把厚黑二字推行到了极致,不在意墙头草的恶名,那么天海家必然会在险恶的时局里继续生存下去,如果遇到某些机会,他统领下的天海家,甚至极有可能迎来第二次全盛期。 但最终他还是败的一塌涂地。相反他的那个冷傲的儿子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本心行事,却永远都站在胜利者的一边。难道姑姑当年对自己说的话真是对的?机关算尽都是错?可这是为什么呢? …… …… 平北营与叛军之间的战斗在国教学院外开始了,震天的杀声直到很长时间之后没有停下来。 这里距离皇宫不远,只是隔着一座国教学院,或者说一座百草园,但不知道是靠着宫外的树林太茂密,还是有阵法保护的缘故,皇宫里并不能听到太多厮杀的声音,只能隐隐听到一些喊叫声。 今夜的皇宫非常冷清,如果从甘露台往地面望去,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在那些阁楼上,池塘边的灌木丛里,还有偏僻的角房里藏着很多宫女与太监。 那些宫女太监脸色苍白,身体颤抖,害怕到了极点。 但他们藏在这里没去正殿护驾,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收到了上司发布的命令。 皇宫正殿里有很多夜明珠,虽然不及甘露台,也及不上北新桥地底的那个洞穴,但足以把殿里照耀的有如白昼。 幔纱拂动,夜明珠散发的光毫就像是雪花不停飞舞,可惜的是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情欣赏。 太傅白英为首的大臣们,看着殿门口那道身影,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的神情。 “以仁义治天下,宫廷亦是天下一属,我的那些干儿子体会我的心意,让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躲起来,免得被今夜的刀兵祸害,也算得上是仁义之行,您母亲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又何至于被埋在百草园,而不能与先帝合葬?” 林老公公的视线从太傅白英移到那些大臣与侍卫身上,最后重新落在最高处。 莫雨与娄阳王站在那里,把一个人护在后面,隐隐可以看到一抹明黄色。 “宫外可能会有些问题,但那并不重要,因为这里才是大周最重要的地方,而我在这座皇宫里生活了太多年,比你们加起来还要久……想要停下皇舆图,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希望陛下你能明白。” 谁能想到,以事君忠诚、道德高洁而名闻大陆的林老公公,居然会成为叛军的内应,帮助相王破掉了皇舆图! 太傅白英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林老公公说道:“林老伴,我与你同朝二百余年,深知你的为人,即便到了此时你还记得那些低贱的太监宫女,说明那些名声并非作伪,那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林老公公说道:“大丈夫行事,岂能被声名所累?” 他是太监,却始终以大丈夫自居,而且世间无人敢质疑,即便到了此时人们也很难怀疑他。 太傅白英沉痛说道:“难道你要抹了自己的忠臣之名吗?” “我当然是忠臣,但我忠的是先帝。” 林老公公望向最高处被人群隔着的那道身影,说道:“陛下,我也很尊敬你,甚至越来越喜欢你,可惜你终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越尊敬你便越不尊敬自己,越喜欢你便就越不喜欢自己,所以请原谅老臣今日的冒犯吧。” 这段话有些难懂,在场只有莫雨听懂了,因为她是女人,发出了一声嘲笑。 林老公公没有在意她的笑声,向着前方走了一步。 侍卫们非常紧张,手里的铁刀纷纷出鞘。 娄阳王脸色苍白,满头汗水,嘴里不停地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但他张着的双臂始终不曾放下,显得异常坚定,就像老母鸡护雏般,把那个人护在身后。 莫雨被他的唠叨弄得有些恼火,余光看到他的模样又心头一软,轻声说道:“稍后乱起来,你带陛下先走。” 娄阳王怔了怔,望向她问道:“就是那天夜里你说的地方?” 莫雨说道:“笨死了,让你背了二十遍还没背住?” 娄阳王忽然哭了起来,说道:“背住了,可我不想把你留下来。” 皇舆图已破,相王与曹云平这两名圣域强者随时可能出现,皇帝陛下必须在此之前经由密道离开。 莫雨要留在场间抵挡林老公公,还要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最后的结局自然可以想见。 莫雨与娄阳王夫妻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除了他们自己便只有那位能够听到。 然而这个时候,殿门外忽然响起对他们这番交谈的点评。 “情真意切,因为是真情,是实意,毫不虚伪,绝不矫情,不愧是母后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莫大姑娘,我真的很欣赏你。” 相王走进殿来。 他带着几分追忆的神色说道:“当年想着你与留儿自幼一道长大,我曾写信求母后赐婚,可惜母后没有同意。” 曹云平在后面,背着双手在殿内到处看着,不时说几句不错,就像个赋闲的户部老官在红薯地里挑种粮一样。 相王不再回忆往事,说道:“林公公说的对,外面就算全部输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里赢了就好。只要我能坐上这把椅子,不管是离山还是离宫,都必须尊重我,那我还担心什么?” 莫雨说道:“王爷,想要坐稳这把椅子,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难道你们都没看出来,这十年里我瘦了多少?” 相王双手落在自己的腹部,捏着腰带上突出来的肥肉苦笑说道。 他笑意渐敛,望向人群后方的高处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陛下……弟弟,把椅子让给我坐坐可好?” …… ……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坐……这把椅子。” 一个声音在安静的正殿里响了起来。 那人最开始说的两个字发音非常生涩,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 接下来,那个人的发音要变得好了很多,谈不上通顺,但至少不会显得怪异,只是特别缓慢,而且不时停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第1169章 艳阳天 …… …… 莫雨、娄阳王、太傅白英、大臣与侍卫们骇然回首望去。 相王与林老公公神情骤变,就连曹云平的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没有人注意到,第二层有个清秀的小太监也望了过去。 娄阳王呆呆地放下手臂。 那抹明黄终于出现在了众人之前。 大周皇帝余人。 “陛下!” 数声喊声响起。 余人静静看着下方的林老公公。 林老公公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热,不是身体,而是脸,为什么? “让太监宫女躲起来的,不是你的干儿子,是朕下的旨意。” 余人的神情温和而平静,发音也越来越正常:“刀枪无眼,国朝大事与他们无关,何必让他们因此受伤,甚至死去?” 林老公公沉默片刻,说道:“陛下实乃仁君。” 余人说道:“老师与你都要我做仁君,但如果朕被乱臣贼子用百姓的性命威胁退位,那便不是仁君而是昏君了。” 他的话语越来越顺,直至与正常人没有太什么区别,只是声音还是稍微有些沙哑。 没有谁注意到他与林老公公说了些什么,因为众人都震惊于他说话本身。 陛下原来不是哑巴,可以说话?那为何他平时从来不说?就连服侍了他十余年的林老公公都不知道。 如果说这是什么隐藏的手段倒也罢了,可就是说话而已,变成秘密又有什么用处? 迎着数十道震惊的视线,余人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他本来不想回答,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答案。 “我不会撒谎,所以小时候离开京都的时候,师父让我不要说话,后来我就习惯了不说话。” “在西宁镇生活,与师父、师弟之间有时候连手势也不需要比,一个眼神就知道想做什么,就更不需要说话了。” “后来到了京都,做了皇帝,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批阅奏章,用笔写就好,也不需要说话。” “就连朝会我发现也是只听不说最好,因为这样省事,而且清静。” “既然不需要说话,那我为什么要说话呢?” …… …… 没有需要,自然不用去做。 没有人会全无道理地绕着大陆跑十几圈,无数次穿越草原雪山与四季,除非他的妻子在某个深夜悄悄地离开。 相王说道:“原来陛下是在装聋作哑。” 余人说道:“是的,我看过太宗皇帝的所有记载,还看过一些前朝明君,我发现他们都很擅长装聋作哑。” 相王闻言若有所思,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果然非同寻常,好在只是隐瞒了会说话的事。” 余人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来得及,终究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反应难免会慢些。 “以后我也会学着装聋作哑。” 相王接着说道:“但请先写退位诏书吧,这件事情不需要开口,只需要用笔,陛下应该很熟悉。” 余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相王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只好抱歉了。” 这时候,站在第二层金栏后的那名小太监,忽然走了出来,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她看着相王说道:“王爷,你确定自己坚持要这么做吗?” 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如画般的眉眼美丽动人,殿里群臣有很多老人,很快便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殿下!公主殿下!” 众人震惊地想着,落落忽然出现在大周皇宫里,难道说她代表了妖族的态度? 那么这时候与叛军一道围攻皇宫的平北营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落落,相王怔了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曹云平也笑了起来,神情温和说道:“殿下,不要再胡闹了。” 这种长辈对晚辈的态度,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时刻。 落落挑眉说道:“我进宫之前已经收服平北营,轩辕破这时候在国教学院,为的就是要阻止你们。” 曹云平微笑说道:“如果道尊与陈长生带兵南归,你与轩辕破便是伏兵,因为白帝会现身击败我与王爷,成为挽救大周的恩人,如果道尊没有回来,这就说明他放弃了皇帝陛下,白帝便不会出现,那你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落落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有些发白。 所有一切都在白帝的掌握之中,不然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逃离白帝城,轩辕破又如何能够藏在平北营里这么长时间。 相王与曹云平并不知道她与轩辕破的存在。 但她与轩辕破只是棋子,或者戏子,按照白帝的想法行走,不停改变自己扮演的角色。 直到现在白帝还没有出现,那么说明他决定履行与相王之间的约定。 这也就意味着,如曹云平所言,落落与轩辕破做的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落落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件事情。 牧酒诗与大西洲皇子死在了海上。 落落一直以为这是商行舟的安排,现在看来只怕还是与父皇有关。 知道白帝与相王的盟约后,她第一时间通知了陈长生,然后日夜兼程八万里路至京都,想要帮些忙。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忽然看到那个无趣的真相,所有的疲惫尽数涌来,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扶住了她。 那只手稳定而宽厚,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温暖。 落落醒过神来,让到一旁。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先生吩咐过什么,但她忘了。 就像是莫雨、娄阳王、太傅白英、诸位大臣以及侍卫们接下来做的事情一样。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余人走了下来。 他的速度很慢,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只脚是跛的。 走的再慢,只要肯走,便总能走到彼岸。 无论是西宁镇的小溪还是智慧的河流,或是地面由金砖砌成的江海图案。 余人走到相王的身前,停下脚步。 相王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看他。 不能视物的那只眼睛、缺了半截的耳垂,微微向左偏的肩膀,在他的视野里渐渐消失。 最后,只剩下那张干净的脸。 相王的眼里出现一抹惘然的情绪,又有些疑惑,接着转为震惊,最后却变成了有趣。 他一掌拍向余人的头顶。 这一掌柔若无骨,仿佛无形的烈阳之焰,带着无比恐怖的气息。 惊呼声响起,侍卫们终于醒过神来,不惧生死地向那边冲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替陛下挡住这一掌。 忽然,一道强大的气浪生出,仿佛真实的潮水,裹着那些侍卫撞到了台阶上。 金栏碎裂,烟尘微作。 …… …… 据事后调查,没有几个人看到了当时的那幕画面。 光线太强,如果不赶紧闭上眼睛一定会被刺瞎。 就算是莫雨、落落等拥有极高境界的人也只能看到一幕极模糊的画面。 一片明亮的光幕出现在大殿中央,与之相比,夜明珠散发的光毫就像是野草烧成的灰。 光幕里隐隐可见两道身影,其中一个稍微胖些,应该是相王,另一个自然是余人。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遇。 那片光幕便开始于他们双手相遇的地方。 那里有一轮太阳。 …… …… 夜空里的阴云,被尽数驱散。 刚刚显露出来的繁星,下一刻便被掩没不见。 无数光线从皇城里射向天空。 京都仿佛回到了白昼。 天书陵里观碑的学子惊愕地回头望去,夜林里的松鼠醒了过来,不停地跳跃着。 离宫里,严阵以待的国教骑兵纷纷推开面甲,向夜空望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太阳。 中山王正在太平道集结骑兵,准备冲进皇宫去救驾。 当夜空忽然明亮起来,他抬头望去,便再也无法收回视线。 他眯着眼睛,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那轮太阳渐渐消失。 “啊,多美丽的太阳啊……” 中山王很是感慨,挥手示意下属取消夜袭皇宫的计划。 他翻身下马,去洗了个澡,然后让小厨房做了碗炸酱面,加了半勺野小蒜,香香地吃了起来。 看着这幕画面,那位美貌的姬妾忍不住生出与白天死去的那位谋士相同的想法,这面就这么好吃吗? 当然,她要比那位谋士聪明很多,话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我们不救陛下了?” 中山王吃着面,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话。 那名姬妾听出来王爷说的第一句话是陛下用不着我们救,我们都是白痴。 然后她认真地回想了一番才确认第二句话是——明天会是一个艳阳天。 …… …… “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了,父皇的眼睛还没事,你知道的,噢,你不知道,以前那边是间书房。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听到功法口诀,我当时觉得这功法好厉害,太阳那么热,那么亮,怎么就能放进我的身体里呢?” 相王说道:“父皇说我想错了,那个太阳只有离开我们身体的时候才会变成真正的太阳,我心想那也很厉害啊!为了看到那个太阳,我不停修行,但直到我成了皇族里境界最高的那一个也没有看到,就连十年前越过那道门槛之后,我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太阳,所以这几年我经常在想,难道当初父皇是在逗我玩?” 余人说道:“不是的。” 相王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是真的,父皇他没有骗我。” 余人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相王说道:“如此强大的焚日诀,太宗皇帝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余人说道:“我不知道。” 相王感慨说道:“陛下形残神全,实乃道门之光,亦是陈氏之光。” 这是最真诚的赞美。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陛下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境界修为呢?” 相王有些苦涩说道:“如果早知如此,我们哪里会想着造反呢?” 余人带着歉意说道:“没有人问过……而且,我也没有用这些的机会。” 相王闻言微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是先前说的那个道理。 余人能够说话,但他不说。 他能让京都的夜空多出一个太阳,但他不做。 因为他不想,而且没有这方面的需要。 这就是顺心意。 “陛下不愧是父皇与母后的亲生儿子。” 相王终于释然,只是难免还有些遗憾。 “为什么我就不是母后亲生的呢?”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里散出无数道光线,碎成最细微的晶粒,然后被夜风拂走,无迹无踪。 第1170章 你们输了 相王就这样死了,曹云平则是早就已经逃出了皇宫,到了十余里之外的洛水畔。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宫里的人还能听到他恐惧的颤声、不停重复的那句话:“求陛下饶命!” 林老公公脸色苍白。 今夜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污点。 但他终究是林公公,识得气节二字如何写,不能像曹云平那般无耻,跪地求饶。 他手掌一翻便往头顶拍去,同时逆运真元准备自我了结,做的极绝,不留任何可能。 但他的手掌落在头顶却无法下移,经脉里的真元也仿佛凝结了一般,根本无法冲入幽府。 “走吧,不要再进宫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余人对他说道。 林老公公怔住了。 因为先帝的缘故,他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里度过。 哪怕后来被天海圣后逐回老家,他每天想的依然是宫里的日子。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不要再来了——不管你是为了道义还是不甘心又或是别的什么。 更没有人对他说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林老公公离开了皇宫,有些落寞,甚至可以说失魂落魄。 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余人的身上。 陛下的境界如此深不可测,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轮太阳消失,夜云被秋风重新卷回京都上空,再次掩住繁星。 余人看着云层某处,确认白帝离开,收回视线望向北方,面露忧色。 …… …… 雪老城,魔宫。 陈长生直接回答了魔君的问题:“师父和我不担心京都,是因为师兄在那里。” 魔君嘲讽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你离开西宁镇之时,根本没有开始修行,相信他也没有,其后你与他相见的次数有限,我确定他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出过手。” 陈长生说道:“是的,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看过师兄出手。” 魔君说道:“那你凭什么判断他的能力?不要对我说——因为他是我师兄这种废话。” 陈长生说道:“我也是事后才想明白。” 魔君问道:“想明白什么?” 陈长生说道:“圣后娘娘出事那天晚上,师兄为什么会从草丛里钻出来。” 魔君神情微凛,说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陈长生说道:“他是白天随师父一起去的天书陵,这也就意味着,他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看完了所有的天书碑。” 魔君眼瞳微缩,说道:“荒唐!难道他就不能用别的法子?” 他没有去过天书陵,但知道天书陵的规矩。 在天书陵里只有参悟一座天书碑,才能去往下一座天书碑,直至越来越高,最后来到峰顶。 没有人能破坏这个规矩,即便周独夫在看完所有天书碑之前也不行。 按照陈长生的说法,那么余人就是在一天之内看完了所有的天书碑。再联想到余人当时是听着陈长生的声音,急着去救他,那么说不定他甚至看都没有仔细看便很随意地通过了那些天书碑。 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真相,但魔君无法接受。 没有人做到过这样的事情,传闻周独夫曾经做到过,但始终没有得到离宫的确认。 一日观尽前陵碑的陈长生震惊了整个大陆。如果余人只用一天时间便看完了所有天书碑,意味什么? 那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天赋与强大。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相王与曹云平的这场叛乱对余人来说更像是一场闹剧。 魔君甚至能够想到,白帝应该都不敢轻易出手。 天海圣后与陈氏的血脉确实可怕。 魔君甚至觉得逆天改命的传闻是假的,余人出生便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可能是上苍在嫉妒他…… “看来,我们真的只有认输了?” “是的。” 黑色的魔焰仿佛沼泽一般,吸噬着所有的光线。 深渊的气息从那边侵袭过来,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魔殿里很是冷清,没有奴隶,也没有嫔妃。 只有数名戴着白色小帽的官员与十余名穿着红色披风的老人,站在魔君的四周。 魔君指着那几名戴白帽的官员说道:“他们都是史官,我族最后的历史应该被完整的记载下来。” 他又指向那些穿着红色小披风的老人,说道:“这些都是我族最有智慧的学者,我想你与那位皇帝应该有足够的脑子,判断出来我族的文明成果应该得到充分的保护,然后被保留下来,灭族也别把什么都灭了。” 听到这两句话,王破与肖张对这位魔君终于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所谓君王的气度,可以理解为强撑,但这种精神层面的平静与从容一直都是强者们的追求。 陈长生说道:“当初在白帝城里我说过,不会有灭族。” 十年前,在靠近相族庄园的那座满是黄沙的大院里,他与年轻的魔君讨论过很多话题。 那些话题里有星空之上,有千秋万代,自然也有人族与魔族的未来。 更隐秘的是,只有徐有容、唐三十六与小黑龙知晓,在这十年里,陈长生与魔君一直保持着通信。 他们通信的频率并不高,一年只有两三封,但没有断绝过。 这同样是在白帝城里说好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想效仿通古斯大学者与那一代的教宗,但最后无奈地发现通信的内容还是变成了谈判。 ——如果人族赢了,魔族究竟在怎样的条件下才愿意投降。 没有答案。 直到此时此刻,依然没有答案。 “仆役们会变成了你们的奴隶,在阴暗潮湿的矿洞里度过自己苦难的一生。神族会被迫与你们通婚,被逐渐稀释血脉,直至无法作为一个独立的族群而存在,在我看来这与灭族没有任何区别,我不能接受。” 魔君说道:“而且神族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以及全部世界的主人,怎么能向你们这些凡人投降?” 陈长生认真说道:“但你们输了啊。” 第1171章 魔族的来历 魔君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但你知道我们为何会输吗?” 这确实是个难解的问题,尤其是魔族败退的速度如此之快。 陈长生说道:“我想了很长时间,最后看到雪老城外的部落战士,才想起你在信里提到过的那件事。” 魔族势衰,在千年时间里便被人族全方面超越,最主要的问题便是生育率太低。 低等魔族自然进化成高等魔族需要太长时间,高等魔族自身的生育能力又很低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拥有广阔疆域的魔族数量反而越来越少,直至快要无法凑齐足够数量的兵员,那些部落战士智力太过低下,无法与人族军队正面对抗。 魔君指了指他,说道:“是的,你应该记得我对你说过原因。” 陈长生想起在一封信里,魔君曾经讲过的一段历史。 魔君说那是他登基之后才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记载。 魔君还说包括他与魔族大学者在内只有五个人知道。 那封信之后,陈长生便成为了第六个。 陈长生不理解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自然也无法确定真假。 按照魔君的说法,无数年以前,这个世界的五个大陆并不像现在这般彼此隔绝,可以随意相通。 统治这个世界的种族便是神族,也就是现在中土大陆的魔族。 随着时间流逝,世界构造逐渐不稳,出现很多变化,神国与幽冥渐渐离开主体大陆,最终消失在没有尽头的时间乱流里,只留下了一些极为凶险的通道入口,此时魔君身后的那道深渊便是其中之一。 神国与深渊的消失带来了很多可怕的变化,主体大陆的生机渐渐流失,变得越来越荒凉,统治世界的神族以及别的智慧生命,被迫开始迁移,主体大陆最终变成了一片废土,被称作遗弃之地。 神族去往了圣光大陆,延续了自己的文明,却发现神国的文明火种失落在了另外一座大陆上。 那些文明火种便是天书碑,那座大陆便是中土大陆。 神族派出远征军,通过当时还能勉强通过的幽冥通道,从圣光大陆来到了中土大陆,想要取回这些文明火种。谁也没有想到,在漫长的时光里,中土大陆的原生种族通过文明火种已经觉醒,与神族的远征军开始战斗。 那些原生种族便是人类与妖族。 那支远征军自然便是现在的魔族。 …… …… “原来直到今天,这场战争都还没有真正的结束。”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们很是感慨,唐老太爷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赫明神将则是在思考战争的意义。 “现在我们双方的战争与远古的那场战争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魔君摇了摇头,说道:“就在双方战争进行的最激烈的时候,幽冥继续远离,大陆之间完全被隔绝,无论是我身后的深渊还是云墓里的那座山峰,都很难再回到圣光大陆,所以远征军统帅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那位统帅便是我的先祖,也就是第一代魔君。”魔君做了个补充说明,然后接着说道:“他结束了那场战争,与人族与妖族暂时达成和解,焚毁了与圣光大陆有关的所有事物。然后开始在这座大陆上建造自己的城池,也就是家园。” 徐有容抱着小道士,魔君出现后便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忽然说道:“明智而及时的决定。” 魔君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族就这样在中土大陆生活了下来,随后的历代魔君还有那些大学者都在继续先祖的做法,利用严苛的律法,最终成功地抹掉了所有与圣光大陆相关的记忆,把这里变成了我们的家乡。” 唐老太爷感慨说道:“时光有伟力。” 魔君说道:“可惜的是,最后还是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些魔君与学者发现,在缺少圣光的环境里,我族的生育能力下降的非常严重,而到了通古斯大学者时期,他已经判定这是无法逆转的退化。” 话题回到了最初讨论的重点,魔族为何会输掉这场战争。 魔君曾经在信里隐晦地提过这件事情,陈长生不理解他为何要提,更不理解另外一方面。 赫明神将、肖张等人也不理解。 生育能力下降以至退化,必然会带来灭族的威胁,遇着这样的事情,魔族要做的事情,当然是想办法重新打开通道,回到圣光大陆,为何历代魔君与通古斯大学者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陈长生问道:“圣光大陆究竟有什么令你们如此恐惧?宁肯眼睁睁看着魔族衰败也不肯回去?” “神明。” 魔君盯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如果这里与圣光大陆的通道重新打开,我们都会成为神明的仆人。” …… …… 开始的时候,人们发现陈长生与魔君似乎很熟悉,很是吃惊,唐老太爷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没有人相信陈长生会与魔族勾结,但还是觉得很奇怪,或者说诡异。 不过很快人们便被陈长生与魔君的谈话内容所吸引。 令人震撼的远古传说,隐藏在黑幕之后的历史真相,原来魔族居然是来自圣光大陆的远征军! 但神明是什么?那些无知妇孺才会相信的唯一而确定的客观意志存在? 中土大陆没有神明,国教信仰的是大道,而非真实的客观存在。 人们说的神明只是传说故事里的虚构形象,或者是纯粹精神的投影。 神国是星海之上,是所有人神魂的归宿,只是一种象征。 而圣光大陆真的有神明存在? 听完魔君的话,人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就连肖张都没有说话。 “不是没有神国了吗?” 谁也没有想到,打破沉默的居然是那个小道士。 他趴在徐有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睁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魔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从害怕与伤心里摆脱出来,把这段故事听得非常完整。 魔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对神明的描述以及不可描述,都是他登基之后才能看到的文字。 从他的沉默可以看出,那些文字曾经对他的精神世界造成过怎样的冲击。 肖张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神明就有这么厉害?” “十年前曾经降临在白帝城的那两个战斗天使,只是神明的仆人。” 魔君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们也曾经是。” 这句话里的我们,指的是雪老城里的皇族。 肖张愣了愣,说道:“挺惨。” 得到天书陵与火种的人族与妖族,被圣光大陆称为盗火者。 第一代魔君则被称为堕落的天使。 当初在圣光大陆的时候,他本来就是天使,还是天使军团的首领。 所谓堕落,便是因为他被魔鬼所诱惑,不肯回到神明的怀抱。 那个魔鬼的名字叫做自由。 没有人愿意当仆人,哪怕是神明的仆人。 所以第一代魔君才会毅然决然地留在了这里。 所以历代魔君与通古斯大学者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到圣光大陆。 “我能理解那种感觉。” 陈长生说道:“摆脱死亡阴影之后,我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变轻了。” 魔君说道:“与死亡相对,那是更本质的自由。” 陈长生说道:“与答案相对,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更加重要。” 这段往事是由魔君那个问题引申出来的。 ——为什么魔族会输给人族? 魔君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还没有说完,我族失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军师希望我们失败。” 魔君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却更加鲜红,仿佛刚涂抹了胭脂。 “这场战争里所有的布置都是他亲自安排的,然后他要我们失败,那我们怎能不败?” 魔宫里响起几声惊呼。 黑袍是魔族军师,手握重权,最重要的是,魔族的战略乃至具体战术,都是由他一手安排。 如果魔君说的话是真的,黑袍想要魔族失败,魔族确实没有任何不败的道理。 问题是黑袍为什么会这样做? 没有人相信幡然悔悟、可歌可泣的故事,这必然隐藏着什么原因。 第1172章 星空的秘密 “借着战场失败的影响,他动用很多资源,在城里修了一座祭坛。” 魔君说道:“然后他说服了很多元老还有我那位长辈,同意他用战场死去的魔族战士的神魂向星空献祭。” 听到向星空献祭这几个字,陈长生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兆,问道:“向谁献祭,要求什么?” 魔君带着嘲讽意味说道:“自然是向星空那边的圣光大陆献祭,那些元老希望圣光大陆能够来援助我们,有些胆小的贵族甚至希望自己能够送回圣光大陆,那么自然不用面对灭族的危险与痛苦。” 陈长生说道:“魔族的来历不是已经被抹去?为何他们能够知道?” “这半年里战火连绵,局势混乱,很多规矩都失去了效用,很多秘密自然也流传了出去。” 魔君望向某位大学者。 一名大学者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然后开始不停地呕血。 那血不是红色,不是金色,也不是绿色,而是黑色的。 那位大学者明显中了剧毒,痛苦地说道:“就算我不说,军师也什么都知道。” 魔君平静说道:“但你还是说了。” 那位大学者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停止了呼吸。 魔君望向人群,主要是徐有容,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而是在想他刚才说的话。 魔族上层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祭坛上,在战场上自然很难尽力,不管是主观还是如何。如此一来,魔族的局势便会更加糟糕,而越如此,他们越会把希望寄托在祭坛上。那个祭坛就像是雪老城外的那个沼泽一样,只要落在上面,再如何挣扎,都很难再站起来。对此魔君应该看得非常清楚,为什么他没有阻止黑袍?为什么没有把那个祭坛毁掉? 魔君看着陈长生说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不错,我也想保有最后的希望。” 陈长生说道:“哪怕违背历代魔君的意志?” 魔君叹道:“我也不想,还不是被你们逼的太狠了。” 陈长生说道:“十年前你就已经做过。” 这说的是曾经在白帝城里出现的两位天使。 “会有非常大的差别。” 魔君看着他认真说道:“因为数量不同。” 说完这句话,他张开了双臂。 黑色的大氅无风而起。 如凝结夜色的魔焰也随之摇摆起来,有些事物若隐若现。 那些是石像,或高或矮,都不超过一尺,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质制成。 有的石像半蹲着,有的雕像振翅欲飞,纤毫毕现,灵动如生,已然超过了雕工的范畴。 陈长生的神情变得很凝重。 石像没有流露什么气息,却有一种无比诡异的感觉,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 王破等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强烈的警意。 他们都像陈长生一样,想起了白帝城里的那两个天使,想起了别样红。 如果一座石像就是一个天使,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石像有多少个? 魔焰不停舞动。 夜色难宁,一片死寂。 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 黑袍对人族的仇恨,果然深如西海,为了消灭人族,竟是无所不用其极,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他指望依靠魔族能够消灭人族,当发现大势已变,这已经变成无法完成的任务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在魔族败亡的道路上他无情地推了一把,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魔族逼入绝境,逼迫魔族踏进了自己的步调,调集无数资源修建起了一座祭坛,准备迎接来自圣光大陆的天使军团降临。 “今夜你讲这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对魔君说道。 魔君敛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说道:“退出雪老城,不然我会答应黑袍的要求。” “这是一个好故事。”王破说道。 唐老太爷说道:“确实是好故事。” 这个故事,准确来说是这个故事的讲述方法,让他们觉得魔君很了不起。 如果不是给这位魔君时间太少,而且大势已定,或者魔族真有可能迎来复兴。 开始的时候,如果魔君没有请出那些史官、学者,说着灭族、文明之类的词,营造出肃穆悲壮的氛围,便直接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绝对没有人会相信,只会认为他是在用一个荒唐的理由拖时间。但魔君没有这样做,从圣光大陆到神明再到黑袍,他徐徐道来,又动人心弦,把这个故事说的无比完美,有历史,也有重量,让人不得不信。 “但有一个问题,黑袍需要你做什么?” 王破说道:“如果你对这个故事没有意义,那么这个故事讲的再好也没有意义。” “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这个。” 魔君的右手伸出了衣袖。 他的手里没有石像,而是一根石杵。 那根石杵看似很普通,实则不然。 就连陈长生手腕上的那些石珠都生出感应,轻轻地撞击着。 那根石杵与天书碑来自同一个地方,拥有相同的材质,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效用。 星空杀。 魔族的不传之秘。 数万年来不曾现于世间的至高神器。 当年在雪岭,老魔君便是死在它召唤来的星光之下。 陈长生亲眼见过星空杀。 事后离宫教士按照他的描述,把星空杀绘入画卷,送到各州郡传阅过。 像唐老太爷和王破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最早看到画的那批,只看了一眼,便确定这是真的星空杀。 那么魔君讲述的这个故事,也有了更多的真实性。 如果魔君与黑袍合作,利用祭坛与星空杀打开空间通道,圣光大陆的天使纷纷降临…… 魔焰舞动,那些石像若隐若现。 看着这幕画面,众人的神情无比凝重。 就算那些天使不及曾经出现在白帝城的那两名战斗天使强大。但按照事后的分析,那些圣光天使能够自行领悟天地间的自然法理,换句话说,他们从存在的那一刻开始便是神圣领域强者! 当然,人族对这种最险恶的局面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十年来大周朝廷与离宫及众宗派世家经常推演当初的白帝城之战,寻找杀死圣光天使的方法,并且获得了一定进展,但那依然建立在天使数量很少的前提下。 如今人族的圣域强者或者身受重伤,或者正在叛乱,天使数量如果这么多,怎么可能打得赢? 更可怕的是,如果……圣光大陆的神明亲自降临,那怎么办? 人族会就此灭亡吗? 气氛非常压抑。 但还是有人不相信魔君说的故事。 “这不是一根石头做的棒槌?你真当我们是棒槌?天槌死了十几年了!” 肖张说道:“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靠一个故事就想让我们退回去?” 这话让赫明神将和一些人有些心动。 万一是真的呢?魔君是在吓人。 唐老太爷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隐有忧色。 他觉得魔君的话是真的。 王破与徐有容也是相同的看法。 陈长生曾经在雪岭亲眼看到那道穿越星海而来的光柱,本应该最相信这个故事。 但他隐约记得星空杀不能用了,又想起来那夜听到的一场谈话。 他望向魔君问道:“祭坛用来破壁?星空杀用来指明位置?” 魔君说道:“没想到你没忘记我与父亲的谈话。” 陈长生说道:“十年前降临两个天使,你可以把他们当作奴隶,黑袍现在的想法,明显不仅于此,如果降临的天使数量太多,你怎么办?所以你一直在犹豫,在挣扎,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怎么做。” 魔君微笑说道:“是的,所以我把这个选择留给你来做。” 陈长生默然。 现在想来,十年里的通信里的很多内容都是魔君的手段。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他已经很难说服自己,圣光大陆的威胁并不存在。 所谓选择,更像是一场赌博,押上去的筹码是整个人族。 说到赌博,徐有容与唐老太爷都比他强太多,但是他们没有看过那些信。 那些信里的内容是魔君已经打出来的牌。 只有通过那些牌,才能试着判断魔君的底牌是什么。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人群后方响了起来。 那声音病恹恹的,有气无力至极,偏又有种极为得瑟的感觉,不管是谁听着都容易生厌。 “他在信里写的都是真的,这故事大部分也是真的,但他说的话却是假的。” 魔君望向人群后方,微微挑眉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眉眼之间有死志,还有一抹情伤,却没有意气风发。当初我用了一个时辰扭转汶水局势,从祠堂出来后便当街洗了一个澡,你就算不及我风流气度,做不出来这种雅事,但完成这等逆转总应该嚣张些,如此沉稳只能说明你在说谎!” 叶小涟推着一辆轮椅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唐三十六坐在上面。 第1173章 我们曾通信 唐三十六说话的语气,向来是世间最能惹仇恨的存在,即便不说脏话的时候,也没有人喜欢。 但陈长生喜欢,因为唐三十六是他最好的朋友,更因为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家伙总会出现,而且这个家伙比他更清楚他的真实想法,每当他不知道如何选择的时候,听这个家伙的总没错。 唐三十六的这句话当然没有任何道理,却不知为何却有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你怎么过来了?” 陈长生很担心唐三十六的身体。 看唐三十六的脸色,那种奇怪的高烧应该已经退了,但身体应该非常虚弱,不然不会坐在轮椅上。 唐三十六说道:“如此重要的历史时刻,怎么可以缺少我的存在。” 唐老太爷满脸寒霜地看着他,准备出言训斥。 “不要逼我自曝家丑。” 说完这句话,唐三十六咳了起来。 叶小涟赶紧替他拍背。 唐三十六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掩在嘴上,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痛苦。 不管是唐老太爷还是陈长生,都有些看不出这伤春文人的作派究竟是真是假,自然不好再去追问。 徐有容看了叶小涟一眼,叶小涟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她便知道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去寒山,半途便折回了。 唐三十六没有理会这些,对魔君说道:“忘了自我介绍。” 魔君说道:“我认识你。” 唐三十六说道:“是啊,当年在白帝城你对我着实不客气,没想到十年后我会被戳穿你的把戏吧?” 魔君平静说道:“自说自话的本事,你倒确实天下第一。” 唐三十六说道:“看来你确实不知道我是谁。” 魔君微嘲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变成苏离?” 唐三十六正色说道:“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您的笔友。” 魔君微怔说道:“笔友?” 唐三十六说道:“是的,陛下您的信我都看过,而寄给您的前面四封信都是我写的。” 魔君望向陈长生非常认真说道:“这就有些过份了。” 陈长生认真解释道:“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而且刚开始我们不熟,怕写的太尴尬。” 魔君回忆着那几封信的内容,感慨说道:“我还以为从开始你就把我引为知己了。” “陛下,我依然视你为知己,依然愿意与你成为最好的朋友。” 唐三十六对魔君说道:“所以亲故……把你手里那个东西给我吧。” 魔君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的自信究竟来自何处?” 唐三十六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爷爷都不愿意和我打牌。” 魔君说道:“唐老太爷都不愿意下场,想来你的牌技颇为了得。” “我的牌技其实普通,比爷爷与圣女差得远了,但我却有一招能够赢遍天下。” 唐三十六认真说道:“我最擅长掀牌桌,如果牌桌掀不动,那我就赌身家。” “唐家乃是人族首富,你与人赌身家,自然每赌必赢。” 魔君微嘲说道:“但你若要与我赌身家,只怕没我的筹码多。” 这话确实,不管唐家如何豪富,底蕴如何深厚,又如何能与魔域之主相提并论? 唐三十六认真说道:“那可未必。” 场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我跟。” 说话的人是徐有容,神情很平静。 王破也把槐院押了上来。 越来越多的人跟了。 陈长生与唐老太爷没有说话,谁都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唐三十六坐在轮椅里,盯着魔君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场赌局赌的不是唐家,也不是离宫,而是整个人族。 魔君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信里的条件可还算数?” 陈长生说道:“当然。” 唐三十六说道:“我给你最大的优惠,按第十一封信算。” “好。” 魔君把手里的石杵扔向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伸出右手接住石杵,看了两眼,扔给了唐老太爷。 如此重要的神器,能够改变世界命运的事物,在他们的手里就像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 包括陈长生在内,没有谁对唐三十六的表现感到惊讶。 再珍贵的事物,他向来都不当回事,很多年前在白帝城,他把国教神杖扔给陈长生的时候,也是这样随意。 只有推着轮椅的叶小涟,知道实情并非如此。 她清楚地看到,当唐三十六接住那根石杵的时候,背后的衣衫瞬间湿透了,明显紧张到了极点。 魔君看着唐三十六问道:“你真的不怕吗?” 唐三十六理直气壮说道:“我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不怕!” 魔君不解说道:“那为何你表现的如此平静,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比较富有。” 唐三十六补充说道:“无论物质还是精神。” …… …… 在那夜最后的谈话中,商行舟曾经提到过,黑袍可能还有些别的手段,但让陈长生不用太在意。 现在看来,黑袍最后的手段应该便是这件事情,但他没有想到魔君的反对意志竟会如此强烈。 不管星空杀还能不能用,现在已经在唐老太爷的手里,相信就算黑袍出现,也没办法抢过去。 但那座祭坛还在,也就意味着威胁还没有完全去除。 “祭坛在哪里?”陈长生问道。 魔君轻挥衣袖,魔焰流动起来,渐渐露出隐藏在其间的画面,雪老城若隐若现。 某处的魔焰颜色要更深些,仿佛非真实的夜色,没有任何光线的残留。 祭坛就在那里。 王破把那个位置默默记在心里,转身离开了魔宫。 “魔帅还有第二魔将呢?黑袍又在哪里?” 陈长生看着魔君说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何不让双方都少流些血?” 魔君唇角微动,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说道:“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我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 …… …… 孤家寡人是人族皇帝的自称,并不适合用在魔君的身上。 就像山坡上那些黑色方碑,无论大小还是形状,其实都不适合用来做墓碑。 数千座黑色方碑,代表着数千个在战场上死去的高等魔族。 离山顶越近,埋葬的魔族身份便越尊贵。 当然,除了庞大固埃家族那位倒霉的继承者,雪老城的王公贵族很少死在战场上。 墓园里到处都是哭喊声,那是贵族夫人在哭死去的儿子,断成数截的情夫。 还有很多贵族满脸灰尘、神情呆滞地看着夜空。 他们知道墓园被军师设成了祭坛,把这边的消息传回了圣光大陆,那么为何始终没有光柱降下,把自己接走呢? 人族大军都已经杀进了雪老城,为何自己还站在这里呢? 夜色里传来喊声与密集的蹄声,应该是人类骑兵正在清理城中的反抗力量。 那些王公贵族很是麻木,连恐惧的神色都没有,就像是没有听到那些声音。 王破站在山顶看着那些哭泣的妇人、行尸走肉般的贵族,沉默不语。 他的视线在墓园里移动,感受着那些黑色方碑里蕴藏着的能量,确认魔君没有说谎,这里应该就是祭坛。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问题,这座祭坛应该不足以强行破开空间,更无法把两座遥远的大陆联系在一起。 还是像魔君说的那样,这座祭坛需要配合星空杀,才能完全地发挥出来作用? 当王破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山坡东边的偏僻角落里,一个穿着破旧衣服、佝偻着背的挖墓工正要离去。 那个挖墓工刚刚挖出来了一个新的墓坑,放进去了一具很普通的高等魔族尸体。 墓园里的挖墓工,墓坑里的尸体,一切都是那样的正常,但联想着雪老城刚刚被攻破,这就显得非常不正常。 一道平静的视线落在那名挖墓工的身上,看着他慢慢向草坡那边走去。 在那名挖墓工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草坡与夜空相交的线条之下时,王破的声音响了起来。 “再来一次?” 那名挖墓工停下脚步。 夜风拂动破烂的衣裳,才看清楚不是佝偻的原因,他本来就很矮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转过身来说道:“好。”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沙哑难听。 头盔上的铜锈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诺日朗峰前的草原是第一次相遇,雪老城前的沼泽是第二次相遇。 今夜的墓园是他们再一次相遇,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相遇。 魔帅从夜风里抽出那把大刀,向王破走了过去。 …… …… 第1174章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两道刀光带着无限恐怖的气息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然后便再也没有熄灭过,成为天地间最为锋利的光线,在夜色的幕布上画出无数道笔直的线条,从远处驱来无数阴云,遮住无数星星。 狂风呼啸,草枝断折,黑色方碑纷纷碎裂,变成如箭矢般的可怕存在,墓园里到处都是尖叫,无论是哭儿子的贵妇还是麻木的贵族都醒过神来,向着四处逃走,却不知最后有几人能够活着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终于停了,无数泥土与石砾如雨般落下,两道恐怖的刀光再也没有亮起。 夜空里的云散开,星光照亮了墓园,才发现方圆数里内的草坡竟是整齐的沉降数尺! 远方,月亮渐渐升出地平线。 魔帅站在草坡最高处,身形还是那般矮小,但在那轮圆月的映衬下,却显得那般高大。 满是铜锈的头盔在战斗里破掉,被随意地扔在地下。 她扎着一根冲天辫,看着有些滑稽,就像是一个女童,神情却是那般的凶恶。 冲天辫的四周,有些杂乱的发丝在夜风里不停颤抖着,看着就像是寒鸦飞走之后的枯枝。 如果仔细望去,应该能看到她眼角的皱纹,还有那些白发。 王破站在下方,左颈有一道极细的伤口,血水从里面渗了出来。 如果魔帅的那一刀再进一寸,他的头便会像熟透的果子一样被砍下来。 看着草坡顶上的那道矮小身影,王破默然无语。 谁能想到,如此强大恐怖的魔帅居然会是一个女子。 魔帅转过身来对王破说道:“你以后可能会比我强,但现在不如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漠然而冷淡,没有任何情绪,因为这本来就只是陈述。 王破说道:“是的,我与你还有一段差距。” 他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位魔族第一高手的敬意。 诺日朗峰与雪老城前,王破与魔帅的两次对刀可以说是这场战争里最重要的两个时间节点。 这两次相遇里,魔帅始终压他一线。 虽然是极细的一道线,却像是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今夜最后一次相遇,王破取得胜利,是因为她的伤势要远比他更重。 前些天,肖张用霜余神枪在她的胸口留下了一个血洞,直到今夜没有任何好转。 王破对魔帅说道:“前辈,请告诉我黑袍在哪里。” 魔帅冷笑说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王破说道:“这座祭坛明显是个骗局,黑袍把魔族弄到如此下场,难道你不恨他?” 魔帅带着疯意大笑说道:“哈哈哈哈!你们这些雄性动物总是瞧不起我们女子,哪里知道军师有多厉害,她把我都不敢惹的大兄都弄死了,玩弄了整个大陆几百年的时间,我怎么会恨她?我只会崇拜她。” 王破不知道该说什么。 魔帅转身望向远方的月亮。 就在王破以为她可能会吟一首诗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说了一句脏话。 “一群白痴。” 魔帅一脸嫌弃说道:“非要跟人族学用星辉来顶替圣光,哪里有月华好用!什么南十字星剑,听名字就蠢死了,哼!” 一声傲娇。 那个矮小的身影就在圆月之前散离。 满天金色的血液落下,像花瓣一样,铺满整座草坡。 …… …… 雪老城在魔焰里若隐若现,那片墓园所在的位置非常清楚,因为那里非常黑沉。 忽然,两道极细的亮光在那片黑沉的区域里出现,然后渐渐敛灭。 众人望向雪老城里某处,于是看到了随后照亮真实黑夜的那道金光。 像魔帅这种级别的强者死去,天地自然会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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