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与众不同。 …… …… 昭文殿很安静。 文试结束之后,主教大人、莫雨以及陈留王,还有茅秋雨这样的大人物,都来到了殿内,不时有离宫教士前来通报武试的情况,苟寒食和天海胜走入林海的消息,没有引起任何波澜,通幽境本应如此。在他们看来,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的表现还过于谨慎了些。 就在苟寒食和天海胜雪进入林海不久,有考生走出了煮时林,完成了武试的前半段。 那个人是梁半湖,神国七律第五律。 对此,殿内的大人物们也不觉意外,他们对今年参加大朝试的考生水准,自有认识,除了苟寒食,离山剑宗余下的三名少年本就实力突出,无论谁先走出煮时林,都很正常,只有陈留王好奇地问了一句:“关飞白呢?” 接着走出煮时林的也不是关飞白,而是……庄换羽。 这一次殿内的气氛终于有所变化,人们望向茅秋雨,陈留王笑着恭喜了数句。很明显,庄换羽当年胜了七间之后,并没有松懈修行,仅从神识强度方面来说,被天机阁降到青云榜第十一位的他,很明显有前十的实力。 “关飞白拿不到第一,便连第二也拿不到,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模样。” 离宫附院的院长微讽说道,对于那些南方宗派的弟子,周人们的观感向来很复杂。 武试前半段的考核,并不是以谁先走出煮时林为第一,而是以通过煮时林的时间长短来排序,此时昭文殿里的人们已经拿到时间起始纪录,知道梁半湖、关飞白、庄换羽等人同时出发,此时庄换羽先走出煮时林,自然要排在关飞白的前面。 这时,文试主考官摇头说道:“梁半湖不是第一,庄换羽自然也不是第二,关飞白连前三都进不了。” 离宫附院院长微微皱眉,说道:“难道还要把苟寒食和天海公子算进去?” 文试主考官说道:“你们进殿之前,便已经有人走出了煮时林,他用的时间比梁半湖要少三分之一。” 听着这话,众人很是震撼,纷纷投以询问的目光,只有坐在最中间的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 有人居然比梁半湖还要快,而且快如此多?那他的神识该有多强? “是谁?”离宫附院院长吃惊问道。 “登记的名字叫张听涛,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谁。” 那名主考官望向摘星学院院长,打趣说道:“就算用假名,这名字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摘星学院院长禀承着大周军人的一贯作风,毫不遮掩,说道:“他肯代表摘星出战,想叫什么都行。” 众人心想这也对。 “愤怒的折袖……”陈留王感叹道:“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离宫附院院长说道:“我更好奇的是,陈长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着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主教大人。 主考官说道:“陈长生的文试成绩定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与苟寒食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众人心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离宫附院院长看着仿佛睡着的主教大人,微讽说道:“文试成绩再好,如果连煮时林都过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到时候直接被淘汰,连三甲都进不了,还说什么首榜首名?不知道到时候,有人还能不能继续睡的这么香。” 昭文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在京都以及国教内部,青藤六院的院长,地位很特殊,像茅秋雨以及离宫附院院长这样的大人物,不需要忌惮任何人。而殿内所有人都知道,离宫附院的院长属于国教里的新派,与宗祀所主教一样,与天海家向来关系亲近。 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做出的宣告,对他和离宫附院、以及天道院等学院来说,毫无疑问是很严重的挑衅。很明显,离宫附院的院长大人,已经开始准备反击了。只要陈长生拿不到首榜首名,教枢处以及主教大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质疑甚至是直接的攻击。 正如先前说的那样,如果他连煮时林都过不去,还谈什么首榜首名? 时间缓慢的流逝,不知道多久之后,一名教士走进殿内,通报道:“国教学院陈长生,开始入林。” 众人闻言微惊,离宫附院院长的眉头挑的极高,仿佛要飞起来,眼里满是惊讶与质疑。 “他怎么能比槐院的那几人还要快?!” …… …… 第134章 林海听涛(下) 煮时林占地面积极广,但对于洗髓成功的修行者们来说,走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通过这片冬青灌木林的关键在于用神识找到那条道路,所以只有拥有走出林海的信心,考生才会开始入林,反过来道理也一样,考生入林行走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他能够走出这片林海,只看时间长短罢了。 武试现场传回来的消息让昭文殿里的人们有些吃惊,茅秋雨拿起纪录册,发现陈长生从开始散发神识,到走进林海里的时间,竟比梁半湖用的还要短些,陈留王也在一旁看到,震惊说道:“难道陈长生有这样的神识强度?” “神识如果真的如此强度,怎么会连洗髓都无法成功?” 离宫附院院长面无表情说道,他根本不相信陈长生拥有如此强的神识。 陈留王沉吟片刻说道:“先前看陈长生,似乎已经洗髓成功。” 离宫附院院长冷笑说道:“即便洗髓成功又如何?用这么长时间才能洗髓成功,神识想必也是平平,只怕那个少年根本看不明白煮时林里的道路,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通过,干脆破罐子破摔,进去瞎闯。” 昭文殿内再次安静,因为附院院长说的有道理——此时煮时林里的数百名考生中,肯定有很多人就像他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办法在林外便用神识探清楚全部的地图,无奈之下只好进入林海,想要凭运气闯出一条路来。陈长生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人们望向坐在正中的主教大人,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离宫附院院长的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 煮林处的消息不停回传到昭文殿内,有教士展开地图,标明当前情况——代表陈长生位置的红点,进入林海后便再也没有停止过,不停移动,虽然路线必然是曲折的,但方向始终是向前的,尤其是稳定的移动速度,代表着他胸有成竹,非常自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代表陈长生位置的红点不断地向着林海外围移动,走出了一条看似复杂、实际上已经算是最简洁的线条,昭文殿内变得越来越安静,人们盯着那个线条的前端,即便此时还看不分明,但大概都明白,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一直站在殿外的辛教士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露出一丝笑容。 教士再次回报武试的最新情况,地图上那个醒目的红点再次向前移动,只不过这一次,直接移出了煮时林的范围。 昭文殿内依然安静,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担心。 离宫附院院长沉默不语。 陈留王感慨说道:“这家伙神识居然如此强大,事先谁能想到?” 确实没有人想到,洗髓都无法成功的陈长生,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 茅秋雨说道:“大朝试结束后,去问下那孩子定命星的过程。” 人们纷纷点头,陈长生既然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定的命星也自然不凡,当然应该记录清楚,以为大周朝的荣耀。 比昭文殿稍晚些,离宫外围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很快知道了武试的最新情况,响起一片欢呼。 隐隐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声,莫雨对陈留王说道:“没有谁敢买陈长生能拿到首榜首名,你说他们为何欢呼?” 陈留王神情微怔,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刚刚生出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莫雨微笑不语。 没有民众买陈长生胜,却因为他通过武试而欢欣鼓舞,自然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陈长生在对战环节里,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反正这个国教学院的少年不会让自己输钱,民众自然有足够宽容的心理替他喝彩。 …… …… 走出林海,迎面而来的是微凉的清风,让有些疲惫的陈长生精神为之一振,至于那些错愕甚至可以说震惊的目光,则被他刻意无视,林海外负责纪录武试成绩的离宫教士和那些考生们,哪里能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快走出来——陈长生只用了极少的时间,便通过了煮时林,甚至比梁半湖用的时间还要更短,只是现在还无法确认,他与那名用摘星学院学生身份参加大朝试的单衣少年,谁更快些。 回首望向林海,想着先前用神识行走其间时,隐约仿佛能够听到的青叶涛声,他沉默了会儿。 青藤宴以及青云榜,证明他不是一个废物,但所谓通读道藏、学识渊博,在这个讲究强者为尊的世界里,终究只是一道美丽而空洞的花边罢了,这个世界最看重的依然是力量,那些直接的、可以影响生死的力量。 今天,他第一次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拥有这种力量。 只不过这还不够,通过煮时林只是武试的前半段,他想要进入到对战阶段,还要做很多事情。 走出林海,越过一道草甸,便来到一条美丽的春江之前。 那条江名为曲江,流经离宫,最终汇入洛水,但在朝阳园这段,因为地势平缓以及历史上整次清浚的缘故,曲江的江面要比京都城里的洛水更加宽阔,两岸之间最窄的地方,至少有数十丈的距离。 曲江的江面很平静,江水深绿,对那些文人墨客来说,这样的画面,或者会让他们生出很多诗情与画意,但对陈长生和大多数考生来说,拦在面前的这条江,就像是生满绿锈的铜镜,观感真的不是太好。 览物之情,取决于观景者自己的心情。 今年大朝试的武试,真的很妙。 前半段是让考生穿过林海。 后半段是让考生越过青江。 只要考生通过这条平如明镜、宽约数十丈的曲江,抵达对岸,便算是通过了武试,拥有了参加大朝试对战的资格。 问题在于,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规则里写的很清楚,除了鞋底之外,考生身体的任何位置被江水打湿,就算是失败。 陈长生走到岸边,望向对岸那片青林,自然想起了国教学院里的那面湖。 辛教士说的彼岸,原来就在这里啊。 …… …… 第135章 如履薄冰 穿林海,过青江,前者检验考生们的神识强度与感知能力,后者则是检验考生的真元数量以及运用技巧,看似简单甚至有些儿戏的考核,实际上指向清楚,标准清晰,大朝试果然就是大朝试。 走出煮时林,便来到离宫的东北区域,所谓彼岸,便是南岸,如何能够到江南? 陈长生看着曲江畔那些神情凝重的考生,听着身后林海里或远或近的脚步声,知道肯定有很多考生无法走出这片林海,还会有很多考生无法越过这条曲江,武试这个环节看来会淘汰很多人。 他没有理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静静站在江畔的一块岩石上,看着南岸那片草甸,看着更远处林间亭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半湖已经过江,庄换羽、关飞白、七间,这些人都已经过江,就在他走出林海的那一刻,刚好看见苟寒食和天海胜雪仿佛不分先后的落在江南的草地上,那名最先结束文试的单衣少年呢?是不是正在那片林中? 不借助法器,直接越过如此宽阔的江面,对于那些真元充沛,道法精妙的人来说,并不是太难,但对那些普通的考生们来说,却是难到了极点,有自信能够过江的考生们,走出林海便直接掠了过去,此时留在江这边的考生都在犹豫。 便在这时,一名青矅十三司的少女考生走出林海,听考官讲完规则后,她想也未想,直接便向曲江里走去,只见一阵初春微寒的风从上游拂来,少女的裙摆轻摇,如叶一般舞着,竟就这样寻寻常常的走了过去! 留在岸边的考生们,看着这幕画面,发出羡慕的感叹声,青矅十三司除了圣法诀之外,最擅长轻身功法,但那些功法就像离山的剑法总诀一般,绝对不会外传,别的学院考生只能徒然羡慕,至于那些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高深功法的普通考生,更是无奈之极。 一名长生宗紫气崖的弟子有些恼火,说道:“各自修行功法不同,这等考核方式太不公平。” 考官说道:“只要能够过去,便算通过,最是公平。” 那名紫气崖弟子负气说道:“难道说我把本宗长老的坐骑带过来,骑着飞过去也算是通过?” 考官神情漠然说道:“如果你带了,算你本事。” 紫气崖弟子语塞——有很多法器能够帮助修行者短距离内飞行,但是今日武试规则里言明禁止使用法器,至于那些能够载人的飞禽……极为罕见,除了军方的红鹰之外,大多数都是各宗派长老们的坐骑,哪里可能随便被一名弟子带着上路?最关键的是,大朝试的考试流程严格保密,今年与往年又有太多不同,哪有考生会想着,参加大朝试还需要带只飞禽在身边? 那名青矅十三司的少女轻松随意地过了江,这幕画面令人羡慕,也给犹豫不决的考生们增添了很多信心与勇气,一名来自西北雪山宗的考生开始了自己的尝试,只见他的右脚向曲江里落下,脚底与江水刚刚接触,江面便凝结出了一片冰面。 “雪山宗冰寒气!果然不凡!”有考生赞叹道。 那名雪山宗考生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向江里走去,左脚落在江面上,脚底再次凝出一片冰面。 他慢慢向曲江里走去,双脚之下,冰面渐结,仿佛生出朵朵雪莲,画面看着极美,却给人极为紧张的感觉,真真是如履薄冰——此时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生怕打扰。 片刻后,这名雪山宗考生走到了十余丈外,便在这时,忽然有阵恼人的江风从上游吹来,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勉力撑了片刻,发现无法撑住,清喝一声,提气一纵,便向对岸掠去,微起涟漪的水面上生出一道薄薄的冰屑。 遗憾的是,他的真元数量不足以支持太久,在离南岸还有约七丈的地方,终于落到了江水里。 “哎呀!” 在岸边看到这幕画面的考生们大感惋惜,对自己通过武试的信心再次减弱不少。 哪怕稍后一名摘星学院的考生,直接驭剑过江,也没能让考生们的信心恢复,驭剑过江看似潇洒,实际上,对过江者的真元数量和功法有极高的要求,先前过江成功的那些考生中,只有离山四子和庄换羽用的这种方法。 曲江南岸,有摘星学院的考生还有与先前过江者相熟的京都考生在那里等着,纷纷上前祝贺。 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有考生走出林海,听着考官讲述的过江规则,走出林海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便在这时,人群忽然散开,考生们纷纷行礼。 原来是落落来了。 落落走到陈长生身前,说道:“先生?” 她的目光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陈长生说道:“等轩辕和唐出来了再说。” 片刻后,唐三十六从林海里走了出来,只见他青衫飘飘,未沾落叶,羽扇轻摇,说不出的潇洒孤傲,陈长生却看的清楚,他的眉间隐隐有抹躁意,很明显在林海里,遇着了些什么事情。 说来也是,文试的时候,唐三十六是倒数第二批离开昭文殿的考生,按道理来说,早就应该出来了。 “怎么了?”陈长生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在林子里遇着一个槐院的书生。” 陈长生有些吃惊,煮时林面积极大,有无数条道路,两名考生走上同一条道路的情况非常少见,像他在林子里就谁都没遇到。 “然后?不会因为争道打起来了吧?” 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打是自然不会打的,一是有考官看着,二来我不见得打得过那人,但既然敢和本少爷争道,说不得要在言语上辩论一番,你放心,吵架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会输。” 想着青藤宴上他和落落两个人羞辱小松宫时的画面,陈长生哪里会担心他骂不过对方,反而有些同情那名槐院书生,只是想着唐三十六居然自承不见得打得过那名槐院书生,不免有些警惕。 便在这时,一名槐院书生从林海里走了出来。 片刻后,其余的槐院书生也走了出来。 四名槐院书生们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望向国教学院,一名槐院书生的脸上满是怒意。 很明显,这就是与唐三十六争道、然后被唐三十六言语教育了一番的那人。 …… …… 第136章 握手 争道,本来就是最容易发生争执冲突的事情,更何况是在紧张的大朝试中,规则又禁止考生走同一条道路,那么必然要有人重新改道——煮时林面积极为广阔,很难发生两名考生走上同一条路线的事情,只能说唐三十六或者说那名槐院书生的运气不好。 以陈长生等人对唐三十六的了解,运气不好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他,事实也是如此,最终还是那名槐院书生被迫主动改道。那名槐院书生看着国教学院方向,脸上满是怒意,想要上前理论一番,被同窗拦住,这才注意到落落殿下的存在,不由冷笑数声。 槐院诸生从国教学院数人的身畔走过,施展手段,潇洒至极地过了曲江,在离开之前,有些嘲讽地看了陈长生等人一眼。 便在这时,苏墨虞也从林海里走了出来,来到陈长生等人的身旁。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这位离宫附院的少年强者今天的状态有些不佳,走过煮时林所用的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要多很多,唐三十六不喜欢这个木讷执拗的家伙,陈长生对他倒没有太多恶感,看着他微显苍白的脸色,问道:“没事吧?” 苏墨虞说道:“昨夜忽然有破境的征兆,强行压了回去,真气倒逆,识海有些震荡。” 青云榜前五十的少年强者,基本上都已经修到了坐照上境,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尝试破境入通幽,只是那道门槛太高,破关之时太危险,所以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贸然选择破境。苏墨虞修行勤勉,很早以前便已经看到了那道门槛,只是因为大朝试的缘故,始终控制着,只是没有想到,眼看着大朝试即将开始,却出现了破境的征兆,好事反而变成了麻烦。 按道理来说,像这种涉及自己修行状态的紧要信息,绝对不应该透露给别人知道,更不要说国教学院和离宫附院是竞争的对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长生诚挚的神情,苏墨虞没有多想,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唐三十六脸色微变,对他的观感忽然变得好了很多——被人信任,是感觉很好的事情。他看着苏墨虞说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强行镇压破境的征兆,稍有不妥便会对识海造成伤害,短时间内,神识会变得有些不稳,难怪苏墨虞根基如此深厚扎实,过煮时林却花了这么长时间。不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冥想静心,这种状态应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如果能够进入对战第二轮,应该就恢复了。” 苏墨虞对着国教学院数人揖手,又对陈长生说道:“我在江南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江畔,身形微幻,施展离宫附院的踏波道法,飘飘摇摇向前掠去,不多时便抵达了对岸。 他的神识有些不稳,真元数量却没有变少,道法更是精妙。 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考生走出林海,开始过江,有的考生艰难地到了南岸,有的考生落入江中,然后被离宫教士捞起,还站在岸边的考生越来越少,陈长生三人变得越来越显眼,相反,南岸草甸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有些很早便结束了武试的人,比如苟寒食等离山四子,纷纷从林中的楼台亭榭里走出来,不知道他们准备看些什么,估计和国教学院有关。 约两人高的冬青灌木林里忽然飞出很多惊鸟,然后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地面微微颤抖,即便是岸边的曲江江曲都生出波涛,烟尘起处,只见一个极为魁梧的身影从林海里狂奔而出,衣衫上到处都是被树枝撕开的裂口。 轩辕破终于走出了煮时林。 妖族少年的神识强度很不错,不然也不会被部落挑选送来京都学习,只是他很少接受神识感知方面的训练,性情又过于憨直,空间思维的推演能力相对较弱,要他去莽莽群山里寻找猎物很简单,要他走出这种智者刻意设计的迷宫,却真的很难。 陈长生等人很担心这一点,此时看到他走出林海,虽然模样有些狼狈,却很是高兴。 轩辕破向他们跑了过来。昨夜陈长生才替他把胡子刮干净,露出和年龄相符的稚嫩的脸,此时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还是什么原因,短短半天时间,又生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又因为奔跑而满头大汗,眉眼间满是焦虑的神情。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轩辕破走到陈长生身前,显得很是着急,因为他怕耽搁了正事,伸手便准备去抓陈长生的手。 辛教士专程去国教学院泄题,便证明在他或者是主教大人看来,武试里的过江环节,对陈长生来说最为困难,对此陈长生没有说什么,但轩辕破和唐三十六私下已经做好了准备,牺牲自己的准备。 轩辕破准备抓住陈长生的手,直接把他扔到对岸。 悄无声息间,唐三十六脚步轻移,站到了陈长生的身后。他和轩辕破清楚,陈长生肯定不会同意这种做法,稍后一定会反抗,他的任务就是在陈长生反抗的时候,直接把他制住,然后把他捆起来。 陈长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猜到他们想做些什么,说道:“不要乱来。” 这时候,唐三十六的手距离他的后背只有一尺的距离,随时可以出手制服他。 轩辕破看着陈长生说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都知道,你有一定要拿首榜首名的原因,但我无所谓,可以等下次大朝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妖族少年的神情依然像平日那样憨厚,却格外坚定。 陈长生很感动,但他不会接受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说道:“我有办法。”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唐三十六的手落到了他的肩上,轩辕破闪电般伸手向前——这两个非常了解陈长生性情的同窗,决定不给他任何说服自己的机会,然而下一刻……他们发现自己的安排全盘落空,因为轩辕破没有握住陈长生的手。 一双小手从旁边伸来,握住了轩辕破的手。 那是落落的手。 …… …… 第137章 浅浅的江 今年的大朝试,武试这个环节就是用来淘汰考生的,煮时林和曲江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教枢处把这个环节,私下透露给了国教学院。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为此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了帮助陈长生进入到最后的对战环节,哪怕明知道他要拿首榜首名近乎虚无缥渺,他们依然愿意做些什么,付出些什么。只是在做这些准备的时候,他们像别人一样,都以为落落殿下不会参加这次大朝试。 所以他们没有预想到,落落殿下会横插一手,抓住了轩辕破的手。 “你们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参加大朝试?我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你们没有想到我可以做些事情,这让我有些失望。” 落落看着轩辕破和唐三十六说道,说是失望,小姑娘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哪有失望的情绪。 说完这句话,她的袖子微颤,小手握着轩辕破的手,骤然发力。 只听得嗖的一声,轩辕破从原地消失,变成了空中的一道黑影。 由于事发突然,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空中慌乱地大叫起来,吸引了曲江两岸很多考生的视线。 在朝阳园里的曲江,江面最是宽阔,林海与对面的草甸疏林之间,至少隔着数十丈。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轩辕破呼啸破空而去,在空中手舞足蹈,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着南岸的草地落下。 曲江两岸一片安静,只能听到他慌乱的喊叫声,隐约似乎听到他在喊妈妈。 轰的一声。 曲江南岸的草地震动了一瞬,无数烟尘溅起,初春微黄的草被尽数掀翻,黑色的泥土像水花般向四面喷洒。 轩辕破像颗石头般,重重地落了下来。 片刻后,烟尘渐落,轩辕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草屑,神情惘然望向四周,看样子摔的有些糊涂,只是根本没有受伤。 看着这幕画面,两岸的离宫教士和考生们震撼无语,心想这个妖族少年的身体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居然结实到了这种程度? 苟寒食和庄换羽等人,则已经把目光投向对岸林畔,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神情异常复杂。 果然不愧是青云榜第二,落落殿下在这随意一掷里展现出来的力量,实在是太过神奇。 曲江北岸,落落望向唐三十六,细眉微挑,用眼神示意。 唐三十六赶紧离开陈长生,急忙说道:“我可不用帮忙。” 他可不想像轩辕破一样被扔过河去,会被摔出问题是一回事,关键是那样太难看。 “那我先走了。” 唐三十六对陈长生说道,他这时候才醒过神来,和轩辕破私下做的安排,忘记了落落殿下的存在,现在既然有落落殿下出手,哪里还需要自己担心什么,他只担心落落会不会扔人上瘾,不顾自己的反对也要来这么一手,像逃跑一般向着曲江里冲了过去。 虽然逃的有些狼狈,身影看着有些滑稽,但当他踏进曲江的那一瞬,便再次潇洒起来。 晚云收。 汶水剑依然在鞘中,在他的腰畔,他徒手施出了汶水三式。 一道炽热的气息,瞬间笼罩曲江北岸,明明天时尚早,却仿佛有晚霞出现。 他的身影便在这片晚霞里,化为江面的一道金光,疾掠数十丈,瞬间便到了曲江南岸。 除了离山剑宗的四人,他是今天唯一一个直接用剑势过江的考生。 看着这幕画面,庄换羽的神色越发凝重,关飞白和梁半湖也有些意外。 青藤宴最后一夜到现在,没有多少天,唐三十六的实力却再次提升,超出很多人的想象。想着青云榜换榜时,天机阁对这名汶水少年做的点评,站在南岸草甸间的考生们,心情有些复杂,默然想着,难道说他一旦勤奋修行,真有进入青云榜前十的实力? “先生,失礼了。”落落走到陈长生的身前,行礼说道。 她不清楚陈长生洗髓成功之后的身体强度如何,想来远远不如轩辕破,但此时除了把他扔到对岸,再想不出别的方法,而且唐三十六已经提前过去,应该能够想些方法接住,只是她是学生却要把先生像孩子一样扔过去,不免有些担心陈长生会不会不高兴。 陈长生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因为一名考官匆匆走来,阻止了落落的举动。 那名离宫教士对落落有些紧张说道:“殿下,您这样做,违反了大朝试的规则,所以……” 落落注意到南岸草甸上,那几名槐院书生正在监考的身前说些什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微微挑眉,有些不悦说道:“先前我听了武试规则,没有这一条,再说我已经扔了一个人过去,难道还不算数?” 今年大朝试在设计流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国教学院这种应对方法,考官们不敢得罪落落,却觉得这确实与大朝试历年来禁止同学院宗派互助的精神相抵触,再加上像那几名槐院书一样,有很多考生都提出了质疑,不禁有些为难。 没有用多长时间,从昭文殿处传来了最后的决断,轩辕破既然已经被落落殿下扔过曲江,考官没有明示规则在前,那么只好承认,但接下来,严禁任何考生互相帮助,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过江,尤其再次重申,禁止使用任何法器。 很明显,昭文殿里像莫雨和离宫附院院长这样的人,都想到了落落殿下向来随身带着无数宝贝,万一她再给陈长生一颗千里钮,不要说过曲江,就算瞬间出现在忘川,也没有任何问题。 落落很生气,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敢管我。” 说完这句话,她便要去牵陈长生的手。 就在唐三十六一招晚云收潇洒渡江的时候,林海那头响起了一道钟声,意味着时辰已到,此时还在林海里的考生被尽数淘汰。随后,还停留在北岸的考生们,进行了最后的尝试,却都落进了幽绿的江水里。 江畔只剩下了陈长生和落落两个人。 除了他们,便是数十名离宫教士,那些教士不敢强行阻止她,只好在旁苦苦相劝。 陈长生也对她劝说道:“我有办法过江,你不用担心。” 没有人察觉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悄悄把一颗千里钮收进了袖子里。不过他也没有撒谎,辛教士提前便泄了题,他怎么会没有准备?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他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过江,只是有些底牌,他必须留到对战的时候再用。 落落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问道:“先生,您真的有信心吗?” 陈长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不是向来对我最有信心?如果连这条江都过不去,我还怎么拿首榜首名?” 那些离宫教士,看着他与落落殿下之间的亲密的模样,很是震撼,待听着他这句话,更是无语,但见落落殿下似乎被说服,终于放下心来,离开江畔,回到各自的位置,等待着武试最后时刻的来临。 落落向来很听陈长生的话,既然他做了决定,她便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江畔的一颗石头上,双膝微曲,然后用力。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颗下半截满是青苔的石头,从中间裂成两半。 碧空里响起刺耳的呼啸破空声。 曲江南岸的草甸上,仿佛有座无形的钟被敲响,嗡的一声。 那是空间被撞破的声音。 裙摆轻扬,然后落下。 落落出现在草甸上,裙下两朵烟尘微作,仿佛是花。 离宫教士和考生们,看着这幕画面,微微张嘴,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太强了。 落落根本没有理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震惊视线,第一时间转身望向对岸,眼睛里满是担心。 她向来很信任陈长生的实力,甚至可以说崇拜,她总觉得先生隐藏着很多东西,但她还是很担心,因为她想不出来,先生要用什么方法过来。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走到她身边,向对岸望去。 苟寒食、天海胜雪、庄换羽,七间……所有已经通过武试的考生,都出现在江畔,望向北岸。 陈长生一个人孤伶伶站在那里。 就连落落都很担心,更不要说其他人。 没有人能想明白,陈长生能用什么方法过江。 就算他已经洗髓成功,就算他神识强大,但他如果没有足够充沛的真元数量,便无法突破天地自然给予的限制。 有些考生的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那四名槐院书生神情冷漠,目光里却尽是鄙夷与嘲弄。 那名圣女峰虎涧寺的小师妹,笑的很开心。 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如果他连这关都过不了,那真是一个笑话。 关飞白忽然说道:“我希望他能过来。” 七间和梁半湖点点头。 苟寒食说道:“我从来不担心他过不来。” 七间三人转身望向师兄,有些不解。 苟寒食说道:“真正志存高远者,不会忽视任何细节,他要拿首榜首名,又怎么会过不了这条浅浅的江?” 就在这时,陈长生终于动了。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他没有向曲江里走去,而是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 在初春的白云里,他仿佛要找些什么。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鹤唳。 …… …… 第138章 骑鹤下江南 一条青江分两岸,所有考生在江南,只有陈长生在对岸,看着孤伶伶的,此情此景,与在整片大陆流传的那份宣告相比,更显悲壮,或者悲凉,人们或同情或鄙夷或冷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结束自己的大朝试,没有人想到,首先等来的是一声清亮的鹤鸣。 初春京都的上空飘着白云,忽然间云层下方涌出一道线,在那道线的最前端,是一只白鹤。 无数人的目光随着这只白鹤移动,看着这只白鹤飞过天空,飞到朝阳园里,落在江畔陈长生的身前,纷纷色变。 “不会吧?”苟寒食微怔想道。 关飞白向岸边走了数步,盯着对岸那只白鹤,惊道:“不会吧?” 七间微微张嘴,很艰难地把不会吧这三个字咽了下去。 岸边的草甸上,很多考生看着这幕画面,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不会吧?” 轩辕破低着头,觉得脸有些发烫,因为觉得有些丢人。 唐三十六看似神情如常,实际上很是尴尬,心想至于这样吗?就是过个江而已,至于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 庄换羽冷笑数声,没有说话。 苏墨虞想事情最简单,惊讶说道:“这样也行?” 白鹤自天而降,场间众人的反应都是惊讶与难以置信,唯有落落的反应与众不同。 她看着对岸,小手合在身前,脸上满是仰慕的神情,说道:“先生真是智慧过人。”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如果她不是白帝落落,如果她不是谁都不敢招惹的妖族公主殿下,她绝对会被所有人鄙视,甚至殴打一顿。 就连轩辕破和唐三十六都不会帮她。 这叫智慧? 这难道不是无耻吗? 怎么可能就在大朝试的时候,这只白鹤从万里之外的南方飞来? 国教学院肯定事先便知道今日大朝试的题目! 当然,没有证据的事情,无法指责。 人们看着对岸,心想陈长生难道真的好意思这么做? …… …… 为了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陈长生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他走到白鹤前,伸手亲热地摸了摸它的颈,说了几句话,然后在曲江两岸无数双惊愕目光的注视下,翻身骑到了白鹤上。 白鹤轻轻摇动翅膀,飞了起来。 有风起于江畔,吹的草屑轻飞,吹的绿油油的江水生出涟漪。 片刻后,陈长生便骑着鹤来到了空中,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曲江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翡翠做成的腰带。 风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微寒,也有些湿意。 如果没有经验的人,骑着白鹤来到这么高的地方,难免会有些心慌和害怕,但他不会,因为他有经验。他唯一的高空飞行经验,就是小时候,曾经骑着一只白鹤去西宁镇后方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当年的那只白鹤,就是现在他身下的这只白鹤。 十岁之前,白鹤每次去西宁镇送信或是礼物,他都会与白鹤去峰间玩耍或是寻找草药。 只不过他十一岁之后,白鹤再也没有去过西宁镇,直到前些天,才与他在京都重逢。 微寒的风吹拂在脸上,他眯着眼睛,没有看地面那条青江与那片山林,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 他很喜欢骑鹤飞翔的感觉,这种感觉久违了。 …… …… 现在,陈长生的身体里有很多真元,虽然没办法用,但他觉得自己是有钱人,是有万贯家财而无法打开包裹的贵公子,而他要去的地方,是曲江的南岸,真有一种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南的感觉。 有些可惜的是,曲江并不是忘川也不是红河,江面再宽阔也有限,只有数十丈的距离,而且毕竟这是在进行大朝试,而是在旅途当中,白鹤已经尽可能飞的慢些,也没有过多长时间,便落到了对岸的草甸上。 陈长生从白鹤身上下来,就像对一位长辈般,揖手致谢。 落落迎了上去,很是喜悦,看着白鹤又有些好奇。 她父王说白鹤有仙意,而且同为白姓,所以白帝城向来不以白鹤驭人,她自幼见过很多妖兽,却与白鹤很少打交道,上次在青藤宴上见到时,便有些想与之亲近的念头,望向陈长生,用眼神询问能不能摸一下。 她知道这只白鹤不是先生的,但,她认为这只白鹤终究会是先生的,自己作为学生,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毕竟是妖族公主,白鹤对她身上的气息有些不适应,或者说忌惮,不待陈长生表态,发出一声清亮的鹤鸣,振翅而起,向高空飞去。 陈长生对着它挥手告别。 落落好生遗憾,但感谢白鹤今日帮先生渡江,亦是很认真地挥手表示谢意。 鹤声渐逝终不闻。 曲江草甸上一片安静。 这算什么? 这是大朝试还是儿戏?为了掠过达数十丈的江面,来自各宗派学院的考生们各施手段,用尽所能,结果陈长生……居然骑着鹤就过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骑的是这只白鹤! 是的,这只白鹤很出名,很多人都识得,尤其是来自南方的年轻人。 这是徐有容的白鹤。 很多人都注意到,那只白鹤离开后,是向南飞的。 圣女峰就在南方。 人们望向陈长生,神情异常复杂。 尤其是圣女峰和长生宗的弟子们,脸色更是难看。 没有人知道这只白鹤数天前便已经到了京都,然后被陈长生留了下来。 人们难免会猜想,难道是徐有容让白鹤从万里之外的南方赶到京都,专程来大朝试助自己的未婚夫一臂之力? 落落攥着陈长生的衣袖,小脸上满是高兴的神情,不停称赞着他的智慧。 她的赞美非常真心,以至于连陈长生都开始觉得尴尬起来。 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 轩辕破看着他摇了摇头,想说这样不好,却想着他算是自己的师祖,只好有些沉闷地沉默。 苏墨虞走了过来,看着他再次问道:“这样也行?” 他问得很认真,绝对不是冷嘲热讽,而是真的在询问陈长生这么做有没有违反规则。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在场很多考生心中的疑问。 一名槐院书生找到监考官,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 考生们望着那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过了段时间,监考官走到国教学院数人身前,看着陈长生叹道:“这样不行啊。” 今日负责监考和相关事务的离宫教士,至少有一大半来自教枢处,对国教学院和陈长生自然处处照顾,只不过那些照顾都在细节处,比如茶水比如笔墨和座席的位置,此时无数双眼睛看着陈长生骑鹤过江,想要照顾也没办法。 陈长生自然有把握,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规则里没有说不能这样过江。” 他指着考生里一人说道:“先前他在对岸问过考官,说如果把本宗长老的坐骑带过来,骑着飞过去是不是也能算通过,考官没有反对。” 那名长生宗紫气崖的弟子怔住,心想难道自己那句问话反而帮了你?但被众人眼光看着,他却没办法说没有这番对话。 监考官闻言微怔,然后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见着这场景,自然有考生言辞激烈地提出抗议,苟寒食等人,天海胜雪、庄换羽却都没有说话。 苏墨虞说道:“虽然……这确实有些投机取巧,但总之没有违反规则,我没意见。” 作为离宫附院的代表学生,他的话至少在京都诸院的学生里有一定威信,加上庄换羽和摘星学院的两名学生没有说话,反对的声音渐低,只有来自南方的一些年轻修行者依然不依不饶地想要考官剥夺陈长生的资格。 “噫?那几个人呢?” 忽然有人发现,在江边没有了陈长生等人的身影。 人们转身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国教学院数人已经离开,已经快要走进草甸上方那片疏林之中。 一名槐院书生看着那几个身影,冷声说道:“真是无耻至极。” …… …… 陈长生不觉得骑鹤过江是件多么无耻的事情,当然,他也不会觉得这值得自己骄傲,就像世人常说的小聪明一样,很难给以感情色彩明确的评价,只不过大朝试对他来说太过重要,对手的实力太强大,他要把所有优势都利用起来。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而且又不伤害别人,那么他人的看法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现在最大的优势便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实力境界究竟如何,就连落落都不知道,同时,有教枢处的帮助,他对其余考生的实力境界了解的非常清楚。 所以当他看到亭子里那名少年时,他生出很多不安。 那名少年太神秘,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在微寒的春风里,那少年穿着单衣,袖子卷起,露出手臂,似乎毫不畏寒。 在教枢处提供的资料里,这少年是摘星学院的考生,叫做张听涛。 陈长生相信那不是他的真名。 这名少年根本没有参加文试,最快穿过林海,最早越过曲江,来到林间,走进亭子,便再也没有动过。 无论是苟寒食还是天海胜雪过江,还是落落过江,又或是他骑鹤过江,江畔草甸上如何热闹,他都没有从亭子里出来。 这名少年甚至没有向江边望上一眼。 他孤独地站在亭间,于是亭子与这座山都孤独起来。 这样孤独的人,不可能叫取名听涛。 于岸边听涛,看似影单脱俗,实际上还是心向喧哗。 “如果我没有认错,他的真名应该叫折袖。” 唐三十六看着亭子里那名少年,神情非常严肃,“……这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第139章 狼族少年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知道了亭子里那名少年是谁,从认识唐三十六开始,直到在国教学院里同窗的这段日子,他从唐三十六的嘴里,听到过太多次狼崽子这三个字,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那头小狼一直在北方。 狼不是狗,狼崽子自然也没有狗崽子那样的侮辱意味,唐三十六以及青云榜上的很多少年天才,都习惯用狼崽子这三个字来形容北方那个可怕的少年,实际上是刻意想让自己保持一种平行的视线,拉近某种距离,实际上隐藏着的意味是……敬畏。 陈长生第一次听唐三十六提到狼崽子三字,是在天书陵前的客栈里,当时他就觉得唐三十六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情绪有些复杂,带着忌惮甚至是某种尊敬,要知道像唐三十六这样骄傲的少年,即便秋山君和苟寒食这样的人物,也不可能让他发自内心尊敬。 他没有问唐三十六那个狼崽子究竟是谁,也没有打听过那名狼崽子的来历与师承,因为当时他的全部时间精力都用在修行学习方面,而且按照唐三十六提起时的语气,那个狼崽子仿佛在遥远的天边,那么他自然不会去理会。 直到今天在离宫前,对着那轮朝阳,他的视线落在这名只穿着单衣的少年身上,便再难以移开。直到此时,他终于知道,这名少年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折袖,想必此后他想要忘记这个名字,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愤怒的折袖……”落落站在他身边,看着亭下那名少年,轻声说道:“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 陈长生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微颤,微异低头望去,只见她看着那名少年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想,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是第一次看见他。” 唐三十六看着那名少年,神情复杂说道:“从出生到修行再到开始猎杀,他一直在北方那片寒冷的雪原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连拥雪关的人都很少看到他的身影,更不要说我们这些活在太平盛世里的家伙。” 听着这番满怀感慨的言语,陈长生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妖人。” 唐三十六看了落落一眼,说道:“真正的妖人。” …… …… 妖族与人族之间是亲密的联盟关系,却极少通婚联姻,也没有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流传。 因为两族之间的通婚,容易产生一些不好的结果。 妖人,正是妖族与人族通婚后生出来的后代,混合了两族血脉的妖人,天资聪颖,但在修行方面经常会遇到一些难以克服的障碍。 落落的父亲是白帝,母亲是大西洲的人类公主,准确来说,她也是一位妖人。名义上,她因为是女性,所以不能修行白帝暴烈的功法,实际上,只有与白帝皇族最亲近的寥寥数人才知晓,她正是因为妖人的血脉原因,无法把白帝的功法修行到精深处。 白帝夫妇感情极好,白帝根本不可能再娶妃子,夫妇对独女落落又是无比宠爱,不愿意再生孩子。落落无法把白帝一族的功法修到极致,便无法继承白帝的皇位,这便是现在万里妖域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之所以金玉律和李女史这样妖族大人物,待陈长生如同族人,不仅仅因为落落拜他为师,更是因为他们看到落落殿下在陈长生的帮助下,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前景。 那名叫折袖的少年和落落的情况很相似,父亲是狼族,母亲是人类。只是他父母的血脉不像落落的父母血脉那般强大高贵,父系一族的血脉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所以他的修行天赋保持的相对完整,遗憾的是,他遇到的问题也比落落的问题严重无数倍。 两年前大周朝议军功的时候,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有过一番谈话,谈话的内容后来泄露出去,于是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这名狼族少年有问题,有很难解决的大问题,那是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 最后有些隐秘的消息,反而是从雪老城里传到了中原。通过几名侥幸从狼族少年手下逃脱的魔族的叙述,大概可以确认,这名狼族少年面临的问题,应该是在精神方面。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那片残酷的雪原上,他被魔族和人类军队称为愤怒的折袖。 听完这些话,陈长生再次望向亭下那名少年,忽然觉得他显得更加孤单。 轩辕破说道:“他在我们那边的部落里也很有名。” 万里妖域里,大部分的部落依然以狩猎为生,最尊敬那些优秀的猎户。 愤怒的折袖,便是最优秀的猎户。 他不与人类世界打交道,也不与妖族打交道,他行走在雪原里,以猎杀魔族为生。 这几年,死在他手里的魔族难以计数。 无论有意无意,他替大周北军解决过很多麻烦,所以大周朝议军功的时候,从来不会遗漏掉他的名字,当他想用摘星学院学生的名义参加大朝试的时候,大周军方从上到下都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 便在这时,苏墨虞走了过来,望向远处亭中,问道:“你们也认出来了?” 陈长生点点头。 “先前文试里,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我才想到会不会可能是他。”苏墨虞对落落行了一礼,又道:“听闻白帝陛下和圣后娘娘一样,都想争取他效力,只是没有人能够找到他,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参加大朝试。” 狼行千里吃肉。 向来离群索居的狼族少年,为何会离开雪原,来到繁华的京都参加大朝试? “他对天书感兴趣?”陈长生望向天书陵的方向。 唐三十六说道:“谁都会对天书陵感兴趣,但如果把他杀死的魔族尽数折成军功,绝对够他进天书陵好多次。” 没有人知道这名狼族少年参加大朝试的原因。 此时,所有考生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没有人靠近那座亭子,更没有人试图与那名少年对话。 甚至包括考官在内,人们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根本不愿意靠近。 即便是已经通幽,场间实力最强的苟寒食与天海胜雪,都没有走过去。 那少年站在那里,依然是孤单的,山与亭都因为他而孤单起来。 “他很强。”落落忽然说道。 狼族少年当然很强,一直在青云榜上排第二,直到今年临时换榜,才被落落超过。他过去两年里只在徐有容之下,很多人甚至认为,这是因为他很少现出踪迹的缘故,如果真的生死相搏,即便徐有容也不见得他的对手。 因为这名少年最擅长的就是杀戳。 此时曲江南岸所有人,包括考官和考生在内,收割掉的生命加起来,肯定都没有他多。 …… …… 远处昭文殿方向传来清悠的钟声,代表大朝试的文试以及武试全部结束。 经过清点,到现在还没有被淘汰的考生,还剩下一百一十三人。 大朝试取前三甲,首甲三人,二甲十人,三甲三十人,共取四十三人。 每年皆是如此。 因为天书陵登陵,一共只有四十三条道路。 进入三甲,获得进入天书陵的资格,是绝大部分考生参加大朝试的目标。 观天书悟道,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事情,而无数年来的事实早已证明,那也是成为真正强者的必由之路。 按照通过曲江的时间,考生们重新排序。 那名狼族少年自然排在一号。 人们看着他的眼光有些复杂,自然知道,张听涛这个名字是假的。 在离宫教士的带领下,百余位考生离开曲江南岸的草甸疏林,向着朝阳园的深处走去。 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一棵青树之前。 初春时节,京都街巷旁的树桠里,只生出些嫩绿的细芽,这棵树却是青叶无数,在微寒的风里不停摇摆,就像是个得意的家伙。 这颗青树有很多可以得意的地方,除了森森绿意,还有高大。 云雾微掩,遮着高处的树枝,竟是看不到树顶。 树干极粗,至少需要十数人才能合围。 在青树的下方,有一个树洞,看着黑洞洞的,有些阴森。 离宫教士们,竟是带着考生走进了树洞。 树洞之后,别有洞天。 那是一片瓷蓝的天空,竟比树外的天空更加完美。 蓝天上飘着数层薄薄的云。 远处隐隐可以看到几座宫殿。 陈长生觉得有些眼熟。 落落说道:“先生,你曾经来过。” 陈长生这才明白,原来大朝试对战的场所,竟是在小离宫或者说学宫里。 在修行界,这里拥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 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 那些第一次来到小世界的考生们,微微张嘴,脸上满是震撼的神情。 就像陈长生和轩辕破当初第一次来到此间一样。 现在陈长生自然不会再次流露出曾经被唐三十六嘲弄过的乡下少年神情。 他很冷静,于是没有错过一些细节。 看着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很多考生都在啧啧称奇。 那名狼族少年没有看这个世界,他在看落落。 陈长生的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 …… 第140章 看不到的对战 下一刻,陈长生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明明那名狼族少年没有回头,孤单地走在人群的最前方,没有转身,又怎么可能看着落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即便身边的唐三十六和轩辕破都是如此,人们的注意力全部在这个完美的世界里,只有落落发现了他的异样,低声问了几句。 “我总觉得今天有些问题,稍后的对战里,你要小心些。”陈长生没有说自己先前看到的那幕画面,也没有隐瞒自己的不安,说道:“如果有危险,就马上离开,或者听我的安排。” 落落不算成绩也要参加大朝试,苟寒食等人已经隐约猜到她的目的,反而是当事人陈长生自己没有想到那处。此时听着陈长生慎重的提醒,落落当然不会反对,说道:“都听先生安排。” 考生们随着离宫教士向远处走去,经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座圆形的建筑前。这座圆形建筑占地约有数百丈,高约十余丈,极为宏伟,建筑是石制的,石阶之上门窗紧闭,看不到建筑里的画面,只能看到上方那道黑檐。 碧蓝的天空里忽然飘来一片云,那片云来到圆形建筑之上,落下一场清雨,雨点淅淅沥沥,并不如何浩大,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把檐上积着的灰尘尽数洗去,黑檐变得更加清亮,竟仿佛是玉石一般闪着光辉。 “洗尘楼,就是今年大朝试对战的场地。” 离宫教士转身对考生们说道,然后开始讲解对战的规则。 就像穿林海过青江一样,大朝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对战环节,规则亦是相当简单而清晰,很容易理解。 通过武试环节,有资格参加对战的考生共计一百一十三人,最先通过曲江的前十五名考生,在第一轮里轮空,余下的九十八人两两对战,胜者与前十五名考生进入下一轮,然后再次进入两两对战,直至最后。 至于如何判定胜负,那就更简单了,两名考生进行对战,最后谁还能站着,谁就是胜者。 败者自然被淘汰,所以到了对战环节,每一轮都很重要,没有任何补救的可能,但因为大多数考生的目标是进入三甲,获得入天书陵的资格,所以对第一轮对战最为重视,只要能够通过第一轮,进入大朝试三甲的概念便超过了一半。 至于如何选择哪名考生和哪名考生对战,更是简单至极,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作为大朝试的组织方,大周朝廷和国教相当不负责任,因为按照规则,他们竟是把这种选择权利,交给了考生自己——除了首轮轮空的前十五位考生,前四十九名考生可以随意在后四十九名考生中挑选对手,而被选中的考生不得拒绝,否则便视为弃考,对手则是自行晋级下一轮。 到现在还没有被淘汰的考生,自然没有愚蠢之辈,刚听完离宫教士介绍的对战规则,便完全明白了意思,人群里响起很多议论声,但根本没有考生来得及表示反对或者说提出质疑,洗尘楼里便传来了一道清悠的钟声。 大朝试对战,正式开始。 钟声响起讯号,人群中排在第十六位的那名考生,顿时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那是来自摘星学院的一名学生,身材高大,神情肃然,气息敛而未露,给人一种低调却不怯懦的感觉,很有军人的味道。 如果是别的考生,或者会有些不适应这种局面,至少会觉得有些突然,但军人最讲究的便是令行禁止,以鸣金为命,所以那名年轻考生毫不犹豫走出人群,向着后半段那些考生望去。 他的视线在考生间缓慢而平静地移动。 面对着他的眼光,等待着被选择的后半段考生们神情各异,反应不同,有的神情平静,仿佛无所察觉,有的刻意无声冷笑,以为挑衅,有的考生则是低下头或是微微转身,避免与他对视,有的考生则是堆起勉强的笑容,看着有些令人心酸。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摘星学院的年轻考生挑选的对手,竟然是那名在曲江对岸曾经质疑过考生的紫气崖弟子,考生们抑制不住复杂的心情,纷纷议论起来,要知道紫气崖乃长生宗一属,这人肯定不是在场考生里最弱的,居然最先被选择,这是为什么? 那名紫气崖弟子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是自己被选中,他神情平静地走出人群,并没有什么受辱的感觉——按道理来说,最先被选择的,必然便是最弱的,但他认为神识强度和真元数量只是冰冷的数字或是层级,对战考较的事情更多,他有战胜对手的信心。 事实也是如此,此时场间除了首轮轮空的前十五名考生的境界实力确实隐隐高出众人一截,余下的近百名考生的实力境界相当接近,绝对不是说,序号排在前面的考生便一定能够战胜排在后面的考生。 首轮对战的考生已经确定,离宫教士没有给双方任何调息准备的时间,带着二人向洗尘楼走去,只见那座圆形建筑下方一扇木门缓缓开启,门后依然幽黑一片,仿佛是深渊一般令人心悸,教士示意二人走进去,然后马上把门关闭。 看着紧闭的木门,考生们很是意外,难道今年的大朝试竟然不允许观战? 那名离宫教士看着众人面无表情说道:“因为一些特殊情况,今年对战是关门试。” 听着这话,考生们议论纷纷,有些人直接望向国教学院数人,尤其是陈长生,大概是在怀疑,教枢处如此安排或者与他有关。如果是闭门试,无法知道对战的细节,不说做什么手脚,至少陈长生如果输了,教枢处在颜面上也会好看些。 陈长生当然知道与自己无关,他望着孤伶伶站在远处的那名狼族少年,默然想着,闭门式或者是此人的要求。 洗尘楼木门紧闭,黑檐边缘有残雨落下,嘀嗒嘀嗒。 看不到楼里的画面,不知道第一场对战打成什么情况,连声音都听不到,楼外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或者正是因为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想象,所以考生们越来越紧张,有些考生干脆盘膝坐到地上,闭眼静心,不再理会。 没有过多长时间,洗尘楼的门开了。 考生们同时望了过去,那些盘膝坐在地上,仿佛万物不能扰怀的考生,也瞬间睁开眼睛。 走出来的是那名摘星学院的考生,只见他面色微白,院服前襟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隐隐还可以看到血迹,但神情依然从容镇定。 来自青矅十三司的女考官,上前开始替这名考生治疗,只见石阶上清光隐现,一道令所有人都感觉平静舒适的气息,笼罩全场。 如果是平时,能够看到像这位女教师般精妙的疗伤圣光,考生们必然会赞叹不已,但此时,他们的心神都放在这场对战的结果上。 那名紫气崖弟子迟迟没有出来。 七间走到那名离宫教士身前,问道:“请问老师,我们那位师弟呢?” 长生宗诸崖同气连声,份属同门,七间作为离山剑宗的弟子,代为询问紫气崖弟子的情况,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陈长生看着这幕画面,生出些不解,不明白出面的为何是年龄颇幼、明显不擅俗务的七间而不是苟寒食。 师兄们都没有说话,离山的小师弟为何会首先发声? 陈长生注意到,苟寒食神情平静如常,关飞白和梁半湖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觉得七间出面很正常。 离宫教士说道:“败者不能留在场间,你问的那人已经被送出学宫,这时候应该在英华殿里接受治疗,不须担心。” 七间回头看了苟寒食一眼,见师兄没有什么表示,便退了回去。 离宫教士看了手里的名册两眼,然后望向考生里,说道:“十七号考生霍光在何处?” 话音甫落,一名年轻书生从人群里缓缓走了出来。 这名书生身着赭色长衫,眉眼之间仿佛蒙着层寒霜,神情漠然骄傲至极。 他有足够骄傲的资格。 见是此人出场,排在后半段的考生们神情微变,比先前摘星学院那名学生挑选时,更加紧张。 因为这名年轻书生来自槐院。 这名槐院书生,正是先前在煮时林里与唐三十六争道的那人。 场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很少有考生敢于直视他的目光,更多的考生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被他挑中。 依照离宫教士的安排,后半段考生都站在洗尘楼前石枰的西面。 这名槐院书生的目光在场间掠过,望向某个方向。 那是林畔,有茂密的青林,可以遮太阳,只是离洗尘楼有些远,所以没有考生站在哪里。 落落不喜欢晒太阳,哪怕是教宗大人青叶世界里的假太阳。 所以陈长生带着大家站在那里。 国教学院数人,都站在林畔。 那名槐院书生的目光,也落在林畔,落在国教学院数人的身上。 陈长生神情平静。 轩辕破没有反应,看着脚下一只蚂蚁在发呆。 落落拿着手绢在替陈长生扇风。 只有唐三十六有所反应。 他微微挑眉,然后仰头,看着那名槐院书生,模样说不出的骄傲,仿佛在说,来选我啊,来选我啊。 …… …… 第141章 林畔数人无人问 看着那名年轻的槐院书生,唐三十六的眉毛挑的很高,下巴抬的更高,来选我啊和来打我啊的感觉差不多,总之给人一种骄傲得瑟到了极点,异常欠抽的感觉,哪怕他的那张脸如此英俊,事实上,他的这张脸越英俊,在同性看来越是欠抽。 所有考生顺着那名槐院书生的目光望过去,都看懂了唐三十六这模样的潜台词:你不选我,你就是我孙子。 那名槐院书生根本没有想过选他,不管怎么说,唐三十六也是青云榜第三十二的少年强者,因为意气之争便选他做对手?哪怕艰难胜出,也肯定会影响到随后数轮的对战,影响到他大朝试最终的成绩。如此行事为智者不取。槐院修的便是心智,他当然不会这样做,目光刻意落在林畔国教学院数人的位置,只是想让对方紧张一下,哪想到唐三十六的反应竟是如此嚣张挑衅,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又想起先前在林海里争道时,唐三十六那些刻薄尖酸的言语,一时热血上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抬起右臂便要指向唐三十六。 便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把这名槐院书生的手压了下去。阻止他的是一名同窗,那名少年书生眉眼间略有稚意,在槐院来参加大朝试的四人里,年龄看起来最小,但地位却隐约最高,先前在曲江北岸,也是他阻止同窗去向国教学院讨要公道。 那名叫霍光的槐院书生看着唐三十六冷笑了两声,在后半段的考生里随意点了一人,便向洗尘楼里走去。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有些讶异,心想南方果然与众不同,离山剑宗和槐院这种地方,居然都是年龄最小的弟子说话最有力量。 第二场对战比第一场结束的更快,没有过多长时间,仿佛那名叫霍光的槐院书生,只是走进洗尘楼里看了看,便重新推门出来,他的那名对手没有出来,自然是败了,然后被教士们送离了学宫。 先前武试过曲江的时候,四名槐院书生过江的时间基本一样,在霍光之后,接下来出场的自然便是他的那三名同窗,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一场对战比一场对战结束的更快,他们便取得了首轮对战的胜利,进入到了下一轮。 “槐院……原来真的这么强。”苏墨虞走到林畔感慨道。 唐三十六看着那四名槐院书生,神情渐趋凝重,他不喜欢这些槐院书生,在他看来,槐院书生太看重规矩与智识,其实便是喜欢打小报告和耍小手段,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槐院书生的实力真的很强。 “那名少年书生叫钟会,青云榜第九。” 他知道苏墨虞很清楚这些,但陈长生这个家伙不见得有印象,低声说道:“那两名槐院书生也都是青云榜中人,都进了前百,那个叫霍光的家伙不在青云榜里,但实力比那两人更强,这些年可能一直都躲在槐院里读书,准备今朝来一鸣惊人。” 三位青云榜中人再加上一名隐藏年轻强者,槐院的实力果然如人们猜想的那样深不可测,此时场间如果以学院宗派论,除了高高在上的离山剑宗,槐院、天道院以及国教学院,应该便算是最强的三方。 只不过有些意思的是,国教学院四人现在都落在后半段,只能等着被人挑选。 文试需要思考需要书写,武试需要用神识探知还可以准备,对战只需要选择对手然后动手,而且战斗这种事情,输赢向来只在数招之间,哪怕对战的双方境界实力相当接近,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便能分出胜负。 洗尘楼的木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门轴里的油似乎因为频繁的关闭而变少,渐渐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在这些声音里,第一轮对战快速地推进,很快便结束了数十场比试,有的是排名靠前的考生获胜,但后段考生取胜的次数也不少。 排名靠前的考生有主动选择权,可以尽可能地挑选他所以为弱小的对手,但是为了大朝试,这片大陆上的年轻修行者们准备了整整一年时间,往常的资料或者说印象,早已不再准确,强弱很难判断,胜负自然难以预料。 前段时间青云榜临时换的新榜单,便成为了最可靠的参考资料,首先是青云榜足够权威,天机阁的判断值得信任,其次是因为青云榜刚刚换榜,榜中人的实力变化应该不会太大,像徐有容和落落殿下这样的情况,终究不可能经常出现。 所以没有考生选择苏墨虞作为挑战对象,青云榜三十三位,除了前十五名考生和桐院数人,在剩下的考生里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排进前五,至于国教学院方面更是无人问津,只有发疯了,才会选择落落殿下,至于唐三十六……连槐院书生都没有选他,谁会白痴到让他下场? 就连轩辕破也没有人敢选为对手,虽然他只是青云榜的榜尾,但毕竟进了青云榜,而且妖族修行与人类截然不同,天赋难以预测,为了稳妥起见,有些前半段的考生宁肯选择在青云榜上排名更前的对手,也不愿意选他。 有些意思的是,或者说有些诡异的是,就连没有进入青云榜的陈长生,也始终无人选择。 所有考生明明都知道,在青云榜换榜的时候,陈长生还没有洗髓成功,就算其后有奇遇,运气极好的洗髓成功,短时间内的修行,绝对不足以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他就应该是场间实力最弱的那个人,可是……就是没有人敢选他。 洗尘楼外很是热闹,林畔却很是冷清。 落落抱着陈长生的手臂,靠在他的身上,快要睡着了。 轩辕破打了个呵欠,嘴巴大的可以塞进整只鹿腿。 唐三十六不知道在和苏墨虞说什么,苏墨虞满脸的惊愕。 国教学院的少年们真的很无聊。 好在按照规则,无聊的等待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洗尘楼的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开启,虎涧寺的那名稚龄少女走了出来,小脸上满是获胜后喜悦的泪水,她扑进师姐的怀里,正想撒撒娇,却发现四周的气氛有些怪异,下意识里擦掉眼泪,向场间望去。 一名考生脚步沉重走到场间,望向洗尘楼前石坪的西面,望向林畔,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那边只剩下五个人,现在,他要从这五个人里挑一个做自己的对手。 …… …… 第142章 前进的拳头 那名考生忽然转身,望向那负责考试的离宫教士,指着自己身后的四名考生,问道:“我能不能挑战他们?” 那四名考生正是前六十四名通过曲江的考生里的最后四人,听着那人要挑战自己,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喜色,连声说愿意。 那名离宫教士神情漠然说道:“你们以为大朝试是儿戏吗?我先前就说的清清楚楚,前四十九名考生可以随意在后四十九名考生中挑选对手,胜者晋级对战试的下一轮,难道你们没听明白?” 一片安静,那名考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说道:“这不公平!” 他望向那些本来排在后段却在对战里获胜的考生,愤怒地大声说道:“武试的成绩我比他们好,我比他们先过江,凭什么现在却要挑战更强的对手?大朝试当然不是儿戏,但难道您不认为这种规则太没道理?” 离宫教士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淡然说道:“这只能说明你的运气不好,谁让你刚好在六十名到六十四名之间过江?”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心想运气这种事情,难道也是大朝试的考核内容,教士这话实在是毫无道理。 教士知道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在想什么,看着众人神情微寒说道:“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战场上,要你负责殿后,去拦截最强的魔族高手,你觉得这不公平就可以拒绝命令?想要活下来,运气永远是最重要的因素。” 考生们沉默不语,依然不赞同这种论调,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对。 那名考生无可奈何,只好接受了这个悲哀的事实,聊以安慰的是,他比最后剩下的那四名考生至少多些选择的余地。 他转身再次望向林畔,目光在陈长生等人脸上移来移去,始终无法下决心选择谁。 洗尘楼前一片寂静,空气都仿佛变得寒冷起来,数十名考生紧张地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 相反,本应最紧张的、只能被动等待挑选的林畔的那些家伙,表现的相当平静镇定。 那名离宫教士不知为何,没有像前面数次那般出言催促,或者他与别的考官也很好奇这名考生的选择。 最终,那名考生下定决心,指向轩辕破,说道:“就是你。” 场间的安静被打破,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如果换作别的考生,也不知道该选择谁作为对手。 轩辕破怔了怔,才醒过神来,对落落说道:“老师,那我去了。” 唐三十六在旁挑眉说道:“去了二字不吉利,换个。” 轩辕破不理他,对陈长生行礼说道:“我去了。”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称呼陈长生为师祖,只不过虽然他现在对陈长生非常佩服甚至尊敬,可还是没办法把这个称谓喊出来。 被无视后的唐三十六也不生气,把手伸到高处,拍了拍妖族少年宽厚的肩膀,低声说道:“昨天夜里说的事情都还记得吧?” 轩辕破嗯了声,说道:“不要给对方任何思考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拉近彼此间的距离,然后直接击倒。”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发现唐三十六的表情有些不对,然后发现落落和陈长生的表情也变了,就连苏墨虞都张着嘴,显得极为惊讶。 “怎么了?”他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问道:“我说错了吗?” 唐三十六叹息着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有错,只是声音太大了些。” 这时候轩辕破才注意到,洗尘楼前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他的声音很洪亮,回答唐三十六的问题时很自然,根本没有想到控制声量。 于是,他把国教学院替他准备好的对战策略,告诉了所有人,包括他的对手。 那么,这个对战策略还能有效吗? 陈长生摇摇头,把两块晶石放进轩辕破的口袋,把水袋递到他的嘴边让他喝了两口。 唐三十六凑到轩辕破的身边,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那名离宫教士看着国教学院数人,想笑却没有笑,说道:“快些。” 被催促后的辕破有些紧张,险些被水呛着,陈长生赶紧替他拍打后背,唐三十六更是加快了语速,提醒他注意对战时的事项,场间显得一片忙乱,苏墨虞看着这幕画面,忍不住摇头说道:“刚才那么长时间你们只顾着无聊发呆,这时候着急会不会晚了些。” “你不懂,说的早了怕他会忘记,再说那时候又不知道谁和他打,怎么教他?”唐三十六头也不回地说道。 落落走到轩辕破身前,说道:“既然赢定了,还紧张什么。” 轩辕破有些口吃,说道:“没……没……没办法。” 陈长生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记着三十六的话,一定能赢。” 轩辕破用力地点点头。 唐三十六此时终于结束了战前的临时指导,在他的胸前捶了一拳,说道:“好好开场。” …… …… 轩辕破站在铺满黄沙的地面上,抬头望向围成一道圆的黑檐,和那片被割成圆形的碧蓝的天空,忽然想起了百草园里盛菜的瓷盘。 一声吱呀在他身后响起,洗尘楼的大门再次关闭。 他醒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自己竟是走神了,他没有因此而慌乱,反而记起唐三十六前几夜里的说法,心想自己这应该算是不紧张了吧? 他望向对面,向对手揖手行礼。 此时洗尘楼里的地面上,只有他与那名考生两人,看不到任何考官,也听不到楼外的任何声音,似乎是有某种隔绝声音的阵法在起作用。 便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如果准备好了,就直接开始。” 轩辕破向楼上望去,没有看到人,而且也没有看到什么窗口,不禁有些好奇那些考官藏在哪里,忽然想起陈长生提醒自己的那件事情,赶紧问道:“如……如果打死人了怎么办?” 洗尘楼内一片安静,不知在哪里的考官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的对手脸色极其难看。 考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不死的。” 轩辕破喔了声,望向自己的对手,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对手是来自黄山谷的一名考生。 黄山谷在南方。 不是所有南方宗派的弟子都能参加大朝试,就像京都会举办大朝试预科考试一样,南方也会举办类似的考试,这名黄山谷的考生能够通过预试,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更不要说他通过武试的时间比大多数人都要短,这表示他的神识强度和真元数量都非常不错。 先前他选择对手时显得很困难,那是因为国教学院最近的名气实在太大,不代表他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而且他最终选择了轩辕破,便说明至少相对而言,他对战胜轩辕破有一定的把握,或者说一定对策。 从进入洗尘楼到此时,轩辕破先是看着天空发呆,然后问了那样的一句话,这名黄山谷弟子哪里知道他是天然憨厚老实,只觉得他是在刻意羞辱自己,情绪本就极为糟糕的他,顿时怒火大作,恨不得一剑便把这个家伙劈倒。 “听说你已经废了,那你准备好输了吗?” 黄山谷弟子看着轩辕破冷笑说道。 说着这样的话,他却没有抢先出剑。 因为在洗尘楼外,所有考生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名魁梧的妖族少年用打雷般的声音说自己要抢攻,要拉近与对手之间的距离。 ——他不知道轩辕破是故意这样说迷惑自己,还是真准备如此安排,但出于谨慎稳妥考虑,他当然首先要考虑退守,拉开距离,然后凭借精妙的剑法,再来与这名妖族少年好生缠斗一番。 这名黄山谷弟子毫不犹豫飘然后退,一掠便是五丈。 同时他的剑离鞘而出,带着一道清风,缭绕于身前,守势骤成。 看着这幕画面,轩辕破怔了怔,心想怎么都让唐三十六算到了? 先前在楼外,唐三十六对他说,对战之始,他的对手一定会退,一定会用守势,所以他什么都不要想,从一开始便往前进,燃烧所有真元也要往前进,不管对方的剑如何舞,真元如何散发,看着如何铜墙铁壁,总之就是要进! 轩辕破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当他问对方准备好了没,对方开始后退的那瞬间,他就开始前进。 当他有些吃惊地想着唐三十六居然能算到一切,开始佩服那个家伙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十余丈。 唐三十六算的真的很正确,说的话近乎真理:后退,永远没有前进快。 没有人能想到,像轩辕破这样魁梧的大个子,速度能这么快。 因为没有人知道,轩辕破从小便在陡峭难行的山崖间穿行,捕猎那些快如闪电的红貂。 退守?缠斗?得到唐三十六指点的轩辕破,不会给对手这种机会。 黄山谷弟子退了五丈,他已经进了十余丈,来到黄山谷弟子的身前。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手的脸色有些发白,甚至能够看清楚对后眼瞳里自己的倒影。 那名黄山谷弟子厉啸一声,剑如风起,向着他斩了下去,剑锋之前带出一道清丽的光芒! 轩辕破记着唐三十六的话,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前进。 他燃烧着所有真元前进。 对手的剑织成了一片帘幕。 他不看也不理,继续前进。 他的拳头比身体前进的更快。 嗡的一声。 拳风带着无数闪烁的星辉,撕乱剑风,拂在黄山谷弟子的脸上。 他的眼中,映出无数星辉,还有无数震惊与不可思议。 轩辕破不是摘星学院的新生吗?不是进国教学院没几天吗?不是青云榜的榜尾吗?他的右臂不是残废了吗? 那他怎么能轰出这样一拳呢?那些星辉,不是坐照上境才能显现出来的迹象吗? 黄山谷弟子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因为轩辕破的拳直接轰开了他的剑,落在他的身上。 轰! 那名黄山谷弟子像颗石头般,重重地砸向数十丈外的洗尘楼墙壁。 狂风大作,烟尘乱作。 黄山谷弟子仿佛陷进了墙壁里,衣衫破裂,浑身是血。 轩辕破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神情有些惘然,心想他怎么不挡呢? 洗尘楼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十余名考官赶到场间,用最快的速度开始救治那名黄山谷弟子。 “你……” 一名考官走到轩辕破身前,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轩辕破听出来这名考官便是先前说话的那人,望向正在被抢救的那名黄山谷弟子,有些不安,讷讷问道:“我没做错什么吧?您刚才说打不死人的,如果他……他出什么问题,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 …… 第143章 第一战 听着轩辕破的话,考官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轩辕破愣了愣,心想难道不用宣布我是胜利者?那么,这场对战到底算不算数呢?他看了眼墙壁下正在被抢救的对手,挠了挠头,有些糊涂地向洗尘楼外走去。 听着洗尘楼闭门的声音,考官摇头无语,心想才这少年才十三岁,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力气?就算妖族体质特殊,也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看着从石阶上走下来的轩辕破,众人没有觉得太过意外,毕竟他的名字在青云榜上,击败那名藉藉无名的黄山谷弟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考生们没有想到这场对战结束的如此之快,竟比先前四名槐院书生还要快些,还有那道如雷般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是的,洗尘楼的隔音阵法并不能隔绝所有的声音,当音量超过某种程度之后,声音便能传到楼外,先前轩辕破一拳击飞那名黄山谷弟子,恐怖的轰击声直接突破隔音阵法的限制,传进楼外考生们的耳中,引发无数猜想和议论。此时还留在场间的考生,绝大多数是在第一轮对战里的获胜者,稍后第二轮他们便可能遇到轩辕破,望向轩辕破的目光变得有些警惕。 “什么情况?”唐三十六看着走回林畔的轩辕破问道。 轩辕破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先前在洗尘楼里的对战究竟是怎么回事,思考了很长时间后,比划说道:“他没有挡。” 老实憨厚的他弄不懂为什么唐三十六能够算到对战里的所有细节,以为唐三十六与那名黄山谷弟子相识,提前商量好了让自己获胜,所以此时的情绪并不如何激动高昂,反而有些惘然和不知所措。 唐三十六哪里想得到他在瞎想些什么,听着他的话便大概猜到了对战时的具体细节,冷笑说道:“哪里是不挡,是来不及挡,战斗首重气势,他本来实力境界就不如你,还妄想退守游斗,输是必然之事,只看快慢罢了。” 便在这时,洗尘楼前的议论声渐渐变小,因为一名考生走了出来,他排在第六十一位。这名考生来自天道院,庄换羽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话。这名天道院的考生身后系着一个布袋,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神情淡漠,听着庄换羽说话,视线却一直盯着国教学院的方向。 庄换羽说完话后,便退了回去。 那名天道院的考生看着林畔国教学院数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选择了陈长生。 是的,他选择了陈长生。 洗尘楼前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望向了林畔。 这个选择有些出人意料,但仔细分析,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墨虞和唐三十六分别在青云榜上排第三十三、三十二,落落更是高居第二,无论那名天道院考生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在对战里胜过这三人。陈长生名气虽然大,但相对来说肯定是最弱的一人,那名天道院考生选择他,至少可以保证自己有胜利的可能。 天道院考生看着陈长生说道:“我就不信你能胜得过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刻意平静,神情刻意淡然,但谁都听出了一股狠劲儿。之所以有狠劲儿,自然是因为信心并不是太足的缘故,只有发狠才能不去想那些事情,比如青藤宴,比如青云榜,比如名满京都四个字。 林畔很安静。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没有像先前对轩辕破那样,不停地交待着对战里需要注意的细节,甚至提前把作战方案都做好,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陈长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最终,他只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能行吗?” 陈长生看着那名天道院考生,与辛教士前些天偷偷送到国教学院的资料作对照,记起这名考生叫做刘重山,今年十七岁,是天道院院长茅秋雨的亲传学生,境界实力不错,至少是坐照中境,而且极有可能带着强大的法器。 “应该没问题。”他想了想后,对唐三十六说道。 听到这句话,唐三十六的神情顿时放松起来,不再担心,他知道陈长生是个怎样谨慎冷静的家伙,既然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 “先生,用千里钮吧。”落落在旁边低声说道。 她有些担心,即便平时对陈长生再有信心,甚至近乎盲信——这场对战对陈长生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以他文试的成绩,只要他能够胜了这名天道院考生,便极有可能进入大朝试的三甲,拥有入天书陵的资格。 唐三十六听到了她的话,心想这是什么人啊? 千里钮可以称得上是传奇级别的法器,哪怕面对着聚星上境的强者,都有可能保命,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所有修行强者再怎么想要也很难获得,落落居然要陈长生用在一场普通的比试里,这也太浪费了吧? 陈长生看着落落说道:“没事,我行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洗尘楼走去,在离宫教士的带领下,与那名天道院考生,一道走进门中。 看着重新紧闭的门,楼前的考生们沉默不语,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洗尘楼内,圆檐仿佛井口,碧空显得隔外遥远。 陈长生和那名叫刘重山的天道院学生隔的也很远,分别站在楼间平地的两端,遥遥相望。 “我承认在学识方面不如你,但战斗终究要靠真正的实力说话,我很想知道,你洗髓成功了吗?” 刘重山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似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实际上隐藏着淡淡的嘲弄。 就像先前他说话时隐藏极深的发狠一样,这也是他增强信心的方法。 陈长生没有像轩辕破那样看着碧空走神,也没有望向二楼寻找考官的身影,从走进洗尘楼开始,他便一直静静看着自己的对手,专注而冷静,神识缓缓释放,真元在经脉里流淌,无法贯通但能温暖胸腹。 他回答道:“成功了。” 今天大朝试,很多人隐约猜到或者是看出他已经洗髓成功,而且洗髓成功只是修行入门,根本无法作秘密武器,所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刘重山说道:“是吗?我记的很清楚,青藤宴的时候,你还不能修行,即便洗髓成功,也没几天吧?”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是的,时间确实不长。” “洗髓成功都没几天,定然连如何坐照自观都不懂,我很想知道,这样的你如何能战胜我,实力不够,名气再大又如何?” 刘重山看着他微讽说道,右手伸到身后,解下那个布袋,从袋中取出一把伞,在身前撑开。 那把伞看上去是把普通的油纸伞,被撑开后,伞面却瞬间溢出无数光彩,看着就像是名贵的黄玉,其间隐隐有道极为强大的气息在流转,明显不是普通法器,刘重山因为年龄太小的缘故,境界不足以发挥出这把伞的全部威力,但放到大朝试的环境里,却很少有考生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破掉,这把伞本是他压箱底的手段,只是没有想到首轮对战便遇到了陈长生,为了稳妥起见,他毫不犹豫地施展了出来。 陈长生看了那把伞一眼,便不再关注,心神尽数收回自己的身体里。 断续的经脉里流淌着数量不多的真元,强大的神识催动着精神越来越亢奋、又诡异的越来越冷静,同时,一道难以形容的力量,从他的身体最深处的骨骼腑脏里生出,来到他身体的每个地方,带来一种强大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玄妙,难以言说,并不是因为力量的强大而感觉强大,仿佛就算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那种力量,也会给人带来无比强大的自信,更像是一种本能。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那天在地底空间里强行坐照昏死过去,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道力量,一道气息,以及一种强大的自信的感觉。 因为再也没有见过那位黑龙前辈,所以直至今日,他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很匪夷所思的变化,他的速度与力量得到了恐怖的提升,即便是最完美的洗髓,也不过如此罢了。 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这种变化。 “来吧。”刘重山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那把油纸伞在他的身前散发着强大的气息。 他的来便是陈长生的去。 陈长生想了想应该怎么去,怎么去的更快些,然后他想起那天从楼上跳到雪地上,掠到湖畔。 他抬起右脚,踩向地面。 只听着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有些难以形容,仿佛是被火炉烧红的铁砧,忽然被淋上了一盆清水。 嘶嘶啦啦。 陈长生的脚踩在了地面上。 坚硬的皮靴,瞬间破裂。 靴底的黄沙,像是逃命一般向四处飘散,露出下面真实的裸露的石质地面。 数道裂痕,以他的右脚为中心,向着洗尘楼四周散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来不及眨眼的短暂时间内。 …… …… 负责大朝试对战的,有很多离宫教士,这些教士当中,有人负责流程,有人负责监考,有人负责救治受伤的考生,有人负责杂务,不见得都需要留在楼内,先前便有很多人一直在楼外,但此时此刻,他们全部都在洗尘楼里。 他们站在二楼,沉默地观看着对战,他们很好奇,被主教大人寄予厚望的那名国教学院的少年,究竟拥有怎样的境界实力,是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根本不会修行,还是说像传说中的那些人物一样,会忽然暴发出来难以想象的实力。 看着陈长生一脚踩向铺满黄沙的地面,看着随后发生的画面,二楼所有的离宫教士都神情骤变,因为这个国教学院少年展现出来的实力,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不是说他的真元数量有多么充沛,事实上,他们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陈长生的真元数量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少,但他居然能把教宗大人的小世界的地面踩裂!他究竟是怎么洗髓的?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 …… 无比恐怖的力量,从地面传回陈长生的身体,黄沙漫天而起! 他的身影破沙而出,深色的国教学院院服,拖出一道清晰的残影,仿佛就是一条黑龙! 离宫教士们再也压抑不住的惊呼在二楼接连响起! 然后很快便被一道更加尖锐、甚至可以说凄厉的啸声压住! 那是因为陈长生的速度太快,身体与空气高速磨擦,仿佛要把空间都撕开,发出的声音似极了龙啸! 转瞬间,他便来到了刘重山的身前。 刘重山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思考,因为心神震撼而要张嘴的动作都只做了一半。 陈长生的拳头便落在了那把伞上。 那把伞骤然间发出无数光线,生出一道强大的气息。 然而下一刻,伞面的光线骤然敛没,重新变得黯淡无光。 因为那道强大的气息,被一道更强大、更纯粹的力量生生压了下去! 那道强大的力量,来自陈长生的拳头。 哗啦一声,那把伞随拳风而飘走。 拳头继续前进,准确地落在刘重山的胸口。 轰的一声,刘重山的身体像颗石头般弹起,急掠数十丈,重重地砸在洗尘楼坚固的石墙上! 那面石墙上还留着些极细微的裂痕。 先前轩辕破把那名黄山谷弟子一拳击飞,那人便砸在此处。 此时,刘重山再次砸在同样的位置。 同样,只是一拳。 刘重山喷血昏死过去。 开战之始,他对陈长生轻蔑说了两个字:来吧。 于是陈长生来了。 然后他倒下了。 从开始到结束,他只说了那两个字。 他连一招都来不及发。 洗尘楼,一片死寂。 陈长生收拳,站直身体,然后望向二楼。 那些被震撼的有些失神的教士们,接触到他的目光,才醒过神来,赶紧下楼救人。 那名负责对战环节的离宫教士,走到陈长生身前,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陈长生神情平静向他揖手行礼,然后转身向楼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那名离宫教士情绪难宁,心想国教学院的学生们……怎么都这么简单粗暴呢? …… …… 第144章 你上辈子做过些什么? 一拳,又是一拳,又只是一拳。没有什么招式,不理什么法器,也看不到真元的体现,只有力量以及速度,这是什么路数? 要知道以前的国教学院可不是这样的。当年的国教学院,无论师生皆道法精深高妙,行事有出尘之意、道家风范。 今年国教学院重新招生,对国教很多老人来说,意味着很多事情,他们本以为十余年时间,只是漫长岁月里的一粒微尘,很多事情都没有改变,只要国教学院复兴,便能重新看到当年的盛景,谁曾想,现在的国教学院已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国教学院,虽然轩辕破和陈长生连续获胜,国教学院曾经的风范却早已不再,一念及此,那名离宫教士和洗尘楼很多考官的心情难免都有些复杂。 昭文殿的半空里,悬浮着一面光镜,镜面的右下角绘着数枝青叶,镜上显现的正是洗尘楼里的画面,殿内的人们看着走出楼去的陈长生的背影,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门,不由生出相同的感受。 陈留王和莫雨,主教大人梅里砂,京都青藤诸院的院长主教,代表军方前来的薛醒川以及徐世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周通大人,还有几位南方宗派的代表,此时的昭文殿里有很多大人物,此时他们正看着天道院院长茅秋雨,他的学生刚刚惨败在陈长生的手下,有些人还认得把那油纸伞正是茅秋雨青年时期行走大陆的随身法器,心想他此时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才是。然而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茅秋雨的脸上没有什么怒容,神情平静如常。 人们没有在茅秋雨的脸上看到什么,下意识里转头望向主教大人,却发现这位老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沉睡,这自然是对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极有信心的表现,先前有人以为这种信心会是笑话,然而谁能想到,陈长生居然在第一场对战里获得如此干净利落的胜利,不免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笑话。 无论洗尘楼里的考官还是昭文殿里通过光镜看着对战的大人物们,都被陈长生的表现震住了,人们很不理解,明明这名国教学院的少年才洗髓成功不久,真元数量很是一般,为什么却能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的力量与真元数量没有任何关系,应该是洗髓相当完美,或者是这些天有何奇遇,那是纯粹的、绝对的力量。” 作为大陆排名第二的神将,薛醒川身经百战,对于力量的了解格外精深,看着众人不解的神情,淡然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主教大人一眼。完美程度的洗髓非常罕见,奇遇这种事情如果很多如何能够称奇,在他想来,陈长生无论是通过哪种方式获得如此纯粹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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