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珀小说

碎珀小说> 【快穿】当男配掰弯男主 > 第11章

第11章

。 主教大人呵呵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开。 殿前人群渐散。 茅秋雨院长走下石阶,把唐三十六唤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莫雨走到陈长生身前,眉头微挑,想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从桐宫里出来的,却看着落落像只小老虎般盯着自己,不由微涩苦笑说道:“我说殿下,您可千万别记恨今夜的事情,我也是没办法不是。” 夜空里忽然响起一声鹤唳。 人们抬头望去,只见那只白鹤翩然而去。 它今夜来到大周皇宫,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见一个人。 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它自然要离开。 看着白鹤渐渐消失在夜空里,陈长生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些什么事情。 他望向夜宫深处那片废园,点头致意。 …… …… 一行车队正向离宫方向驶去。 那是南方使团的车队。 与来时的喜气洋洋相比,此时车队寂静无声,气氛压抑低落到了极点。 车队里偶尔响起几声咳嗽。 苟寒食拿着手帕掩着嘴,皱着眉,脸色微白。 他不想自己的咳嗽声惊动太多人,尤其是前面那辆马车里的小松宫长老。 今夜一战,他虽然没有亲自落场,但与陈长生隔空而谈,不知消耗了多少心神,即便上车后,用了那颗主教大人赠的丹药,还是有些难受。 “没有想到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竟然如此了得。” 苟寒食伸手掀起窗帘,望向后方那座夜宫,感慨说道:“幸亏他不能修行,不然还真麻烦了。” 关飞白等三名师弟都在车厢里,听着这话,情绪有些异样。 他们知道二师兄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里面肯定有对大师兄的担心。 因为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是徐有容师妹的未婚夫。 “难道师妹真的要嫁给他?” 关飞白神情微沉说道:“大师兄这些年对徐师妹如何,整个南方都看在眼里,师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还专门让白鹤带了那封信过来!她有没有想过,这样让师兄如何自处?” “这事怎么能怪徐师妹呢?” 苟寒食叹气说道,却也没有说这件事情应该怪谁,毕竟师门长辈们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弟子的不便指责。 车厢很宽敞,苟寒食与关飞白还有五律坐在一排,七间一个人坐在对面,瘦弱的少年低着头,显得很可怜。 关飞白看着他微微皱眉,语气却变得温和了些,说道:“我输给落落殿下,那是真输,你输给唐三十六那个家伙则是意外,不要太伤心。” 七间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羞愧与伤心。 苟寒食看着他微笑说道:“大朝试不远,不过数月时间,到时候把今夜输掉的,尽数拿回来便是。” 师弟们平静应下,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今夜青藤宴上,虽然离山剑宗最终输给了国教学院,但没有多少人真的认为国教学院就要比离山剑宗更强。 那些规矩不谈,落落殿下出乎意料的强大也可以不去想。 到大朝试那天,国教学院不会有任何机会。 因为规则不同,因为他们是神国七律,因为到时候,苟寒食会亲自落场。 苟寒食看着窗外的京都街巷,再次开始咳嗽,眉都皱了起来。 …… …… 今年的青藤宴,注定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再难抹去,如果有恨,比如像南方使团里的某些人,比如满怀兴致而来、败兴而归的秋山家主,比如被陈长生用婚书狠狠扇了记耳光的徐世绩,那便是记恨。 陈长生不会记恨今夜的事情,虽然被困废园时,他真的很恨,比如在黑龙潭底,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也很恨,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坐在前往国教学院的马车中,再难生出恨意,自然没有记恨。 这是百草园的马车。金玉律不肯坐进来,车厢里只有三名少男少女,他们坐在柔软的绣垫上,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车轮碾压青石板的辘辘声,不时传入耳间,应该是到了洛河边的那条道路。 陈长生看着窗外,忽然嘿嘿笑出声来。 唐三十六正提着串葡萄在吃,看着他这模样,险些喷出来,嘲笑说道:“真傻。” 落落觉得他对先生有些无礼,有些不喜。 陈长生没有理他,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带着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像苟寒食那样咳嗽。 今夜是七夕,情人相亲相爱的时辰,已然夜深,洛河两岸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热闹,河畔的柳枝终于得到了片刻歇息的时间,河面上飘浮着的那些灯船却显得更加明亮,像无数颗星星,光线进入车窗,照亮了少年的脸。 落落撑着下颌,看着陈长生的侧脸在灯船照耀下泛着明亮的色泽,心想先生今天晚上真好看。 唐三十六吃完了葡萄,拿起手巾擦了擦唇角,挪到他身边,望窗外看去,觉得没甚意思,远不如汶水的七夕风景迷人。 他看着陈长生很陶醉的模样,问道:“什么感觉?” 陈长生看着河面,沉默了很久,想了很长时间。 西宁镇外的旧庙,满墙满房的旧书,那只旧了的竹蜻蜓,那封旧了的婚书,京都神将府里的羞辱,天道院与青藤诸院里受到的打压,被流放到荒烟漫草的废园,被遗忘的国教学院……很多画面在他的眼前掠过,然后消失。 就像洛水河面上那些灯船拖出的光线。 最后只剩下一幅画面。 那是国教学院青藤尽除后古朴的院门,藏书馆黑到发亮的地板,池塘以及池塘边的榕树下有个小姑娘,还有朋友。 “很高兴。” 陈长生收回目光,望向唐三十六和落落,说道:“我很高兴。” 不算拙于言辞,但他确实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听的话。 他说高兴,那就是真高兴。 很高兴成为国教学院的学生,很高兴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很高兴徐有容不能嫁给秋山君。 是的,婚约并不重要,但尊重很重要。 最后,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 …… 第84章 夜话 …… …… 洛水畔夜柳轻摇。 落落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生说道:“我也很高兴能认识您。” 唐三十六挠了挠头,觉得似乎到了需要自己表态的时候,说道:“好吧,我也很高兴认识大家。” 陈长生说的是真心话——在西宁镇旧庙决定来京都的时候,他哪里想到会遇到这么多事,认识这么些人,自己这个普通少年,居然能够结识汶水唐家的少爷、青云榜上的少年天才,更能认识白帝的独女、这片大陆身份最尊贵的妖族公主殿下。 “你不要总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少年。”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在天道院入院考核的那天,我就很确定,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个天才……为什么我能确定你是个天才?因为连我这样的天才都想和你亲近。” 陈长生想着在客栈里,这个家伙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看似在表扬自己,其实还是在赞美他自己。 落落觉得唐三十六说的很有道理,她一直认为陈长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才的人。 “而且你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唐三十六看着他感慨说道:“就凭这点,这片大陆谁还敢认为你是个普通人?” 落落拍着小手,脸上满是赞叹,说道:“是啊,是啊。” 陈长生怔了怔,望着唐三十六说道:“我怎么觉得这才是你要说的重点?” “我要说的重点是,像这么了不起的事情,以后要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唐三十六把手伸到他面前,说道:“拿出来看看。” “你要看什么?”陈长生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是那封婚书。”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那可是徐有容的婚书!” 那封婚书在殿上宣示之后,已经回到了陈长生的怀里。看着唐三十六满怀期待的眼光,他说不出不让看的话,但想着婚书上有徐有容的生辰八字,他把婚书拿出来后没有掀开,表示看看外面便好。 对此,唐三十六没有异议,能够接触到徐有容的婚书,他已经很满足,便是落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唐三十六用手抚摩着婚书表面,感慨万分,说道:“徐有容啊徐有容……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陈长生把婚书收回放进怀里,不解问道:“哪天?” 唐三十六说道:“嫁人的那天。” 陈长生不解,说道:“女孩子要嫁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像徐有容这样的女人……总给人一种感觉,她一辈子都不会嫁人。” 陈长生有些无语,又想着那个时常与徐有容一道出现的名字,问道:“那……秋山君呢?” 唐三十六觉得这个家伙好生无趣,说道:“今夜本来极为开心,你为何非要说些不开心的事?” 落落问道:“就算她嫁人,你又为何开心?” 唐三十六正色说道:“我是替这些年在青云榜上被她镇压的苦不堪言的那些年轻人们开心。” 落落点点头,说道:“你也是那些年轻人当中的一员。” 唐三十六有些尴尬,说道:“那又如何?反正她要嫁人,到时候还好意思天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吗?” 落落说道:“为何不可?谁说女子嫁人后便要大门不出?圣后娘娘可不会同意你的看法。” “只要某人同意我的看法即可。” 唐三十六望向陈长生说道:“好好管教你媳妇,别让她总出来让我们这些人闹心。” 陈长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回到国教学院时,夜已深沉,轩辕破被喊醒出来开门,灯笼映照下,妖族少年右臂打着绷带,左手拄着拐杖,看着就像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退伍士卒,说不出的凄凉潦倒,很让人担心他能不能站稳。 “你不是在替他治伤?怎么越治越越糟糕了?”唐三十六有些吃惊,望向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如果你能让他老实两天,不要看着树便想去锤,看着石头便想去踢,或者他的伤能好的快些。” 轩辕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以后不会了,不然再像今夜一样错过青藤宴,那太可惜。” 金玉律知道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殿下肯定会与陈长生等人有话要说,留下几句话,便驾着马车先回了百草园。 四人从院门向藏书馆里走去,轩辕破问了几句今夜青藤宴上的事情,落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唐三十六便说道:“是的,我们胜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挥了挥手,像在拂去一粒微尘,格外风清云淡。 轩辕破是憨厚的妖族少年,很难领会这种美学风范,老实问道:“胜了谁?” “离山剑宗要挑战我们国教学院,于是我们战而胜之。” 唐三十六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现在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你可以称我为唐师兄。” 轩辕破对这个家伙忽然变成自己的同窗并不怎么感兴趣,他虽然老实憨厚,也不会真的就老老实实喊这个家伙师兄,只是听他说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忍不住说道:“大半夜把我吵醒,就要说这个笑话给我听?” “不是笑话。”落落看着他说道:“我们真的胜了离山剑宗。” 轩辕破愣了愣,依然觉得这是在说笑话,只是……说笑话的人是殿下,他不敢反驳。 直到坐到藏书馆乌黑的地板上,这位妖族少年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真的,想到自己因为前天一时脚痒,把湖边那颗石头踢碎,从而导致脚骨碎掉,继而无法参加青藤宴,他便很生自己的气,没能看到今夜这些画面,太可惜了。 长夜漫漫,年轻人们却无心睡眠,参加了青藤宴的三人已然极疲惫,精神却依然振奋,各有各的道理,唐三十六是因为自由,落落是因为胜利,陈长生是因为证明,总之他们很想继续聊聊,把这份愉快维持得更久些。 陈长生取出珍藏的炒麦茶,说道:“深夜饮这茶,非但不伤神,还有益脾胃。” 落落哪里会让他动手,接过茶便去冲泡。 不多时,茶便妥了。 “就算你去了,也只能当个看客,万一被那些南方人言语逼着下场,那我们最多只能和对方打成平手,因为你肯定会输,陈长生也一定会输。” 唐三十六接过落落递过来的茶,看着轩辕破随意说道。 然后他才想起来,这茶是落落殿下泡的,也是落落殿下亲自送到自己手里,顿时觉得手里的茶杯滚烫无比,险些没有端住。 妖族公主殿下亲自斟的茶,家里的老祖宗也没喝过吧。 陈长生这个家伙的运气真好,怎么随便拣个女学生,就是白帝的女儿呢? 想着想着,他看陈长生的眼光便有些异样。 恰在这时,轩辕破羡慕说道:“站远些看看你们的风光也很好啊。” 听着这话,唐三十六更加恼火,把茶杯放下,说道:“风光?那都让陈长生这家伙一个人占全了,我们就是两个木偶。” “先生让你退,你不也就退了?” 落落说道:“说是不要,身体倒是挺老实的。” 一片安静,有些冷场。 唐三十六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那件事情你们真的不感兴趣吗?” “什么事情?” “为什么我要离开天道院。” 陈长生和落落没有接话,轩辕破低头喝着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不理他们,继续说道:“庄换羽是庄副院长的儿子,前妻所生,嗯,他妈很早就死了,他小时候在老家过的很苦……后来到京都才父子重逢,而很多年前,庄副院长和我母亲……总之,你们懂的。”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家庭恩怨剧,没有太多狗血,他可以说是受了池鱼之殃。 陈长生没有接话,事涉他人私隐,知道个大概便是,他对金长史与离山长老小松宫之间的恩怨更感兴趣。 听着他的问题,唐三十六看着落落说道:“像金将军这样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怎能做车夫管家一流?即便殿下身份尊贵,这事也不妥。” 落落说道:“金叔叔就愿意打理钱财一类的小事,连我父皇都拗不过他,我能怎么办。” 金玉律与小松宫之间的故事同样也并不复杂,只是要格外铁血一些。 很多年前,在那场与魔族的大战里,离山剑宗小松宫与其余几位师兄弟负责押送的粮草先后失期,以军法论当斩,当时小松宫与他几位师兄弟都是前途无量的年轻才俊,与当今神国七律的地位相仿,联军里的南人将领苦苦求情,负责后勤事务的金玉律则是坚决不允,连杀三人,终于杀到了离山最看重的小松宫,离山掌门恳请大周太宗陛下亲自出面,白帝连颁数道圣旨,金玉律才被迫答应。 为了这件事情,离山掌门将离山剑法总诀送给了白帝以为酬谢。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与魔族的战争结束之后,金玉律坚决不肯接受白帝的赏赐封爵,在忘川东坡躬耕生活,直至落落出生,他才重新回到白帝城皇宫。 当年的故事都讲完了,重新回到当下。 开心的今夜将要过去,明天阴云密布。 藏书馆里的少年们开始思考,国教学院接下来面临的那些问题。 陈长生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想,肯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第85章 破院(上) 青藤宴上发生的事情,足够很多人回味很长时间,足够国教学院的人们扬眉吐气很长时间,但要不了太长时间,这件事情会引发的严重后果,便会来到百花巷处,不知道湖畔的那些大榕树,能不能禁得住那些风雨。 最重要事情并不是国教学院战胜了离山剑宗,那两场试剑很公平,没有任何人能说什么,问题是在引发这两场试剑的那件事情——陈长生拿着婚书出现在世人面前,证明了自己徐有容未婚夫的身份。 南方使团前来提亲之前,必然已经与大周朝廷达成共识,当事人比如徐有容甚至秋山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圣后娘娘知道——南北合流是大周建国以来尤其是圣后娘娘当政以来的头等大事,这件婚约便是这件大事最重要的象征。 却被陈长生破坏了。 国教学院重现出现在京都众人的眼前,这本来就已经被很多人视为对圣后娘娘的极大不敬或者说挑衅,或者那时候,圣后娘娘根本不知道这等小事,而在陈长生又做出这件事情之后,国教学院必然重新进入她老人家的视线。 圣后娘娘一定会很生气,那么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这就是陈长生所说的麻烦,很大的麻烦。 “不要看我,像这种天大的麻烦,没有人承受得住。”唐三十六毫不犹豫说道。 陈长生说道:“先前在皇宫里,看你说话的语气,我以为你不怕天海家。”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娘娘与天海家是一回事吗?” 陈长生有些不解,说道:“难道不是吗?”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陈长生。 他很清楚,陈长生当然不是白痴,能够与苟寒食比较学识的人物,只能是天才,不能是白痴。 可有时候陈长生确实显得很幼稚,他明明知道那么多偏门知识,道藏里的经注,却像是完全不懂朝廷政局、天下大事,而且他把这当成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显得太过天真纯粹,于是便很白痴。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离宫附院的教授如果要解释清楚,也需要做好大一篇文章。” 唐三十六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圣后娘娘虽然姓天海,但她毕竟是我陈氏皇朝的执政者。” 陈长生听不懂,想了想说道:“似乎真的很复杂。” “先生,您不用担心什么。” 落落说道:“我见过娘娘好些次,娘娘是个很温和的人,而且……像这种事情,她真的不会在意。” 唐三十六心想娘娘或者不会在意,问题是像周通大人和天海家那些大人物们,万一认为娘娘在意,那么国教学院依然会迎来灭顶之灾,陈长生则想着,圣后娘娘能够以女子之身执政大周,又怎么可能是个温和的人?自己在这方面再白痴也不会这样认为,落落真是小姑娘心性…… 忽然间,他们清醒过来,能够与圣后娘娘经常见面……是啊,现在坐在他们身边的小姑娘,并不是普通的小姑娘! 国教学院现在有白帝之女,再大的麻烦又需要怕什么? “就算有天大的麻烦,落落殿下也能顶住。” 唐三十六看着她,眼神很是火热。 落落有些不适应,往陈长生的身后挪了挪。 最担心的事情、国教学院可能风雨飘摇的前景、哪怕天大的麻烦,随着他们想起落落的身份,都不需要去想了。 漆黑的夜空里繁星点点,像河像山像原野,也有些星迹相连仿佛笔画,似乎写着五个字。 “那么,我们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大朝试的问题。” 唐三十六说道:“今夜快活了,可不能大朝试的时候,让那些南人把脸打回来。” 陈长生沉默不语,他想起苟寒食临去前留下的那句话——惊喜?是的,如果要参加大朝试,他必须给这个世界再带来一次震惊,如果依然像现在这样洗髓都不能成功,武试和对战无法落场,就算文试拿了满分,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他的目标是首榜首名。 落落说道:“我没问题。” 小姑娘神情平静,语气随意自然,自有威势与信心。 “殿下您当然没问题,但我有问题。” 唐三十六说道:“离大朝试还有数月,我再拼拼命,或者不需要这个家伙,到时候也有战胜七间的机会,但神国七律里其余的人……我不是对手。” 他说的也很平静自然,因为这是事实。 “这个家伙的问题最大。” 他望向陈长生,叹道:“明明应该是个天赋惊人的家伙,却因为不能修行,大朝试的时候只能成为废物,太可惜。” 这话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幸的意味。 陈长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回答不了他的话。 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睡觉。” “这话题转的何其生硬。”唐三十六恼火说道。 陈长生解释道:“我是真要去睡觉。” “值此良夜,为了庆贺青藤宴的胜利,为了欢迎本天才加入国教学院,难道不应该醉一场?” 唐三十六看着杯中溢着微焦味道的炒麦茶,说道:“喝点酒再睡。” “喝酒对身体不好。” 陈长生转身向藏书馆外面走去。 落落向来唯他马首是瞻,随之起身离开。 唐三十六看着轩辕破,举起杯中的炒麦茶,说道:“你知道哪儿有酒吗?” 轩辕破憨厚回答道:“我找了好些天……这里没有酒。” 唐三十六眼睛微转,准备继续问些什么。 轩辕破很及时地补充了一句:“厨房里没有黄酒,就连酒酿都没有。” …… …… 喝酒对身体不好,肥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早睡早起对身体好,鱼肉对身体好,青菜对身体好,青椒也对身体好,陈长生一直严格地按照对身体好与不好来决定自己做什么以及不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多年,只有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放弃过这种生活准则。 那段时间就在不久之前,在大周皇宫那片废园的地底,在那只玄霜巨龙的面前,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有些遗憾自己这辈子没有放肆地生活过,所以决定最后时刻放肆一把,他冲着那只恐怖的黑龙大喊大叫,泪流满面,顺带着把自己刚开始没多少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 结果却没有死,现在想来,他觉得当时自己的表现有些尴尬,然后很自然地重新回到曾经的轨道上,重新开始按照那些准则生活,当然,没有接受唐三十六的提议来睡觉,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觉得喝酒对身体不好还是觉得无法面对那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清楚。 躲进小楼成一统? 他躺在床上,隔着窗户看着渐渐发蓝的夜空,看着渐渐变暗的星星,看着星光森森的树林,发现自己竟然睡不着。 他很少失眠,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睡不着应该做什么,应该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应该想些事情,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满山坡的白绵羊里,忽然出现了一只黑羊。 他想起把自己从重重深宫里带到未央宫的那只黑羊,想起那只让自己离去的黑龙,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 他没有想起池塘边险些被花盆砸伤的中年妇人。 然后他又想起七间,想起苟寒食,没有得意,只有佩服。 他真的很佩服那些离山剑宗的弟子,尤其是苟寒食。 苟寒食通读道藏,修行境界亦高深莫测,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大朝试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 微淡的星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落在他的手掌上。 他把手掌翻过来翻过去,看着那些星光落而渐散,不由叹了口气。 窗外传来一声晨鸟的鸣叫。 这让他想起那只从南方归来的白鹤。 这让他心情平静安宁很多。 于是他渐渐睡去。 …… …… 清晨时分,陈长生醒了过来。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时间尚早,虽然比平时晚了很多,但昨夜睡的太晚,又有些失眠,睡眠严重不足,困意难忍。 他还是爬了起来,不是因为那些生活铁律,而是因为窗外传来的声音实在太大。 他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 他很不习惯这种睡眠不足的感觉,很是难受,用冷水洗漱完毕,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下楼去。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也被院门外的声音吵醒,模样比他还要难看,看来昨夜睡的更晚。 “我牙都还没刷!” 唐三十六听着院外扰嚷的声音,脸色很是阴沉。 “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 陈长生不解问道。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因为昨夜赢了离山剑宗,所以今天很多人来咱们学院报名?” 陈长生微怔,心想倒真有这个可能。 唐三十六嘲讽道:“你以为京都里的人都像你这么憨,像他那么天真白痴?就像昨夜说过的那样,陈长生这家伙一气得罪了圣后娘娘、秋山家、离山剑宗、东御神将府,也不会让教宗大人高兴……这种鬼地方,谁家父母敢把孩子送来求学?那是送死。” 国教学院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是听不清楚是什么。 一道无形的压力随着那些叫喊,开始在校园里弥漫。 陈长生回头看了一眼院墙上那扇紧闭的新门,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就算落落起不了床,百草园那边的早餐这时候也应该送过来了才是。 他忽然间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 …… 第86章 破院(中) 走到院门前,外面的声音终于清楚起来,有人在喊着什么,有人在嚷着什么,还有人在拍着院门,好在那些叫嚷喊话声音并不是太夸张,至少言辞听着是有礼数的,那些落在院门上的手掌也还算有分寸,不会给人太多砸门闹事的感觉……但,碍不住此时院门外人太多,那些声音扰嚷汇在一处,还是有些可怕。 唐三十六摇头阻止轩辕破开门,不知从哪里觅得一个木梯,搭到门边的院墙上,示意他爬上去看看。轩辕破很老实地依言爬了上去,往墙外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数不清,不由吓了一跳。 看见国教学院的院墙上探出一个人头,外面的人群愣了愣,然后迅速安静下来。看着这幕画面,轩辕破愈发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看着人群最前方的数人喊道:“你们是来报考国教学院的吗?” 前方那些人对视数眼,心想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便在这时,轩辕破的身边多出一个头,原来是唐三十六忍不住好奇心,也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只见那数人衣着低调却不贱,而且年齿颇长,明显是管事一流人物,再听轩辕破这话不禁觉得好生尴尬。 “咱们能别这么自恋吗?你觉得这些人看着能像是学生吗?” 他有些恼火地把轩辕破挤到一旁,用手扶着院墙,对那些人神情淡漠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数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自我介绍,表明来意,紧接着,其余的人也开始叫嚷起来,声音纷乱不堪,让唐三十六有些头痛,只大概听清楚了一些府邸商会之类的名称。 原来这些人都是来拜见……落落殿下的。 昨夜青藤宴后,京都人才知道原来白帝的独女居然就住在京都,自然要前来奉迎,要知道人族与妖族联盟,两族之间商贸往来频繁,即便这些都不提,能够见到殿下一面,那又是何等样的荣耀? 唐三十六能够想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热切,清晨时分便过来,先前也说过,轩辕破那些想法太过天真自恋,但当他发现这些人真是来寻落落殿下,对自己和国教学院没有任何关心,还是觉得有些不愉快。 “要拜见殿下,去百草园便是,来国教学院吵什么?”他的神情愈发冷淡。 “百草园无人应门,据说殿下昨夜便走了。”为首的一名亲王府管事苦着脸说道。其余人也纷纷应是,然后又道,殿下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既然不在百草园,肯定就在这里。 “殿下不在国教学院。” 听着这些人的话,唐三十六觉得有些诧异,心想殿下不在百草园,那是去了何处,站在梯上回头向国教学院里望去,却见陈长长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正望着墙那面的百草园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便在这时,百花巷入口处缓缓驶来一座辇,围在国教学院门口的人们纷纷行礼,然后避到两旁。唐三十六看着辇上那位中年人,发现竟是离宫附院的副院长来了。 离宫附院的副院长,这句话有些拗口。但他的身份地位很清楚,国教学院的院门自然要开启。 陈长生三人向这位副院长行礼。 副院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长生。 陈长生接过这封信,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先前不好的感觉,可能真的要落在实处,手指轻轻一搓,发现封口处的火漆还有些软,没有完全凝固,知道这封信刚写完不久。 信封上的笔迹很清秀,是落落的笔迹。 陈长生这才知道,昨夜落落和她的族人便搬离了百草园,悄无声息地离开,去了离宫附院,他没有拆信看,沉默片刻后抬头望向副院长,问道:“为什么?” “昨夜青藤宴上殿下的身份曝光,再居住在百草园里多有不便……就算在国教学院也同样如此。” 副院长望向国教学院院门,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先前的画面。” “不开门便是。”陈长生说道。 “最大的问题是安全。我昨夜才知晓,殿下曾经在国教学院被魔族强者行刺……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她在京都,无论魔族还是那些藏在暗中的危险,都会向殿下涌来。” “但她终究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以为我离宫附院会与国教学院抢人?” 副院长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必须保证殿下的安全,殿下她依然算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只是暂时在离宫附院里居住,你们不用多心。” 轩辕破有些不忿,问道:“难道离宫附院就比国教学院更安全?”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也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离宫附院和离宫前后相邻,本就是一个建筑群,而且落落去离宫附院读书只是对外界的说法,她肯定会居住在离宫里。 教宗大人就住在离宫里。那里自然比国教学院安全,比百草园安全。 除了大周皇宫,京都里再也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 从这方面说,落落离开百草园和国教学院,住到离宫,有非常充分的理由。 根本无法争执。 离宫附院那位副院长,最后才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 …… …… 副院长走了,落落和她的族人昨天夜里便搬走了。 陈长生爬到大榕树上,望向百草园方向,只见那边一片安静,和此前数月里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 他打开落落留下的信,静静读了一遍,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好学习。”他在心里默默对那个小姑娘说道。 信纸最下方有些湿,应该是落落写信写到最后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因为不舍。 陈长生也很不舍,眼睛有些微湿。 怎么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呢?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他觉得心里面有些空,想着,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怅然若失? 他站在大榕树上,看着国教学院四周的街巷,发现百花巷里那些来拜见落落的人也走了,一片安静。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情,只要她不在,国教学院依然还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落落是国教学院唯一的女学生,也是最大的背景与靠山。 国教学院能够撑到现在,陈长生能够平静地生活到现在,全部是因为她。 先前离宫附院的副院长让他不要多心,他又如何能不多心? 落落的安全自然是人类世界最重视的事情,这个理由非常强大,但数月前那名魔族耶识族的高手已经发动过一场暗杀,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安全,为什么当时教宗大人不让她搬去离宫。 为什么偏偏在青藤宴结束后的夜晚,便要让落落离开国教学院? 为什么这么急迫?这件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陈长生明白,唐三十六也懂,大概只有轩辕破还有些浑浑噩噩,依然沉浸在再也无法近距离服侍公主殿下的痛苦之中。 落落便是国教学院的招牌与护身符,那些大人物们想要破掉国教学院,便要想尽方法先请她离开。 她的离开,便是破院的第一步。 秋日的树林里隐隐弥起湿意,有风微作。 暴风雨就要来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没有?” 唐三十六看着树上的他喊道。 陈长生望着京都里的街巷,喊道:“没有啊。” 唐三十六愣了愣,大声喊道:“既然没有,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好傻!” 陈长生依然对着整座京都喊道:“声音喊大些,说不定会有人听到,然后来帮我们啊!” 唐三十六喊道:“你想的好美啊啊啊啊!” …… …… 京都午后真的下了一场雨,秋雨沥沥,没有带来太多寒意,国教学院的建筑被打湿,墙边的野草滴着水,显得很垂头丧气,断裂的雕像仿佛在哭泣,刚刚恢复了些的生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雨停后,国教学院迎来了第一个麻烦。 第87章 破院(下) 院门被敲响,轩辕破去问话,不多时便回来,少年的脸上虽然满是络腮胡,也无法完全掩住红色,那是紧张的,也是害羞的,因为一位打着油纸伞的少女跟着他走到了藏书馆前。 唐三十六看着那名清丽的少女,微异说道:“哪里来了位丁香般的姑娘?” 轩辕破有些紧张地搓搓手,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问了也没说。” 唐三十六说道:“那你就让她进来了?虽说昨夜才刚过的七夕,何至于如此。” 轩辕破连忙解释道:“她说认识陈长生。” 陈长生正在看书,听着这话,放下书卷往槛外望去,发现还真认识——不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而是东御神将府的大丫环霜儿。 他自然不会对轩辕破说明,起身走到藏书馆外,对霜儿说道:“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不见,距离上次霜儿到国教学院来找他,已经过去了数月时间。 霜儿把油纸伞收拢,示意他跟着自己到了偏僻些的角落里。 “有什么事情吗?”他问道。 霜儿看着他,想着昨夜青藤宴的那些传闻,神情有些复杂,想了想后说道:“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我必须承认你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夫人和我当初对你的评价并不正确。” 陈长生说道:“你有你的立场,所以不用道歉。” 他说的是真心话,一直以来,他都只会说真心话。 霜儿细眉微挑,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看法或者有错,但不代表我就支持你和小姐在一起,就算你学识过人,但不会修行,终究还是个……” 她虽然不喜欢陈长生,但毕竟没有什么坏心肠,把废物两个字收了回去。 但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陈长生说道:“你支持与否,对这门婚事没有任何意义。” 霜儿有些生气,说道:“我和小姐情同姐妹,我比任何人都在意小姐的幸福,你在青藤宴上拿出婚书,扬眉吐气了一把,可你想过没有,小姐和秋山君之间本是良配,却被你这样破坏,于心何忍?” “所以,你是来替秋山君打抱不平?”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你应该知道,昨天夜里青藤宴上,你家小姐让白鹤带了封信,在信里她承认了这门婚事,而现在你似乎是对这门婚事有不一样的看法,甚至还替别的男子打抱不平?” “你这样做,你家小姐知道吗?” 霜儿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长生说道:“还有什么事?” “先前那句话确实不该我说。” 霜儿平静下来,抬起手臂,擦掉鬃间的水滴,说道:“小姐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你不要误会。”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先前霜儿说过类似的话,很伤人,徐有容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问道:“误会什么?” “我不知道。”霜儿看着他的脸,说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昨夜白鹤带着那封信越万里而归京都,在信里徐有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他很清楚,徐有容不可能真的想嫁给自己,她这样做一定隐着别的意思,但对她的厌恶感还是减轻了很多。 但此时听着霜儿转述的这句话,他的心情不可能太好。 “就这些?” 他看着霜儿说道,这是准备送客的意思。 霜儿说道:“小姐还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一声鹤鸣,白鹤自天空落下,扑扇着双翅,落在藏书馆外,羽上的水珠缓缓淌下。 陈长生看着白鹤点点头。 白鹤踱到他身前,低下细颈,碰了碰他的右臂,显得有些亲热。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看着白鹤说道。 白鹤清鸣两声,仿佛在做回答。 看着这幕画面,霜儿很是吃惊。 昨夜白鹤飞走时,陈长生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当时以为是废园地底的黑龙,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写封信,然后请白鹤带给徐有容,有很多事情,直接交流要好很多。 霜儿始终扮演着他与徐有容之间中间人的角色,他不喜欢这样。 来到京都后,徐有容只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那个信里只有四个字,显得很是吝惜笔墨。 ——好自为之。 陈长生提笔想了会儿,应该写出怎样斩钉截铁、饱含深意、傲世不群的四个字,才能不落脸面地回复对方。 这也是十岁后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 但他最终只是很平实地写了封信,字句寻常,说的也是寻常事。 他不怎么愿意和小女生赌气。 哪怕她是徐有容,哪怕她只比他小三天,依然还是个小女生。 …… …… 京都南方万里之外,是圣女峰。 圣女峰下皆是禁地,直到三百里外,才有一座小镇。镇上生活的都是普通百姓,有铁铺,有酒铺,有肉铺,也有赌铺。赌铺一般玩的都是牌九、骰子,但这家赌铺最深处有个装修素朴的房间,摆着一张桌子。 这桌玩的是麻将。 坐在东手的是一名美丽的少女。 那少女十四五岁,眉眼如画,眸若点漆,好看的不似凡人。 桌旁三人知道她肯定不是凡人。 两年前,赌铺老板准备对当时年龄更小、看上去更怯柔,更容易激起人类犯罪欲望的她下手时,死的非常惨,荷官接了老板的位置,正是此时坐在桌西头的那名中年大汉。 从那天开始,每隔一段时间,这位少女便会来到小镇,打一场麻将,两天一夜不准下桌。 那间装饰朴素的房间,每数月才开放一次,陪她打麻将的,便是最开始的三个人,从来没有换过,那三个人是普通人,真正的普通人,哪能想到会遇到这样不普通的事。 从最开始的恐惧不安到砌牌不会手抖,他们用了很长时间,但到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很自然地与那位小仙女相处,在牌局里不会放水,而是真刀真枪地比划着输赢,甚至有时候还敢抱怨几声。 能和这么漂亮的小仙女一起打牌,这是多大的福份? 而且有的时候,是真能赢钱啊。 窗外传来一声鹤唳,少女说道:“今夜有事,不打了。” 三人很吃惊,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次居然提前这么久就结束?两天一夜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少女取出几片金叶子搁在桌上以作补偿,便转身离去。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妇人担心说道:“小娘子不知发生甚事情,看着兴致不是很高哩。” …… …… 小镇外的野山崖畔,徐有容从白鹤腿上解下那封信,随意拆开。 漫天星光下,纸张被照得很清楚,上面的语句寻常,笔迹干净,篇幅不长,她却看了很长时间。 在那些语句和字迹里,她看到了拘谨,却没有看到怨恨的情绪,甚至连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 她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在京都经历了这么多难熬的日子后,还能平静如此。 换作是她,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她记得他比自己只大三天。 她望向京都的方向,说道:“如果不是作伪,这个家伙不是君子,便是真人。” 白鹤引吭而鸣,明显不同意她的说法,这里的不同意,指的是作伪二字。 徐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为什么就喜欢那个家伙呢?我不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白鹤低鸣两声,提醒她先前关于君子和真人的说法。 “无论是君子还是真人,都不是能相伴漫长修道岁月的人啊,那样会太无趣了。” 她看着白鹤说道:“我可不想过无趣的生活。” 白鹤微微偏颈,显得有些困惑,如果小姐你不想嫁给陈长生,为什么要写那封信,要在世人面前承认这门婚事? 徐有容没有解释什么,她自有想法,无论父母还是师长,教宗大人还是圣后娘娘,都不知道。 接着她打开霜儿的信开始看,然后她知道了昨夜青藤宴上发生的事情。 她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婚书既然已经昭告世间,那么至少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吧? 只是那个家伙还真有些令人意外。 然后她看到霜儿转述的与陈长生之间的对话。 她背起双手,再次望向京都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忽然想起来……十一岁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写过一封信,让你带到西宁。” 白鹤细喙轻点,那是它最后一次去西宁,整个东御神将府里,没有人知道。 “在那封信里我好像说过,我不会嫁给他。” “他没有回信反对,那么,他现在又是在坚持什么呢?” …… …… 陈长生坚持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这门婚事。除了西宁镇旧庙的师父与师兄,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皇宫地底那条黑龙知道。当然,他不知道在池畔偶遇的那位中年妇人也知道。 为了那件事情,他甚至放弃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整个夜晚的时间,都被他用在冥想,用在引星光洗髓上,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进展,但在最后那刻到来之前,他永远不会停下努力。 清晨时分,他在藏书馆里醒来。 如昨天一样,依然是被吵醒的。 国教学院前方,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响。 他推开藏书馆的门,和唐三十六、轩辕破走了过去。 国教学院的门破了。 国教学院被人破门。 整理好不过数月的院门,被一辆马车撞塌了。 满地石砾与木块,看着很是可怜。 一匹马倒在微湿的地面上,睁着无神的眼睛,四蹄微微蹬动。 烟尘渐散。 十余骑出现在国教学院门外。 鲜衣怒马。 马非凡种。 那些骑士眉宇冷漠,明显也不是普通人。 一名青年骑士,看着残破的院门,面无表情说道:“这破院子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 …… 第88章 国教学院少年们的反击 那名骑士二十余岁,眉眼细柔,却自有股冷漠贵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看着国教学院破落的院门,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匆匆赶来的陈长生三人,显得骄傲至极。 陈长生三人来的匆忙,唐三十六用手挽着发髻,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由呆住,待听见那名骑士说的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了一眼后,竟不发一言,转身便往国教学院里走去。 轩辕破没有看那些骑士,只是看着倒在积水里那匹奄奄一息的战马,他是妖族少年,伤势恢复的极快,右臂还需要陈长生治疗,左腿已经好了,不需要拐杖,慢慢地走了过去。 陈长生一个人站在国教学院的门口,看着那些骑士,还有那名冷漠骄傲的青年贵族。 破门砸锅是最暴烈的手段,如果不是有不可化解的怨仇,绝少使用,他不认识这名青年贵族,但能猜到对方为何而来,他缓缓握紧双拳,然后才想起自己把短剑忘在了小楼里。 轩辕破走到那匹战马的身前蹲下,看着这匹本应该雄骏的战马倒在雨水里奄奄一息的模样,看着战马唇处喷出的血沫,这名妖族少年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 清晨再次微雨,雨点落在水里,激起很小的水花,落在那匹战马的身上,显得很寒冷,轩辕破低着头,摸着这匹战马渐渐变冷的身体,伸出右手按住马颈,微微用力。 喀喇一声闷响,雨继续下着,那匹战马闭上眼睛,得到了解脱。 轩辕破站起身来,望向马上那名青年贵族说道:“要破我们家院门,可以用石头砸,可以用树顶,为什么非要让它拉着车来撞?就因为你觉得这样会显得很强悍?不,这只能显得你更无耻。” 那名青年贵族没有理他,因为妖族少年虽然与那件事情也有一定关系,但不是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标,他居高临下看着陈长生,神情冷漠说道:“你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回答,因为一阵风自他的身侧掠过。 那阵风破开与晨光一道降临国教学院的微雨,向院门外那十余骑卷了过去! 那人是唐三十六,他先前和陈长生一样,把剑落在了小楼里,见着院门处的画面,他话也不说一句,便回到国教学院,不是畏惧也不是想去找援兵,而是要回去拿剑。 剑在手,才能杀敌。 没有任何言语,唐三十六握着剑从国教学院里冲了出来,毫不停顿地向那名青年贵族和那十余骑杀将过去! 汶水剑泛起道道寒光,微暗的晨雨里,骤然出现一轮太阳,红色的光线向着四周散去,并不温暖,一味肃杀! 夕阳挂! 院门被人故意撞破,这是何等样令人愤怒的事情。 唐三十六很生气,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汶水三式! 晨雨中微暗的院门处,骤然间亮若正午。 那名青年贵族双眉微挑,坐骑提前动了,向后退了数步。 两名骑士出现在他的身前,手腕一翻,两枝精铁打铸的长枪,便出现在了风雨之中,迎向唐三十六的剑。 大周最强大的北军,才会配备这种铁枪。 看到这两枝铁枪破风雨而起,唐三十六知道,这十余名看着鲜衣怒马,如京都游侠儿般的人物,竟然都是自北方归来的军中好手,但他哪里会理会这些,汶水剑带着杀意凛然的血色,依然向前卷了过去。 剑锋所过之处,雨水嗤嗤化作白烟! 两声震耳欲聋的脆音,暴响于晨雨之中! 当!当! 两柄铁枪变作四截,横横向雨丝深处飞去,重重落在地面,溅起雨水,震破青石板,砸烂了街边一座建筑的外墙,铁枪断处隐隐发红,雨水落在上面,瞬间便被蒸发! 那两名骑士在闷哼声中,被击下坐骑,倒在雨水之中,胸前出现两道清晰的剑痕,鲜血汩汩而出! 这便是汶水三剑夕阳挂的真实威力! 前夜在未央宫殿前与七间那场战斗,考较的是胜负不是生死,又有陈长生在旁指导,唐三十六有些束手束脚,不得快意放肆,哪像今晨这般挟怒而出,真正地把实力尽情地释放出来。 当然,那两名骑士都是大周北军的强者,唐三十六暴怒而击,一剑斩断对方铁枪,将对方击落雨中,也付出了些代价,刚用手挽好的发髻松垮,黑发披散在肩,脸色有些微白。 他握着汶水剑,站在晨雨中,看着那些人,神情极为傲然,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先前只是瞬间,他便把真元提至巅峰,经脉里如有岩浆流淌,汶水剑刚刚生出一轮太阳。此时雨水落在他的黑发上,他的身上,也落在剑锋上,尽数变成白烟。 他就像站在烟中。 那名青年贵族看着唐三十六,猜到他是谁,眼睛缓缓眯起,仿佛柳叶一般,眼光愈加锋利,寒冷的话语,从他薄而无情的双唇间逼将出来,也变得锋利了很多:“好大的胆子,居然敢……”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唐三十六喊了一声:“还等什么?别让他说完!” 他说还等什么的时候,轩辕破便已经从雨水里掀起了一大块木板的一角。 国教学院的院门是无数年前修的,前段时间教枢处整修时,也没有换掉,因为还足够结实,院门足足有两人高,厚约两掌,先前如果不是被那匹战马带着马车以生命为代价冲撞,很难被撞破。 院门现在破了,轩辕破现在掀起的便是院门破损后的残块,依然有两人高,厚约两掌,树起来就像是一座假山。 就算是洗髓很彻底的修行者,也很难凭本力把这片院门残板举起来。 轩辕破右臂有伤,左臂却能发力,凭着妖族的血脉天赋,硬是把这块板子举了起来。 有数名骑士注意到他的动作,为了保证那名青年贵族的安全,他们向那边靠了过去。 这时候唐三十六说完了那句话。 轩辕破怒吼一声,凭着单臂举起小山般的院门板,向着那名青年贵族便砸了过去! 轰!一声恐怖的巨响,在晨雨里响起,无数烟尘破雨而起。 国教学院前的地面,微微震动,地上积着的雨水仿佛都要跳将出来! 两声闷哼! 两名骑士化作两道黑影,远远地落向晨雨深处,重重摔落在地。 他们依然握着铁枪,但铁枪已然弯了! 那名青年贵族的坐骑见机极快,旁撤数步,他没有被轩辕破砸中,自然没有受伤,却被溅起的污水与烟尘,污了衣裳,先前冷漠的眉眼,再难保持住矜持的贵气。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握着马缰的右手微微颤抖。 不是畏惧,而是愤怒。 他的目光落在国教学院院门外这三名少年的身上。 拿着剑站在烟里的唐三十六。 拿着门板站在雨里的轩辕破。 站在院门残破的雨檐下,没有出手,连衣服都没有怎么打湿的陈长生。 他真的很愤怒。 他以一匹战马的代价,撞破了这座破院的院门,他觉得这很铁血,很符合自己的身份和性格,待这座破院子里的人出来后,他准备出言训斥,立威,然后发飙。 结果,不要说发飙,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便有四名下属被打成重伤。 他把国教学院的院门给破了,结果对方竟扛着这扇破门,让自己如此狼狈! 晨雨破院的气势,至此严重受挫,这让他非常不舒服,非常生气!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他愤怒起来,会导致怎样恐怖的结果发生。 在他盛怒的时候,就算是周通,也要保持沉默! 他看着雨中的三名少年,就像看着三个死人。 “很好,很好……” 这名青年贵族怒极反笑,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丝腥红的颜色,显得很不健康,又有些阴森。 …… …… 在青年贵族再次开口之前,唐三十六便对陈长生说道:“等会儿他说话的时候,不要让他说完。” 轩辕破也望着陈长生,他们俩先前已经出手,现在轮到这个家伙了。 陈长生看着他,不解问道:“为什么?” “不要给他发飙的机会,憋死他!” “就像前天夜时最开始你的安排?” “是的。” “这很重要,因为我很不高兴,所以他也别想高兴。” 唐三十六看着已经变成废墟的国教学院院门,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看着破败的院门,沉默不语,发现自己也很不高兴。 就在这时候,那名青年贵族的声音在微雨里响起。“很好,很好……” 陈长生下定决心,抬头望向对方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时候有些迟疑,很不习惯,有些抵触。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但除了这样,他不知道怎么打断对方的话。而且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雨中国教学院的破门让他很愤怒。 “好……” 他看着那名青年贵族,认真又拘谨地说道:“……你姑奶奶的。” …… …… 从西宁镇到京都,他没怎么骂过人,脏话都很少说,所以他此时说的很生疏,甚至有些生硬的感觉,中间停顿了好几次,就像是孩童最开始学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按道理来说,对方有足够的时间打断他的话,但没有。 陈长生心想自己终于做到了,虽然显得有些笨拙。 他望向唐三十六,想要得到些表扬,却发现场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晨雨中的国教学院院门一片安静,废墟里的烟尘都被雨水湿在了地面,不敢升起。 …… …… 第89章 雨帘破 说完那句“脏话”,陈长生如释重负,却发现院门处的气氛更加沉重,而且这沉重来自于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二人脸上的神情很古怪,尤其是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神很震惊,仿佛真把他当成了白痴。 那名青年贵族也是震惊到了极点,心想京都里或者有人敢骂自己,但谁敢辱及自己的姑奶奶?那些骑士们也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竟吃惊地忘了愤怒,也没有喝骂,国教学院门前,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里。 “你知道他是谁吗?”唐三十六走到陈长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陈长生说道:“还能是谁,应该便是天海家的人。” “你知道他是天海家的人,还敢这么骂?”唐三十六倒吸一口冷气。 陈长生说道:“你不是不怕天海家?而且你也说过,圣后娘娘和天海家不是一回事。” 唐三十六怔怔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确认他是真不知道,想着他的那句话实在是够凑巧或者说不巧,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便笑出声,憋的脸通红一片,看着极为辛苦。 “到底怎么了?”陈长生不解问道。 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头,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天海家确实不是圣后娘娘,但此人的姑奶奶……就是圣后娘娘。” 陈长生怔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当然知道圣后娘娘姓天海,却没有想到,自己随便骂一个人——准确地说,自己这辈子第一次骂人,第一次在话里带上姑奶奶三字,便骂到了圣后娘娘的头上。 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很想时光马上倒转,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说出去的话也没有办法收回,于是他只好低头去看靴边那些绽出花的雨水,假装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名青年贵族终于醒过神来,用极为怪异的眼光看着陈长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愤怒震惊到了极点,他的唇角竟带着一丝笑意,声音却比自天而降的秋雨还要更加寒冷,赞叹道:“真是了不起的少年。” 敢在大周京都的街上辱及圣后娘娘,自然很了不起,了不起的人,自然很容易死。 …… …… 这位青年贵族叫天海胜雪,他的爷爷叫天海佑国,他的父亲叫天海承武。 天海佑国是圣后娘娘的长兄。 圣后娘娘就是他的姑奶奶。 天海家第三代有十余人,最出名的便是长房的四兄弟,便是所谓的天海四子,四子中一人在朝,一人在军,一人在商,最后一人……在玩。天海胜雪便是在军中效命,他的修行境界在天海家第三代里也最为强大,曾经在青云榜里排到过第十二,如今更是点金榜里有位次的强者,更是明年初大朝试时首榜首名的强力候选。 他昨日刚刚带着亲随从北方前线归来,得知京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堂弟天海牙儿残废的消息后,静静等了一夜,当确认落落殿下已经离开国教学院,前往离宫附院后,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国教学院。 他破了国教学院的门,接着便是让国教学院关门,他今天就是来发飙的。 没有想到,他连番数次的发飙,都被国教学院的少年打断,对方竟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话都不说一句,脸都不洗便拿着剑、扛着门板往前冲,把四名亲随重伤,而最后那个少年竟是……直接当着他的面,骂了他的姑奶奶。 天海胜雪容颜俊俏,肤色极白,不知迷倒了京都和北方草原多少姑娘,此时晨雨微作,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白,仿佛玉石一般,但只有真正熟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这代表他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 …… 落落去了离宫附院,这本就是京都某些势力针对国教学院的第一步手段,陈长生等人很肯定,自己会面临很大的麻烦,昨日站在榕树下,看着风雨欲来的京都街巷,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第一场风雨便是这般骤厉。 话本小说上的那些故事往往不是这么发展,在那些故事里,最开始出场的总是一些不起眼的狗腿子,被正义的男主角一方打跑后,才会引来更强大的主人,而在他们的这个故事里,敌方的大将一开始便登场了。 “高潮来的太早了些……不过,这样更刺激。” 唐三十六提着汶水剑,站在雨中的石阶前,忽然对身边的陈长生低声说了一个字。 “跑。” 即将开始的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与前夜皇宫里的青藤宴完全不同,陈长生再留在场间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他还能像前夜那样指导?这场战斗不说玩命,也肯定会出现极重的伤势,陈长生这身子骨哪里顶得住? 至于可能会胜利……唐三十六很冷静,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天海胜雪的实力境界,可以轻松战胜三个自己,那么就算陈长生不走,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战胜对方一只手。 没有脚步声响起,没有靴子踏在雨水上的声音,他转身望去,只见陈长生还站在原地,不由微微皱眉,沉声喝道:“这种时候,还要装什么?你留下来也不过是个包袱,非但帮不了我们,只能拖累我们。” 轩辕破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们不要管我……我知道这时候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实在迈不动腿。” 陈长生说道:“而且你们也跑不了,那么就不存在拖累。” 唐三十六想了想,知道无法说服这个家伙,便不再多言,提着汶水剑向院门外走去,踏着石阶上的雨水,发出啪啪的响声,他把汶水剑在腿畔拍打了数下,同样发出啪啪的响声,声音很是清脆。 随着拍打,雨水像珍珠般离开剑刃,向四周散落。 被雨水洗过的汶水剑明亮如新,稍后带出的那片晚霞,一定会非常艳丽。 向后退走,确实迈不动腿,但向前可以,而且脚步很轻松。 陈长生跟着唐三十六走出国教学院的院门。 轩辕破看了眼自己怀里那块院门门板,想了想,没有松开,就这么抱着跟了上去。 国教学院外,十余骑北方归来的骑兵蓄势待发。 三个少年毫无惧意。 “冲垮他们。” 天海胜雪面无表情说道,右手轻提缰绳。 要打倒国教学院这三名学生,他一人出手便够了。 但他知道,虽是清晨时分,国教学院外的街巷里已经来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想看看天海家会怎么处理国教学院这件事情。 他要直接碾压过去,把国教学院碾平。 他要向整个大陆证明,天海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晨雨忽骤,自天空落下的雨珠瞬间变大很多,落在百花巷的青石板上,绽散成无数水花。 雨帘渐密,遮住很多人的视线。 蹄声乍起,然后连绵如雷,十余道黑影如箭一般射向国教学院院门! 那些战马明显皆非凡种,带着妖兽的血脉,在如此短的距离内,竟加速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想着,明明先前回去取剑的时候,还偷空喝了杯热茶,为什么这时候觉得有些冷? 雨水落在轩辕破的脸上,打湿了少年的胡子,渗进他的唇里,他心想为何还是有些发干? 那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恐惧,哪怕他们是骄傲的青云榜天才、勇敢的妖族少年,终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 陈长生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或者是因为他一直在经历生死的缘故? …… …… 忽然间,百花巷里狂风大作,雨线被吹的东倒西歪! 一道身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场间,转瞬间掠过陈长生三人,迎向天海胜雪和那十余骑! 数声恐怖的断折脆响,十余柄长枪从中折断,十余骑重重摔落在雨水里。 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铁枪断折的声音消散后,青石板上的积水里才出现数个脚印,重重雨帘里,出现了几个空白处! 那人的身法究竟快到什么程度? 居然肉眼根本无法看到,只有穿过雨水时留下了痕迹! 天海胜雪眼瞳微缩,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 他没有想到,国教学院里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强者! 他没有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再快也不如对方快。 他暴喝一声,双手握着铁枪向身前的雨空里刺去! 铁枪所刺之处,正是满巷雨帘数片空白的最前方! 他体内的真元磅礴而出,配合着霸道的枪势,竟把坐骑前的雨空刺破! 无数雨水变成细线,围着枪尖旋转不停! 空中忽然出现一只拳头,正好在铁枪枪尖之前! 那只拳头一出现,铁枪所有的光彩都被尽数夺走。 那些绕着枪头旋转的细雨线,纷纷崩裂,然后消散。 那只拳头破雨而出,砸在了铁枪的枪尖上! 天海胜雪这柄铁枪当然不凡,尤其枪尖乃是朝廷大匠亲手打铸,用的乃是陨铁,坚韧异常,在北方原野的战场上,不知道刺死过多少肤若铁石的魔族战士,然而在这只拳头前……铁枪的枪尖竟然瘪了! 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顺着铁枪震回。 天海胜雪虎口流血,再也无法握住枪身,只听着嗡的一阵鸣叫,铁枪剧烈震动,倒挫而回,势若羽箭! 如果铁枪撞中他的胸口,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而就在这时,空中多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枯瘦的手。 那只手落在天海胜雪的肩上。 …… …… 第90章 更快,更硬,更强 那只枯瘦的手带着天海胜雪的身体,骤然间离开马背,向着百花巷深处倒掠而去,其势急若羽箭,雨水被撞飞,青石板上出现一道清晰的痕迹,瞬间来到数十丈外,才显出身影。 那是一名瘦高个的老者,穿着寻常的家居服,双肩颇高,看着颇有古意,又有一股非常清楚的铁血味道,天海胜雪在他枯瘦手掌下,就像是一个孩子。 雨帘里的那些空白,向前破出,最终在那匹战马前停止,一道身影出现,直至此时,那些天上的雨才重新落下,那些被撞断的雨线才重新连起,那层层雨帘才重新密布。 从这些画面,可以推算出这道身影的速度有多快。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绸衫上满是铜钱的图案,手指上带着数枚金戒指,浑身泛着金光与铜臭的味道,看上去就像是乡镇里常见的富翁或者说暴发户。只看外表,谁能想到他便是那个拳头的主人,突然出现在晨雨中,瞬间震飞十余骑,一拳轻易破掉天海胜雪的铁枪,逼得那名瘦高老者被迫现身。 他便是百草园里的金长史,前夜才在未央宫里表明身份的……金玉律。 瘦高老人看着金玉律,白眉微飞,雨珠沾而骤迸,显得很是凝重,嘴唇微张便准备说话。 金玉律现身,唐三十六确认国教学院今日肯定无事,正自惊喜,见那瘦高老人准备说话,大声喊道:“打了再说。” 这句话自然是对金玉律说的。以唐三十六的辈份年龄,对这位传奇人物如此喝来喝去,是极不礼貌的事情,但金玉律却没有什么不自在,说道:“此言有理。” 话音刚落,金玉律的身影便在晨雨里再次消失。 青石板的积水骤荡,百花巷的墙壁上出现脚印,重重雨帘里出现数十处空白,只是转瞬间,他便到了数十丈外! 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震撼无语,心想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身法? 瘦高老人双眼微眯,如剑出鞘一般,神情愈发凝重,作为当年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人,他当然知道金玉律多么可怕,尤其是对方的速度,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动了最强的手段。 他提起枯瘦的双掌向前推出,一道微寒而强大的气息瞬间笼罩百花巷,从天空落下的秋雨变得慢了些,在下降的过程里,那些雨珠的表面竟然结了冰霜,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像珍珠一般摔裂! 雨帘变成了冰帘,重重雨帘便是道道防御!金玉律的身影出现在瘦高老者身前数丈外,数十粒被冰冻的水珠被他撞飞,嗤嗤激射而出,巷边的墙壁上出现深不可底的黑洞! 便在身影显现的同时,金玉律的双手已然破袖而起,他盯着被冰霜封住的雨帘后那名瘦高老者,双眼微眯,眼中的瞳孔也眯了起来,隐隐发着寒冷的黑光,极为可怕。 擦擦擦擦!无数声细微的摩擦声响起,百花巷里的雨帘间,不知道出现多少一闪即逝的亮光,那些亮光带着弧度,乍现乍隐,锋锐至极,如果有人能够看清楚,应该会联想到某些妖兽的爪痕。 那名瘦高老人以极深厚真元布下强大的防御,雨帘被凝结成冰,确实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金玉律恐怖的速度,但他无法降低金玉律挥手的速度,而再强大的防御也无法顶住无休止的连绵进攻。 只是很短的瞬间,雨帘里的水珠只有数颗落地,金玉律便向雨帘挥动了数百次手臂。当然,无论是唐三十六还是陈长生或者是那些倒在雨水里的骑士,根本都无法看见这些画面,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嘶啦数声响起,重重雨帘被撕破,雨水微颤里,金玉律身影轻幻,来到瘦高老者的身前,一拳轰了过去。瘦高老人厉喝一声,一双枯瘦的双掌如刀般横立而出,硬生生挡了下来! 一声闷响,无数气浪掀起,震的满天落雨到处乱飞,巷边的院墙上喀喇响着出现数道裂缝。 被瘦高老人护在身后的天海胜雪,没有受到直接冲击,心神却受到重撼,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那名瘦高老人首当其冲,金玉律拳头上恐怖的力量都是被他承受下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唇角溢出一道鲜血,双腿微微颤抖。 金玉律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继续出手,而是把双手笼进袖子里,转身向国教学院方向走去。 他走路的姿式和笼着袖子的感觉,看着不再像是富家翁或是暴发户,而像是一个老农。 这场强者之间的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更快,比所有旁观者想象的都要快,因为金玉律太快了,快到惊世骇俗,甚至要超过那些以速度著称的飞禽,在整个大陆,只怕都能排到最前! “你这个老农不在东坡种田,怎么会在这里!” 瘦高老人看着金玉律微微佝偻的背影,厉声喝道。 打完了便可以说话,而且毕竟是很多年前便认识的旧人,金玉律没有转身,继续袖着双手往前走着,说道:“费典,你不在北方扫雪,怎么会在这里?” 听着费典的名字,唐三十六微微色变,街巷深处隐隐有骚动。 那名瘦高老人竟是费典! 费典是大周辈份最老、也是实力最强的数名神将之一,是参加过当年与魔族战争的宿将,功勋极著,名声极大,即便现在最风光的御天神将薛醒川,遇着他也要执礼甚恭。 谁能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出现在清晨的国教学院外,暗中替天海胜雪押阵。 更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强者,居然会如此干脆地败在那名中年男子的手下。 大周军民皆知,费典修行的是寒鹰诀,行功起来最是迅猛快捷,而那中年男子竟然比他更快更强。 巷里那些不知道中年男子身份的人震撼无语,心想此人究竟是谁? 陈长生等人自然不会这样想。 “事隔这么多年,金玉律你还是只会凭力气和速度吃饭。” 费典看着他的背影嘲笑说道。 听着这话,巷子里那些人才知晓金玉律的身份,震撼无语。 前夜青藤宴之后,很多人才知道,原来金玉律随落落殿下一直居住在京都,这位太宗陛下都十分赏识的妖族骁将,在数百年后,早已成为活着的传奇,既然是他,那么这场战斗的结局自然不算意外。 费典再快,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金玉律的速度,在整个大陆能够排进前五。 听着费典的话,金玉律依然没有转身,说道:“七百年前,你就是这句话,七百年后,你还是这句话……你最擅长的就是力气和速度,却样样都不如我,这有什么办法?” 真正有前途的世家子弟,都会有强者照拂,确保他能平安成长,由年轻天才变成真正的强者,比如唐三十六从汶水来到京都,庄副院长负责照看他,所以他家里才没有派人,只是他家里肯定想不到,他会离开天道院。 三百年来,费典一直与天海家交好,负责驻守北疆拥雪关,天海家把天海胜雪派到拥雪关磨练,费典便担当起照顾者的角色,在拥雪关时如此,回到京都后依然如此。 天海胜雪今晨来国教学院立威,费典没有说什么,却暗中跟着来了,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国教学院里那三名学生很不寻常,最后竟出现了金玉律!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在离宫附院。” 费典接过天海胜雪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擦拭掉唇角的鲜血。 金玉律此时已经走到国教学院门口,接过陈长生替过来的手帕,轻轻擦拭掉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望着那边说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离宫附院?” “落落殿下暂居离宫附院,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也是娘娘的意思。” 费典隔着数十丈的雨帘,眯着眼睛说道。 金玉律笑了笑,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费典微微皱眉,说道:“你应该很清楚,白帝陛下把殿下交给娘娘管,娘娘说的话便等于是白帝陛下的话,所以就连落落殿下都必须听话,你身为臣子,难道想要抗拒白帝陛下的旨意?” “白帝的旨意……几百年前我就已经不听了,我记得当时你也在现场,难道忘了?” 金玉律笑容骤敛,面无表情说道:“从陛下颁出乱命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再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效力,殿下要听圣后娘娘的话,是因为娘娘是长辈,因为白帝有命,我不用听圣后娘娘的话,因为我不是周人,娘娘也不是我的长辈,而且白帝他现在没法命令我。” “我是殿下的长史,我只听殿下的话。” “殿下要我来国教学院看看,我就来看看。” “有什么问题?” 费典看着他,情绪有些复杂。他知道金玉律所说的白帝乱命,指的是离山弟子失期当斩一事,当时那件事情在军中闹的极凶,分成两派,险些动摇了人类与妖族之间的联盟。 他叹了口气,说道:“几百年时间都过去了,你的性子还是这么硬,气势还是这么强。” 金玉律面无表情说道:“当年我负责军法,杀了无数人,白帝的话我不听,太宗皇帝陛下也拿我没办法,为什么?因为我没有错,那我凭什么不硬?气势凭什么不强?” 百花巷里一片安静,只有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无论是国教学院院门前的十余人,还是隐藏在百花巷深处的更多人,都无人说话。 第91章 院门与人心 金玉律穿的像是个富家翁,袖着双手像是老农,看不出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直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听到这番话的人们感受不同,陈长生的感受最为强烈,尤其是最后那句——我没有错,那我凭什么不硬,气势凭什么不强? 初入京都,在东御神将府,在宗祀所外,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因为外界的反应,其实他一直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与众不同,或者说,自己坚持的那些,会不会在别人看来太执拗、太酸苦,是很奇怪的事情,直到他听到金玉律的话,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像自己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这让他有些高兴。 …… …… “难道前辈能一直守在国教学院?” 天海胜雪从费典身后走出来,盯着金玉律的眼神很是寒冷。 金玉律平静说道:“为什么不可以?” 天海胜雪说道:“前辈身为红河长史,难道不需要照顾殿下的生活起居,不需要理会殿下的安全?” 金玉律微微眯眼,说道:“你们周人说离宫里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才让殿下搬离百草园,住进去……既然如此,殿下的安全自然有你们周人负责,我还需要担心什么?” 天海家要对国教学院下手,首先便是用这个借口把落落请离国教学院。 现在金玉律却用这个理由,不用在离宫,而可以长时间留在国教学院。 天海胜雪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 便在这时,雨中的百花巷多了数辆马车。 天海胜雪带着下属来国教学院,选择清晨时分,是因为他很清楚,京都里有些人会保国教学院,他想趁着这场晨雨,在那些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直接以雷霆之势把国教学院碾平。 他没有想到国教学院里那三名少年的反抗如此强硬,没有想到金玉律的出现,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在百花巷里暗中窥视的人们把情况回报给各自主家,那些人自然赶了过来。 数辆马车冒雨而至,明显很是急迫。 陈留王从最前方那辆马车里下来时,甚至衣服前襟的纽扣都系错了一颗,可以想见他来的何其匆忙。 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撑着伞,护着他走到国教学院门口。 陈留王看了看场间的情况,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天海胜雪皱眉说道:“回去。” 按辈份论,陈留王与天海胜雪是一代人,天海胜雪的年龄比他还要更大些,但他毕竟是陈氏皇族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圣后娘娘待他要比天海家的这些侄孙更亲近,所以他对天海胜雪说话的语气并不客气。 天海胜雪神情冷漠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嘲讽,却没有出言反对。 对于这位能够长期居住在皇宫的陈氏皇族成员,天海家的年轻人们既是羡慕又是嫉恨,前些年不是没有人试着对他下手,但随着圣后娘娘雷霆大怒,再没有人敢对他稍有不敬,至少表面上。 从第二辆马车里下来的是辛教士。 昨日整个京都都知道,教宗大人把落落殿下召到离宫附院去学习,国教学院已然风雨飘摇,他也心神摇晃,无法自安,惴惴想着,当初看着那封荐书,自己对陈长生和国教学院照拂有加,难道错了?所以今天清晨,在得知国教学院发生的事情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是去了主教大人的寓所,因为他担心自己再次领会错了教宗大人的意思。 主教大人笑而不语,这让他感到极为恐惧,难道主教大人的想法与教宗大人不同?难道主教大人真的准备替当年那件事情翻案?真准备站到教宗大人的对立面?国教真的会分裂? 辛教士很恐惧,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后退,因为整个京都,整座离宫都知道,国教学院之所以获得新生的机会、被邀请参加青藤宴,都是由他一手操办,谁会相信他只是个执行者? 他现在只能站在国教学院一方,所以他必须站在国教学院一方。 这种被迫站队的恐慌感,往往会让站队者变得极为勇敢,因为他已然孤注一掷,所以辛教士表现的要比陈留王更加强硬,竟是毫不顾忌天海胜雪的颜面,厉声地训斥起来! 天海胜雪的脸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愤怒。 但陈留王和教枢处的人都到了,他失去了踏平国教学院的机会。 金玉律站在国教学院门前。 最关键的是,那三名国教学院学生的表现有些出人意料。 他看着陈长生三人,微微挑眉,然后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喝道:“走!” “走?” 相同的字,不同的音调,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唐三十六提着剑,看着他问道:“你想就这么走?” 今晨的这场战斗,国教学院的学生重伤了四名天海胜雪的亲卫,金玉律更是横扫千军,让费典受伤,便是天海胜雪自己也受不了轻的惊吓,国教学院方面却毫无损伤,怎么看都是他们占了便宜。 可唐三十六却依然不肯罢休——陈留王微微皱眉,望向这名汶水唐家的公子哥,想着前夜在未央宫里这少年的表现就极粗鲁无礼,有些不喜此子行事孟浪,不顾大局。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秋雨渐歇,陈长生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身后如废墟般的院门,说道。 天海胜雪为什么要来砸国教学院的门,甚至想着直接把国教学院给灭了?因为他要替自己的堂弟天海牙儿报仇,虽然他与天海牙儿平时不怎么亲近,但毕竟那是天海家的人,结果被国教学院变成了废人。 但那是青藤宴上的对战,公平决斗,输了便是输了,如何有理由来报复?更何况就算是报复,他也应该找落落才对,拿国教学院来撒气,这理由实在搬不上台面。 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意图,那便是替圣后娘娘解决一些烦心事,这个理由更不能宣诸于众。 至于最后那个理由,也不能提。 陈长生知道对方说不出理由,所以向对方要解释。 天海胜雪的神情有些难看。 费典叹了口气,看着越来越小的雨,指着巷子里的积水,说道:“天雨路滑,车毁人亡,这解释如何?” 撞破国教学院的马车,有最好的车厢,有最好的战马,不要说下了一场秋雨的京都街巷,就算是大雪纷飞,万里结冰的拥雪关前,也不可能因为滑倒,而造成如此惨重的后果。 这个解释自然很无赖,但正因为无赖,所以是服软。 无论陈长生还是唐三十六,都说不出什么。 “我还会再回来的。” 天海胜雪翻身上马,望着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如果要来报考国教学院,我是不会收的。” 天海胜雪怒极反笑,不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费曲看着金玉律摇头说道:“你不是周独夫,你改变不了什么。” 金玉律袖着双手,不理他,不接话。 晨雨终歇,百花巷四周的人们渐渐散走。 从清晨时分到此时,国教学院门前发生的事情,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 表面上看,这是天海胜雪与国教学院之间的一次冲突,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大周新势力与旧皇族之间、国教教宗大人与老人一派之间的斗争,只是国教学院所属的势力,明显要弱小太多。 对手只派出了刚刚自拥雪关归来的天海胜雪,这边陈留王和教枢处便必须到场,才能护住国教学院——你可以说这表明了陈留王和教枢处对国教学院的重视,但真实情况却是,国教学院一方,根本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手的人。 陈留王与国教学院三名学生见礼。 陈长生回礼,却没有道谢,说道:“在宫里,郡王您曾经说过,这是你们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是被你们拖累的,所以我不会向您道谢。” “谢,确实不用。”陈留王看着他微笑说道:“只是……青藤宴后,整个大陆都知道你是徐有容的未婚夫,你不再是个普通少年,你不再是被我们拖累的,所以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歉意。” 陈长生默然,这才想起婚约曝光对自己的影响。 很多人不想让自己和徐有容成亲,天海家当然也不想。 今天清晨发生的事情,或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有事情,就通知我。” 陈留王说完这句话,没有刻意留下示好,很淡然地离开。 那名精瘦的男子看了陈长生一眼,撑着雨伞跟了上去。 辛教士过来说了几句话,与唐三十六一道痛骂了一番天海家的狂妄,然后离去。 直到此时,轩辕破才终于放下了怀里的门板。 沉重的院门门板被他抱了这么长时间,纵使妖族身体特异,他也觉得好生辛苦。 “我呆会去把这匹马葬了,什么时候修门?”他问道。 陈长生看着废墟般的院门,摇头说道:“不修。”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要天海家修门,先前就应该逼他们低头。” “万一他们真的低头修了怎么办?” 陈长生说道:“院门就这样破着挺好。” 轩辕破挠挠头,看着满地石砾木块,心想这哪里好了? “有进步。” 金玉律微笑说道:“知道怎么谋求最大的利益。” 国教学院的院门就这样残破着,每过一天,京都里的人们便越发会觉得天海家嚣张混账。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前辈,我不喜欢这种进步。” “我也不喜欢。” 金玉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但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的混账太多,除非你要跟我一样,躲到山里去种田,不然有些变化,总是需要接受的。” …… …… 第92章 门房,对话,床上的人 陈长生向金玉律道谢,如果没有他,唐三十六和轩辕破再如何悍勇,也不可能在陈留王及辛教士赶到之前,保住国教学院,金玉律看着他微笑说道:“你是殿下的老师,便是自己人。” 听着这话,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对方可是真正的传奇人物——金长史之所以会出现在国教学院,替他们三个少年出头,自然是落落的意思,落落的人离开了国教学院,心还在这里,这让他很高兴。 “您会留在国教学院吗?” 轩辕破看着金玉律,带着孺慕之情说道。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想着,先前虽然金玉律对天海胜雪是这般说的,但他要照看落落,怎么可能真的一直留在这里,示意轩辕破不用多说。 “留下倒也不是不可以。”金玉律看着三个少年之间的眼神,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这辈子没犯过什么错,因为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事物,不过我真的很喜欢钱。” 陈长生看着他身上绸衫上那些铜钱的图案,笑了起来,知道对方这便是准备留下了,揖手再谢。 唐三十六凑到金玉律身边,握着他有些粗糙的手,不停摇着,说道:“您肯定知道我家,我家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汶水唐家乃是著名大豪,千世积累,不知拥有多少财富,十余年前那场叛乱,旧皇族方第一时间找到唐家,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虽然最后没有成事,但可以想见唐家的豪阔程度。 “不算殿下,现在国教学院里已经有了我们三个学生,就还差个老师。” 陈长生看着金玉律拜请道:“请先生留下来教导我们。” 金玉律一身修为境界,稳稳压过离山长老小松宫,想来比天道院院长茅秋雨也差相仿佛,再加上他的资历以及修行方面的经验,在国教学院里做个老师,那是绰绰有余。 但他没有同意陈长生的请求,笑着摇头说道:“哪有学生请老师的道理?”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国教学院里现在只有学生,也没有院长。” 金玉律看着他颇有深意说道:“主教大人既然把名册和钥匙全部都交给了你,自然有他的想法。” 陈长生不知道主教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想着金玉律应该以怎样的身份留在国教学院,皱眉想着。 “依你的意思,我看院门短时间内都不会修,会这样很长时间。” 金玉律看着破落的院门,说道:“既然是学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哪怕只有你们三个学生,正常的教学也不能被打扰,院门形同虚设,你们可能需要一个门房?” 陈长生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吃惊,哪里肯应。 “我在白帝城外的东坡种地种了几百年,做做门房又怕什么呢?” 金玉律笑着说道,没有给三名少年拒绝的机会,说道要去准备些材料,在院门侧修个小房子,便自行离开。 轩辕破很高兴,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对视无言,心想真的让金玉律这样的传奇人物当门房?这国教学院的规格未免也太高了些,从今往后还有谁敢来国教学院闹事? 秋雨已歇,晨雾渐落,轩辕破去西面的院墙下挖坑葬马,也不要陈长生帮手,他想了想,觉得睡眠确实有些不足,决定回小楼里再去睡个回笼觉,却被唐三十六拉到了藏书馆前。 “刚才天海胜雪和他那些亲随纵马冲锋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 陈长生说道:“每个人都怕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因此而自卑。” 唐三十六看着他神情凝重说道:“是的,每个人都怕死,所以面对那种情况,都会恐惧……但当时我余光看到了你,我在你脸上竟没有看到任何恐惧,这让我很震惊。”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知道我这人有些木讷,也许是恐惧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表现。” “不。”唐三十六摇头,坚持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当时真的不怕。” 陈长生沉默片刻,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唐三十六说道:“在那种局面下居然全无恐惧,只有两种可能,或者你猜到落落会把金玉律派来国教学院,那自然不用害怕,可是很明显,你也不知道金玉律会出手。” 陈长生问道:“还有一种可能是?” 唐三十六说道:“你根本不怕死……所以当然不会恐惧。” 陈长生挠挠头,说道:“刚说过,每个人都会怕死。” 唐三十六很担心,说道:“我也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我觉得你肯定有什么秘密,或者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长生叹了口气,说道:“你看着我像心存死志的人吗?” 唐三十六说道:“确实不像,而且能娶徐有容当老婆,怎么看也不会想着去死。” 陈长生说道:“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没病吧?” 陈长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聪明到了这种程度,只凭那般少的细节便能猜到这么多事情,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个家伙很关心自己的缘故,他心头微暖,脸色却是微寒,喝道:“你才有病。” 见他脸色难看,唐三十六才想起来自己这话问的确实有些不妥,自己想的事情太无稽,接着他又想起来另一件事情,看着他认真问道:“开始的时候,你真不知道天海胜雪是圣后娘娘的侄孙?”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知道。” 唐三十六心想这才对,哪怕你自幼在穷乡僻壤生活,来京都后也整日在国教学院里读书修行,但既然能猜到对方是天海家的人,看年龄气度也能猜到天海胜雪的身份。 “为什么?” 这问的是陈长生为什么故意装作不知道,在国教学院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候天海胜雪的姑奶奶。 “因为我想知道圣后娘娘她老人家对国教学院到底是什么态度。” 陈长生说道:“如果娘娘真的不想国教学院在京都里碍她的眼,只要一句话,国教学院便会被抹掉,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唐三十六说道:“他们是在猜娘娘的心意。” “他们可以猜,我不想猜。”陈长生说道:“我来京都是读书修行的,我要参加大朝试,时间很珍贵,国教学院迎来一轮又一轮的麻烦,那太麻烦。” 唐三十六双眉微挑,问道:“所以?” “我直接骂她,这句话肯定会传到宫里,没有人敢在中间拦着。” 陈长生停顿片刻后说道:“那么娘娘对国教学院到底是什么态度,我们应该很快便知道。” 唐三十六觉得有些寒冷,说道:“你想看那把刀落不落下来?这真是想死的不耐烦了。”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总比那把刀一直悬在头顶的感觉要好些。” “看来我开始说的没错,你这个家伙真的不怕死。” 唐三十六看着他震撼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没病。” 陈长生笑着说道:“我会治病。” 有句话他依然藏在心底,不能治的病不是病,是命。 “虚伪,太虚伪。” 唐三十六啧啧叹道,说道:“快要超过那位郡王殿下了。” 陈长生没有想到他忽然提到陈留王,微怔问道:“陈留王又哪里得罪了你?” 唐三十六说道:“你注意到没有,先前从车上下来时,他的纽扣系错了一颗。” “然后?” “非如此,如何能表现他来的急迫,对国教学院的关切?” “……你想的太多了。” 陈长生很佩服这个家伙观察入微的本事,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总之,我不喜欢陈留王这个人,太伪。” “或者那是因为他也不怎么喜欢你的缘故?” “我如此真实,他不喜欢我,那就是虚伪。” “你可以把真实二字换作放浪。” “无所谓,他还是虚伪。” “如果不是你这种喜欢在针眼里看人的家伙,谁会注意到陈留王系错纽扣的细节?” “我家祖训有类似的话——在铜钱眼里看人,看的最准。” 陈长生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想着即便陈留王系错纽扣是故意的,作为留在京都唯一的皇族子弟,孤立少援,想要通过国教学院获得国教老人们的支持,多些心思也可以理解。 轩辕破把那匹马葬在西墙下后,回来听到了二人后来这番对话,连连摇头,面带憨意说道:“你们年纪这么小就想事情想的这么复杂,人类果然太狡猾,没法和你们处。” …… …… 回到小楼卧室里,陈长生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很是困倦。 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因为清楚平静的读书修行生涯,就此一去不复回,只怕今晨自己那句好你姑奶奶传到宫里后,圣后娘娘会表示出怎样的态度,但怎么看也不会有好事。 皇宫废园里,莫雨说他借势,说他算计阴险,其实都是落落教的他……毕竟是白帝的独女,虽然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经历过宫斗,但身为皇族,落落天生便会这些事情。 至于他自己?他擅长计算,但不擅长算计。 就像他对金玉律说的那样,他很不喜欢,这样让他很累。 他走到床边,准备再休息会儿,忽然停下脚步。 他走回窗边的柜旁,伸手取下短剑,然后再次走回床边。 没有停顿,非常自然。 以至于,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陈长生看着床上,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有一个人藏在被子下面。 …… …… 第93章 怪一场秋雨 下一刻,陈长生的紧张消减了些,因为他看到了那片如瀑布般散着的黑发——不是因为那是名女子——如果是刺客,不会这般轻易露出行藏,更不会在别人的床上睡觉。 有残雨落在窗户上,发出极轻微的啪啪声响,那人转了个身,没有醒来,隐隐可见她耳里塞着最柔滑的苏绸,眉眼如平常那般娇艳,但不知道是不是熟睡闭着眼睛的缘故,没有了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和冷漠的感觉。 看着那张美丽的脸,陈长生很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莫雨。作为大周朝圣后娘娘最信任的人,她应该非常忙碌,怎么会出现在国教学院的小楼里,还在自己的床上酣睡? 莫雨是真的在睡觉,因为某些原因,她睡的很香甜,或者是在睡梦里不需要思考什么阴谋诡计,显得很放松,发出轻微的鼾声,不时伸出微湿的舌尖舔舔唇角,不是刻意诱惑谁,只像孩子一般天真。 陈长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看着莫雨眉间没有褪尽的残妆痕迹,又有些惊讶于这个心如蛇蝎的美丽女子,竟还有如此天真而疲惫的一面。 短剑回鞘,如果莫雨是来杀他的,他就算拿着霜余神枪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莫雨的身体,纵使隔着不薄的棉被,指尖传回来的触感还是非常清楚,那叫弹嫩。 他的手指仿佛刚刚落到被上,莫雨便睁开了眼睛。 清晨这觉她没有睡太长时间,但睡的非常好,比在皇宫里或者小桔园里的睡眠好很多,这让她感到相当满足,眼睛眯着,像湖边的柳叶,里面盈盈的都是笑意。 然后她看到了陈长生,想起自己在哪里,准备来做什么,为什么会睡着,眼瞳微冷,笑意就像是湖里的柳叶的影子,被顽童扔来的一颗顽石击散,再找不到丝毫痕迹。 她的神情变得非

相关推荐: [网王同人] 立海小哭包   薄情怀(1v1)   那年夏天(破镜重圆1v1)   带着儿子嫁豪门   身娇肉贵惹人爱[快穿]   火影之最强白眼   成瘾[先婚后爱]   南安太妃传   深海gl (ABO)   学长,我们牵手吧 (BL)《不校园攻宠受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