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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中的时候我因为家境贫困被同学孤立欺负,还被诬陷偷钱,所有的同学都对我冷眼相待,只有江欢愿意相信我。 她不仅为我出头帮我澄清,还买奶茶安慰我,后来还经常给我送零食带早饭。 我们在一起后,相约上了同一所大学,每次我和其他人发生争执,江欢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我这边。 她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救赎陪伴我走过每一个黑暗时刻。 所以在江欢失业后,我主动提议让她搬来我家住。 知道她心情不好,我就好吃好喝地供着,还给钱花,拿她当祖宗一样。 期间江欢虽然自作主张地把家人接了过来,我们还因此闹得有些不愉快。 但她解释她妈过来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我们,而她弟则是因为学校就在这附近,住在我家上下学也方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尽管她妈根本不会照顾人,而且每次看我眼里都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但毕竟也是江欢的母亲,我决定还是让江欢跟她聊清楚。 但是下一秒,江欢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如遭雷击,整个人直直地愣在原地。 2 「沈年,我妈说得对。我们结婚后,自然是要帮衬弟弟的,那这些钱就是弟弟的老婆本。」 「没经过同意,你凭什么乱用弟弟的老婆本?」 令我震惊的是,刘秀兰都这么欺负我了,江欢还是开口帮着她妈。 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知心,善解人意的江欢吗? 明明之前她都是无条件相信我,站在我这边的! 「江欢,你这是什么歪理?凭什么我和你结婚后,就要帮衬你弟?」 「那是你弟,又不是我弟。」 我脸色难看,语气有些不悦。 江欢像是没看到我的脸色似的,继续说道。 「怎么不是你弟?我俩结婚了,他怎么说也叫你一声姐夫。」 「再说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姐姐姐夫一起帮衬弟弟,你这个准姐夫帮着弟弟不是理所应当的?」 「都是一家人,干嘛要把钱分得这么清楚呢?」 「要我说啊,你就是被网上那些毒鸡汤给洗脑带坏了!现在都开始变得跟他们一样斤斤计较、不可理喻了,明明之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欢这是仗着自己对我有救赎之恩就自以为能拿捏我了? 看来是我太宠她了,现在都把她宠飘了,都敢对我指手画脚了? 还斤斤计较、不可理喻,她要不要听听她在说什么屁话? 我要是真斤斤计较、不可理喻,还会任由她们一家在我家撒野,大手大脚地花着我的钱吗? 自从住进我家后,他们吃穿用度花的都是我的钱。 而且经常趁我不注意大手大脚的买各种奢侈品。 江欢用我的钱给自己买昂贵化妆品,而她妈则用我的钱给自己买各种各样的大牌衣服包包,她弟则用我的钱疯狂充卡买鞋买皮肤。 因为江欢失业没收入,再加上我也确实是真心想要和她走下去的,所以对此我并没有过多计较。 但是现在就因为我给自己买了瓶酒,她们就这么指责我? 合着我只配赚钱,不配花钱? 我顿时怒火中烧,冷哼道。 「江欢,你真搞笑!你愿意给你弟吸血那是你的事,别拉我下水,我可不做伏弟魔!」 「还有,我们还不算一家人呢,这钱自然是要分清楚的。」 听我这么说,刘秀兰不乐意了,挺着臃肿的身子来到我面前。 「沈年,你怎么这么自私?连帮晨晨都不愿意!」 「还有,你都和欢欢在一起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那这钱自然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了的,我们欢欢也是有话语权的!」 「不过我们欢欢疼弟弟,早就决定把钱全拿来帮衬晨晨,所以这就是晨晨的结婚钱!」 ??? 这是什么奇葩言论? 都还没结婚呢,就已经把我的钱算计好了? 别人封建是裹小脚,刘秀兰是直接被裹了小脑? 「你……」 还不等我开口回怼,刘秀兰就先一步开口打断。 「你什么你,快点把工资卡交给我,我来保管,不然这里面的钱迟早给你败光!」 「还有,晚饭你就别吃了。去门口吹吹风,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还喝酒,真是给惯的,一点都不为这个家的将来考虑!」 我冷脸看向江欢,就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但是江欢又一次地维护起了她妈。 「你就听妈的,她也是为了你好……」 听江欢这么说,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拉倒吧!你妈明明是为了你弟好,拿我当血包给你弟吸血呢!」 下一秒,我掏出手机,当着她们的面冻结了他们一家人的卡。 江欢和她妈怎么都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 她们的脸青红交错,胸口剧烈起伏,眼里更是写满了震惊。 「沈年,你在干嘛!」 「不是要省钱吗?那就听你们的,停了你们的卡可是能省好大一笔钱呢!」 啪! 我刚说完,刘秀兰就气得直接甩我一巴掌,破口大骂,唾沫星子乱飞。 「谁让你停卡的!你停了卡我们怎么办?还有,你停卡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刘秀兰这一巴掌的力道不算小,我的脸上很快就肿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沈年,你就是该!谁让你惹我妈生气的?」 江欢看我被打第一反应不是过来关心我的伤势,而是站在她妈旁边冷眼看着我,和她妈一起落井下石。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江欢是这样一个让人下头的伏弟魔加妈宝女? 我顿时怒火中烧。 怎么会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明明花着我的钱,住着我的房,却敢对我这么放肆! 不仅凶我骂我,甚至还上手打我? 很好!我之前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对这样一群白眼狼掏心掏肺地好! …… 看我不说话,刘秀兰甩甩手,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得意。 「前面只是给你个教训,知道错了就赶紧把卡给我们解冻……」 还解冻?想得倒美! 我二话不说,直接冲到她们房里,把她们的衣服行李都塞到一个破麻袋里。 然后当着她们的面把两大袋行李扔了出去。 「给脸了是吧?吸我血还敢这么狂?那就给我滚!」 3 听我这么说,江欢和刘秀兰不禁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也难怪,毕竟我在她们眼里一向都是脾气温软好说话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对她们发这么大的火。 「阿年,你能不能别闹了?」 虽然还是在说教我,但江欢的声音明显软了许多。 「我妈只是说你两句,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吧?」 「我没闹!你们一家现在立刻滚出我家!」 「等你弟放学回来也让他搬走。」 之前是我蠢,居然没看出这是群白眼狼! 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自然不会再任由她们欺负。 「沈年,你敢这么对我们说话?你真是反了天了!」 刘秀兰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前面被我吓到后,音量不自觉地又拔高了好几度。 「欢欢,我早和你说了,让你管着点沈年!」 「你看看,他都飘成什么样子了!现在不仅对我们大呼小叫,还要把我们赶出家门!」 「当初明明是你帮了他,结果他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白眼狼一个啊!」 …… 刘秀兰的戏还没唱完就被我冷冷打断。 「刘女士,这是我家,我有什么不敢的?」 「倒是你们,住着我家还对我吆五喝六,脸皮可真厚!」 「赶紧走,不然我报警了!」 被我这么一威胁,刘秀兰不嚷了,江欢也是软了声音,好声好气地和我商量。 「好好好,阿年你别气,我们会走的。但是能不能过几天?」 「你也知道我一没工作二没收入,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不然你再让我们住几天,等我找到房子我们一家立马就搬走……」 「阿年,算我求你了,可以吗?」 刘秀兰刚想说什么,就被江欢一记冷眼压了下去。 下一秒,她们的眼里不约而同地放出了算计的精光。 我将她们的眼神互动尽收眼底。 然后冷冷丢下一句「尽快搬走」就转身离去了。 这之后,连着好几天她们对我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 尤其是刘秀兰,一向看不惯我的她甚至专门切了水果拼盘送到我房里,说是想和我缓和关系。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们都无耻霸道了这么久,短时间内怎么可能突然变化这么大? 我多留了个心眼,发现每次刘秀兰给我送水果的时候,眼神都会有意无意地往我放房产证的抽屉里瞟。 而且好几次我回家都撞见她们母女二人偷摸着想进入我房间。 难道……她们是想偷拿我的房产证? 不过她们拿我的房产证干什么? 拿了房产证这房子也不能变成她们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我就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4 某天我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掏出钥匙开锁。 却惊讶地发现家里的门锁被换了,之前的钥匙根本开不了门。 门锁被换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这事肯定和刘秀兰母女脱不了干系! 毕竟住在我家又和我有仇的,就只有她们两个。 我的心中顿时燃起了无名怒火,上前就是一通疯狂敲门。 无耻母女!!我好心让她们住,她们却把我锁在门外? 敲了半天,我手都敲红了里面也没人开门。 可是三分钟前,我还在朋友圈看到了刘秀兰的生活照,照片的背景就是我家。 好好好,故意装死不开门,这么玩是吧? 我隔着门大喊。 「刘秀兰,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就别怪我把你朋友圈的照片发到业主群了!」 刘秀兰前面在朋友圈发的是清凉照。 此刻听我这么说,一向爱面子如命的她坐不住了。 里面很快传出了刘秀兰的声音。 「敲什么敲?我心脏一向不好,敲出好歹你负责?」 负责个头!她占着我的房子她还有理了? 「开门!这是我家,你换我门锁,把我锁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我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了愤怒。 刘秀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语气也是欠揍得很。 「那可不行,谁让你之前那么对我和欢欢的,这是对你的惩罚!」 「你就外面好好反省吧,等什么时候愿意向我们道歉,愿意解冻卡,并且不再赶我们出去了,我就让你进来~」 我被成功气笑。 我进自己家还要先认错打钱? 什么道理? 知道刘秀兰是故意给我下马威,想看我出丑,我也懒得和她掰扯。 直接打电话叫来了锁匠,作势就要开门。 这时,里面听到动静的刘秀兰却突然嚷嚷了起来。 「来人啊!有人在撬我家的锁!!」 「沈年,你这是私闯民宅!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她这么一嗓子下去,左邻右舍都知道了,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报呗,我的房我还怕你?」 我没搭理,拍了拍开锁师傅的肩膀,让他放心开锁。 等一会儿进去了,我肯定要把这一家吸血鬼都给扔出去! 刘秀兰听到开锁的动静越来越大,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一开门看见凑热闹的邻居后,刘秀兰整个人就嚷开了,各种撒泼打诨。 「来人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我这个未来女婿牛的嘞,不工作天天就在家葛优躺,靠我女儿养!现在不仅要撬锁,还要抢占我的房子!」 「各位姐妹,我在这里住了多久,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到底是谁的房子,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听她这么说,邻居纷纷点头,小声议论。 「是啊,秀兰一直都在这里住,这肯定是秀兰的房子。」 「这小伙看着挺俊,怎么心眼这么多?还吃软饭,甚至连未来婆婆的房子都觊觎,这哪家姑娘敢嫁?妥妥下头男!」 更是有邻居看不下去,直接给刘秀兰出主意。 「秀兰,别怕,实在不行就报警!反正他都人赃并获了,我们都是证人!」 「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今天撬锁抢房,明天说不定就把你们赶出去了!哪有女婿这么猖狂的?」 眼看舆论都偏向自己,刘秀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沈年,只要你乖乖认错并把我们的卡解冻,我就不闹下去了。不然……我可真报警了……」 「那你报警吧。」 没等刘秀兰说完,我就率先开口了。 刘秀兰见我这么淡定,脸气得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刘秀兰很快就叫来了警察,控诉我非法入侵,还故意破坏她的私人财产。 「警官是吧?你快把他抓起来!这人坏得很!」 邻居们也是对我指指点点,纷纷帮刘秀兰作证。 因为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上班,忙于工作,也就晚上回来睡个觉,其它时间都不在房子里,所以邻居们自然面生。 而江欢她们无所事事,天天就在我的房子里住着,和邻居们也比较熟,邻居们自然都是向着江欢和刘秀兰的。 警察并没有立马下结论,而是向我询问。 玣凲黍姎赀馕娨撵犇礷臥冼陰孈蓬槩 「真像她们说的那样?」 我摇头。 「当然不是,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的。」 「要说抢占房子也是她抢占了我的房子。」 刘秀兰仿佛是料定了我会这么说,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房子是你的?」 「你连这个房子的钥匙都没有,邻居们也都不认识你,你怎么可能是户主?」 被刘秀兰这么一拱火,邻居们立马应和。 「就是,我们压根就没见过你,你谁啊?」 「连钥匙都没有还说自己是户主?搞笑!」 「行了,快把他抓走吧,真丢脸!」 …… 难怪刘秀兰和江欢前几天那么鬼鬼祟祟,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好在我早有准备! 在刘秀兰催促警察把我抓走的时候,我勾唇冷笑。 「谁说我没有证据?」 5 下一秒,我当着众人的面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本房产证。 打开第一页,户主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沈年! 邻居们看到这一幕,议论声瞬间大了很多。 「不会真是他的房吧?毕竟房产证不好作假的……」 「所以秀兰才是真正抢房的那个人?」 「霸占别人房子还把别人赶出来?刘秀兰平时装得光鲜亮丽,没想到居然这么下头……」 「有这样的恶毒岳母,小伙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 刘秀兰看到房产证的那一刻已经傻眼了。 「怎么会?这不是已经……」 没等刘秀兰说完,我就冷笑打断。 「已经藏起来的房产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这里是吧?」 「因为我早就发现你和你女儿偷拿了我的房产证。」 「知道你们不安好心,所以趁你们不注意我又拿了回来。房产证这个东西还是带在身上更放心!」 我每说一句,刘秀兰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而邻居们也是鄙夷地看着刘秀兰。 「还偷房产证?这是铁了心地要霸占人家的房子啊!真不要脸!」 「还说人家小伙是下头男,我看真正下头的是你吧!」 「得亏小伙子还没娶你们家姑娘,不然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 警察看到这一切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满地看着刘秀兰。 「所以其实是你在贼喊捉贼?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这是在报假警,不仅恶意扰乱秩序还浪费了警力,我们是可以将你抓起来的!」 面对众人的指责和警察的训斥,刘秀兰尴尬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 「你们别听他胡说,这就是我家的房子!」 「当初我儿子可是专门给这房子刷了墙呢!这房子里的家具也是我女儿买的!我们一家人出了这么多力,这房子就是我们的!」 刘秀兰此话一出,众人骂声更高了,都是说她「不要脸」的。 她也自恃理亏,不好意思再做辩解,只能恶狠狠地剜我一眼。 就在这时,一直在里面追剧的江欢听到动静出来了,出来时她手上还拿着平板。 刘秀兰看到江欢后,立马红了眼眶,整个人扑到江欢身上。 「欢欢啊,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被你男友欺负死了!」 这老绿茶,可真会颠倒是非黑白! 听刘秀兰这么说,又看到门口的场面,江欢问都不问,直接默认是我报的警。 她一把将她妈护在身后,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沈年,我妈不就和你开个玩笑,你至于报警吗?还这么欺负她!」 不就开个玩笑? 敢情江欢一直都在里面,她知道这一切,却还是纵容她妈对我的所作所为?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欺负她?明明是你妈欺负我,这警也是她非要报来抓我的!」 周围的邻居们也都替我作证,表示确实是刘秀兰自己报警的。 「听到了吧?你妈这是自作自受,和我无关……」 没等我说完,江欢伸出手猛地推了我一下。 「就算是我妈做的,你就不能让让她吗?尊老爱幼懂不懂啊!她可是你的未来岳母呢!都是一家人,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被她这么一推,我整个人向后倒去。 要不是扶住楼梯的栏杆,及时站稳,后果不堪设想。 缓过神来后,我震惊地看向江欢,眼里满是心寒。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动手。 之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都舍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更别提对我动手了。 但是自从他们一家来了后,她就变了,她开始无条件地偏向她妈和她弟。 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那个被他们吸血的血包。 江欢不仅纵容她妈打我,现在更是非不分地护着她妈,甚至为了她妈动手推我? 好得狠,她又一次刷新了我对她无耻的认知! 我冷眼看着江欢,一字一顿道。 「谁和你一家人?这几天我是彻底认清你们了。」 「分手吧,你这样的伏弟魔加妈宝女我伺候不起!」 6 江欢听我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她伸手想将我拉过来。 「沈年,你别闹了!这么多人呢,你就非要让大家看我们的笑话?」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语气冰冷。 「我没闹,很认真!还有,不是我想让大家看笑话,而是你们母女两个本来就是笑话!」 「你们吃我的住我的,还花我的钱,结果到头来不仅不感恩,还想偷我的房产证把我赶出门,你们可真是两头无耻的白眼狼!」 「行了,懒得和你们废话,你们现在就从我家搬走!不然别怪我当着警察的面告你们私闯民宅!」 见我这么说,警察也是配合道。 「私闯民宅情节严重者也是要坐牢的。」 江欢难以置信,气得大喊。 「沈年!你真要和我分手?还要赶我们走?你怎么这么冷血?」 「不冷血等着被你们吸血吗?」 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你,你们!沈年,你好样的!」 江欢和她妈自然是不想走的,但是我都这么威胁了,她们就算不走都不行。 她们的眼神淬毒,脸色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把行李从我家里搬出来。 但她们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杵在门口,眼珠滴溜溜地打转。 「还不走?是想让警察小哥送你们一程吗?」 这时,刘秀兰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要我们走也可以,但是你得先把分手费结了!」 「要不是因为你,就我家欢欢这个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她被你白白耽误了这么久,青春费和精神损失费也要一并赔偿,一共三十万!」 江欢也在一边帮腔。 「是啊,沈年,我妈说得对!」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岁?我都被你耽误这么久了,要点补偿也不过分!」 我再一次被气笑了,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她们吸血了我这么久,结果临走前还管我要分手费? 怎么好意思的,脸呢! 见我没说话,刘秀兰以为我是不想答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要是不给钱,那我们可就不走了~」 说着,刘秀兰就要把行李往屋里搬。 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这样不管我分不分手,受益的都是她们。 呵,想得倒美! 我当着她们的面掏出手机。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分手费确实该要……」 刘秀兰的眼睛一亮,自觉地打开了手机的收款码。 但是下一秒,我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不是你们向我要,而是我向你们要!」 「你们白嫖了我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还了!」 说着,我在手机上面列了个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刘秀兰他们一家这些年的花费。 一共一百五十万! 这数额算出来不仅围观的邻居吓了一跳,我也是吃了一惊。 他们一家居然背着我花了这么多钱? 我冷冷地瞥了刘秀兰母女一眼。 「刷卡还是现金?」 刘秀兰本来是想占我便宜,结果却被我摆了一道,脸色立马铁青了起来。 江欢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她们以为不说话我就不会计较了? 我偏要诛心! 我「好心」又提醒了一句。 「你们不会是不想还吧?不是你们说的要分手费吗?」 「难道只能你们要,我不能要?」 我这么一说,邻居们立马议论了起来。 纷纷骂刘秀兰母女「无耻」、「双标狗」、「欺人太甚」…… 刘秀兰和江欢丢了面子,气得脸色通红。 这事本来就是她们理亏,她们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 刘秀兰话还没说完就被气晕了过去,也不知道真晕假晕。 江欢见状立马借口要带她妈看病,母女二人狼狈地离开了这里。 离开前江欢不忘狠狠地看我一眼。 「要是我妈有什么好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妈有好歹也是自己作的,别赖我头上,这么多人都是见证者呢!」 「还有,稍后我会向法院起诉这份清单,记得还钱,一百五十万,别忘了!」 江欢的脸当场气绿。 「沈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干什么?」 「你大方?那要不你算上利息加倍还我?」 被我这么一怼,江欢气得浑身颤抖,带着「晕掉」的刘秀兰气呼呼地走了。 而我并没有放过她们,法院的传票很快就下来了。 据说她们为了偿还这一百五十万被迫砸锅卖铁,掏空积蓄,甚至刘秀兰的棺材本都拿来还款了。 在外打工的江欢她爸知道后气得直接和刘秀兰离婚了,还带走了江晨。 江欢则是判给了刘秀兰,刘秀兰向来对江晨偏爱,失去了江晨后直接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江欢身上。 没有工作,没有积蓄,一无所有的母女俩只能流落街头。 但这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合法拿回自己的钱而已。 这之后,没有她们的骚扰,我总算是清净了一段时间。 眕缝錄聫垎夣覄羌枡瓍乑檩咁侍遍驿 就在我以为我会继续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候,她们又开始作妖了。 7 再次遇见江欢和刘秀兰是在公司。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结果公司楼下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刘秀兰母女在公司楼底下闹事。 她们拉起了横幅,上面赫然写着: 刘秀兰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上下嘴皮一碰就开始造我的谣。 「你们公司的沈年就是个白眼狼!他不仅吃软饭,靠我女儿养,还吃里爬外和别的女人勾结。更是丧心病狂地抢走了我们的房子,把我们扫地出门,让我们流落街头!」 「这种人渣都能当高管,你们公司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公司!搞不好他和你们女老板也有一腿,就是因为他出卖了身体,才能混到高管的位置!」 江欢也在旁边跟着应和道。 「我妈说得没错,这沈年就是个渣男!我掏心掏肺地对他,给他钱花,给他房住,结果他却因为一瓶酒就要和我分手!」 「他嫌我买的一百一瓶的酒廉价,可之前他明明最喜欢这个酒了,而且这酒还是我排了好久的队专门给他买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嫌弃酒,更嫌弃我,因为他傍上了富婆,有了更好的归宿。分手就分手吧,他还借机向我索要一百五十万的分手费,甚至连我辛苦打拼的房子都要抢走。」 …… 刘秀兰母女是会做戏的。 一个造谣,一个凹深情人设,直接坐死了我恩将仇报的渣男形象。 因为我平时在公司里都是独来独往的,和大家不是很熟,所以听刘秀兰她们这么说,大家自然也就先入为主地对我有了不好的印象。 尤其是平时就看我眼红的同事,此刻也是加入了造谣的队列里。 「之前我还疑惑沈年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升职的,没想到是靠这种方式!小白脸啊~」 「说不定他和老板还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不然为什么偏偏提拔他?」 「这就是女同事们向往的男神?私底下居然这么花,渣男啊!」 「这也太过分了吧?不仅甩了女友,还要抢占她们的房子?沈年真下头,恶心!」 …… 一传十十传百,到后面已经传成了我是老板的小三,并且还有了私生子。 可他们不知道,我能升职加薪是因为我足够优秀,也足够努力,并不是因为出卖身体。 眼看越闹越大,老板的清誉就要不保,她坐不住了,让人把刘秀兰母女还有我都叫到了办公室。 一上来,老板就表示想压下此事。 「你们到底怎样才肯停止造谣?」 刘秀兰一听,眼里闪过算计的精光,直接指着我道。 「很简单,只要你把他开了,我就停止造谣,不然我就一直闹下去!反正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自然不怕!」 老板揉了揉太阳穴,埋怨地看向我。 「沈年啊,这种事明明可以私下解决,为什么非要来公司闹呢!现在害得我和公司的名誉都被连累受损……」 「你赶紧把这事处理了,不然我也只能把你开了。」 「听到了吧,沈年!」 听到老板这么说,刘秀兰眼睛又亮了几分,她得意地看向我。 「这样,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你肯和欢欢复合,并且拿房子赔罪,再定期给我们打钱,这事我就不闹了,你也就不用被开除了!」 江欢也趁机给我洗脑。 「阿年,你还等什么?快答应啊,这可是妈给你的机会!钱没了还能再挣,工作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中一阵冷笑。 呵呵,照她们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感谢她们? 真够不要脸的!头一次见占便宜还占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凭什么答应?」 听我这么说,刘秀兰目露凶光。 「你不答应?哼,那你就等着被开除吧!等你开除后大家都知道你的破事,我不信还会有人愿意接纳你!」 我耸耸肩,冷笑开口。 「与其担心我,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前面你们造谣我的那些话我全都用手机录下来了,你们已经对我造成了诽谤。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报警!」 说着,我不忘拿出手机在她们面前晃了晃。 刘秀兰和江欢的脸色立马就变得铁青了起来。 「什么?沈年,你这个狗男人,居然偷偷录音!你是要害死我们吗?」 江欢气急败坏地怒吼着,作势就要上来揍我,还想冲上来抢走我的手机。 但我早有防备,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我连忙闪身,江欢直接扑了个空,脑袋磕到了桌角,当场被磕出了血。 刘秀兰见状气红了眼,立马把江欢扶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沈年,你这是杀人!信不信我报警抓你,让你偿命?」 「她自己抢我手机扑空了,怎么能怪我呢?」 我勾唇冷笑。 「还有,不劳烦你报警了,因为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报警了,估计警察马上就到了!」 「什么?沈年,你居然敢报警?你真该死!」 江欢一听瞬间破防,不顾头上渗血的伤口,抄起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就要朝我砸来。 眼看烟灰缸就要砸到我的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警察及时赶到,夺过江欢手里的烟灰缸,把江欢牢牢钳制住。 刘秀兰见警察动了真格立马过来打马虎。 「哎呀,警官,你们误会了?他俩是情侣,小打小闹多正常啊!是吧,年年?」 刘秀兰这变脸可真够快的。 前面还一口一个「狗男人」地骂我,现在直接变成「年年」了? 「谁和她是情侣?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翻了个白眼,直接把手机里的录音交给警察。 「警官,我要告这对母女故意伤人和恶意诽谤!这手机里的录音就是证据!」 警察点头接过录音,不顾江欢的哀嚎,让人把江欢带去了警局。 我也跟着去警局做了笔录。 最终证据成立,刘秀兰因恶意造谣被口头警告,批评教育了一番。 至于江欢则是因故意伤人喜提两个月的牢狱之灾。 被押下去时,我没有忽略江欢看向我时眼底的那抹冰冷的杀意。 8 江欢坐牢后,刘秀兰每天就蹲守在我家。 一看到我回来就开始对我进行道德绑架,各种哭闹。 「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女儿都被你害到坐牢了,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怎么会有你这么无情心狠的人,欢欢和你在一起真是作孽啊!」 「我不管,你必须把欢欢弄出来,不然我就天天闹,不让你好过!」 …… 我每次都毫不客气地把她赶了出去。 「呵,你女儿为什么坐牢你心里没数?再来闹事休怪我不客气!」 听我这么说,刘秀兰不仅没收敛反而更疯狂了。 她直接在楼道里开始发疯,说我是「杀人凶手」。 我实在是受不了她,叫来了警察,控诉她恶意造谣,还各种扰民。 于是,刘秀兰也喜提了好几天的牢狱之灾,以示惩戒。 这下她们母女能够团聚了,也挺好。 没了刘秀兰的骚扰后,我难得清净了几天,睡了个好觉。 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家门口堆满了垃圾。 难道是谁扔在这里忘记了? 我并没有太在意,顺手把这垃圾扔了。 但是从那天之后,我的家门口开始频繁出现垃圾杂物,有的时候也会出现发烂发臭的死老鼠尸体。 偶尔还会收到恐惧包裹,一打开里面就会掉出沾满鲜血的硅胶断手。 甚至墙上还用红油漆写满了「血字」。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家熊孩子的恶作剧,但是多了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熊孩子可能扔垃圾扔老鼠尸体,但是不可能给我寄这种骇人的恐怖包裹啊! 这人一看就是故意针对我来的! 连着好几天都被骚扰,我心中气愤,立马找到物业调取监控。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可恶,被我知道我一定要把他反手送进去! 物业得知了情况后立马帮我调出了监控。 我和物业坐下来逐帧观看,结果还真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神秘女人。 这个女人每天都会趁我去上班的时候在我家门口搞破坏,不是扔垃圾就是写「血字」。 她包裹得很严实,根本认不出到底是谁。 直到她某次转身的时候,口罩不慎脱落,我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一惊。 江欢?! 居然是她! 我这才意识到距离江欢被关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算算日子她也确实该出狱了。 这么一来一切都合理了。 这是江欢对我的报复,故意整这些来膈应我。 但是就凭这些我还没有办法将她定罪,就算报警了也没用。 但是按照江欢的性子,她肯定不会就此放过我的。 既然没办法把她送进去,那就只能加强防范,小心应对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尽管我都这么小心,却还是中招了。 9 这天我下班回家,正准备开门,突然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了猫叫。 我正准备转头查看情况,一双手从背后袭来,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就这么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 而江欢正双眼猩红地看着我笑。 她身边站着两个身形健硕的光头大汉。 见我冷眼瞪着她,江欢很不客气地直接给了我一脚。 「给你脸了是不是?还敢瞪我?再瞪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信不信?」 江欢边说边用高跟鞋狠狠踩着我的手指,神情阴翳疯狂。 「沈年,都是你!要不是你,爸妈不会离婚,我们也不会身无分文!」 「我妈更不会把失去弟弟的怨气发泄到我身上,我们后来也不会坐牢!」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让我们流落街头,是你把我们的一切都给毁了!」 我听着想笑。 「明明是你们自己贪心,肖想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你们会变成今天这样全部都是你们自己自作自受,怨不了任何人!」 听我这么说,江欢眼神示意那两个光头大汉把我架起来,对着我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打了似乎还不解气,又拿起一旁的木棍在我身上狠抽。 「你闭嘴!当初你要是乖乖和我复合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是你非要把事情闹大的!」 「沈年,你变了,你之前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我都习惯了你的好,你却要把对我的好收回?凭什么,我不允许!」 「沈年,念在我们之前在一起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同意和我复合,并且把名下的财产和房子都过户给我,我就放过你。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为了威胁我,江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冰冷的刀尖紧贴着我的皮肤,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江欢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还是快些决定吧,一会儿弄伤你可就不好了!」 我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你说什么?」 江欢为了听清我的话凑到了我嘴边。 「我说……你做梦!」 我用力一咬,直接把江欢的耳朵撕扯了下来。 鲜血飞溅,江欢一脚把我踹开,捂着受伤的耳朵,怒不可遏地瞪着我,双眼喷火。 「沈年!你这是找死!!」 说完,江欢抄起水果刀就要朝我刺来。 在这千钧一发至极,工厂的门被踹开,门外的警察破门而入。 一脚踢飞江欢的水果刀,反折她的手脚,顺利将其制服。 「人赃并获,故意杀人,这下你可跑不了了!」 为首的警察冷冷看了江欢一眼,立马过来给我松绑。 「你也真是敢。虽然我们就在门外埋伏,但是万一真的被伤到了怎么办?」 我笑着向警察们道了谢。 「不会,我相信你们。」 看着我们的互动,江欢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立马暴怒起来。 「什么?埋伏?你们……是一伙的!」 「不然呢?你真以为我那么蠢,一点防备都没有,任由你绑到这里威胁?」 我看着江欢,冷笑道。 「实话告诉你,自从在监控里看到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我就有心防着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早就在身上装了定位器,并且还让警察派人暗中保护我,以防我遭遇不测。」 「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设局,好请君入瓮。」 江欢就是一条恶犬,要么不招惹,招惹了就一定得打死,不然日后肯定会被反咬一口的。 所以我给她犯罪的机会,现在她可不是简单的威胁恐吓了,而是故意杀人。 虽然未遂,但想来判得也不会轻,这下江欢是彻底出不来了。 之后的日子想必很有判头! 「啊!沈年!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不得好死……」 江欢还想再说什么,警察已经把她押下去了。 连带着那两个雇来的光头帮手也一并被带了下去。 很快,因为证据确凿,江欢又一次坐牢了。 但是这一次情节更加恶劣,再加上江欢有了前一次的犯罪记录,死不悔改,罪上加罪,直接被判处无期徒刑。 往后的日子都只能在里面踩缝纫机了! 刘秀兰得知她唯一的女儿都要失去后各种后悔,因为当初就是她教唆江欢这么做的。 听说她疯狂求人帮忙,但是都被人无情拒绝了。 毕竟她们母女两个就是无耻之徒,谁挨上谁倒霉! 无奈之下,刘秀兰哭着找到我,给我下跪,希望我能谅解江欢,让江欢早点出来。 ,T兔~[兔B故%!8事Z?+屋Y提B取9?>本=~文8~勿 《择天记》作者:猫腻 内容简介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要强求。 这是一个长生果的故事。 三千世界,满天神魔,手握道卷,掌天下天上一应事。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成神隐逆天改命,进京都,入国教,顺心意。 然而,他要改变的却远远不止自己的命数,万千子民的未来亦在其手中。 第一卷 恰同学少年 序 下山 世界是相对的。 中土大陆隔着海洋与大西洲遥遥相对。东方地势较高,那里的天空似乎也高了起来,云雾从海上陆地上升腾而起,不停向着那处飘去,最终汇聚在一起,终年不散。 这里便是云墓——世间所有云的坟墓。 云墓最深处隐隐有一座孤峰,峰顶直入虚空,不知通向何处。 传说中,世界由五片大陆组成,每个大陆都有不同的风景,只有那些进入神圣领域的强大生命,才能看到所有的风景。对于普通人来说,传说只是传说,他们不知道其余的大陆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去,不知道云墓里那座孤峰便是通往其它大陆的通道。 自然,也没有谁见过云端之上的风景。在这里,平静的云层像白色的丝绵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似乎没有尽头,上方的虚空镜面后是无尽的黑色深渊,里面有无数颗星辰。 忽然间,有两颗星星亮了起来,越来越明亮,原来是在向着镜面高速靠近。那两颗星星来到镜面的前面,才能看清楚,原来是两团神圣洁白的火焰。 隔绝真实世界与夜空之间的镜面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缝,然后瞬间修复。 那两团神圣的火焰,已经以某种神奇的方式,出现在镜面这面的真实世界里,淡薄的空气,被灼烧的不停波动变形——那不是神火,只是它的眼睛。 整个世界,因为巨大的降临而不安,光线不停折射,云面上出现一道如山般的阴影,空间开始撑拱变形,似乎可能被挤裂。 一条黄金巨龙,出现在虚空与云层之间。 远方那轮红日,被它巨大的身躯完全遮蔽,云层上方数万公里的世界,因此而黯淡起来,四周的气温急剧地下降,云中开始有霜结晶,反射着无数缕光线,变成怪异的闪烁的水晶镜面一般。天地因之变色,这便是顶级生命的威严。 黄金巨龙俯瞰着这个世界,眼神漠然。 云端上的风景,它看过很多次。 黄金巨龙向着天边那座孤峰飞去,快要接近的时候,恐怖巨大的龙躯,向云雾深处沉入,就此湮没不见。无尽数量的雾气被恐怖而巨大的身躯破开。孤峰崖间乱石嶙峋,陡峭至极,没有植物,连苔藓都没有,死寂一片,就像是坟墓。 就这样向雾深处飞行,经过漫长的日夜,不知究竟飞了多远,却始终还是在雾中,没有遇到别的事物,只是隐隐能够看到崖间出现了青苔,云雾也比最上方要浓厚了很多,或许是自我挤压的关系,云雾里开始形成很多结晶,那便是水滴,于是空气也湿润了起来。 黄金巨龙对这些变化没有任何兴趣,继续向着下方飞行。 孤峰里的植物变的越来越多,云雾越来越湿,水滴落在崖上,渐渐变成无数道青叶粗细的水流。无数万道细细的水流,在崖间汩汩流淌着,落入雾里。 黄金巨龙看着孤峰间的万涓细流,眼瞳里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很多,两团神火愈发幽然——这里是所有云的坟墓,也是所有水的源头。 无数道水流,从孤峰间落下,它只看其中一道。 黄金巨龙在雾中,随着那道溪水沉默下飞,经历无数日夜,似将永无止尽的重复,然而就在某个时刻……它面前的雾散了。 云雾之前,是地面。 云雾的下缘很平滑,完全依着地面的起伏,完美地保证云雾与地表之间,有五尺的距离,刚好是一个人类的高度,似乎来自造物主的设计。地表与云雾之间五尺的空间,通向遥远的地方,远处隐隐有光线,却看不到太阳,地表上,有无数道溪流。 雾气在巨大的龙首前消散,露出地面以及那条小溪。 溪水来自孤峰里的湿露,清澈平静冷冽,溪水里飘着一个木盆,盆里有几层麻布,麻布上有个婴儿——婴儿脸色微青,闭着眼睛,明显刚出生没有太长时间。 溪上的雾像花一般绽放,开出无数万朵瓣,拥挤、涌动、破散、嗤嗤声响,一颗比宫殿还要巨大的黄金龙头,缓缓探出云雾,来到溪面上。 溪面与雾之间的五尺距离,对它来说很窄——黄金巨龙的身躯隐藏在雾里,龙首也有部分隐藏在雾里,显得愈发威严、神秘、恐怖。 黄金巨龙静静看着溪面。 木盆还在溪水里微微起伏。 渺小的木盆中,是被抛弃的、闭着眼睛的、脸色发青的新生婴儿。 …… …… 雾渐流散,一切回复宁静。 然而,宁静只是暂时的……雾气深处,甚至直到孤峰附近,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无数凄厉、恐慌的啸声与嚎叫! 本以为静寂无生命的世界里,原来隐藏着那么多飞禽走兽,雾中到处是扑扇翅膀的声音,独角兽慌不择路撞断万年巨树的声音,甚至有一声极清亮的凤鸣! 一道神念形成的无形火线,从溪畔向着天际蔓延而去,湿漉的草地,顿时变得干燥无比,甚至就连溪里的水草,边缘都蜷缩了起来! 黄金巨龙眼瞳里依然没有什么情绪,高贵,漠然,君临天下。 云雾下方世界万兽奔逃,它不在意,即便是那只雏凤,它也不在意,它只是盯着眼前这条小溪,盯着溪上的木盆。孤峰落下数十万道溪流,它只盯着这道溪;时隔三万年,它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盆中这个婴儿,怎能挪开眼光? 一根很细的光丝缓缓落下,那根光丝外表是金色的,里面则是神圣的洁白,仿佛能够自行发光,光丝前端极细,后段渐粗,直至如儿臂一般,表面极为光滑完美,尤其是从深处透出的光泽,更添美丽。 这道光丝的材料如金似玉,给人感觉应该很沉重,实际上却很轻,随着溪面上的微风不停摇摆,仿佛在舞蹈,想要轻触那只木盆,却又瞬间收回。 那是黄金巨龙的龙须。 此时,黄金巨龙眼瞳里的神火,已经变得不再那般永恒稳定,漠然已经被思索所代替,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两道龙须的前端,像轻柔的手指,在溪上木盆的边沿轻轻触碰,似在抚摸,实际上却并未真实的接触。 这条黄金巨龙已经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岁月,拥有难以想象的智慧,然而此时那只木盆,却似乎是它无法解开的难题——它眼瞳里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复杂,有渴望,也有警惕,犹豫,最后变成了挣扎,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有意,小溪上方的风势微变,那道本应擦着木盆边沿掠过的龙须轻轻一颤,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了木盆,甚至在盆中婴儿的耳下擦过! 就是这样轻微的接触,便产生了极为剧烈的变化——黄金巨龙眼瞳深处的两粒神火,轰的一声散开,变成万千星辰,那片星辰海洋里,赤裸裸地流露出冷酷而贪婪的欲望! 那份欲望,是赞美,是动容。 是对生命的赞美,是因为生命而动容。 是生命最原始的渴望。 黄金巨龙看着溪上的木盆,张开了嘴,龙息如碎玉般倾渲而出。 盆里的婴儿依然闭着眼睛,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溪水被阴影笼罩。 龙息落在木盆的四周。 下一刻,木盆及盆里的婴儿,便会成为黄金巨龙的食物。 就在此时。 一只手落在木盆边缘,把木盆向溪畔拉去! 那是一只满是伤疤的手,有些瘦弱,很小。 哗哗水声里,溪水荡破,那只手拉着木盆,拼命地向溪畔跑去。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名三四岁的小道僮。 小道僮把木盆拉到溪畔,藏在岸石和自己的身体之间,然后转身,抽出腰间的剑,望向溪面上那颗恐怖的、巨大的黄金龙首。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小道僮。 他瞎了一只眼睛,缺了一只耳朵,先前在溪里拼命奔跑时,看得出来腿也有些跛,看空荡荡的袖管,就连手也只有一只。 难怪他只能把木盆藏进身后,才能拔出剑来。 看着溪面上的巨大龙首,小道僮脸色苍白,牙齿格格作响,不是被冰寒溪水冻的,而是因为心中的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真实的龙。他甚至不知道龙是什么,他只知道害怕,但他却没有逃走,而是拿着那把单薄的木剑,把盆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黄金巨龙神情漠然地看着小道僮,只有同样晋入神圣领域的超级强者,才能看出它眼瞳最深处的愤怒与冷酷。 小道僮喊着什么,脸色苍白,恐惧异常,却没有松开手里的盆。 黄金巨龙愤怒起来,龙息笼罩了小溪两岸,死亡即将到来。 小道僮手里的木剑落到水中,他转身把木盆抱进怀里。 黄金巨龙身上的鳞片与雾气磨擦,溅起无数天火,溪水开始燃烧。 便在这时,一个中年道人出现在溪畔。 中年道人看着溪面上的黄金巨龙,神情宁静。 溪面上的天火,忽然间熄了。 黄金巨龙看着那名中年道人,发出一声龙吟! 龙吟极为悠长,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一般,那是极复杂的音节,听着就像是最复杂的乐曲,又像是自然界最恐怖的飓风的声音,挟杂着难以想象的威力! 中年道人看着黄金巨龙,说了一个字。 那是单音节的一个字,发音极为怪异难懂,似乎根本不像是人类的语言,片段里便仿佛蕴藏着无穷的信息,古意盎然! 黄金巨龙听懂了,但它不同意。 于是溪面上的雾剧烈地涌动起来。 龙息到处喷吐,溪畔湿漉的草地与树林,瞬间变成恐怖的火场。 那名小道僮背对着小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惧地低着头,闭着眼睛,只是把怀里的木盆抱的紧紧的。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溪畔终于安静下来。 小道僮鼓起勇气,回头望去,只见溪水清澈,溪两岸的火也已经熄了,只有被烧焦的树木与烤裂的石头,在述说先前那场战斗的恐怖。 云雾深处传来一声龙啸。啸声里满是痛楚、不甘和怅悔,它在告诉整个世界五片大陆,自己先前的犹豫,带来了怎样沉痛的遗憾。 小道僮吓了一跳,单手抱着木盆,从溪里一瘸一拐地爬上岸,走到那名中年道人的身边,怯怯地望向云雾深处。 中年道人伸手掸熄肩头的火焰。 小道僮想起什么,有些困难地把木盆举起来。 中年道人接过木盆,把盆里那名婴儿轻轻抱起,右手指尖隔着麻布,落在婴儿的身体上,下一刻,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的命……真的很不好。”他看着被麻布裹着的婴儿,怜悯说道。 …… …… 东土大陆的东方,有个叫西宁的小镇,小镇外有条小溪,溪畔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却没有僧人,只有一名中年道人带着个两个徒儿在此修行悟道。 山是无名青山,庙是废弃佛庙,两名徒儿大的道号余人,小的叫陈长生。 西宁镇在周国境内。大周王朝自八百年前起立道教为国教,直至如今正统年间,国教一统天下,更是尊崇,按道理来说,师徒三人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无奈西宁镇太过偏远,那座破庙更加偏远,平日里人烟罕见,所以只能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 道人,自然要修道。当今世间修行法门无数,那中年道人所授的道法,与别的宗派道法截然不同,不讲究修行体悟,不理会命星坐照,不关心神魂淬炼,只是一字记之曰:背。 余人自幼便开始背诵道门典籍,陈长生更是刚睁开眼睛便要被迫对着那些泛着黄的旧书发呆,他最开始认识的东西便是满屋子的道经典籍,学会说话后便开始学认字,然后便开始背诵那些道经典籍上的文字。 诵而时习之,以至能够熟背如流,这便是破庙里两个小道僮的生活。 清晨醒来,他们在背书,烈日炎火,他们在背书,暮钟破哑里,他们在背书。春暖花开,夏雷震震,秋风萧瑟,冬雪凄寒,他们在垄上,在溪畔,在树下,在梅边,捧着道经不停地读着,背着,不知时间之渐逝。 破庙里有整整一间屋堆满了道经书卷,余人七岁的时候曾经无聊数过,足足有三千卷,大道三千卷,一卷或数百字,或千余字,最短的神明经不过三百一十四字,最长的长生经却足足有两万余字,这便是他们要背下的所有。 师兄弟二人不停地背诵,只求记住,不求甚解,他们早就清楚,师父永远不会回答自己对道藏的任何疑问,只会说:“记住,自然就能明白。” 对于世间那些贪玩的启蒙孩童们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是难以想象,好在青山荒僻,少见人烟,无外物萦怀,可以专心,两个小道僮性情特异,竟也不觉得枯燥乏味,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背着,不知不觉便过了数年。 某一天,数年没有停止的读书声停止。两个孩子坐在山石上,肩并肩,一本书搭在两人膝盖上,看一眼书,又相互对视,都有些神情茫然。 此时他们已经背到了最后一卷,却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因为他们看不懂,这卷道典上的文字很陌生——准确来说是很怪,那些偏旁部首和笔画明明都认识,组合起来,却成了完全古怪的东西,怎么读?什么意思? 二人回到庙里,寻到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说道:“大道三千,你们看的是最后一卷,这卷一千六百零一字,相传其间隐着天道终义,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全领悟其中的意思,更何况你们?” 陈长生问道:“师父,你也不懂?” 中年道人摇头说道:“没有谁敢说自己真的懂,我也不能。” 师兄弟对视一眼,觉得有些遗憾,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把三千道藏背到今日,只差一卷未能竞全功,自然不会喜悦。但毕竟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从懵懂时便开始与道经相伴,性情也有些清淡,二人准备转身离开。 便在这时,中年道人继续说道:“……但是我能读。” 自那日起,中年道人开始讲授道典最后一卷的读法,逐字传授读音,那些发音特别怪异,很简单的单音节,却要利用喉咙里的某块肌肉,对声带也有特殊的要求,总之,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陈长生完全不明白,只是像小鸭子般,老老实实按着师父教的发音模拟,余人却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在溪畔,师父对着那个恐怖生物说出的那个字。 余人和陈长生用了很长时间终于掌握了那一千六百零一个字的读音,却依然不解其意,问中年道人也得不到解答,其时,他们已经在这最后一卷上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然后他们开始像以前那样,捧着最后一卷继续诵读,直到能够背下。 当他们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背道典的生活时,中年道人要求他们开始读第二遍,无奈的孩子们被迫再次开始重复,或者正是因为重复,这一遍对道藏的颂读,他们反而觉得辛苦许多,甚至觉得有些苦不堪言。 也正是到这时候,他们才开始生出不解,师父为什么要自己二人读这些道经?为什么不教自己修行?明明道经上面写过,道人应该修道,应该追求长生才是啊。 其时,余人十岁,陈长生六岁半,也正是在这年秋天,有白鹤破云而来,带来了远方故人的问候以及一封绢书,绢书上写着生辰八字还有一份婚书以及信物——某位曾经被中年道人所救的达官贵人,想要践行当年的承诺。 中年道人看着婚书微笑不语,然后望向两名徒儿。余人摆手,指着自己那只不能视物的眼睛,微笑拒绝,陈长生神情惘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糊里糊涂地接过婚书,从此便有了一个未婚妻。 其后数年间,每逢年节时,那只白鹤便会破云应期而至,带来京都那位贵人的问候,还会捎带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小礼物,送给陈长生。 陈长生渐渐明事,知道婚约意味着什么,每每在夜里,借着星光看着那封静静躺在抽屉里的婚书,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想着那位听说与自己差不多大的未婚妻,有些宁静的喜悦,有些害羞,更多惘然。 平静的读书生涯,在陈长生十岁的时候,出现了一次意外。某夜,他第七十二次重新背诵完道藏最后一卷的一千六百零一字后,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飘离了身体,开始在青山里的树林里飘拂,他就此昏睡不起,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异香。 不是花香,不是叶香,也不是脂粉香。说淡,却在夜风吹拂下久久不散,说浓,飘入鼻端,却是那般的飘渺,不像是人间能够出现的香味,无法捉摸,极为诱人。 最先发现陈长生情况的是余人,闻着那道异香,他的神色变得极为严峻。 树叶遮蔽略幽暗的青山里,有狮吼虎啸,有鹤舞蛟突,有本应夏夜才会出现的如雷蛙鸣,青山东方那片无人敢进的云雾深处,隐隐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不知是何生物,在无数生命贪婪敬畏眼光的注视下,陈长生散发着异香,闭着眼睛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余人在榻旁拼命地扇着风,想要把陈长生身上的香味扇走,因为那道香味让他口齿生津,让他生出一种很古怪、很恐怖的念头,他必须扇风,把这个念头也扇走。 中年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厢房里,他站在榻畔,看着紧闭双眼的陈长生,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因又在何处呢?” 一夜时间过去。 晨光洒落青山的那瞬间,陈长生身上的异香骤然敛没,再也闻不到丝毫,他回复了从前的模样,青山里的万千奇兽还有云后那道恐怖的身影,也不知何时离去。 余人看着沉睡中的师弟,终于不再惊慌,嘘了口气,想要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才发现肩膀因为拼命地摇了一夜的扇,而痛的无法动作。 陈长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虽然沉睡一夜,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神情痛苦的师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问道:“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中年道人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有病。” 按照中年道人的说法,陈长生的病是因为先天体虚,身体里的九段经脉不能相连,昨夜的异香,便是神魂无法中继循环,只能被迫随着汗排出,那些汗水里面是人不可或缺的神魂精华,自然带着一种异香,这是一种怪病。 “那……您能治吗?” “不能,没有人能。” “不能治的病……那是命吧?” “是的,那就是你的命。” …… …… 自十岁生辰之后,那只白鹤便再也没有来过青山,京都那边断了消息,婚书的另一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陈长生偶尔站在溪畔,看着西方,会想起这件事情。 当然,他想的更多的事情,还是自己的病,或者说命……他没有变得虚弱,除了有些容易犯困之外,看着极为健康,根本不像个早夭之人,他甚至开始怀疑师父的判断。可如果师父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怎么办?陈长生决离开破庙,去繁华的人世间看看,趁自己还能看,他要去看看传说中的天书陵,还要去把那门婚事退掉。 “老师,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去京都。” “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着。” “我说过,那不是病,是命。” “我想改命。” “八百年来,只有三个人改命成功过。” “那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是的。” “我不是,但我也想试试。” 京都,陈长生总是要去的,无论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他总是要去的,不止是因为他要改命,也因为婚书的另一边在京都。 他收拾行李,接过余人师兄递过来的那把小剑,转身离开。 十四岁的少年道士,下山。 第1章 我改主意了 “那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沉稳,坐了半个时辰,姿势都没变过。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喝了一口茶,应该是出于礼貌,其后便没有再喝过……事实上,那第一口茶他也只沾了沾唇,不像是拘谨,更像是谨慎,心思深刻,戒备心很强,甚至隐有敌意。” “看来是个聪明人,至少有些小聪明……多大了?” “十四岁。” “我记得应该也是这般大。” “只是神情太沉稳,看着总觉着要更大些。” “就是个普通人?” “是的……气息寻常,明显连洗髓都没有经历,虽说看不出来潜质,但已经十四岁,就算重新开始修道,也没有太好的前途。” “就算有前途,难道还能和长生宗掌门弟子相提并论?” “夫人,难道那婚约是真的?” “信物是真的,婚约自然也是真的。” “老太爷当年怎么会……给小姐订下这么一门亲事?” “如果老太爷还没死,或者你能问出答案……开门,我去见见他。” 伴着一道吱呀声,房门缓缓开启。清丽的阳光,从院外洒进室内,照亮了所有角落,照亮了夫人明媚的容颜和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半块玉佩。先前与她对话的那位老嬷嬷站在角落里,浑身被阴影遮掩,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很难发现。 夫人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向室外走去,如风拂弱柳一般缓步前行,头发插着的名贵金簪和身上的环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得有些诡异。 庭院里树影斑驳,草坪间有十余株数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石径两侧没有任何仆役婢女的身影,远处隐隐可以看到很多人跪着,静寂的气氛里充满了肃杀的感觉,就像那些直挺挺向着天空的树木,又像是花厅里四处陈列着的寒冷兵器。 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大周王朝战功赫赫的御东神将徐世绩。神将大人治府如治军,府里向来严肃安静,因为今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所有婢役都被赶到了偏园,此间的气氛自然更加压抑,那些院墙外吹来的春风,仿佛都要被冻凝一般。 徐夫人穿过庭院,来到偏厅前,停下脚步,望向厅里那名少年,双眉微挑。 那少年穿着件洗到发白的旧道衣,容颜稚嫩,眉眼端正,眼眸明亮,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仿佛能够看到很多事物里隐着的真相,就像镜子一般。 少年的脚边搁着行李,行李看着很普通,但被整理的极有条理,而且完全看不到旅途上的风尘,行李上面系着的那个笠帽,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令徐夫人挑眉的不是这些,而是桌上的茶已经没有一丝热气,这名少年却依然神情平静,看不到丝毫厌烦的情绪,有着这个年龄很难拥有的平静与耐心。 这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人。 好在,这种人往往也是很骄傲的。 …… …… 进入神将府后,与那名嬷嬷说了几句话,便再没有人理会过自己。在偏厅里坐了半个时辰,自然难免觉得有些无聊,但陈长生自幼便习惯了冷清,也不觉得如何难熬。 他一面默默背着《华庭经》第六卷经注篇的内容打发时间,一面等着对方赶紧来个人,他好把婚书退给对方,把这件事情解决后,他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案上的茶他确实只喝了一口,就沾了沾微干的嘴唇,却不是如那位嬷嬷猜想的那般谨慎或者说是戒备,而是他觉得在别人家做客,万一茶水喝多了想入厕,不免有些不礼貌,而且神将府里用的茶碗虽然都是极名贵的汝窑瓷器,他还是不习惯用别人的物器喝水。 在这方面,他有些洁癖。 他站起身来,向那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行晚辈礼,猜到对方大概便是神将府的徐夫人,心想终于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把婚书拿出来。 徐夫人伸手示意不急,在主位上款款坐下,接过管事妇人端上来的茶,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天书陵还没有去逛过吧?奈何桥呢?或者去离宫看看长春藤,风景也是极好的。” 陈长生心想这便是寒暄了,他本觉得没有寒暄的必要,但既然是长辈发话,他自然不能缺了礼数,简短而恭敬应道:“还未曾,过些日子便去看。” 徐夫人端着碗盖的手停在半空,问道:“如此说来,你一到京都,便先来了将军府?” 陈长生老实应道:“不敢有所耽搁。” “原来如此。” 夫人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从穷乡僻壤来的破落少年,居然不被京都盛景所吸引,直接来到府上谈婚事,心思如此热切,实在可笑。 陈长生不明白“原来如此”四字何解,站起身来,再次把手伸进怀里,准备取出婚书交还给对方。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不准备考虑更多时间。 然而他的动作,再次引起了误会,夫人看着他,神情变得更加冷漠,说道:“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你取出婚书,也没有意义。” 陈长生没有预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怔住了。 “老太爷多年前被你师父所救,然后定下了这门婚事……这似乎是一段佳话?” 徐夫人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但实际上那是戏文里才能有的佳话,不可能在现实的世界里发生,除了那些痴呆文妇,谁会相信?” 陈长生想要解释,说自己的来意是想退婚,然而听着这段居高临下的话,看着徐夫人眉眼间毫不掩饰的轻蔑冷漠情绪,却发现很难开口——此时他的手还在怀里,已经触着微硬的纸张边缘,一张纸上是太宰亲笔写的婚书,还有张纸上写着某位小姑娘的生辰八字。 “老太爷四年前仙逝,这门亲事便不再存在。” 徐夫人看着身前的少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那么我们就应该像聪明人一样的谈话。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继续这场亲事,而是要仔细考虑一下,能够获得怎样的补偿,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陈长生把手从怀里取出,没有拿着婚书,垂至腰畔,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这不是聪明人应该会问的问题。” 徐夫人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因为你老师医术不错,但依然只是个普通的道人,而我这里是神将府;因为你是一个只穿得起旧道衣的穷苦少年,而我女儿是神将府的小姐;因为你是个普通人,而神将府就不应该是普通人能够进来的地方。我的解释够不够清楚?” 陈长生的手微微握紧,声音却没有任何颤抖:“很清楚。” 徐夫人看着这张犹有稚气的脸,决定给他再施加一些压力。她很清楚,聪明而骄傲的少年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稍后,他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 她将茶碗放到案上,站起身来,说道:“你案上这杯茶是明前的蝴蝶茶,五两白银才能买一两,这茶碗出自汝窑,更是比黄金还贵。茶冷了,你不饮,说明你就没有喝这杯茶的命。你只是烂泥里的草根,你不是瓷器,只是瓦砾,想通过攀附我神将府来改变自己的人生?很抱歉,这或者能让你愉快,却让我很不高兴。” 夫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盛气凌人,却把人压到了地底,她没有刻意居高临下,却仿佛从天空看着地面的一只蝼蚁。 所有这些情绪,都准确地传达给了陈长生。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尤其是那句“通过攀附神将府改变自己的人生”,对于任何骄傲的少年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指责,为了能够昂起头、骄傲地离开,很多人大概都会选择愤怒地辩驳,然后取出婚书撕成两半,扔到夫人身前,甚至再吐上两口唾沫。 而这,也正是徐夫人想要看到的画面——如果不是那份婚书太过特殊,她没有更好的方法,何至于像今日这般,还要费上这些心神? 偏厅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她冷冷地看着陈长生,等待着少年的愤怒。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陈长生看着徐夫人平静说道:“其实您误会了,我这次来神将府,就是想把婚书交还给府上。我本来就是来退婚的。” 满堂俱寂。 风从园里来,吹拂得廊下的旧竹枝啪啪作响。 夫人微讶,问道:“你再说一遍?”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又有些放松,因为意外而难以想象,无论这少年是不愿意丢了颜面,故意这般说,还是真来退婚的,都是她想看到的。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其实……我是来退婚的。” 偏厅角落里,那位仿佛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嬷嬷脸色都有了变化。 徐夫人神情不变,手掌却轻轻落在了胸口。 整座神将府,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变得轻了很多。 陈长生的神情却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道:“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府里的春风再次变得寒冷起来,气氛再次变得极为压抑,偏厅阴暗角落里,那位嬷嬷脸上的皱纹,深的像是无数道沟壑,忽然间被洪水冲垮。 徐夫人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温和些,说道:“既然已经想通,何必负气说这种话?不如……” 然而她愕然发现,那少年根本没有继续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陈长生从地上拾起行李背到身上,直接向厅外走去。 第2章 为什么 看着消失在偏厅处的少年身影,徐夫人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她想要举起茶杯喝口茶润润有些燥意的嗓子,却发现自己杯里的茶也已经凉了,她想要把茶杯掷到地上以渲泄情绪,然而她不在意汝窑瓷器有多贵,却不想让下人们听到声音,知道自己此时的情绪。 她现在情绪非常不好。她能够感受到少年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意思——很抱歉,这或者让您不愉快,但至少可以让我高兴起来。或者是因为她先前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想通过攀附我神将府来改变自己的人生?很抱歉,这或者能让你愉快,却让我很不高兴。 事实上,那名少年始终表现的很有礼数,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只用了意思截然不同的两句话以及最后转身就走这个动作,便成功地做到这点,这或者也是一种天赋。 那名嬷嬷的脸色也极为阴沉,走到夫人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原先以为只是个骄傲的少年,现在才知道,居然真是个阴险狡猾的小人。如果他是真想攀着我神将府寻好处,谨慎到连茶都不敢喝口,又哪里敢带着婚书进府?最麻烦的是……从开始到现在,有谁看到过那封婚书?” 徐夫人知道嬷嬷的意思,面色微沉说道:“不过既然是聪明人,便应该清楚,想要得到更多的好处,最开始的时候,便不会把所有的事情做尽。” …… …… 陈长生很不理解今天发生的事情。明明自己是来退婚的,怎么最后却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他更想不明白,神将府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这场婚约,为什么看着很精明的徐夫人却选择了这种最愚笨的法子? 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不再继续去想,只是想着偏厅里徐夫人那些盛气凌人的话,他不禁对那位徐府小姐产生了很多好奇,她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是否漂亮?当然,在这样的府里长大,想来性情也不可能太温柔善良…… 神将府极大,甚至比整个西宁镇都大,没有仆人接引带路,他很自然地走迷了路。待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正在一片清幽树林外,想着看过的那些书籍里记载着的破落女婿被无耻的老丈人暗中谋害的故事,有些不安,又因为自己这种想法觉得无趣。 便在这时,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只见树畔石径尽头一座石拱门处站着位姑娘,才知道自己并不是迷路,而是被人刻意引到了这里。 那位姑娘约摸十三四岁,衣着华丽,身上随意一件饰物,便比他全身家业都要值钱,容颜秀丽,再长大些,绝对是个标致的美人,黑黑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很是可爱,只是目光显得格外大胆,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火辣辣的厉害。 陈长生微惊,心想难道这位便是徐府小姐? 他自幼读经不辍,耐性极好,任由对方这般打量着,也不发问。 最终,还是那位小姑娘说了第一句话。 “道士难道也可以成亲?” 陈长生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道髻上,解释道:“我不是道士。我虽然穿着道袍,结着道髻,但那只是平时的习惯,不代表我就是个道士。” 那位小姑娘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神情严肃问道:“你是普通人?” 陈长生怔了怔,才明白她说的普通人是什么意思,应道:“是的,我未曾修行。” 小姑娘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未曾修行,而不是不会修行,她盯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你和小姐真的有婚约?”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才知道这位小姑娘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徐府小姐,略感放松之余,不知为何,却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姑娘是?” “我叫霜儿,是小姐的贴身丫环。” 陈长生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丫环能够穿如此华美的衣裳,联想到此时四周静寂无人,对这丫环以至那位小姐在神将府里的地位,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我和你家小姐确实有婚约。” 那名叫霜儿的丫环,看着他认真说道:“以后,再也不要说这句话。” “为什么?”陈长生认真反问道。 霜儿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便有些恼火,说道:“你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和我家小姐在一起?赶紧把婚书交出来为好,不然对你也不是好事。” 陈长生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还是这三个字。 霜儿看着这名少年道士端正的眉眼,忽然有些同情对方,说道:“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场婚约,不然谁都保不住你的性命。” 她觉得自己是真心为了这个乡下来的穷少年着想——虽然小姐不可能嫁给他,但看在曾经有过婚约,小姐也知道此人的前提下,总得让对方好好活着才是——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句话落在对方耳中,更像是无耻的威胁。 陈长生沉默,心想难道神将府真的会对自己下黑手?他看过的书里,还有那些戏文里,都有类似的故事,但现在圣后在位,谁敢在京都里做这等事? 他说道:“神将府要我死,先前夫人就不会让我离开。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位老嬷嬷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反正没几个下人见过我,直接把我杀了,埋在花下作肥料,谁也不会知道不是?既然我现在还活着,那么,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霜儿冷笑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神将府,所以在府里,你反而是安全的,但如果到了府外,你还像先前那般瞎说,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不明白。” 霜儿说道:“如果让人知道你与小姐有婚约,长生宗会怎么想?秋山家会怎么想?就算是在神都,那些人想要杀死你,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陈长生问道:“长生宗和秋山家?这是什么地方?” 霜儿像看白痴般看着他,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长生不解,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 …… 有些事情,来自西宁镇的少年道士不知道,但那些事情,整个天下都知道。比如现在大周王朝是正统年间,比如御东神将徐世绩深受圣后信任,他的父亲是前朝太宰,而他的地位现在更主要却是来自他的女儿。 徐世绩只有一个女儿,徐有容,乃是天凤转世之身,拥有难以想象的天赋血脉,极幼时便洗髓成功,十二岁远赴南方圣女峰研习天书,据传现在已经突破坐照上境,声名远播世间,受万民敬爱,被认为是光明神教下一代圣女的不二人选。 无论身世、血脉还是师门背景都近乎完美的少女,爱慕者自然众多,据闻就连魔族那位传说中的嗜血少主,都是她的狂热崇拜者。然而每每谈及徐有容将来可能花落何方,人们往往只会提到一个名字,那是同样光彩夺目的一个名字。 秋山君。 秋山家是南方第一大族,这一代秋山家,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年轻子弟,名为秋山君,据说是神龙转世之身,乃是长生宗本代大弟子,神国七律之首,随南方教派长老修行,今年十八岁,被公认为是今后数百年,东土大陆最有可能成为最强者的人选。 天凤与神龙,秋山君和徐有容这对同宗师兄妹,实在是年轻一代最光彩夺目的对象,根本再也找不出来第三个同等级数的年轻人。 全天下都知道,秋山君一直爱慕徐有容,一直在默默等着她长大,长生宗的长辈弟子、大周朝和秋山家的人们,都以为这必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周皇宫里的莫雨姑娘都曾经说过,就连圣后老人家,都看好这段人间佳话。 然而,忽然有一名少年道士拿着婚约来到将军府。 他说他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如果让这件事情流传出去…… 或者,整个大陆都会惊呆吧。 …… …… 庭园静寂,有竹叶被风吹过石拱门。 “现在你知道了。”霜儿看着陈长生说道:“你只是个普通人,和小姐的世界隔着浩瀚的星河,你永远没有办法越过。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忘记这件事情。” 陈长生确实没有想到,与自己订婚的那位姑娘居然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想了想后问道:“为什么夫人先前没有告诉我?” 霜儿说道:“因为夫人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后提出更多的要求。”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霜儿说道:“因为小姐在信中提到过你,小姐是个心善之人,她虽然不会嫁给你,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事情后,应该会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做出唯一正确的那个决定。”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拱门那面走去,鞋底踩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霜儿怔住了,心想这算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她。 霜儿松了口气,小手轻抚胸口,等着他的决定。 陈长生看着她问道:“我要出去,该走哪边?” 第3章 这是个俗气的名字,但,是我的名字 霜儿过了会儿才醒过神来。 她看得出来,这名少年道士,并不是刻意在嘲弄、戏耍自己,而是真的没有把自己说的那些话听进去,看着对方认真平静的神情,她不知为何,越发生气。 她恨恨说道:“你会死的。” 陈长生睁大眼睛,说道:“每个人都会死。” 霜儿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长生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霜儿面色很难看,说道:“夫人要退婚,你答应便是,自有回报,何必非要赌气,说自己是来退婚的?难道觉得这样才能挽回些颜面?若真这般倒也罢了,为何最后又改了主意?反复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好看。” “其实……我真的是来退婚的,你们信不信并不重要,只是我现在确实不想退了。” “为什么?” 陈长生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稚嫩的脸上渐渐现出笑容,因为确认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说道:“因为……你们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霜儿没有听明白。 “从进府到现在,无论夫人还是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我叫陈长生,我知道这个名字很俗气,但师父希望我能够长生不老,意头很好,所以一直用的这个。”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很明亮,神情很端正。 霜儿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道士,身上流露出某种光泽,大概是那种认真的气质?她懂了他的理由,莫名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从走进神将府到现在,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愤怒、受羞辱的感觉,无论面对夫人还是霜儿,都表现的很有礼貌,不欠缺任何礼数,甚至显得有些沉闷,但很妙的是,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人,最终都比他更加不愉快。 不是他很擅长让人不愉快,而是他在认真地做着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无论退婚还是改变主意,他都认为那是正确的,无比地肯定,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否定的感觉,于是,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人,最终都会郁闷到无法愉快起来。 霜儿自幼生活在神将府里,因为小姐的缘故,地位极高,即便是神将大人和夫人都对她没有什么重话,她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陈长生这样的人。她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下意识里生出不安的情绪,不知道是为了说服陈长生还是说服自己,加强语气说道。 “整个大陆,只有我家小姐有真凤之血,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家师兄的笔记里有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这时候送给你,希望你以后能够认真体会。他说:每个人在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 …… …… 长街尽头有一处简陋的石拱桥。桥下不是洛河,而是条不起眼的小河沟。陈长生走到桥上,回头向将军府方向望去,只见那处一片清静,却不欠繁华,无数大宅美院,徐府是其中最显眼、最显赫的所在,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进京都后,没有去那些风景名胜,也没有急着去天书陵,而是在洛河边稍作梳洗,便直接去了将军府——他要退婚。他真的很着急,如果他和将军府的小姐成婚,如果自己那病治不好,何必连累对方?就算能治,大概也要花很多年辰光吧。 他不想耽搁对方的青春年华,却没想到,会在徐府里对上那些白眼、那些轻蔑、那些嘲弄。现在回想起来,从十岁之后,庙里便再没有收到对方寄来的礼物,双方断了来往,说明对方早有悔婚之意。他今日来京都主动退婚,本是水到渠成、彼此心甘情愿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阵仗,于是乎他当场改变了主意。 他没有修行,也不是道士,但自幼读道藏,深受影响,加上本身命途黯淡,所以大道三千,他求的是顺心意——所谓顺心意,就是心安理得。万里迢迢来京都退婚,是顺心意。不退婚,也是顺心意——神将府无礼,他便不想让对方顺心意——因为那样,他的心意就难顺了。 当然,直到现在为止,陈长生只是想让那位将冷漠藏在和蔼面孔后面的将军夫人和那个眼睛只会看天的丫环着着急,过些天,他自然会把婚书退给对方。人命关天,那位徐小姐一生的幸福,总比自己遭受的这点冷遇和那些白眼要重要的多,他依然这样认为。 只是,终究还是令人很不愉快啊。有时候,陈长生自己都会忘记自己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他终究是个少年,他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被羞辱了总会有情绪。 他走下石桥,在街边摊上买了两个烧饼,蹲到河沟畔的石板上,一面啃着烧饼,一面看着远处的神将府,心里有些微酸的情绪。他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更清楚如果任由这种情绪泛滥,会伤到身体,而且对解决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帮助。 远处的洛河水面上,帆影如云,河对面的长街上,有来自西方的狼骑,隔着极远,仿佛都能闻到那些巨狼嘴里的腐臭味道。有阴影在水面飘过,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匹生着雪白双翅的天马正拖着一辆华美的巨辇向北方飞去。远处城墙箭楼处,负责军事传讯的红色苍鹰不停起降,更远处的碧空里,有巡城司四方巡游的飞辇,看着就像庙外那些烦人的蜻蜓…… 这里就是大周王朝的京都,有无数乡野鄙民难以想象的神奇画面。陈长生啃着烧饼,睁大着眼睛,津津有味看着这些画面,与道藏上面的记载做着对比,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那些神奇灵物,比如离宫里那只承着石柱三千多年的灵龟,不知道皇宫里还有没有那些传说中无比高贵威严的龙,据说最罕见也是最尊贵的黄金巨龙,更是已经数万年没有在人间出现过,自己将来可有机会看到?对了,还有传闻中的凤凰…… 烧饼很香,也很硬,吃起来很费神。陈长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在神将府里的遭遇尽数抛到脑后,成功地消解了那些微酸的情绪,然而想到“凤凰”二字,他很自然地想起今天才听说的真凤之血,想起那个拥有真凤之血的徐府小姐,又想起了多年前曾经收到的那些小玩意…… 他看着手指间最后那块烧饼,发了会儿呆,才送进唇里,仔细地咀嚼了三十二下再吞进腹中,从袖里取出手帕将手上的碎渣擦干净,起身背起行李,消失在人群中。 他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车辕不起眼的某处,有一个色泽微黯的血凤徽记,当然,就算他看到,也不会知道这个徽记代表着东御神将府——徐家小姐出生后,圣后娘娘便将血凤赐给神将府作为新的徽记,这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某种宣告。 车前的战马有独角兽的血脉,眼睛看着桥下的流水,显得很冷漠,车厢时那位老妇人的眼神也很冷漠,但其间也藏着些讶异与警惕不安。 从陈长生离开神将府后,她一直跟着他,她没有想到那少年在看到大周京都后,能够表现的如此平静,完全不像是没有见识的乡下孩子。那是因为她不知道那少年自幼看过无数卷书,在书里已经看过无数风景,行过无数里路。 …… …… 徐世绩坐在书房里,魁梧如山的身躯,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隔着窗,十余丈外树上的翠鸟,惊恐地把脑袋藏在翅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那道带着血煞的强大气息,证明了这位大周神将恐怖的实力,也表明了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让他心情如此暴躁的,是书桌上那半块玉佩。 “当年父亲在太宰位上,深得神后信任,奉命远赴泰山主持告天式里的焚书,魔族为了破坏其事,派出公羊春暗中刺杀父亲,父亲身受重伤。教宗大人亲赴泰山也无法治好,直到有位游方的道人经过泰山县,才治好了父亲的伤势,于是便有了这个婚约。” 徐夫人低声说道:“如此看来,那道人确实有些本事。” 徐世绩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碧空说道:“大千世界,风虎云龙,强者无数,那道人在医之一道上可称圣手,当然不凡,不然父亲怎会将容儿许配给他的后人?” 徐夫人有些不安,问道:“现在最关键的是那份婚书……如果那道人没甚来历,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事情操持起来,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徐世绩神情冷漠说道:“让那小道士清醒些。” 徐夫人声音变的更低,甚至如果不仔细,根本都听不清楚:“那小道士似乎不是随意好处便能打发的人,如果他死缠烂打怎么办?明年天书陵开园,南方诸圣肯定会派使团过来,到时候只怕便要正式向朝廷提亲,可不能出岔子。” 徐世绩微微眯眼,如猛虎将眠,说道:“那就把他烧成灰扔进洛河里去。” 再过些天就是雨季,洛河即将涨水,无论灰还是骨,落进河里,都会瞬间消失。 第4章 天道院 像过去十四年来每个清晨一样,陈长生五时醒来,即时睁眼,用五息时间静意,翻身起床,套鞋穿衣,铺床叠被,开始洗漱。在客栈前堂吃了一碗鸭肉粥、四个第一笼的热乎乎的肉包子,回到客房,用昨夜的陈茶再次漱嘴,对着铜镜整理衣着,然后走到小院。 ——现在不在西宁镇的小庙,不用砍柴挑水,他对着初生的晨雾与远处透来的天光,闭着眼睛开始静思,在脑海里默默颂读道卷,直至神清气爽,才算是完成功课,从侧门走到京都渐渐热闹的街道上,极不起眼地汇入人群里,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他手里有一张名单,上面是京都几座学院的名字,向坊市管事问清楚第一座学院的地址后,加快了脚步。他没有留意到,后方有一辆马车跟着自己,没有发现那匹马有独角兽的血统,更不会注意到车辕上那个有些隐蔽的血凤标识。 无数年前,天书降世,民智开启,发展出无数学门,但万变不离其宗,追其源头,都包罗在道藏经典之中,农工商学,都是如此,而对这些进行评判的标准,现在公认最权威的,便是大周朝每年一度的大朝试。 大朝试由大周太祖皇帝始创,无论入朝为官还是入伍为将,或是入国教为神官,大朝试的成绩都是最重要的标准。最关键的是,太祖皇帝明令,只有大朝试列入三甲者,才有资格入天书陵观天书——因为这项规定,世间不知多少强者,每年初都会来到京都——当年第一场大朝试,太祖皇帝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大陆各宗门天才如鲫而入,笑着说了一句很著名的话,也就此奠定了大朝试的地位。 南方诸国尤其是长生宗等世外宗门,对于这个规矩,自然极为不满。在他们看来,天书陵虽然在大周京都,但天书乃是神石降世,当然是全大陆的共有财富。为此,南方曾经数次抵制大朝试,双方关系闹的极僵。 只是天书陵对修行者太过重要,大周朝虽然强势,也没有办法冒天下之大不韪独占,南方诸势力,也根本没有办法抗拒进入天书陵观碑的诱惑,即便魔族被击退后双方渐远的那段岁月里,南方明面上抵制,依然有很多南方宗派强者,以私人名义参加大朝试。 至圣后执政,大周朝终于与南方诸势力达成协议,南方诸国诸宗派,可以自行派出使团参加大周朝的大朝试,评判也以双方共同为准,并且南方学子可以不接受大周朝的封官赏爵,其余则是一视同仁,再就是,大朝试在这个新协议里有了全新的名字。 无数年来,大朝试选出了无数强者,据说如今大陆最巅峰的那些强者,都曾经有过来周朝京都参加大朝试的经历,更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当代国教教宗,南方圣女峰长老,都曾经是大朝试的佼佼者,更不要提西方妖族的某些天才曾经化身为人参加大朝试,就连魔族也曾经有位少君冒险前来京都,却被前代教宗识破行藏,以大神术直接镇为青烟。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现在人们更关心的是,明年的大朝试,长生宗的秋山君会不会参加,神国七律有几位能进一甲,徐有容会不会提前突破,离开圣女峰返回京都,那位在魔族荒野里以冷酷神秘著称的天才强者是会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还是会继续与魔族强者血腥地彼此追逐?除了这些,京都的人们最关心的则是京都学院里,会出现哪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天才。 是的,京都里有很多学院。圣后执政,政令严苛之下,吏治清明,民众生活渐好,这数十年,更是海晏河清,堪称盛世。各种学院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甚至几年前还出现了很多专门以大朝试为目标、由国教强者暗中授课的私人学院。当然,最出名也是最强大的学院,还是历史最悠久的那几间,其中有两家的历史,甚至要比大周朝的时间都要更长。 陈长生的名单上有六家学院,此时去的天道院排在首位。事实上,在整个大陆,天道院都有资格排在极前的位置——近两百年来,天道院的学生在大朝试里一共拿到过二十四次首榜首名,在这里求学的学子无一例外都天赋过人,这座学院为国教输送了很多地位重要的神官,为各宗门奉献了无数修行天才,最重要的是,当代国教教宗,便曾经是这座学院的学生。 天道院在大朝试的历史上成绩最好,自然也最难进入,但报考的人数依然最多。陈长生走到天道院门口,看着那座巍峨大气的墨玉院门,看着上面由太祖皇帝亲笔题写的院名,很自然地生出景仰向往的感觉,但紧接着,这种情绪便被院门如菜场般热闹的环境和刺鼻的汗臭味、墨臭味尽数消解,他下意识里低了低头。 离开西宁的时候,他已经算准了时间,抵达京都时,正是各大学院春季招生的日期,他也能想到,天道院必然报考的人数极多,却没想到,会多到如此恐怖的程度。尤其是院门口那群神情惫赖,歪歪斜斜站着,对着人群指指点点的青年,让他有些不适应。 那些青年穿着的衣裳样式相近,大体黑色,腰缠金带,应该是天道院的院服。陈长生知道这些人应该是年初没有通过大朝试的旧年学生,这些人心高气傲,却又因为落榜而意气难平,对今日前来报考天道院的新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听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看着那些青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嘲弄,他下意识里把头更低了些。 低头不是害怕什么,而是因为他有些轻微的洁癖,无论生理还是心理,所以他不想闻到人群散发的汗臭味,也不想听到那些话。 “瞧瞧那个白痴,长的跟头猪似的,脸上还生着几个麻子,偏偏还要在脖子里插把扇子,以为自己是换羽公子?也不想想,丫脖子上那千层肉,都快把扇子给折断了!” “不错,看他脚步虚浮,最多也就是两个月内才刚刚洗髓,只怕筋骨都还没有打熬过,居然敢来报考我天道院?他以为我们这里是哪儿?国教学院?哈哈……都不明白这些白痴是怎么想的,难道以为凭那点微弱可怜的神识,也能通识道藏?” “通识道藏?读书如痴的苟寒食也不敢说这个话吧?你们同情那白痴呆会儿的遭遇,我倒同情他父母,呆会儿受辱倒是其次,之前花销的那些银钱,可是没办法再收回来了。我要是那白痴胖子的父母,倒不如拿那些钱去教坛求些丹药吃,减些肥肉,至少娶个老婆。” “娶了老婆又如何?哪怕是寒梅丹也只管了自己,将来他生十七八个儿子女儿,一样要如他般生的肥胖憨痴。养猪养一窝,难道是好事?” 那些学生哈哈大笑着,肆无忌惮地议论着那些报考者,言语难听之极,而且根本没有控制音量,甚至可能是刻意想让被议论的对象听着,极为可恶。那名被议论的胖子少年,满脸通红,却根本不敢反抗,因为那些学生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十余日前才刚刚洗髓,想要考进天道院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最关键的是,就算他运气逆天进了学院,也不能得罪这些前辈。 陈长生从人群里穿过,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眉头微微挑起,心想如果被议论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好在他低着头,而且气息太过寻常,在人群里极不起眼,很难被注意到,于是幸运地避过了被嘲弄的境遇,很顺利地穿过了墨玉院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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