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过饭?” 我反问:“你要去的这些店,我轮椅进得去?” 席子两手在耳朵便举了举,掏出手机,“得,认输,咱点外卖。”他本来安安静静点着外卖,我也在客厅餐桌上办着公,两厢安好,谁知,他忽然问了我一句,“诶,你最近和陆召怎么样?” 我按删除键的手一顿,忘了抬,删了一大段。冷着声道:“我跟他没关系,别总问我。”等抬头时,对上了席子审视的目光。 “得了吧,裴修然,你也就能骗骗你自己。”席子挑着眉,多半是付完钱了,他把手机潇洒一扔。 “我没。” “你没?”他哼笑着反问,“裴修然,你要真没,按你那尿性,能让陆召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你那自闭儿童的围城里撞?你当真会对着陆召反反复复发脾气?我让陆召送你去复健,你又为什么同意了?” 我摁着额角的太阳穴,挤出一句,“那都是他逼的!”从头至尾,哪件事不是陆召步步紧逼着我? 席子挑了挑眉,唇角下弯,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不信道:“是,是他逼的。然后你就任由他逼着,顺了他的意呗?裴修然,你是个什么性子?你要真不愿意接受陆召,陆召真能把你逼到这个程度?” 他赶在我狡辩前又道,“别拿你身体说事儿。”他嫌弃地摆了摆手,“就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因为你那身体向其他人低过头?你有吗?当初你不让帮,为这事儿我们吵过多少回?吵得最凶的那次差点连兄弟都没得做。你多大脾气,多倔,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沉下了声线。也不知道这人好好的,讲这些是要做什么! 席子坐起来,往后抄了抄还湿的头发,“倒也没啥,就是你看太累,索性帮你把窗户纸捅了,好让你透点风,别把自己闷死。” “我谢谢你!你要特么不想吃饭,立马给我滚蛋!别在这说这些屁话。” 席子笑起来,“你还真是……”他磨了磨下颌,“以前是你要追陆召,死活劝不听,一头往里扎。现在呢?又死活不肯承认,你其实没多恨陆召吧?”席子把尾音拖出了肯定句的调,“你无非是委屈。” 我好笑地反问:“我委屈什么?我没什么可委屈的。陆召我早就放下了,他自己要跟我分的手,现在又来装深情算什么?耍我吗?” “你看……”席子啧了一声,“你就是委屈。委屈他不跟你解释一句,就提分手。委屈他当初没去找你,委屈他让你一个人。” “你特么为什么帮着他说话?”我咬着怒意问道。 “没有。”席子摇头,“当年我就觉得陆召傻逼,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我觉得他不值。现在我也还觉得陆召傻逼,我管他有没有什么狗屁苦衷,他丫的选择跟你在一起,就不该放手。” “没有谁和谁能一辈子不放。” “别人或许不会,但你和陆召……”席子把尾音化为了挑起的眉,“裴修然,其实我知道,你怨,你委屈。但你不恨。” 我偏开头,咬住了唇。 “你心里的结,不在陆召身上,而是咱爹妈。” 我骤然一握轮圈,低低吼道:“席良!” 席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全然不顾我的怒意,非要将这个话题进行到底,“你觉得咱爹妈到死都没有接受陆召,所以就算陆召将他身上的事抖落得干干净净,就算你们可以重新来过,就算你心里一直念着陆召,你觉得自己也不能再次接受他,这会让咱爹妈无法安息。” “我没有!!”我猛然一把反握在后腰上,只觉那边泛起了细密难忍的疼,可实际上并没有……所有的疼痛都只是我的臆想,是我那走不出来的噩梦,被席子三言两语剖开在了面前,而我在本能地抗拒。 我用疼痛的方式在抗拒。 席子迎着我愤怒的目光,举步过来,大大咧咧盘坐在我面前的地上,“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因为当初想着,你要真能把姓陆的忘了,那我拍手鼓掌叫好。但我发现你放不下。我也发现那姓陆的虽然不怎么样,但心还算真。” “你凭什么来判断我?!” 他在我头上乱揉一通,气笑了:“小样,这么多年没叫我哥,就特娘的失忆了?咱都是一起长起来的。你这个狗性子,我负一半责。” 我一怔。这些年,我性子变了很多,席子也变了。他又总在海门,以至于,我确实对他,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好像将曾经的亲近模样都藏起了些。 我俩之前都住在一条弄堂里,他比我年长两岁。我小时候皮,但因为长得没那么硬朗,所以老被欺负。小孩子嘛,都喜欢当老大,正义感爆棚似的,席良自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帮我出头了。 熟了之后,我俩就成天在弄堂里乱窜着玩。十岁的孩子狗都嫌,我们没少干些讨打的事,但我跟拖油瓶似的,闯祸的大概率都是我。 可每次面对四个家长,席良就老替我背锅。他永远挨打,我永远罚跪。 那会儿上学也跟现在不一样,都是安排在区里分配的学校。我们一直到初中考高中才分开,我考的好,去了区重点。席良不怎么爱念书,成绩不行,就去考了技校,说去学门手艺,以后活命用。 他特地挑了个离我近的学校,说回头我要被人欺负了,他还能抄家伙立马来救。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而那一年的冬天,过年前,我们住的弄堂迎来了动迁。当时是按户口簿上的人头给安置款或者拿房,我们拿了钱,我爹妈还有点存款,在附近买了房。席良家条件比我们差点,拿了房。动迁房一般都很远,何况十几年前,周边都没发展起来,他们搬得地方就更显贫瘠。 他家吵过两回。在弄堂里,说夸张点,伸手就能够到对面的窗。他家一吵架,我家准能听个现场直播。 吵,是因为他妈想要他转校,谁能受得了每天花个一两个小时倒公交过来。七点半上课,席良不得五六点起?他爹妈心疼。 但席良不肯。死倔。后来他妈没法,来找我,喊我给席良说。结果席良当场翻脸,喊我闭嘴滚回去,不准插手这事儿。 后来估计他妈也知道他的臭脾气,没再管。自己爱吃苦头就吃苦头去,吃够了,自己就会学乖。 席良说我倔,他难道不倔?我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倔,指不定是他从小传给我的毛病。他真就在那三年里,每天坐车过来,到我家楼下接上我,再一起去学校。还知道我这人为了睡觉,没吃早饭的习惯,给我买早饭,压着我吃完。 他个头窜得比我快,带着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跟社会小大爷一样。但在我爸面前,端得很正,一副当哥的模样。我甚至觉得我爸喜欢席良多过我。我爸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席良,你别老惯着他。给你宠坏了,你看看这都干的什么事儿!无法无天!” 席良每次点头应好,然后拍着我的后脑勺让我给我爸认错。 我其实也挺奇怪,席良为什么这么袒护我。直到很后来,我们两家一起过年的时候,他妈喝了点酒,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才说出来。他们其实还生过一个,席良是有个弟弟的。而且特别宝贝那个弟弟。但后来他弟弟得了急性白血病,没多久就没了。 他弟弟一直都瘦瘦小小的,小跟屁虫一样,明明身体不行,还老要跟在席良屁股后头转。我遇见席良那会儿,是他心情最遭的时候,他的皮不是真皮,而是小孩子不懂如何发泄,就用这种方式,要大家都把他当坏孩子看,来让自己难受。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留了级,才在后来跟我同一时间中考。 他遇见我,把我当成他弟弟,一直护到了大。真要说起来,我给了席良一个寄托,席良给了我一把保护伞。他也是我父母走后,我唯一一个亲人。 小的时候我还管席良叫哥,越长大越无法无天,就席良、席子的喊。 再后来,就是我出国。因为钱不够,想过放弃。结果被席良喷了个狗血淋头,隔天他送来了五万。十年前的五万不是小数目,何况他家家境也没多好,我吓得问他是不是去偷去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被他按在墙上一顿胖揍。 钱是问她妈借的。我哪儿敢收,这一看就是她妈给他存的老婆本。席良倒好,跟我说老婆本、他妈的棺材本他都会自己赚,喊我先拿着赶紧滚。 等到我真滚的时候,在机场里,他却舍不得了。那是我头一次看席良红眼睛,两片唇都绷成线了,看都不敢看我。直到我入关,他一把把我当小鸡一样拽回去抱着,跟我说,别让人欺负了,有事打电话回来,别憋着。 我边哭边笑,跟他说国际电话费太贵,我出不起。被他一脚蹬在屁股上踹进了安检口。 我和陆召在一起后,第一个就是和席良出的柜,席良当场就把电话给我挂了。隔了一个小时,又给我来消息,问我是不是真喜欢。我说,真喜欢,只要他肯,我敢跟他一辈子。 席良多半被我气得没话,隔天才回的消息,喊我先别跟我爸说。他还说,你最好擦亮了眼,别跟个狗跑了。 所以他一直都不待见陆召。尤其看我一股脑地扎进感情里的时候,恨得牙痒。说自己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白菜还给猪数钱。 他喊我先别给我爸说,我就硬憋了两年。但我那会儿心气高,觉得没什么能拦着我,还是跟我爸说了。被老爷子一顿揍。席子知道后,当天夜里赶得飞机从海门回来。 把一个蔫了吧唧的我给带走了。他骂我也骂不出,指了我半天,来了句“算了,喜欢就喜欢吧。” “真特娘的艹。” 所以,25岁前,别人形容我都是阳光、开朗、乐天派。那是因为天塌下来,席良先帮我顶着了。我妈一直都宠我,哪怕后来知道我是个gay,她也拿我认死理的性子没法,无奈默许。 我爸虽然对我严厉,但我知道,老爷子只是不善表达,不把疼爱挂嘴边。除了出柜揍我的那次,他从没对我动过手。 席子经商后,在我爸面前更会装好人了。老爷子总爱跟他喝酒谈天,每每饭桌上有我,都会唠叨上一句:“这臭小子就是被我们宠坏了。要是哪天我们不在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抗住事儿。” 席良会说:“没事老爷子,我能看着他。” 席良答应了我爸,所以自始至终地拉着我,出事后的那一年,他连工作都放一边,和老高两个人轮流看顾我。 我大概是真没心没肺,被这么多事磋磨过后,总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咬着牙扛过来的。但其实,如果不是这些人在我身边陪着,我或许早就熬不过了。 席良改了平时的劲儿,端坐在我面前,往我的脑袋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其实,在你们出事前,咱爸和我谈了不止一次。” 第42章 钉子 我们出事那天,是近郊游的回程。过年的七天,我都跟着父母在走亲戚。我妈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事,算是耐着性子陪了全程,就提议年后的那个周末去近郊玩一下。 那天白天都还算愉快,但晚饭的饭桌上,我爸问我之后打算什么办,是不是就这么跟个男的搞在一起搞到底了。 我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我妈多半感受到我们父子之间剑拔弩张,忙在桌下拉了我的手,意思喊我别跟我爸杠。我便没出声,垮着脸,吃自己的。 我爸见我这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最是窝火,筷子往桌上一拍,接连问我到底想怎么样。 我那个时候正是不肯服输的年纪,特别故意地对我爸说,“是,我就打算跟这么个男的搞到底了。真对不住了爸,有我这么一个同性恋儿子,是不是让您特别丢脸?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是吗?” 我爸被我拱起了火,拍着桌子问我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想想自己也是真混账,那张嘴怎么就这么贱得慌,非要往我爸心上下刀子,“我知道您不接受,您也觉得我恶心呗,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儿子是不是?” 我爸差点兜头给我一巴掌,我妈硬给拦下了。我妈瞪向我,喊我话想好了再说,别不过脑子。 其实话出口我自己也后悔,但气上头的时候,实在容易话赶话,什么尖酸刻薄的词都往外蹦。拿着尖刀对着自己最亲的人。 那顿饭大家都没怎么吃,我爸一语不发,结完账就往外走。我妈在后头拽着我,跟我说我爸也是嘴不会好好说,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自己的儿子有什么看不看的起的。只是他们现在都知道陆召不是一般人的身份,我爸怕陆召没本事护住我,怕我日后吃苦头。 要真有什么事,我们就是个普通家庭,怎么跟人家有钱人家对抗? 我没了声,握着我妈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走。我妈在我臂膀上安抚地拍了两下,喊我等下在车上好好跟我爸道个歉,父子之间没隔夜仇。 而我爸看我一脸丧逼样,也不让我开车了,喊我滚边上去。所以那天我坐在副驾,我爸开的车。我一路都在琢磨着怎么开口,牙齿把下嘴唇都快磨烂了,也想不好要怎么说。 “爸……”我垂头丧气地喊道。 我爸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那是他看我的最后一眼。眼神没有先前的怒意在里头,而是带了些不言自明的情绪,就好像他知道我要跟他说什么。 只是我没机会对他说一句“对不起”,也再没机会听他说任何一句原谅我的话。 当车祸来临的那一刻,我爸往右打死了方向盘,才保住了我这条命。 那天的细节,我很少回忆。每次想起,都能让我连呼吸都忘记,仿佛下一秒都要窒息而死。我一直对我爸妈心存愧疚,那天的不欢而散,我那些负气捅出去的刀子,每一句、每一个字眼,都是一根钉子,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 跟我的血肉缠绕。只要牵动分毫,都要叫我痛到钻心刺骨。 如今听席子忽然这么说,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我爸……”我发现自己哑没了声,虎口卡着嗓子清了清,“我爸说什么了?” “一开始是气。你出柜那会儿把老爷子气得不轻,否则他哪能揍你?一气你喜欢了个男的,二气你轻佻轻浮。但这气随着时间,也就慢慢消下去了。” “真……的?”可在我印象里,每次和我爸谈及这些事,我们不是吵就是冷战僵持,几乎没有平心静气的时候。 席良在我头上敲了个爆栗,“傻逼,我骗你干嘛?”他骂道,“你之前出国,一直都不在俩老的身边,他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你回来。结果你第三年一回来,就跟他们出柜,你说你自己欠不欠吧。” 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心里还是紧绷着,一颗心脏如同皮筋般,被人拉扯到了极限。 “可打完了,你爸不也还是心疼你?”席良顺了顺我控制不住在抽动的背,“你脑子也不想想,你爸嘴上喊你分手,但除了揍你那回,后几年真的有阻你拦你吗?” 我愈发用力抓紧了心口的衣服,喉口干得几乎要干呕起来。 “你爸什么性子,你这个当儿子的不知道?老爷子就是嘴上不会说。就算会说,你想要他怎么说?为你加油打气,把你往陆召嘴边送?”席良手指用力推了下我的太阳穴,“裴修然,脑子呢?” “我……” “老爷子和我谈过几回,说来说去就是觉得自己太宠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现在才成了这么个死性子。认准了一个理就不肯回头。他知道,要你分手,你指不定弄出什么动静来。自己养大的儿子,还真能往死里压吗?所以到最后他也认了。” “我爸……真的……”我哽咽到说不下去。 “真的。”席良道,“他后来那几次冲着你发火,是因为知道了陆召是个公子哥。怕你吃亏,也怕人家家里给你使绊子。这种豪门,哪能让自己孩子传出同性恋这种丑闻来?那群公子哥哪个不是随便玩玩?你爸怕陆召也是跟你随便玩玩,没把你当真,就你傻里傻气地把自己全交代了,以后被扔了怎么办?难过伤心的还不是你自己?” 一想到曾经和我爸的恶语相向,争辩不休,我难受得整个人都发颤。终究是我的任性妄为,让我看不到亲人给我的宽容。一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最亲的人都带着敌意。 “他也怕姓陆的毛都没长全,护不住你。”席子停顿了很久,大概是为了给我一个缓冲的机会。我人已经折在了轮椅上,他帮我抵着肩,怕我栽下去,“老头儿也说了,‘自己的儿子,放个屁,闻着声都知道是香是臭’,就你那点心思,他看得比你妈还透。这辈子,遇上你这个不孝子,他认了。” 我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根本控制不住。我越擦,眼泪流得就越凶。 “修然啊,”席子轻拍着我的背,“你应该比我知道,你爸在最后那刻,有没有原谅你。” 我自己实在有些承受不住心里的翻涌,一把抓在席子的手臂上,在被眼泪淹没的档口呼吸着。我从车祸以来,第一次发泄这样的情绪。那是要将整颗心都翻绞过来,是要将那些扎根的钉子一颗颗□□时,拉扯着每一根血脉都在痛。 五年,我不敢想起这些事。五年,我也没能祭拜过我的父母。我问过自己无数遍,就算知道他们葬在哪里,我有没有脸去祭拜。亲戚说的话难听,可那一句错了?我就是个肮脏的同性恋,我也的的确确没让我父母安稳过。 他们死后,不该再让我打扰。 我总是这样想着,想到把自己捣烂了,想到断裂的脊骨重新被碾碎了一样的疼,我握着这些疼和苦楚来惩罚我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你……你……”我唇颤得让我难以出声,“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如果…… 席子大概是被我捏痛了,轻轻“嘶”了一声,“裴修然,我特么没告诉过你,咱爸不怪你?我当初说得嘴都秃噜皮了,你信过我一个字吗?你听进去过多少?你因为我不待见陆召,跟我的关系都远了。我从你哥退回了普通兄弟,你还有良心吗?” 席子翻掌反托着已经抖到坐不住的我,“裴修然,深呼吸。” 我捶了两下心口,才勉强把呼吸续上。 “想问我为什么说一半藏一半,是吧?”席子跟我对视,“你躺那病床上的时候,知道姓陆的要跟你分手,你什么反应?你特娘的一脸寻死腻活。我敢告诉你吗,告诉你咱爸其实早就接受了,现在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你还因为这个跟他吵了一架,你会怎么想?我怕你当场就他妈给我跳楼!” 我哑口无言。 我当时娇作得像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我的亲人没了,爱人丢了,我变得一无所有。 无数次地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追去黄泉,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可我也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我没有资格去见他们,我爸也许根本不会想要见我。他那么厌恶我,那么反对我和陆召。 他不会想要见我的,哪怕死后,也不会原谅我。 所以他给我留下的这条命,我得活完,卑微的、肮脏的、饱受痛苦折磨地去活完。 如果席良早一点告诉我,我爸已经同意了,他只是担心我……他只是在担心我……而陆召正如同他们预料的那样,毫不犹豫把我一脚蹬开。我却还在为陆召辩护,为他而同他们争吵,直到他们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曾好好和他们和解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我该死。 “你爸也说过,只要陆召露出半分对你的不真,他便还是不接受。陆召当初那么混账……我摸不准你的心思,所以擅作主张顺了老爷子的路。你那次伤得重,我也乱。也许我这个决定,是做错了。挺艹的,但我当下真的很怕……所以,修然啊……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被我晃出眼眶,“不怪你……”要在别人的故事里,为其写上一个生死分支,本就很难,一个偏颇便会引发不同的故事走向。 席良手里握着的是我父亲给他的笔。我无怨。 席良握了握我的肩,“修然,今天这番话我也不是想要把你推给谁。你毕竟是我养大的白菜,虽然被猪拱过,往我脸上扔过烂菜叶,但我怎么也把你当亲兄弟。” 我无语地推了他一把。 “我只是看你在对陆召的感情里浮浮沉沉,想给你破个口子。你要真放下了,那是最好。但如果没有……”席良深出了一口气,“就按自己的心意吧。” 我摇着头,却说不出什么来。我对陆召…… “但先说明白,那姓陆的特娘的在没把他自己抖干净前,你一个字都别信他的!” 我也是服了席子,前后自相矛盾的话,也能被他说得出来。但我发现,我身边所有人对陆召的感情都很冲突,也包括我自己在内。 “行了,别滴猫尿了。去厕所把自己弄干净,我去拿外卖。”说着他把我带起来,让我身体坐直,然后跑去接了电话,一边拿了外套边走边穿。 也许是剧烈的情绪起伏加上从未有过的宣泄,那天晚上我睡得出奇地安稳。是我五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好好睡觉的一个晚上。 之后我尝试着不吃助眠药物,也勉强完成了一天四五个小时的睡眠。席子特别趁机地喊我继续去做心理治疗,我未置可否。 年前最后一个工作周的周二早上,我接到了洛丘河的电话,“裴老师、裴老师!”他喊我喊得急。 “怎么了?” “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找找陆总?我人在临港踏勘,暂时回不去,只能麻烦您了。” 我一愣,“他回来了?” “周日晚上回的。”洛丘河解释道,“但周一陆总就早上回过我消息,之后便没了声,昨天的视频会议他也没参加。公司今天有个项目终稿的审批需要他签字,那边团队都在等着,下午的飞机走。” “好。我知道了。”因为是工作上的事,我也不多矫情。挂了电话便去到了隔壁503。 陆召的手机打得通,但没人接。我按了很久的门铃,差点以为里面没人,就在反身准备下楼去跟门卫确认一下的时候……“滴——”一声,我背后的门开了。 我扭头看过去,有些傻了眼。陆召手抵着门框撑着,满身病气之下背脊都挺不直,唇比皮肤还白,一丝血色都无。看着我的那双桃花眼没了平日里的光,带着厚重的疲惫。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召,心里猛然一空。他脆得仿佛下一秒要散在寒风里头。 明明病得头都有些垂着,但他在看向我时,还是特别努力地勾了下唇角,哑着嗓子说:“阿然,这么早找我……” 他话还没说完,却是痛苦一闭眼,站不住似的身形一晃,猛地跌了下。 “陆召!”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的心里实在太难剖了……让我深深后悔我给自己挖这么大坑。 我的心要不你拿去算球了QAQ 第43章 阿然 陆召反应还算快,扒着门框的手一弯,身子往门框上一倚,算是勉强稳住了。他甚至还有力气暧昧不明地问我:“阿然,你这么担心我呢?” “我没。” “呵,小骗子。”陆召声音轻得几乎不可辨。 “是洛丘河,喊我过来提醒你回他消息,另外公司还有文件等着你签字。”我僵硬地解释道。 “嗯。知道了。”他眨眼速度很慢,看着我的眼有些不聚焦,“你这是要去上班了?” “是。” “今天我不能送你了,”陆召又开始混肴视听式的发言,还抬手冲我挥了挥,“你路上小心点,知道没?” 我看着他,明知道他状态不对,可一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就梗在喉口,愣是问不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陆召先开了口,“对了阿然,我家的密码你应该猜得到。”他露了个特别浅的笑,“下次可别按门铃了。” 我以前曾威逼利诱地让陆召把他用惯了的密码改成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一年的夏至。我知道我这样很矫情,很无理取闹。但小情侣的旖旎心思,总还是有一些的。 陆召当时无语地问我,“你居然没让我改成你生日?” “改生日有什么意思?”我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生日是我一个人的纪念日,你只是陪我过而已。我不要。我要你记住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那才是最值得纪念的。” “欧?” “因为我啊,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死皮赖脸地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多值得纪念!我多么不容易!” “是吗?”陆召顿时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弯了脊背,一双琥珀色的浅色眸子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欺压下来,“那我请问,下一阶段是……?” 后来我的棒棒糖,碎在了他的唇齿间。 等坐进车里,我的手却不听使唤,仿佛被刚才的回忆拉扯着,变得僵硬起来,连轮椅都忘了要怎么拆,半天没卸下一个轮子。我跟自己僵持着,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陆召病成那个样子,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我都不能放着不管。 重新从车里挪回轮椅后,我给老高打了个电话,跟他请了个假。 “怎么?”老高立马紧张了起来,语速都快了些许,“是不是病了?还是神经痛?要不要我现在过来接你去医院?” “不是我。”其实我随口扯个谎就行,可偏偏没过脑,答了一句大实话。 “啊?”老高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追问:“那是谁?席子?你一个人弄得动他吗?” 我收了收唇角,泄气地吐出了三个字,“是陆召。”老高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个长音,我飞速解释,“是洛丘河拜托我的,再说他病得严重,我也不能放着不管。” 老高的“哦”字转了个调,特别狗地连声道:“懂得懂得,明白明白。”听得我是心烦意乱,懒得搭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重新返回楼上,我还是选择了按响门铃。可迟迟没有人来给我开门,我心里顿时觉得不对,这才输了密码,破门而入。 陆召的家的陈列,比我家还空,推门时带起的风都透露着无人居住的孤独感,灰色的涂漆,让整个屋子透着冰冷之意,仿佛阳光从未造访,灰败里落满了尘的味道。 给我一种强烈的错觉——这里是陆召一个人的荒城。 陆召蜷在床上,冷极了般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极紧,眉心紧蹙着。他卧室的遮光窗帘还拉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仅仅靠着一盏暖色床头灯,给了他唯一一点光。床头柜有些凌乱,手机、翻倒的水杯、一堆乱七八糟的泡了水的文件,一板已经吃了一半的止痛药…… 我靠近到床边,陆召唇色比刚才还白,我伸手探在他的额上……摸了满手的粘腻的冷汗,这他妈的再烧下去就要出事了! 陆召握住我打算收回的手,发烫的体温就烧在我的腕心,他眼睫颤动着,像是沉重到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睁开似的,一点点抬起眼皮,“阿然,你还是回来了……”他如同几天都没睡过觉,眼里满布红血丝,眼底也青黑一片。 难怪要提醒我密码,难怪喊我不要按门铃……他估计压根没力气起来再给我开趟门!都病成这样了还特娘给我打哑谜,等我猜!我今天要是不回来,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病死过去? “刚才为什么不喊我带你去医院?”我无语地冷声问他。 “怕你拒绝。”陆召轻声,“怕你不愿意。” “……”这理由让我心口猛然一滞,“陆召,我是这么不明是非的人吗?!”几个月来,陆召一直霸道得让我咬牙切齿,如今又卑微退后,小心翼翼得叫我无言以对。 “是我怕而已。你那么厌恶我……”他垂了点眸子,自嘲一笑,又重复道,“是我忽然害怕了而已……” 大概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最是不稳。那种沉而深的负面情绪会随着身体的难受,一点一点侵占你的内心。它如同一只丑陋的蜘蛛,织出一张张邪恶的网,你便是那个最为脆弱的猎物,困缚在蛛网上,每挣扎一下,便让自己被缠绕得越死。 越是透不过气。 哪怕是陆召这样的人,大抵上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 人的意志力有时悍如坚石,又脆如琉璃。 我没接着那个话题继续,而是问道:“能不能自己起来?我带你去医院。你烧得很厉害。” 陆召却对我摇了摇头,忽而又难受得紧闭起了眼,熬痛似的将我的手握住借力。 “怎么了?!”陆召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都蜷得愈发的紧。我另一手转了一把轮圈,却发现轮椅已经抵在了床架上,再靠近不了半分。我撑着扶手往前挪了挪身子,也懒得管撇在那的腿。 陆召咬肌凸起,明显在用力咬着牙关。可张口却是一句,“没事……你坐好……”他话音未落,忽然松了我的手,咬紧了唇,挣扎着从另一侧艰难起身,然后扶着各种手边能够得到的东西,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厕所…… 跟着就传来了剧烈的呕吐声。 我忙提正身子跟了过去,陆召背对着我,跪跌在马桶前,吐得整个背脊都在不停地抽动。他捏着马桶盖的手,用力之猛,让红从掌心慢慢溢出,一路爬到了手背。 他根本吐出不什么,只堪堪吐出些胆汁,却反胃得异常猛烈,一下一下几乎要让他喘不上气。我伏底了身子,给他顺背,可收效甚微。他吐到后面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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