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 举凡朝廷之事,样样都能看见锦衣卫横插一脚的影子。 锦衣卫也因此惹得文武百官厌恶。 不过如今京城虽然已经很少事端,可二十年前先皇定下的规矩却还没坏,京里面出了什么事,照旧是要锦衣卫来管的。 只是两人厮打这种小事,顺天府就能解决,这些人瞎了眼报到锦衣卫来干什么? 而且居然连千户大人都一起来了…… 来办差的锦衣卫生得平头正脸,一步从茶楼外面跨门槛进来时,心里不由嘀咕着,还往身旁看了一眼:新晋的锦衣卫千户周寅之就走在他左边。 玄黑底色的飞鱼服上用细密的银线绣着精致的图纹,腰间一柄绣春刀压在刀鞘里,周寅之的手掌便轻轻搭在铸成老银色的刀柄上。 他身形甚高,走进来时带给人几分压迫。 鹰隼似的一双眼睛抬起来扫视,便看见了坐在茶楼大堂里,气定神闲喝着茶的姜雪宁。姜雪宁对面还坐了个面色铁青的贵家小姐,身旁也站了个垂首低眉显出几分沉默的姑娘。 后面两个他都不认得。 那办差的锦衣卫是他下属。 京中这些小事本是不需要他一个千户出面的,可衙门里来的是棠儿,点了名要跟他报案,再一说,周寅之便知道是姜雪宁要办事。 是以叫上几名下属,他也跟着来了。 打头的那下属叫冯程,生得五大三粗,一双眼睛睁着铜铃般大,有些吓人,此刻却略带几分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周寅之便轻轻点了头。 冯程会意,站直了身子,走上前去朝着堂中喝问:“谁报的官?” 姜雪宁看了周寅之一眼,才转眸看向冯程,起身来淡淡道:“我报的官。” 尤月也跟着站起,却恨不能消失在此地。 冯程左右看看,既没死人,也好像没人受伤,不由纳闷:“你是苦主吗?为何事报官?不是说有人寻衅滋事?人在何处?” 姜雪宁伸手一指:“都在此处啊。” 她先指了尤月,又指了尤芳吟。 尤月气得瞪眼。 尤芳吟却是眨了眨眼,老实讲她不知道姜雪宁要做什么,但方才她温暖而用力地一握,却让她相信二姑娘绝对不会对她不利,是以并不说话,只是看着。 姜雪宁把情况说了一遍:“大人您想想,天子脚下啊,连长凳都抄起来了,若不是我们拦得及时,只怕已经闹出了人命!这位是清远伯府的尤二姑娘,她便是苦主,不信您可问问。” 冯程一听是伯府,上了点心。 他转头看向尤月:“她说的可是真的?” 尤月方才与姜雪宁僵持着的时候已经喝了半盏茶,仔细想了想,锦衣卫名头上虽然还管着京中治安,可这件事实在小得不值一提,即便是来了,人家日理万机只怕也不想搭理。 无论怎样,她才是苦主。 苦主不追究,这件事姜雪宁就别想挑出什么风浪来算计她。 是以此刻尤月毫不犹豫地否认了:“没有的事!” 姜雪宁补刀:“可大家刚才都看见了呀。” 尤月脸色瞬间难看下来,强忍住了磨牙的冲动,一字一顿地道:“还请大人明察,动手的其实是我伯府的庶女,且也没有打着,有事回去让父亲惩罚她就好,不必追究。” 冯程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你不追究?” 尤月斩钉截铁:“对。” 姜雪宁一把算盘早在心里面扒拉地啪啪作响,只觉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一箭双雕之计,眼瞧着尤月已经入了套,哪里肯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她才不管尤月怎么想呢。 当下便在旁边凉凉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尤芳吟在家里犯了事儿由伯府来处理自然无可厚非,可在外面犯了事儿,却是要国法律例来管。说轻了是打打架,说重了那是想杀你却没杀成啊!还不严重吗?” “不是,你这姑娘怎么回事?” 冯程不知道姜雪宁身份,在知道尤月是伯府嫡二小姐之后下意识以为周寅之乃是为尤月来的,且锦衣卫也不想管这鸡零狗碎的事情,谁还不想少两件差事呢? 所以他看姜雪宁很不顺眼。 当下便皱了眉盯着她,声音不觉大了起来,道:“人家苦主都说了这事儿不追究,在旁边你嚷嚷什么?” 尤月面上顿时一喜。 姜雪宁看了冯程一眼。 冯程还觉得这姑娘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事,在锦衣卫里耀武扬威惯了,还想要继续训她,没料这时斜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平静而冷硬的声音:“你又嚷嚷什么?” 冯程脖子一凉。 他听出这是周寅之的声音,僵硬着身形转过头去一看,便见周寅之皱着眉看他,一双沉黑的眼眸冷而无情,简直叫他如坠冰窟! 什、什么情况? 他不过说了那没眼色不懂事的姑娘一句,千户大人怎么这个反应? 锦衣卫是个勾心斗角、人相倾轧的地方,冯程好不容易混进来,也算有点小聪明,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只怕是自己吼错人了! 尤月弯起的唇角已然凝固。 姜雪宁唇边却挂起了一抹讽笑。 整座茶楼里寂静无声,堂倌战战兢兢地望着大堂里这一干锦衣卫,只在心里与众人一般嘀咕:乖乖,怎生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周寅之走上前来,竟是拱手欠身向姜雪宁一礼:“手底下这些人不知轻重,言语冒犯二姑娘,还望二姑娘莫怪。” 姜雪宁与尤月在自家都是行二。 可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误以为周寅之口中所称的“二姑娘”说的是尤月。 先前训了姜雪宁一句的那下属冯程,这会儿额头上冷汗都吓出来了。 尤月更是面色骤然一变! 到这时终于明白姜雪宁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果然是换了手段来对付她啊! 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锦衣卫飞鱼服的高大男人,她简直抖如筛糠,连声音都连不起来了:“你、你们,我是苦主!我,你们不能抓我……” 周寅之也不笑,更不管尤月是什么反应,只道:“京中近些日来乱党横行,早下过令谕不许寻衅滋事,你等却是明知故犯,且在这茶楼之中一时半会儿也询问不出结果,无法判断是不是企图行凶未遂。来人,将这两嫌犯都押了,回衙门候审。” 身后数名锦衣卫立刻应道:“是!” 这些人早抓过了不知多少王公贵族,遇着女子下手也是毫不客气,根本不管人如何挣扎,立时便上去把人给拿住了。 尤芳吟还好,并不反抗,一副乖觉模样。 尤月却是死命挣扎。 他们伯府以前也是与锦衣卫有关系的,自然知道这帮人讯问都有什么手段,只听说朝中那些官员落到锦衣卫手中都是生不如死,她哪里敢去? 当下便哭喊起来:“姜雪宁你好歹毒的心,竟与这帮人勾结要害我性命!你们连苦主都敢抓——” 抓的就是你这“苦主”! 姜雪宁眉头一皱,先前还虚与委蛇做出一副良善面孔,此刻却是眼底所有的温度都退了下去,只看着她,嗓音毫无起伏地道一句:“你嚷嚷什么?” 人站在堂中,冰雪似的。 一身的漠然甚至有些冷酷味道,叫人光看上一眼都不觉心底生寒。 这话虽是对尤月说的,可先前没长眼训了她一句的锦衣卫冯程听了,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暗地里肠子都悔青了。 尤月更是陡地闭了嘴。 她环顾周遭,围观之人早散了干净,锦衣卫以那周寅之为首,黑压压森然地站了一片,心底一时灰败如死,却是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了。 天知道这帮人会怎么折磨她! 尤月一脸的恍惚,已失了魂魄似的,被一干锦衣卫押着走了。 尤芳吟被押走时,姜雪宁却冲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尤芳吟于是也回以一笑。 周寅之见着人走远了,才回首看姜雪宁道:“前些日听闻宫中十日一休沐,周某便想该挑个时候亲自登门拜谢,不想今日遇到,也能为您一尽绵薄之力。只是不知,此事姑娘想如何处置?” 姜雪宁走回来到桌旁坐下。 她端起自己先前那盏没喝完的茶,只淡淡一笑:“尤芳吟是我的人,千户大人么,看着办就行。至于清远伯府,失势归失势,可听说破船也有三分钉。哎,我今儿来时相中了一张好琴,可惜,就是价贵了些……” 近来手头是有点紧呢。 作者有话要说: * 来liao~ 继续红包。 第076章 孝子 周寅之混的是公门。 这里向来有一种说法, 叫“进衙门扒层皮”,吏治清明的时候这种事都不鲜见,朝局不稳的时候自然司空见惯了。锦衣卫早在朝野中引得一片怨声载道, 这种事做起来更是轻车熟路, 称得上是“个中翘楚”。 犯了事的,越是有钱无权越好,放进牢里一拘七天,吓得胆都破了, 家里自然都忧心忡忡,抱着银子上下疏通,唯恐公门中的大人们不收。 这是做得厚道的。 心狠手黑一些的, 甭管你是苦主还是犯事儿的, 一有官司纠缠不清,便都以拘役待审的名义抓进来关了, 届时那犯事儿的要贿赂长官也就罢了,连苦主都要破财消灾。 若不给银子,那也简单。 糊涂官断葫芦案, 管你是有罪还是清白, 一笔划了统统受刑去。 今日从衙门来时,周寅之便在路上想姜雪宁是想干什么,到得茶楼中一看, 虽则她言语中处处撇清自己与那尤芳吟的关系, 又处处捧着尤月似乎句句话都是为了尤月好,可这位“苦主”的神情看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是以他略略一想,便猜她是要治尤月。 锦衣卫在外头办差, 他又是个新晋的千户,还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向着姜雪宁, 可办事却不含糊:不管其他先把人给抓起来,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只听姜雪宁说。 可他没想到,姜雪宁打的是这般主意。 琴太贵…… 那就是手头紧了。 周寅之点了点头,既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更无置喙的意思,只道:“我明白了。” 燕临往日送过她许多东西,可那些东西要变卖出去也得一段时间,姜雪宁手中固然也有些钱,可遇到勇毅侯府遭难这种事,便是有泼天多的银子只怕也不够使,况且自流井盐场这件事她志在必得,得手中的钱够才能防止万一,保证无失。 尤月既犯到她手上,便算她倒霉。 今日她本是做戏,却没料想尤芳吟豁出命来相护,抄起长凳就要对付尤月。若就此罢休让尤月就这么带她回府,少不得一顿毒打。 姜雪宁实在不愿去想那场景。 也不敢。 是以宁愿先报了官,把人给抓进牢里,让周寅之好吃好喝地给伺候着,也好过回府去受折磨。无论如何先把这段日子给躲过去,以后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姜雪宁轻轻掐了掐眉心,道:“尤月也是宫中乐阳长公主的伴读,休沐两日本该回宫,此事你拿捏着度办,也别闹太大。毕竟你这千户之位也没下来多久,纵然潜藏查勇毅侯府与平南王逆党勾结一案有功,也架不住风头太盛,若被人当成眼中钉便不好了。” 周寅之瞳孔顿时一缩。 姜雪宁却什么也没说一般,还是寻常模样,只续道:“这些日都在宫中,勇毅侯府的事情我知之不祥,你且说说吧。 ” 这茶楼之中空空荡荡,锦衣卫的人一来拿人,便都走了个空空荡荡。 可刚才毕竟那么大阵仗。 周寅之此人处事小心谨慎,只道此地不方便说话,想请姜雪宁到他寒舍中一叙。 本来姜雪宁今日来是想会一会任为志的,而自己又遇到尤月这一桩意外,怎么看今天也不是去办事的好时候,且尤芳吟既然已经见过,她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再出面。 所以便答应下来。 那一盏茶放下,她便与周寅之一道从茶楼里出去。 姜雪宁的马车就在路旁。 周寅之是骑马来的。 只是如今这匹白马已经不是原本那匹养了两年的爱马了。 姜雪宁看了一眼,想起不久前从燕临口中听说的那件事,周寅之杀马…… 上一世,周寅之是娶了姚惜的。 且后来此人还与陈瀛联手,构陷张遮,使他坐了数月的冤狱,直到谢危谋反,周寅之的脑袋才被谢危摘了下来,高悬于宫门。 想到这里,她心情阴郁了几分。 车夫已经在车辕下放了脚凳。 姜雪宁走过去扶着棠儿、莲儿的手便要上车。 可她万没料想,偶然一抬眼时,扫过大街斜对面一家药铺的门口,竟正正好撞进了一双沉默、平静的眼眸—— 青簪束发,一丝不苟;素蓝的长袍,显得格外简单,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契合。 手上还拎着一小提药包。 张遮静静地站在那家药铺的门口,也不知是刚出来,还是已经在这里站着看了许久。 这一瞬间,姜雪宁身形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脑袋里面“嗡”地一声,竟是一片空白。 张遮却在此刻收回了目光。 收回了看她的目光,也收回了看她身边周寅之的目光,略一颔首算是道过了礼,便转身顺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拎着他方才抓好的药,慢慢行远。 莲儿顺着她目光望去,只看见道清瘦的人影,也不知道是谁,有些一头雾水:“姑娘?” 姜雪宁抬手,有些用力地压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明明只是那样普通的一眼,现在的张遮也许还不认识周寅之这个刚上任不久的锦衣卫千户,可她却尝到了继续难受与愧疚…… 周寅之无疑不是善茬儿。 上一世他便厌恶她与这样的人为伍,而她这一世还暂不得脱身,要在这修罗场里打转,不得不先用着这样的人。 周寅之看出她神色有异来,暗中揣度方才那人的身份。 姜雪宁却慢慢转过头来看他。 那目光里有些恍惚,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末了又泛上来几分隐隐的忧悒与怅惘…… 周寅之从不否认眼前这名女子的美貌,早在当年还在乡野间的时候,他就有过领教。 可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为她这使他看不明白的眼神而动容。 他道:“二姑娘有什么事吗?” 姜雪宁眨了眨眼,望着这穿着一身飞鱼服的高大男人,仍旧如在幻梦中一般,慢慢道:“我真希望,以后你不要做什么太坏的事;又或者,做了也瞒得好些,别叫我知道……” 周寅之抬眸看着她。 姜雪宁却已一垂眸,无言地牵了牵唇角,返身踩了脚凳,上了马车。 * 初冬午后,坐落在城东的姚尚书府,四进院落幽静雅致,外头门户虽然紧闭,里头回廊长道,却是时不时有丫鬟婆子走动说笑的身影。 姚惜听了人来报,万分雀跃地奔去了父亲的书房。 甚至都没来得及等人通传,便迫不及待地问询起来:“爹爹,张遮派人送信来了是吗?写了什么呀?” 姚庆余今年已是五十多的年纪了,姚惜是他幺女,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从来都待若掌上明珠,所以便是平日行事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也无人责斥。 小厮见她进去也就没有通禀。 可姚庆余坐在书案后面,看着那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已显年迈的脸上却是逐渐显出一层阴云。 姚惜素来受着宠爱,一心想知道与自己婚事有关的消息,进来后也没注意到姚庆余的脸色,反而一眼就瞧见了一旁拆了的信封,于是注意到了姚庆余正在看的信。 她立刻就凑了过去:“女儿也想看看!” 那封信被她拿了起来。 简单的素白信笺上是姚惜在宫中时已经暗暗看过许多遍的熟悉字迹,一笔一划,清晰平稳,力透纸背,如她那一日在慈宁宫中看见的人一样。 信是写给姚庆余的,可她也不知怎的,一见着这字便满怀羞怯,觉得脸上发烫。 这一下定了定神才往下看去。 信里张遮先问过了姚庆余安好,才重叙了两家议亲之事前后的所历,又极言姚府闺秀的好,姚惜真是越看越羞,没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看着冷硬信里却还知道讨人喜欢,可这念头才一划过,下一行字就已跃入眼帘,让她先前所有欢喜的神情都僵在了脸上! “怎么会……” 她急忙又将这几行字看了两遍,原本姣好的面容却有了隐隐的扭曲,身体都颤抖起来,捏紧那封信笺,不愿相信。 “他怎么还是要退亲。父亲,他怎么还是要退亲!” 姚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觉自己先前所有的羞赧和欢愉都反过来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巴掌,摔到了她的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打蒙了。 甚至连面子都挂不住。 她无法接受,只一个劲儿地问着姚庆余。 姚庆余却是抬了那一双已经浸过几许岁月起伏的眼,望向了这个一直被自己宠爱着的女儿,想起了自己先前着下人去打听来的原委。 他才是有些不敢相信。 此刻也不回答姚惜的话,反而问她:“你在宫里说过什么,想做什么,自己如今都忘了吗?” 姚惜不明所以:“什么?” 姚庆余自打看见这封信时便一指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炸了出来,一拍桌案,豁然起身,大声质问:“当初想要张遮退亲时,你是不是在宫中同人谋划,要毁人清誉,坏人名节?!” 姚惜从没见过父亲发这样大的火。 这一瞬间她都没反应过来,怔怔道:“爹爹怎会知道……” 姚庆余听见她这一句,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可这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幺女。 那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反将案头上的镇纸摔了下去,气得声音都变了:“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女儿来!那张遮原是我为你苦心无色,人品端重,性情忍耐,如今虽声名不显,假以时日却必成大器!你猪油蒙心看他一时落魄想要退亲也就罢了,为父也不忍让你嫁过去受苦,谁想到你为了退亲竟还谋划起过这等害人的心思!人张遮顾忌着你姑娘家的面子,不好在信中对我言明原委,只将退亲之事归咎到自己身上,可你做了什么事情,人家全都知道!我姚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真真如一道晴天霹雳,当头砸下。 姚惜整个人都懵了。 她这时才知道张遮为什么退亲,一时整颗心都灰了下去,颓然地倒退了两步,仿佛有些站不稳了,只喃喃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 姚庆余冷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得出这种事,旁人知晓也不稀奇!” 姚惜却觉被伤了面子,那一页信笺都被她掐得皱了,狠狠咬着牙道:“不可能!那不过是在宫中的玩笑话,张遮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姚府这样显赫的门楣,他一个吏考出身的穷酸破落户怎么可能会退亲?他家里还有个老母,知道这门亲事时那般欢喜,也不可能由着他退亲!一定是有人暗中挑唆,父亲,一定是有人暗中挑拨,要坏我这一门亲事……” 姚庆余听了这番话,只觉心寒。 他望着她说不出话。 姚惜脑海中却陡然浮现出一张明艳得令她嫉恨的脸孔来,眼眶里的泪往下掉,咬着牙重复道:“一定是有人暗中挑拨……” * 张遮拎着药回了家。 胡同深处一扇不起眼的旧门,推开来不像是什么官家门户,只小小一进简单的院落,干净的青石板上立着晾衣用的竹架子,上头挂着他的官服。 东面的堂屋里传来桌椅搬动的声音。 是有人正在扫洒。 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上还系了围裙,正将屋内的桌椅摆放整齐,然后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张遮走进去时,她正将抹布放进盛了水的盆中清洗。 抬头看见他身影,蒋氏便朝他笑:“回来啦,晚上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 丈夫死得早,蒋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长大,岁月的风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残忍,眼角眉梢刻下来一道又一道,与京中那些儿子出息的命妇截然不同。 当年家徒四壁,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求书塾里的先生收了张遮。 可书塾里别的花费也高。 笔墨纸砚,样样都要钱。 蒋氏便节衣缩食地攒钱来给他买,只想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为他父亲洗清冤情。 她知道自己儿子聪明,也知道他若读书,必定是顶厉害的。 可谁想到,他读了没几年,却瞒着她去参加了衙门那一年的吏考。等考成了,回来便同她讲,他不读书,也不科考了。 气得她拿藤条打他。 一面打一面哭着骂:“你想想你爹死得多冤枉,当年又都教过你什么!不成器的,不长出息的!吏考出来能当个什么?官府里事急才用,不用也就把你们裁撤了!一辈子都是替人做事的,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张遮那时不躲也不避,就跪在父亲的灵前由她打骂。 背上打得血淋淋一片。 打到后面,蒋氏便把藤条都扔了,坐在堂上哭,只恨自己无能,一介妇道人家没有挣钱的本事。她岂能不知道儿子不考学反去考吏,是因为知道家中无钱,不想她这般苦? 可越是知道,她越是难受。 自从张遮在衙门里任职后,领着朝廷给的俸禄,家中的日子虽然依旧清贫,可也渐渐好过原来的捉襟见肘了。 更让蒋氏没想到的是—— 过了没半年,河南道监察御史顾春芳巡视府衙,张遮告了冤,终让府衙重审他父亲的旧案,时隔十数年终于沉冤得雪,张遮也因此被顾春芳看中,两年多之后便举荐到了朝廷,任刑科给事中,破格脱去吏身,成了一名“京官”。 这进小小的院落,便是他们母子俩初到京城时置下的。 原本是很破落的。 但蒋氏勤于收拾,虽依旧寒酸,添不出多少摆设,可看起来却有人气儿,有个家的样子。 张遮把买回来的药放在桌上,皱了眉也没说话,便上前把蒋氏手中的抹布拿了下来,放进那木盆里,又把木盆端到一旁去,才道:“昨日已经擦过了一回,家里也没什么灰尘,你身体不好,不要再劳累了。” 他说这话时也冷着脸。 蒋氏看着便摇头,只道:“你这一张脸总这么臭着,做事也硬邦邦的,半点不知道疼人,往后可怎么娶媳妇?” 张遮按她坐下,也不说话。 蒋氏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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