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君高中探花,却杳无音讯。 我去寻他,只见轻纱扬起的马车里,被长公主擒住的一节雪白脖颈。 如引颈悲鸣的鹤。 我的夫君,被长公主囚做禁脔。 那日过后,我又捡起了刀。 我曾是个杀手,有一把薄如蝉翼的刀。 终有一日,这把刀,会架在长公主的脖子上。 1 「丫头,快跪下,你不要命了?」 衣袖被人拉扯着,我顺着这股力道跪伏在地,却不肯低头,死死地盯着长街中央那架轻纱扬起的马车。 马车里是一姿容华丽的年轻女子,外衫松松垮垮披散在身上,露出光滑雪白的胳膊。 染着豆蔻的指甲抓拢,狠狠掐在身侧男人的脖子上。 「那是摄政长公主吧,又新得了个男宠?」 「这个可了不得,当朝探花,听说长得极好看,公主可是喜欢得紧呢。」 「探花郎,还是个有学问的,竟像个女人一样出卖色相。不知羞耻,我呸。」 耳边是低声谩骂的声响,一句句钻到我的耳朵里。 我一个字都不信。 十日前,有皇家暗卫夜半踏进我屋门,一招一式间皆是杀招,誓要取我性命。 我费了一番力气,方才反杀。 他们誓死不肯说出受谁命令,只是衣物上绣着的摄政长公主府的暗纹,我是认识的。 毕竟,八年前,我从这群人手里,死里逃生。 2 我紧紧盯着马车上几乎被公主揽在怀里的男人。 当朝探花郎,顾寒越,我的夫君。 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安静地伏在公主肩头。 长发披散,着一身白衣,被迫仰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如被囚的鹤。 曾经惊才绝艳,光明坦荡的少年郎,硬生生跌落在泥潭里,沾了满身的污泥。 被缚住手脚无法逃脱。 受万人唾骂。 3 我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三个月前,送顾寒越进京赶考的时候,我不曾料到,他会一去不回,再无音讯。 就像顾寒越也不曾知道,他捡回家悉心照料的姑娘,其实,曾是一个暗卫。 被皇室暗中培养的暗卫。 我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远远跟在长公主的车架后面。 我得去救他。 也要去报仇。 4 我埋伏在公主府外多时,终于摸清楚了这里的布防。 趁着换防的时候摸了进去,爬上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树。 攀着枝丫,我敲了敲窗子。 没有人应。 我用了些力气,将窗户从外推开,屈身跳了进去。 里面没有点烛火,我只隐约看到床榻上伏着的黑影。 我摸索着走过去,黑影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问:「你是谁?」 声音沙哑,像含了沙砾。 我捏紧了手里的匕首:「寒越,我来带你走。」 那黑影起身的动作僵住,半晌都没有动弹。 我耐心地等着,终于等到他喊我名字:「阿絮?」 声音颤抖,似是不敢确定。 我应了一声:「是我。」 顾寒越骤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我奔过来,一把把我揽在了怀里。 肩膀上有热泪滴落,我听到顾寒越压抑着的声音:「阿絮,你没事儿,你还活着。」 我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儿。」 「我来带你走。」 顾寒越却没答话,黑暗的寝殿里,远远传来喧闹的声响。 他似是受惊,一把推开了我:「阿絮,你走吧,不必管我。」 「我知道你有能耐,但公主权倾朝野,耳目遍布,我们逃不掉的。」 他声音压得极低,呼吸急促,往外推我。 「公主十日前就派了暗卫取你性命,你快走,躲起来,别被她找到。」 我顺势攥住他手腕,如同攥了一把枯骨。 轻轻一折,就要断了。 5 我拗不过他,只得沿着窗户跳出去,藏在窗外的树上。 摄政长公主被人簇拥着进来,黑暗的寝殿被点亮。 顾寒越无处躲藏,又缩回了床榻里。 烛火摇曳间,我看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深深浅浅的抓伤,和脖颈处乌黑的指印。 公主染着豆蔻的指甲划过他苍白瘦弱的脸颊,嗤笑一声:「顾寒越,还是不肯答应吗?」 「本宫堂堂摄政长公主,愿意嫁给你做妻子,是你八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那声音轻轻柔柔,却阴鸷狠毒,如吐着信子的蛇,试探着要缠绕住重伤的鹤。 顾寒越有气无力,声音却冷冽:「公主,您有驸马,臣也有妻子,您何必强求?」 公主冷笑:「你妻子,一个卑贱的丫头,她怎么配?」 「她早就被我派人杀了,你现在没有妻子,本宫也早就休了驸马,你我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顾寒越于是闭着眼,不肯再说话。 公主在他身边坐下,笑:「顾寒越,本宫喜欢你,非你不可。」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答应本宫,不好吗?」 顾寒越睁开眼,恨恨道:「公主杀我妻子,却要求我一颗真心?」 「也太贪婪了些。」 公主变了脸色,一把掐住了顾寒越的脖颈,厉声道:「顾寒越,本宫耐心有限。」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 「一,乖乖做我的驸马,本宫知道你才干,哄得本宫开心了,给你个丞相做也是使得的。」 「二,若你固执不肯应,还妄图做什么诗文论什么朝政,且看你能不能逃得出去。」 公主脸色沉郁,指甲陷在顾寒越皮肉里,带出一抹血色来。 「你诗才着实出众,经史策问也学的透彻,但探花郎……」 公主带血的指甲拂过顾寒越清隽的脸,短促地笑了声。 「这些东西,通通比不得你这张脸,可真是叫本宫喜欢。」 四个月前,柳絮纷飞的时候,顾寒越忙着准备科考,我就在一旁撑着头看他。 他怕我无聊,提笔写了几个大字给我临摹。 却被我拂去一旁,笑着同他说笑:「读书识字,有什么用呢?」 顾寒越也不恼怒,把宣纸平平整整地铺在我面前。 「阿絮不识字就看不了话本子,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确实,之前顾寒越曾给我带回来好多解闷儿的话本子。 可无奈我不识字,只能等他闲暇的时候慢慢读给我听。 我乖乖拿起笔跟着笔画描摹,问:「那寒越,读书,是要做什么呢?」 彼时,顾寒越只笑着抚平被风吹皱的书页:「考科举,入朝堂。」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此乃经世大儒所言,亦是吾之所愿也。」 他望着远方,眉目静好。 昔日里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寒窗苦读的经史典籍,通通比不得他这副皮囊。 多可笑啊。 6 顾寒越睁开了眼,黑眸沉静。 「公主,臣寒窗苦读十余年,圣贤书读了许多卷,不是为了献媚取宠的。」 他一字一顿:「哪怕做不得朝臣,臣也绝不肯做个禁脔。」 「若走投无路,臣宁肯自裁,也算是干干净净。」 他竟露出个讥诮的笑来:「反正公主除了这条命,也再无其他拿捏臣的了,不是吗?」 公主极喜欢顾寒越的。 她奈何不得,又不敢逼得太紧,拂袖离去。 走之前,命人把寝殿里所有的摆设都拖走了,大概也是怕他自尽罢。 顾寒越手腕上被拴了铁链,动起来哗啦作响。 他目光悠远,望着我栖身的这棵枝繁叶茂的树,却再不肯与我说话。 伤鹤被折了翅膀,束缚在尘网。 挣脱不得。 我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往皇宫的方向掠过去。 长公主权倾朝野,但她囚我夫君之仇,我也是要报的。 哪怕以卵击石,哪怕蚍蜉撼树。 在被顾寒越捡回去之前,我曾是皇宫里圈养的暗卫,共二十三人。 天子耳目,替他监视朝臣,做些见不得人的杀伐勾当,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后来先帝驾崩,新帝年幼。 二十三个暗卫于八年前幼帝被刺杀时全员覆灭,这把刀已经碎了很多年。 我躲过皇宫侍卫,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承乾殿,摄政长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当朝皇帝身前。 皇帝未及弱冠,但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帝王的气魄。 他在我出现的瞬间就抽出了身旁的长剑。 原本只是用作祭祀的华丽的长剑被打磨出了锋芒,箭尖直指我眉心。 皇帝浑身紧绷着,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语调微微上扬着露出几分惊讶。 「十六?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如果不是被顾寒越救下,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死在长公主暗杀皇帝的时候。 7 皇帝十三岁出京祭天,在祭坛上孤身一人时,遭到长公主暗中截杀。 我挡在他身前,被长剑穿胸而过,血还洒了几滴在他龙袍上。 彼时公主府私下圈养的暗卫倾巢而出,誓要留下皇帝性命。 先帝留下来的二十三个暗卫,将年幼的君王护在中间,无一生还。 我昏死过去的时候,尚且留着一口气。 却被长公主府的人连同那二十二具尸体一同,抛去了乱葬岗,点起一把大火,意图毁尸灭迹。 我被压在最低端,竟也侥幸活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我强撑着将压在我身上的烧焦的尸体推开,转头去看到了背着书箱提着烛火赶路的顾寒越。 彼时无风无月,唯一的光芒是他手里的那盏烛火,和我同伴身上未曾熄灭的火。 他分明是害怕的,却还是颤抖着声音问我:「姑娘,你需要帮忙吗?」 承乾殿内寂静,皇帝不曾放下长剑,皱眉问我:「你既已得了自由,还回来做什么?」 8 我俯身,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摊开给他看,表明我的身份和忠心。 「被长公主囚禁的当朝探花郎,是我的夫君。」 「我来救他。」 「也报我二十二个同伴枉死之仇。」 皇帝盯着我看,眼神平静,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时寂静无声,我浑身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不过是在赌罢了。 赌皇帝早就查清楚了祭天遇刺的真相。 赌皇帝在暗中筹谋着从长公主手里夺回属于他的权势。 长公主权势滔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兵行险招。 以命相搏,做皇帝手里刺向长公主的尖刀。 只是皇帝今年已至弱冠,韬光养晦许多年,威严愈盛,愈发像个人君了。 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良久,皇帝嘴角泛起玩味的笑:「你倒是情深。」 「三日后是琼林宴,朕与长公主都会出席,恰是刺杀的好时机,你替朕去杀一个人。」 「左骑射将军,李应。」 那是将军府的独子,长公主的驸马,先帝赐下的亲事。 他跟公主青梅竹马,对公主百依百顺,哪怕被公主强行和离,也依旧护在她身旁。 他是公主在朝堂上的鹰犬,他手里的十万兵马是公主执政最大的倚仗。 若杀他,则公主如被斩臂膀。 皇帝终于收起了那柄锋利的长剑,亲自将我扶起来,笑意吟吟。 「十六,朕十三岁时那场刺杀,也该悉数还于长公主了。」 「你小心行事,不要背叛朕,若是事情败露,不准牵连到朕身上。」 「此事若能成,朕会保下你的探花郎。」 我恭敬应下。 我借皇帝之手想救出顾寒越,皇帝也在筹谋着借我之手,除去长公主。 互相利用罢了。 9 皇帝给我安排的身份是琼林宴上侍奉的宫女。 我混在宫女群里,安静地站在皇帝身后。 在这个角度,我能清晰地看到长公主的侧脸。 若是刺杀长公主,这里会是最适合出手的地方。 我低垂着眼睛,想起皇帝的交代。 他说,长公主垂涎探花郎美色,琼林宴上必然会来。 而李应执掌京畿护卫,又对长公主死心塌地,也一定会来。 我遥遥望出去,果然在殿外五步远的地方,看到了带刀披甲的李应将军。 视线收回去之前,我转向殿内,顾寒越端坐在下首,手里捏着诗篇,眼神却直直地望向我。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吹起了一阵风。?? 他无声地开口问:「阿絮?」 我不回应,他却忽然间脸色煞白。 10 琼林宴开始之前,长公主突然开口:「顾探花,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喧嚣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悉数转向了顾寒越。 皇帝摇晃着酒杯,神色如常。「皇姐,他只是白丁之身。」 「既无任何官职,又非皇室中人,坐到摄政公主身旁,恐怕不合规矩。」 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有意招顾探花做驸马,还在意什么规矩。」 她冲着顾寒越招手:「探花,来。」 我看着大殿之中神色各异的人。 长公主溢于言表的轻佻戏弄。 皇帝不动声色的考察抉择。 众进士按下不发的鄙夷讥讽。 悉数落在顾寒越身上。 我的夫君,光明磊落的探花郎,金殿传胪唱名赐第,本该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却像个戏子一样,任人打量玩弄。 仿佛他天生就是以色侍君,狐媚惑主之人。 可是,凭什么呢? 琼林宴上,皇帝亲临,金榜张贴,旌旗猎猎。 众人皆是志得意满,唯有我的夫君,宫闱之中受尽欺辱。 满腔凌云志碎裂成空,被困于重重牢笼吗,萧索伶仃。 我捏紧了手里的匕首,那是皇帝钦赐,刀刃寒光凛凛。 将在此后,刺破困住顾寒越的牢笼,为他泻下一缕天光来。 11 顾寒越低垂着眼睛,不曾理会长公主的戏弄,也不曾跪谢皇帝的试探。 他端坐了许久,等长公主喊过三遍,方才坐直了身子,露出一双清冽的眼睛来。 他缓缓起身,声音低沉沙哑,气势却沉静:「敢问公主,爱臣什么?」 「是爱臣寒窗二十年,金殿中功名?还是爱臣这一身俊秀皮肉?」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狠狠磕在桌沿上。 宽大的绯红衣袍滑落,露出双腕上被铁链束缚的乌黑伤痕来。 他捡起一片尖锐的瓷片握在手心,有鲜红的血液沿着苍白的手指滴落。 有人抑制不住地惊呼一声,殿内渐渐起了喧嚣声,众进士窃窃私语。 我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只看到众人的目光,鄙夷不屑,惋惜钦佩。 有人低声劝,有人讥讽笑。 长公主慌着命人去夺他手里的瓷片,皇帝高坐上首,隔岸观火。 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顾寒越这样的读书人,清高孤傲,怎肯身陷囹圄沦为玩物。 怕不是想一死了之,反倒干干净净。 以往长公主对他看管甚严,如今竟叫他得了机会。 12 顾寒越紧紧捏着手里的瓷片,对这满殿喧嚣充耳不闻,反倒越过重重人群,望了我一眼。 他竟露出个笑来,朝着上首的君王俯身行了一礼。 「臣春闱得志榜上提名,原本也是存了报效陛下的志向,奈何容颜为祸,竟受剜心刺骨之辱。」 「既如此,」他声音低沉下去,瓷片抵在额头,重重划了下去。 「便是见弃于君,拼着功名不要,臣也做不得掩袖工馋,柔佞媚主的娈臣。」 他低着头,踉踉跄跄地朝着上首的君王行礼。 赤红的血流过苍白的脸颊,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 众人哑了声息。 我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泪水压下去。 我早该知道的,以顾寒越的性子,在被困公主府时就已存了死志。 如今只是自毁容颜,比我预料的已经好了太多。 只是,容貌有损,他再也入不了仕,做不得官。· 这个时候,我想到的却是,他进京赶考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诗。 终然不负凌云志,会向蓬莱顶上居。 不过短短三月,他受百般欺辱践踏,口舌笔墨唾骂。 扶摇风断,壮志如空。 玉碎。 13 良久,我听到一阵刺耳地尖叫声。 长公主恼怒质问:「顾寒越,宁可自毁容颜,也不肯做本宫的驸马,是吗?」 「本宫与你说过,只要你点头答应,你想做尚书还是丞相,本宫都由得你去,这样大的恩赐,你为何还敢忤逆?」 顾寒越并不理会公主,他跪伏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跟皇帝说话。 「陛下,君子怀德,自当光明坦荡,不囿私怨。」 「然臣愠于宵小,恶极恨极,誓要讨一番公道。」 他声音清冽,瞧着竟有了几分书生意气,仿佛昔日种种囚困折辱从未有过。 「臣顾寒越,状告当朝摄政长公主,杀臣妻,辱臣身,奸淫掳掠,昏聩妄为,残虐无道。」 顾寒越说完,似是力竭,再未出声。 长公主恨恨道:「顾寒越……」 只是,她话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带着三分笑意,打趣道。 「皇姐代朕监国理政近十年,怎得还被一介书生告上御案?」 他话音一转,语气沉沉:「可真是,不小心呐。」 「顾卿,你且起来。」 皇帝定定朝着顾寒越看了半晌,命人扶他起来,又朝我打了个手势。 长公主扫过大殿,神色惊愕,质问道:「这是你们早就串通好的一场戏?」 「陛下真是好手段。」 「你想要什么?要我手里的理政大权吗?」 皇帝敛了笑:「朕登基时尚且年幼,父皇亲封皇姐为摄政长公主,命你辅政。如今已十年之久。」 「皇姐,朕已然弱冠,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 「你该放手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摔碎了一直把玩在手里的杯盏。 有十数个暗卫从殿外掠过来,却被李应挡在外面。 皇帝笑:「皇姐,你看看这些人,可觉得眼熟?」 「可觉得愧疚?」 14 我依旧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那十数个暗卫步步逼近大殿。 他们腰间挂着一副玉牌,其上的纹样清晰可见。 那是皇室暗卫才会持有的玉牌。 我曾经也有一块,随着我那二十二位同伴的尸体一同,烧毁在了大火里。 我握紧了手心的匕首。 睁眼看着顾寒越被宫人带着退至角落,看着众位进士慌不择路地缩在一起。 看着皇帝眉目平静运筹帷幄,看着长公主眼神狠厉咬牙切齿。 这场天家姐弟的争权夺势之战。 我和顾寒越,都只是局外人,是皇帝握在手里的,刺向长公主的一把尖刀。 我按捺不住,混在四处躲避的宫女里,趁着慌乱接近了长公主。 暗卫攻势渐猛,逼迫得李应都不得不退进殿中。 年轻的将军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神色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他进来时直直朝着长公主而去,将她护在了身后。 「事态紧急,请公主和陛下移步偏殿。」 皇帝发出一声短促地笑,竟丝毫不避讳殿中的众位进士,话说得极缓慢。 「皇姐,八年前,祭台之上,你可还认得这群人?」 「父皇留给朕的二十三人,被你悉数杀了个干净。」 李应大惊失色,大喊道:「陛下?」 到底是没见过血的小将军。 他骤然听闻皇室隐秘,面色煞白,却仍下意识地将长公主护在怀中。 将后心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我眼前。 15 大殿内暗卫和护卫缠斗,形势极其混乱。 我抽出一直藏在袍袖里的匕首,挺身上前,一刀扎向李应后心。 生死关头,李应竟往后看了一眼,带着长公主急速后退,脱离我刺杀的范围之内。 他回身,锋利的长剑直挑我面门,被我矮身避开,贴了上去,与他缠斗在一起。 他习的是正经功法,是杀敌的武艺。 但我不同,我自幼被培养,一招一式都是阴狠至极的杀人手段。 半盏茶的工夫,李应长剑砍进我右胳膊半寸。 而我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他胸口。 李应倒下去的时候,还执拗地想抽剑,又转头去看长公主,嘴唇翕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被他护在身后的长公主愣怔看着,无意识地落下两行泪。 多可笑啊。 本该上阵杀敌的将军死在皇室的权势争夺里,至死都被拖累在长公主身边。 从未看到过沙场的连营十里,落日狼烟。 本该春风得意的书生被囚禁在公主府的家宅里。 经史典籍策论诗文,统统磨灭在无止境的折辱围困与口诛笔伐里。?? 我闭了闭眼,右胳膊上的长剑因为主人的死去,而无力地挂在我的皮肉里。 我将它拽下来,安放在李应身边,转身朝着站在角落里的顾寒越走过去。 他亦朝我伸出了手。 只是,还没等我握紧这双手,我听到了皇帝低声喝令的声音。 「左骑射将军李应护驾有功不慎身亡,其后一应事宜由镇国将军陈泰宁接管。」 「摄政长公主私养暗卫,蓄意刺杀,传五王叔、刑部尚书会审。」 「她,暗卫之首。」皇帝那柄打磨锋利的长剑隔着重重尸首,指向我。 「留活口,压入天牢等候处置。」 皇帝冷硬的命令一条条下达,我猝不及防,被一双粗犷的手压倒在地上。 我不可置信,回头看,却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投过来的,饱含深意的一眼。 以及那十数个乖乖扔下匕首,主动撞上士卒尖刀的暗卫。 尖刀穿过胸膛,这一拨儿刺杀的暗卫,只留下我一个活口。 而我,被皇帝的心腹将军钳制住手腕,摁到地上无法动弹。 被带出去之前,我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握住。 顾寒越朝我露出个苍白的笑来:「别怕,我和你一起。」 16 我被押进了天牢,和顾寒越一起。 那里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顾寒越半跪在我身前,撕下衣袍替我包扎带血的右臂。 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贯穿整张脸的狰狞伤口还在渗血,却仍旧仔细地替我包扎。 我半靠着墙,将今日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皇帝在顾寒越状告长公主时,朝我打了一个手势。 那是暗卫训练时常用的命令手势,是配合行动的意思。 后来我刺杀李应,大殿分明已经被陈将军掌控。 皇帝已经占尽先机,却依旧命暗卫撞刀自尽,只留下我一个活口。 还斥责长公主「行刺杀之事」。 他要做什么? 我试图去揣度他的意图,思来想去,却只得到个荒谬的颠倒黑白的想法。 皇帝要把李应的死,和这场光明正大的刺杀,通通栽赃到长公主头上。 就像八年前,祭坛之上,那场不了了之的刺杀一样。 长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场刺杀,使得皇帝重伤,暗卫全灭,最后却成了一场悬案。 如今,皇帝也用了同样的手段。 顾寒越忽然握紧了我的手:「阿絮,别怀疑,你的推测是对的。」 他挨着我坐下:「皇帝想要亲政,长公主不想放权,他二人之间必会是长久而狠厉的争斗。」 「你我都是皇帝选中的,扳倒长公主的棋子。」 「阿絮,你不该为了我回来的,如今你我二人都再无退路了,你的身份也将再隐藏不住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哑声道:「这与你无关,我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得光。」 「我和长公主之间本就有生死大仇。」 我呼出一口气来:「寒越,这场算计,我原本就逃不过去。」 顾寒越沉默许久,没说话,只把我揽进了怀里。 17 三日后,是皇室会审。 我原以为是在刑部,没想到,竟被带到了议事用的承乾殿。 彼时正是早朝,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上首皇帝高坐龙椅,龙椅旁设有珠帘,能隐约看到身着凤袍的长公主。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只是长公主执政,朝堂议政都做得,凤袍上绣了凤凰,便也没人敢置喙。 我和顾寒越被簇拥在中间,跪在文武百官最前面。 有一威严的声音问:「堂下何人?」 我认得这个声音,陛下亲命会审的五王爷,先帝的同胞兄弟,当今陛下的皇叔。 他年轻时也是跟着先帝进出敌营,南征北战的将军。 此时却已须发皆白,垂垂老矣,只是周身的气势,仍带着当初沙场锻造出来的血性。 顾寒越叩首:「臣是春闱进士前三甲,顾寒越。」 我跟着他行礼,犹豫片刻,闭着眼睛颠倒黑白。 「奴是先帝训练的皇室暗卫,无名,排行十六。」 我话音落下的时候,长公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说是就是?八年前陛下被刺杀,暗卫营二十三人悉数死亡,尸体还是本宫命人处理的。」 我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呈了上去。 「暗卫之间彼此不知名姓,仅靠这柄先帝赐下的匕首辨认身份。」 又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被刻下的皇室图腾。 「这图腾是奴幼时就刻上的,皇室墨刑的手艺,做不得假。」 皇帝摩挲着匕首,半晌开口:「是父皇的字迹。」 五王爷于是走到我身边,掐着我的胳膊仔细辨认过那图腾,说话时声音颤抖。 「确是皇室手法。」 他怒目:「你既然是先帝赐给陛下的暗卫,为何要行刺陛下?」 我俯身:「奴婢受长公主胁迫,不得不行背主之事。」 长公主紧紧盯着我,话却说得慢条斯理的。 「一派胡言,陛下是本宫亲弟,本宫如何会暗中刺杀?」 「况且吗,你无父无母,无亲眷无前程,本宫如何胁迫得了你?」 我笑得讥诮:「十日前你派暗卫将我绑来,以我夫君的性命威胁我替你刺杀陛下,是也不是?」 「乃至于八年前,你谎报陛下踪迹,又命刺客伏击暗卫营,事后更是将二十四个暗卫悉数毁尸灭迹,这种种恶行,长公主殿下难道都忘了吗?」 长公主愣了片刻,对我的指控置若罔闻,喃喃道:「顾寒越?」 「顾寒越的妻子,是你?」 我笑:「我夫君高中探花,前途大好,却被你囚禁在公主府,威逼利诱要他做你的驸马,至今已有三月之久,是也不是?」 长公主没理我,反而盯紧了顾寒越:「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妻子?一个卑贱的暗卫?」 顾寒越只安静地跪着,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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