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了? 偏了方向的风言风语莫名其妙传起来,再过几天,还没见两人有交集,就迅速地演化成“金童玉女分手了”。 路莱对此很无语:“我们没谈恋爱啊。” 但包括吴佳在内的女生都鼓励她:“没关系,爱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分手就分呗,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人呢。” 这种时候她们就变得很宽容,安慰起路莱,头头是道。 路莱解释半天也没人听进去,只好退而求其次,闭嘴任人猜忌。她想,温嘉鸿说到做到不再找她的麻烦,已经是老天对她的眷顾,但她想不到,那眷顾稀薄得可怜,少了温嘉鸿,还有别的人蠢蠢欲动。 分手传言私下盛行的第二个星期三,狂躁的雷雨袭击了这座城市。 晚自习,户外电闪雷鸣的声音完胜讲台上评卷的老师,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隆中,部分胆小的女孩已经忍不住捂了耳朵。 “算了,自习吧,明天再分析这次的试卷。” 头发稀疏,嗓音低沉的物理老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叹息道: “嗓子都讲疼了,也讲不过老天爷。” 大家为老师的幽默而哄堂大笑,偏偏就在笑声响起过后的下一秒,窗外一道刺眼的电光一闪而过,整栋教学楼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无边的世界让人觉得很不安。 “停电了!” 不知道是哪个大嗓门喊了这样一声,教室里就炸了锅,有女生尖叫,也有男生在怪笑“哦,完蛋了,得放学了!” “别吵,都坐在座位上不要动,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老师拍了拍讲台,借着走廊上应急疏散指示微弱的光亮摸出教室。他一走,部分调皮的男生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装鬼吓人。 “呜哇,呜哇,呜哇。” 很贴合窗外的阴风阵阵,从他们嘴里吐出的风声,与国产恐怖片里妖魔鬼怪出场的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喧闹中,更有人直接站起身来,作怪似地在暗中偷袭周围同学,一时间,班里女生尖叫此起彼伏。 “路莱,我怕。” 邻桌胆小的吴佳发出不安的嘤咛。 “没事儿,别怕。大概是跳闸,我们坐着不动,一会儿老师就会去恢复的。” 尽管无法制止班级上的乱象,但路莱还是柔声安抚着吴佳。 她本不是那么怕黑的,直到身后迅猛伸来一双不怀好意的手。 有人趁着停电,毫不客气地???环住了她。 ??46.微光如炬 脖颈后能感觉到来人的呼吸,尽管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路莱的恐惧仍然无以复加。潜伏在黑暗中,所有龌龊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 是雷电导致的线路跳闸,祸不单行。 十分钟左右被恢复的供电,甚至没来得及坚持到这节晚自习下课,一道闪电迅速划过后,教室再度陷入黑暗。 无奈,学校只能组织学生暂停晚自习,有序离校。 虽然头顶着狂风暴雨,但少上一天晚自习对大部分学生来讲仍是难得的喜事,即使淋雨他们也欢天喜地,大家雀跃地排列在走廊上,人潮中不乏窃窃私语: “真好,希望明天也跳闸。” 神奇,也不知道是哪位雷公电母听到了这几位同学的心声。 自从那天停过电以后,一连几天,不管下不下雨,高中部的线路总要跳闸那么一次,或者两次。 这是路莱最担惊受怕的一段日子。 黑暗中,有人摸过她的头发,有人摸过她的脸,她相信教室里不止是她一个人在承受这些,但恐惧和羞怯是一团塞住她,甚至她们喉咙的棉花,等到灯光亮起,每个人都被迫表演平常万分。 尽管学校已经开始大规模检修线路,受尽困扰的路莱还是忍不住向“有点身手”的宋荻野请教:“你说,有没有那种,被人碰到,马上就......就可以把他推开,或者马上让自己挣脱的防身术?” 彼时,坐在宋荻野的单车后座,环抱住宋荻野的腰,路莱声音小小的。 自上次与温嘉鸿狭路相逢过后,警戒的宋荻野已经将“再战楼”视为了一处禁地,是不再适合补习的地方。于是两人每周五放学的去处变成了秘密基地、人少的公园或者河边。 毕竟有了单车作代步工具,去稍远一点的地方也不算太麻烦。 “你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吗?” 询问勾起了宋荻野的警觉,她猛地捏了一下刹车,停滞在原地。 “有人欺负你?” “没有啦,”应激的反应让路莱下意识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 但很显然这句鬼话是不值得相信的。近来小棉花糖总是心神不宁的模样,宋荻野早有预感。 “有什么就直说吧。” 侧身朝后望了望后座咬住嘴唇无辜的模样,她斩钉截铁道: “我来处理就好。” 路莱在宋荻野面前很难藏着掖着,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在秘密基地里,假装若无其事翻出练习册的她被半蹲在面前的宋荻野摁住双手,再度“审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上那个霸道且认真的眼神,路莱编不出谎话了,只好老实地和盘托出。 小破房间的气氛瞬间冰冻。 宋荻野埋头沉思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脾气,发火了。 “靠。” 怒骂一声,她一拳砸在本就轻薄的小方桌上。不堪重负的小方桌直接侧翻,桌上花花绿绿的练习册和铅笔袋里的零碎散落一地。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知道是谁呀,”被吓了一跳,路莱连忙安抚,“别那么激动嘛。” 她从藤椅上起身收拾起地上的狼藉来,纤细的身体蹲成小小一团,像一朵委屈巴巴的蘑菇。 凝固的空气在她的柔声细语中又开始流动,宋荻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非常失控,于是埋了头扶起小方桌,也投入了收捡满地零碎的工作中。 “让我抓住,我非把那个人的头给拧下来。” 但她还是很生气,咬牙切齿,有种自家白菜被外来野猪拱了的愤恨。 “好了好了,你别不高兴。” 物件尽数恢复原样,眼看宋荻野还像充气的河豚般顶着鼓胀的腮帮子,路莱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蹲在桌边的宋荻野的脑袋,给她顺毛。 意外的是宋荻野很吃这一套,被揉脑袋,像只听话的大狗狗,一动不动,跟刚才天不服地不服的刺儿头形象判若两人,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泄了气。 “下次再停电,你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用力握住路莱还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掌,她的声音闷闷的。 “要不就躲在桌子下面,要不就跑到教室外面去,别管什么纪律不纪律,都是狗屁。” 倒是个可行的法子,先前太慌乱没想到,惹不起也能躲得起。路莱的心情顿时舒展许多,不愿自己的事扰得宋荻野继续郁郁寡欢,给宋荻野讲题的间歇,她俏皮地逗趣: “还记不记得那首儿歌‘种太阳’?气氛好沉重,要不我来给你唱一唱?” “神经病啊。” “哈哈,不是。”路莱捂嘴笑,“只是觉得歌词有意思,种一颗太阳,结出许多太阳,送给南北极,再挂一颗在晚上。强行避免天黑。” 如果像歌里唱的那样能够播种太阳,如果天不会黑,光不曾熄灭,所有被限制在黑暗里的龌龊都悄无声息的死去,腐烂,该有多好。 为了路莱,虽然很不想上晚自习,宋荻野也产生了调查停电蹊跷的执著。 楼层的配电箱在走廊尽头转角的地方,八班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只要是这一层的学生要去那里,都得路过八班。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宋荻野最近一到晚自习就尤其警觉,一有人路过后门,她就偷偷摸摸探出脑袋探查半天。 发展到后来,更是一堂自习举手要上无数次卫生间。 最后老师也无语了,干脆地宣布:“以后只要我没讲题,去卫生间的同学就自己快去快回,不用打报告了。” 真是善解人意的老师。谢谢她,罪魁祸首还真让宋荻野逮着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宋荻野同班好几个每天跟她一样“尿频尿急”的小刺儿头。 因为不想上晚自习,从雷雨事件中得到了启发的他们干脆一拍即合,暗自组成了“放假小队”,每天轮换着以上卫生间为由,偷摸拉电闸,制造电线短路的假象。 由于那个年代学校各个楼层的监控远没有普及,加上雷电的确导致过线路问题,老师们还真没料到学生能大胆到组团拉电闸,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此时此刻,躲在暗处的宋荻野亲眼注视同班戴眼镜的小胖子打开了配电箱。 好家伙。她摩拳擦掌,准备打小胖子一个措手不及,可刚迈开步子,呵止的话还卡在喉咙,整个走廊已然陷入一片黑暗。 随之席卷教学楼的是熟悉的尖叫、怪笑、以及幸灾乐祸的“哦豁”! 在一班的教室里,时刻铭记“惹不起,躲得起”理念的路莱,这次教室一黑就抱着膝盖往课桌底下钻。可恶的是黑暗中有双眼睛仿佛带了夜视镜,今天她明明都钻到桌子下面了,居然还是被抓到! 而且这次更狠,直接拽住她的手把她从桌子底下带了出来。 “啊!”路莱急得尖叫。 可尖叫在这种场合向来不足为奇,好在混乱中拽住她胳膊的手臂却并没有对她进行更多的恶作剧,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贴上她的耳朵: “跟我来,我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是宋荻野。 她牵着她,在黑暗中精准地绕过桌椅,同学,直至来到楼梯转角。安全指示牌散发的淡淡绿色光亮刺破黑暗的牢,微茫中,如若萤火的光辉似乎在宋荻野的瞳孔深处跳跃,燃烧。 “我找到凶手了。你明天去找老师,告诉她们七点以后去配电箱那里暗中蹲守,躲在靠楼梯的墙那里,只要不被发现,就一定能抓到人。” 因为奔跑而气喘,她干涩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有如天籁,路莱不知道为何生出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宋荻野是从何时开始默默记下自己座位的? 以至于黑暗中,她都能够迅速地、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从一班到八班,一整条走廊的距离,明明交给了自己躲避的方法,却还是放心不下地赶来了她的身旁。 “跟我来,我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路莱的耳边盘旋,势要将她拉入万劫不复的漩涡。 “你就站在这里,等下如果电恢复了,你就回教室,如果老师组织疏散,你就在门口等疏散,我先走了。” 面对眼前路莱无端的缄默,只以为是自己的“突如其来”给了路莱惊吓,为缓和气氛,宋荻野带着笑把手轻轻放在了路莱脑袋上,胡乱一揉,安慰道: “不用怕,都说了,我来处理的。” 因为宋荻野的情报,拉电闸凶手很快被抓了现行。 在教导主任的暴怒下,噤若寒蝉的凶手忘了江湖道义,竹筒倒豆子,把所有“并肩作战”过的同盟都一网打尽了。 消息像风吹到每个班里,年级上炸开了锅,有人叹息连连:“怎么就给抓住了,这还没放两次假呢?”也有人持正面意见:“终于能好好上个晚自习了!” 但无论如何,晚自习恢复了正常。 为杜绝后患,教职工们还连夜集中检查了学校所有配???电箱的锁闭状况。事情完美解决,在第二周的升旗台大会,背上警告处分并被当做典型反面教材的凶手们被安排当着全校师生做检讨。 会后,作为情报提供者的路莱被教导主任带到办公室大肆表扬。 “路同学,碍于事件的特殊性不能给你当众表彰,但学期末的‘三好学生’和‘优秀之星’一定有你的位置。” 老师们也频频点头:“要是年级上的孩子都像路莱一样多好。” 只有路莱知道,至少这次“停电事件”的好名头是她白捡来的,所以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如坐针毡。 上课铃声倏然打响,谢过老师们夸奖的路莱鞠躬作别,埋着头急匆匆跑出去,却碰巧和来找教导主任的杨光明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一个巨大的踉跄,如果不是眼疾手快扶住门把的话,路莱很可能一个后仰摔在地上。看清杨光明的脸,她连忙道歉。 “杨校长,对不起!” “哟,这不是第一名嘛,这么着急?” 被小插曲惊了一惊,定神后看着那张正咬唇向他道歉的,羊犊般单纯的脸,杨光明的心头瞬间波涛汹涌。平时他的重心都在复读部,高中部来得不算多,久了没见路莱,意外一撞,他只觉得热血翻涌。 刚才撞到他身上的,毛茸茸的脑袋现在也就在他面前不足一尺宽的地方,眼前初恋一样的小姑娘,无辜的眼睛荡漾着纯洁的欲望,杨光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额头因撞击而出现的那一片浅红印记。 “瞧这细皮嫩肉的孩子,脑袋一下都给撞红了。”他笑。 办公室里的教导主任连忙走到门口来迎接杨光明,语重心长地提醒:“走路看路,注意安全。”见杨光明无碍,又调和气氛,“好在我们杨校长身体硬朗,换个单薄的女老师,怕是让你给撞飞咯。” “是啊,注意安全。” 手从额头转到臂膀,拉过路莱,杨光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检查”起来,扳过肩膀,又滑向后背。 “除了脑袋,身上没地方受伤吧?” 直到得到路莱“没关系”的回答,才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去。 “那快回教室吧,走廊上别跑了。” 如果天不会黑,光不曾熄灭,所有被限制在黑暗里的龌龊都悄无声息的死去,腐烂......明明站在太阳底下,路莱的后背却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什么杨校长的接近总是让她觉得不适? 不怀好意,真的只存在于黑暗里吗? ??47.命运的多米诺 学期结束的时候,路莱仍然稳坐年级第一。 沾了她的光,吊车尾宋荻野竟也破天荒冲进了年级前三百,虽然不是多么光耀的成绩,但对先前当过倒数第一的宋荻野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突飞猛进。 至少她不用担心宋雨丽产生:“我花那么多钱送你读书,你就回报我这个分数?”的疑问了。 宋荻野觉得自己是该好好谢谢路莱的栽培。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早,不过一月出头,大街小巷就涌出一大波卖对联、灯笼和炮竹的小摊,各种贩售年货的小店大门玻璃上都贴起年年有鱼、五福临门的窗花,就连学校的门卫室也挂起了中国结。 年味由点及面弥漫上来,街头巷尾喜气洋洋。 但从小与宋雨丽相依为命成习惯的宋荻野对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一直没什么概念。不用走亲戚,不用“回老家”,春晚和中秋晚会、元旦晚会相比并没有太大新意。 在她的认知里,除了帮宋雨丽做个大扫除,贴个对联,三十晚上多两个菜,一切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唯独今年有异常,她竟然在年尚未开始的时候,就早早觉得寂寞。 也许是因为没有灯又不保暖的秘密基地,冬天不再适合碰面;也许是因为期末两人家教变严,手机上缴,生活回归两点一线;还可能是因为这头考试刚结束,那头路莱一家就回了 H 市过年。 原来想念是这样一种感觉。像蚂蚁爬上手臂,痛痒划过表皮,直击内里。 自期末考前半个月两人就暂停了见面,只能在做早操的时候潦草对望一眼。好不容易等到考试结束,手机回归,随之而来的关于路莱的第一条消息就是:她今天就要和爸爸回 H 市。 虽然手指敲下的字是:一路顺风。但手机外的宋荻野却是表情凝重。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少了小棉花糖的叽叽喳喳,生活竟然变得索然无味。 时间在寂寞中像卡住的沙漏般流逝缓慢。 终于来到返校拿成绩单、看下学期分班情况那天。早上八点半,向来冬天鲜少有雪的南方小城飘起了零星小雪,微小的冰碴儿刚粘上头发,就融化。 突如其来的雪让汇聚在高中部楼下公示栏查看分班情况的同学们格外激动,黑压压的人群里打闹声此起彼伏,宋荻野挤进人潮,在文科四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在文科一班找到路莱两个字,满意离开。 教室同样哄闹得像早上八点的菜市场。 一对对因为文理分科而即将要别离的兄弟姐妹小情侣正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依依惜别,这时有人从办公室回来,一五一十地汇报“军情”: “老师们还开集体例会呢,具体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 屁股长刺,横竖坐不舒坦的宋荻野起身去往走廊求清净。 因为下雪的关系,走廊的栏杆一片潮湿,她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便百无聊赖地倚着它,向楼下望去。一片微小的雪花在风的推送下落到她的鼻尖,与此同时,路莱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范围。 她正与吴佳手挽着手,自食堂的方向朝教学楼走来。 “嘿,疯狗好像正盯着我们呢。” 是吴佳先看到宋荻野的,语气极尽嘲讽。 “真晦气。” 路莱愣了一愣,连忙抬头,对上了三楼走廊栏杆处宋荻野的脸。 不知怎的,只是远远与宋荻野相望,她也不自觉抿笑起来,微微勾起的嘴角让吴佳感觉十分不爽快。 “喂,路莱。” 吴佳拽了她一把。 这份不爽快倒不单纯是为楼上“阴魂不散”的宋荻野,更多是文理分科,路莱选了文科,吴佳选了理科,下学期她俩不能再同一间教室了。 从小吴佳就受到父母教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人也分三六九等,那么交朋友就要交优秀的,能对自己有帮助的。路莱当之无愧是优中选优的结果。 在填分科意愿之前她一再跟路莱强调:“我们一起选理科。” 结果今天公示栏上路莱的名字还是窜到了文科班,这让吴佳瞬间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你下学期不准再交新的朋友,你必须跟我最好。” 作为在家里受尽宠爱的独生女,吴佳说话常常会让路莱联想到路心贝。 霸道且独断,尽管吴佳大概从来都不懂得路莱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却早早对友情有了独占欲。 “听到了吗?”见路莱不吭声,她再次强调。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上了三楼,宋荻野还在原处站着,路过她身后时,瞥见她一身老气的派克服和杂牌登山靴,吴佳悄悄啐了一口。 “嘁,死穷鬼,不男不女。” “别这样,”听到这话的路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这会儿又没惹你。” “我不过是说句实话。”吴佳耸耸肩膀,嘴上功夫不减,“据我所知,她妈是工地搬砖的,她家穷得很,她还爱慕虚荣,买 A 货冒充名牌呢。” 作为曾被宋荻野当众拂了面子,还差点挨揍的人,吴佳对宋荻野的每一项负面言论都了如指掌。 不是的。 路莱刚想反驳,却被吴佳的下一句话醍醐灌顶。 “你看她留那一头短发,不男不女的,而且有一次八班的人跟我讲,她们在体检的时候看到疯狗穿了‘束胸’呢,靠,变态,你说她是有多想变成男人?” 你说她是有多想变成男人? 大脑因为这句话而飞速运转起来,那天落日的红霞下,她似乎也清清楚楚说了这样的话 “谁没有几副面具?就像你看到的我,也不是全部。” 短发、束胸、永远暗色调的衣服和凶巴巴的态度,睡着与醒着时大相径庭的脸。 是她的面具吗? 能为她做点什么吗?路莱胸腔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领完成绩单,两人在再战楼约见。 需要帮助老师监工集体大扫除,路莱去得稍稍晚了一些,等她来到自习室时,宋荻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室内潮气满满,她被小雪打湿的短发正凌乱地贴着头皮,不成形状。 唯恐她着凉,路莱当即取下围巾要为她擦拭。 “不用,”动作被宋荻野制住,“待会儿把你围巾弄脏了。” 她在面对路莱时,老爱用“别嫌弃”一类的说法来贬低自己,路莱很不喜欢这点,于是充耳不闻,气鼓鼓挣脱束缚,强硬用围巾去擦拭她的头???发。 “我给我爸爸打了电话,刚好他公司还有些事走不开,就同意我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羊绒的围巾带着少女身体的余温和一股铃兰清香,路莱身上充斥着少有的倔劲儿,在擦拭完宋荻野头发后,她甚至用围巾裹住宋荻野的脑袋,将其包裹成俄罗斯套娃的模样。 “你干嘛啊?”宋荻野问。 “发脾气。”路莱直截了当,“我不喜欢你怕我‘嫌弃你’。” 如此率真的发言,叫宋荻野心头荡起一片涟漪。 “白痴。”她抓住路莱放在自己腮边的手,感觉到指尖冰凉,就带到嘴边用哈气的方式来帮助路莱回暖。“对了,托你的福,我这次考得还不错。作为回报......你有没有什么愿望?说出来,我尽量满足你。” 歪打正着,这句话正中路莱的下怀。 “有!” 路莱立刻脱口而出。 不得不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宋荻野死也想不到的。 两人去吃了一顿快餐后,路莱竟然把她拽到了一家内衣店里! 温暖的鹅黄色光线,漂浮的玉兰香薰气味,各式各样的塑料模特穿着清凉......中年店员与路莱耳语片刻,便要引着完全没搞清楚情况的宋荻野朝试衣间里去: “小妹妹,你这是刻意束胸了吧?” 上下打量她一番,中年店员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身上的异常。 “这样对身体不好哦,先跟我进来吧。” 对这种场合有天然抗拒的宋荻野皱着眉头当即要转身离开,路莱拉住她。 “不要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你说会尽量满足我愿望的。” 靠,这算哪门子愿望?宋荻野有口难言,恨自己一开始信誓旦旦地给出了承诺。没办法,只好愁眉苦脸任店员抓进试衣间看了个彻底,出来的时候,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两位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回来。”与她一同出来的店员倒来两杯清茶,见宋荻野这副模样,再度宽慰她:“哎呀,都是女的,没关系的。” 宋荻野只觉得胸闷气紧,脑瓜子嗡嗡,店员前脚一走,她后脚就质问路莱: “你这是什么意思?” “配合一下,拜托,”路莱冲她做了噤声的手势。“等出去就告诉你。” 不久后,店员挑挑拣拣,带来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少女内衣向她们展示:“这几款都是卖得很好的,也很年轻,符合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 “就,你看看?” 路莱撞了撞发愣中的宋荻野肩膀。 什么鬼?这种突如其来的环节实在让宋荻野手足无措,她像吃了哑药,喉咙发堵。偏偏店员继续煽风点火:“妹妹,这个年龄长期穿束胸影响发育不说,还不利于心肺功能的健康,你应该......” 脚趾抓地的宋荻野只好耷拉着脸求救路莱:“你来。” “好吧。” 路莱也不强迫宋荻野,毕竟宋荻野能配合地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在她的意料之外了。她认真选了两件自己觉得好看的,跟着店员去了前台结账。 “给你的,”离开门店,路莱把包装袋塞到宋荻野手里,“以后你就不要再穿束胸了。” 被迫接了这东西,宋荻野只觉得烫手。 要知道这些年来,她早养成淡化自己身上女性特质的习惯,即使穿着普通的运动内衣,她也习惯再加上一层束胸。面对宋雨丽的质疑,她只说:“我就喜欢这样。” 就算不是真的喜欢,即使被压迫得呼吸不畅。 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她更害怕直视自己“女孩”的身份,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似乎早早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让她回忆起来就几欲作呕。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一路默默无言,走到了路莱家所在的小区门口。道别时,路莱继续踩雷:“对了,要不要试着留长头发呀?” “为什么?” “因为你很好看啊,留长头发一定会更好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弄不懂路莱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知道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仿佛在做着什么心理建设,她今天的一切表现无疑是有备而来。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宋荻野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为她整理头发。 “都到这个份上了,想说就直说了吧。” 既然她已经如此直接,路莱也不再绕弯子,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就是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别穿束胸啦?” 大胆地握住了那正在整理自己头发的手,一如刚才的宋荻野对她那般,送到嘴边,轻轻哈气,温柔而坚定。 “像你说的,如果人怎么活都只有一辈子,那应该自在些。不要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而压迫、伤害自己的身体,你本来也很好看啊,大大方方地接纳自己不好吗?” 你不是不男不女的变态,不是乱咬人的疯狗,也不是捍卫公主的骑士,撕掉所有的标签,性别无罪,你就是你。 别压抑,别逃避,大大方方地接纳自己。 眼前的少女吐气如兰,宋荻野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被她的呼吸所温暖的,绝不仅仅是手指而已。 随这一场冬雪而降临的,避无可避的,如同薄荷般微微酸涩的情愫。 命运的多米诺骨牌,已然开始倾塌。 ??48.要最喜欢我 路莱其实没把握宋荻野能把这些话听进去。 两人视线交错,眼前短发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半张着的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紧接着,她破天荒地没有说再见,转过身去,快步跑开了。波动的心绪从肢体动作开始暴露无疑,在冲过人行道的时候,甚至一度变成了同手同脚。 这让路莱感觉有点好笑,又有点失落。 但,无可厚非,要知道装在袋子里的,她刚才给宋荻野选的东西,可是粉红色的蕾丝。短时间内又是买东西又是问她要不要留长头发,实在太迫不及待了。 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接下来几天,回到 H 市的路莱识趣地不再提及。 长时间不见面是个缓解尴尬的好手段,恢复到社交软件上的聊天,两人对于“接纳自己”这个话题,心照不宣地忽略。 今年路莱要在 H 市待一整个寒假。 普天同庆的日子,家里的招财树上挂起小红纸灯笼,阿姨也早早把房间的床单被套都换了新,也不知是谁送了路心贝一张会唱歌的音乐贺卡,小丫头欢喜得很,非要摊在桌上,谁也不让动,于是在贺卡彻底没电之前,家里客厅一直反复循环着那首脍炙人口的儿歌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 喜气洋洋,被洗脑的路莱有时候也会莫名跟着哼唱几句。 年三十,要去饭店跟一大家子亲戚吃年夜饭之前,路谦和把她带到厨房里进行饭前培训,听见她不停小声哼哼,还以为她在恶作剧。 “别玩了,路莱,”他朝她挥挥手,要她全神贯注,“听我说,你现在也是大孩子了,很多礼仪都该明白了。今天吃饭的时候,由你来作代表,给长辈们拜年敬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橱柜上的杯子递给她,路莱顺从地接过,他便开始严肃地纠正她拿杯子的姿势。 “记住,敬人的时候,必须右手扶杯,左手托底。” 从饮料开始,从动作开始,从家里的长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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