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话。 礼毕了,梅含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明,你会是一个好掌门的。” 薛蒙舒开眸,看了一眼黑漆白字的灵牌。香燃起,灰飘零,在淡青色的烟霭中,薛蒙看着父亲的牌位,似是平静地说道:“不会比他更好了。” “……” “走了。” 薛蒙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庄严肃穆的宗祠内,那方小小的漆木上没有按规矩写着亡人的谥号名讳,梅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跟上了薛蒙的脚步。 一撮香灰落下。 年轻人们都已经走远了,乌亮的祭台却仍燃着他们留下的三柱高香。微弱的光点后面,木牌斫着薛蒙的字迹: 父恩无可替, 丹心无可及。 而牌位的最下方则另刻着令人啼笑皆非的四字铭文。不过梅家兄弟清楚,薛蒙也知道,若是薛正雍在天之灵,瞧见这四个字,一定会爽直地哈哈大笑吧。 长明灯摇曳,照着那俊秀的草书,是薛正雍曾经的笔墨所拓,一笔一划都是那不经意的风流。 —— 薛郎甚美。 当天晚上,死生之巅设宴招待了踏雪宫的来使。 由于两派交情甚笃,这算是私筵,不与外人观瞻。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传闻流了出来。 坊间传说,新上任的薛尊主三杯两盏淡酒,就有些醉得找不着北。薛掌门醉后爱嘟囔,那天他嘟囔的内容有些多,一会儿在哭自己的爹娘,一会儿怨恨自己的哥哥,一会儿哼哼唧唧地念着师尊,一会儿又将身边的随侍认作了师昧。 那天,他嘴里颠三倒四都是他们的名字。 可是那些故人除了梅含雪,谁都没有来。 醉深处,灯花里,他枕着胳膊伏在案上,从臂弯里去张看孟婆堂。 一时间,他看到觥筹交错,热闹欢欣。 人群中薛正雍与王夫人举杯致意,左右师昧和墨燃在包饺子——后来四周寂静下来,大家转过头去,见飘雪的屋外,玉衡长老披着鲜红的斗篷,簌簌抖落油纸伞上的雪花,朝他们走来。 “尊主,你醉了。” 耳边模糊有人在这样唤他,薛蒙没有应声。 后来有人叹息着,给他披上了寒衣,他也不知那人是谁,璇玑长老还是贪狼长老,或是别的什么人。 再后来,那人摸了摸他的头,说:“少主,你醉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把脑袋蜷进臂弯里。此时夜已深了,杯盘狼藉,意兴阑珊,薛蒙后来没有再多说话,也没再拉着任何人哭闹嚷嚷——他正在尽力迅速成长为父亲的样子。 或许再过一年,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喝醉。又过几年,哪怕醉了也不会再胡言乱语。到了最后,大概谁都再不能轻易瞧见死生之巅薛子明的眼泪了。 慢慢地,他会成为支撑蜀中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树木。那些肆意痛哭,举酒畅怀的岁月,总有一天,都将成为薛尊主和后辈闲谈时一笑带过的往事。 一代人一代人都是这样过去,等到薛蒙老去的时候,属于他们这一代的前尘过往,后世会提及,但谁都不会再熟知。 那些芳华年岁,也许终究会轻描淡写地远去,最后也成为薛蒙折扇上的一句,“薛郎甚美”。 梅家兄弟返回踏雪宫后,没过数日,修真界公布了一个要讯。 “昆仑踏雪宫自除夕之后,将与死生之巅结为盟友。两派勠力同心,无分上下修界,但求海晏河清,黎民安平。掌门明月楼、掌门薛子明,共昭天下,以证丹心。” 昭文一出,浪卷千层。 有人击节称赞,有人不明所以,还有些人沉默着——他们看得出来,这一新的缔约或许会在将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快的时光里,动摇整个天下的格局。所谓上修界下修界,大概慢慢地就要模糊界限了。 “这是好事吗?”茶余饭后,有人好奇地问。 他的同伴呷了口碗里的雪地冷香,摇头道:“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从前南宫长英集结九大门派组成上修界,想要让这些门派统御的地方成为世外桃源,大家不也是交口称赞么,结果却并不如人意啊。看来一个决定是否英明正确,到底还是要交给时间来佐证的……” “唉,也是。” “不过至少暂时不会再出现一言堂的事情了吧,孤月夜应当敌不过踏雪宫和死生之巅两派合力。” “这也说不准,依照姜曦那个不肯屈居人下的脾性……” “算了算了,管这么多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唔,这蛇胆炒瓜子儿不错。”茶客拉高了嗓子朝竹帘外一声吆喝,“老板娘,再来一斤!” 冬去春来,神州大抵的疮痍慢慢愈合,曾经毁于战火的村舍城镇都在各大门派的扶持下重新修葺。 曾经有人在黑暗中失去信念,但庆幸的是,人心并非一成不变的。 或许有一天,沉默里也会爆发呐喊,深渊里亦会迸溅火花。盲目鼓掌的人会停下,畏缩不语的人会开口,当威胁降临,温和的人会强硬,在谎言面前,反驳的人也会站出来。 一切都在变更轮回,废墟上建起新城。不过,是非善恶依旧不能分的那么清楚。 但这也没什么,人或许是从来不可能真正透彻的了解任何一件事物的,甚至无法完全地了解自己。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你有一双眼睛,可你真的直接看到过自己的脸吗? “好!!再来一段!!” 临沂旧地,老槐树下,一段评书又讲完了。 “楚仙尊真是好人啊……”老妇听得直抹泪,“也不知道他如今人去了哪里……” “墨仙尊才是真的委屈啊……唉……” 另有半大的小丫头砸吧手里的糖葫芦串儿,眼睛乌溜溜地,听得满脸是泪。她抽抽噎噎的,忽然扭头对身边的同伴道:“呜呜,我不喜欢南宫哥哥和叶姐姐的故事。” 她的同伴愣愣地:“为啥呀?” 女孩子抹泪道:“都死啦。” 男孩嘟哝:“叶忘昔又没死……” 女孩哭得更惨了:“你不懂,你们男孩子都笨,她肯定比死了更难受,呜呜呜……” 那男孩子被她越哭越凶的架势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在旁边挠了半天的头,才道:“唉,你别哭了,这样吧,我们来玩过家家?我来当南宫驷,你来当叶忘昔,故事我们自己编嘛……哎呀,不哭了不哭了。” 男孩子为了哄小伙伴高兴,摘了一片巴掌大的树叶遮住小女孩半张脸。 “那,拿好你的盖头,我们来拜堂成亲啦~” 小女孩眨了眨眼,破涕而笑。 原来苦痛在稚子的眼里是可以改写的。一切都会逐渐轻松起来,他们的爱恨别离,慢慢地都会成为江湖传说,在老槐树下,被一茬又一茬的说书人娓娓道来。 用你我一生沉浮,生死荣辱,博看客两三眼泪,满堂喝彩。 小丫头和小毛孩在像模像样地遮着树叶拜堂成亲,青梅竹马,彼此眼底都只有对方,甜丝丝地嚷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老槐树下走过一个黑衣道长,面目秀丽,腰间配着一只早已褪色的旧箭囊,箭囊里没有箭。 仗打完了,尘世很安宁。 绣着花团锦簇的箭囊里,蜷着一只金色爪尖的小奶狗,呜呜嗷嗷地瞅着外面的世界。 那黑衣道长站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小娃娃过家家,忽然想起了什么,走过去,递给那小丫头一块红色的手帕。 “哎?”女孩一怔,“这是什么?你又是谁?” 黑衣道长并不回答,只微笑道:“哪有成亲顶着一片树叶的,来,这个给你。” 手帕有些旧了,很柔软,上好的质地。 边角上绣着一个“驷”字,到底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有些破损,这还是当初她在幻境里被吓哭的时候,南宫驷掏出来给她擦眼泪的。 小女孩接过帕子左右看了看,忽然笑靥如花。 她仰头道:“谢谢姐姐。” “……” 黑衣道长一怔,随着眼中闪着些星辰与光亮。 这么多年了,也没太多人能一眼认出她是个女儿身,何况还有永远解不掉的换音咒。 这小家伙真是眼睛毒。 她笑着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拍了拍箭囊里瑙白金的毛绒脑袋:“走啦,还看什么?” 瑙白金:“嗷呜呜呜!” 起风了,槐树叶沙沙作响。 说书人在讲折子,正讲到蛟山一战,南宫驷投血池镇妖邪,众人一片哀哭。 她倒是没有再哭了,她腰背挺直,独自向远山走去,身后响起小丫头和小男孩的甜稚嗓音。 “夫妻对拜——” 她恰好在此时走出槐树的树荫,刺目阳光拂面而来,不知为什么,她竟笑得弯了眼睛,心中充满着欢乐与清甜。 孩提时真是一生中极好的岁月,她想,海誓山盟三跪九叩都是那么轻而易举。 走了一段,忽有小家伙急嚷嚷的脚步声:“大姐姐!你的手帕!” 她没有回头,释然般摆了摆手,豪杰模样。 瑙白金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她,似乎在询问她:“那是阿驷留下的东西,你不要了吗?” 她笑了起来,目光很温柔:“不要啦。” 说着,她转眼看向榛榛莽莽的草场,春日万物初生,然后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南宫驷的身影就立在自己身边,依旧是桀骜不驯的眉眼。 有些嚣张,又有些沉稳。 她说:“我知道你在。” 南宫驷的幻影也皱着眉头,仿佛在责备他。 她温和地说:“你不要生气。他们拜堂,缺了个盖头。” “……” “所以我给了他们你的手帕。” 南宫驷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块手帕换一场好姻缘,你就笑一下吧。” 阳光金灿灿的,南宫驷满不乐意地挤出了一个笑脸,不过比鬼脸更难看。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垂着睫毛,等她重新抬眼的时候,南宫驷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但她知道他还会回来。 那不是鬼魂也不是幻觉。 他在她心里,所以她永远都能看到他。 ——他一直都会是最意气风发时的英俊模样。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除夕,按修真界的规矩,父母孝丧可除。所以在除夕前月,薛蒙终于正式加冠死生之巅尊主位,四方来贺,蜀中大庆。 在那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里,薛蒙依璇玑长老所述礼制,戴玉华冠,佩掌门戒,丝帛绡纱里里外外九重华裳,加冠服侍精致到袖口腾龙细饰的眼睛都要用火炼珠镶绣。 他站在庄严恢宏的丹心殿里,面目如昆玉,俊美又成熟的模样。 那双眉眼里,若仔细分辨,多少能看出些姜曦的影子。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姓姜,也永远不愿和姜曦一样。 “恭贺,掌门仙君。” 璇玑长老率门徒率先拜下。 死生之巅的弟子如碧海翻浪,甲光潋滟,依次拜跪,其他来相贺的宾客也一一低眸行礼。 声音轰轰隆隆,如同雷霆,响彻云烟缭绕的山巅。 “恭贺——掌门仙君。” 花火在夜空粲然盛开,仿佛宣告属于死生之巅的金碧辉煌的岁月就此开始,而昨夜的黑暗也好,温馨也罢,都再也不会回头了。 薛蒙微笑着,黑眼睛很深,很沉静,却不那么亮。 他举杯,与众相饮。 极妥帖的举止,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闹出那些荒唐又可笑的差池。 梅含雪在座下遥遥叹了口气,闭上了眸子:“这小子啊……终于要成为南宫柳了。” “慎言。” 梅含雪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我不是说他人有问题,我是说他今天的位置。” “那也不是你该多嘴的。”大哥冷冷地,“还有,从晚宴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六个姑娘来找过我了。摘下你的人皮面具,我受够了。” 梅含雪立刻苦恼地将脸皱成一团。 筵席散了,因宾客太多,死生之巅照顾难周,只得安排弟子分级接待相应的掌门、长老、弟子。 众人喝的醉醺醺的回去,江山改朝换代,各有各的心事。 薛蒙回了房里。 他今日果真没醉,贪狼长老的醒酒汤比什么都顶用。 他坐下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骨,想要摘掉身上繁重的饰物,可是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却又觉得满身坠饰玉佩,也不知该从何摘起。 璇玑敲门进来。 “尊主。” 薛蒙恹恹地:“嗯?” “这是各门所赠礼单,戒律忘了给您送来。”璇玑将厚厚一沓金红册子递给他,“记得要仔细看,偿礼要想清楚。” 薛蒙只觉得愈发倦怠:“知道了。” “还有,姜掌门说想单独见见您。” “……不见。” 璇玑也不勉强,他一直是死生之巅所有长老里最后察言观色的。他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一会儿去回绝他。” “还有别的事吗?” 璇玑道:“没有了。” 薛蒙其实是希望他说还有别的事,最好直接告诉他“外头忽然来了两个神秘宾客说要见你。”,可是并没有。 璇玑走了,合上了掌门卧房的雕漆朱门。 偌大的屋里,薛子明一个人孤独地站着,他站了很久,最后走到桌前,挑亮了灯火,去看那些厚厚的礼单。 礼单名录按照送礼丰简排了顺序,富甲天下的孤月夜自然在第一位,单子上头都是“焰羽翎”“灵鲸珠”之类的奢靡宝物,有些东西以前他连见都没有见过,姜曦出手阔绰,也真是不差钱。 但对于这些华贵珍宝,薛蒙此刻并没有心情多看,他哗哗地翻着册子,试图在其中寻找到楚晚宁和墨燃的名字——很多散修即使没有来,礼物也会送到。这是薛蒙人生中极其重要的日子,如果墨燃没有死,如果楚晚宁仍在这个江湖,那么他们总会得到他即位的消息。 踏雪宫、火凰阁、无悲寺…… 一页页翻过。 散修私人贺礼那几页更是来回翻了数十遍。 可是没有。 到最后,薛蒙才靠在铺着软垫的红木雕花座椅中,抬手疲惫地揉着眉骨。 没有。 他的师尊,他的……堂兄,就真的像彻底归隐了一般,在那日大战之后,自江湖中销声匿迹。 外头是一片笑语欢腾,礼炮鸣声,死生之巅的尊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睫毛慢慢地就有些湿润。 他确实是接受不了楚晚宁和墨燃对自己的欺瞒,无法再毫无芥蒂地与两人相处,但不管怎样,他内心深处还是挂念着他们。 建祭祀宗祠的时候,所有人都跟他说墨燃已经死了,可他固执己见,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确切的消息前,那灵牌上的红布如论如何他也不会取落。 其实他也知道,许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尝试着尽力去理解他们,但依旧无法释然,一想到他们瞒着他的事情,他就心头窒闷,五内纠结,甚至连一口气都上不来。 他也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楚晚宁和墨燃或许再也不会回到死生之巅——没有哪对师徒之间的禁忌是能被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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