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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亲时,应该穿的蝶戏花红妆。 他……要去提亲了……? 那满堂彩礼,金银珠玑,都是他……都是陈伯寰,她的丈夫,为姚家的千金小姐,备下的聘礼么?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成亲的那个时候。 什么都缺,除了两个人,一颗心,什么都没有。 没有司仪,没有傧相,没有彩礼。陈家那时候还不富裕,甚至没有一套像样的珠宝首饰,他去院子里,在一株两人同栽的橘子树下,采来一朵娇嫩的橘子花,小心翼翼地簪在她的发鬓边。 她问他:“好不好看?” 他说好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难过地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就是委屈了你。” 罗纤纤笑着抿嘴,说没有关系。 陈伯寰跟她说,三年之后他娶她,一定要补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宴,要请十里八方的人物,要用八抬大轿迎她,要给她披金戴银,聘礼停满整个花厅。 当年誓言犹在耳边,如今花好月圆,高朋满座。 他要娶的,却换做了旁人。 一股滔天的怒焰和悲哀汹涌而来,罗纤纤在屋子里撕心裂肺地喊叫,去撕扯那满屋子的红绸锦缎。 可是她是鬼魂,她什么都没有碰到。 陈伯寰隐约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无风而动的纱帛,眼神茫然而空洞。 小妹走了过来,她的发髻边,簪了一朵白玉钗,不知是在为谁偷偷戴着孝。 她说:“大哥。你去厨房吃些东西吧,你都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一会儿还要赶路,去县令家提亲。你这样,身体扛不住的。” 陈伯寰忽然没有头脑地问了句:“小妹。你听到有人在哭了么?” “……什么?没有啊,大哥,我看你是太……”她咬了咬牙,终究没有说下去。陈伯寰仍然盯着纱帐飘飞的地方。 “娘亲此刻如何,可高兴了?病可好了?” “……大哥。” “……她病好了,就好。”陈伯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喃喃自语,“我已经没有纤纤了,不能再没有娘亲。” “大哥,去吃饭吧……” 罗纤纤哭着,喊叫着,抱着脑袋哀嚎着。 不要……你不要去……你不要走…… 陈伯寰说:“……好。” 疲惫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罗纤纤呆呆地一个人站在原地,透明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陡然听到害死她的陈家那几个兄弟,二哥在和幺弟低声细语。 “娘这次可开心了,唉,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可不是吗?装病装了大半年,好歹把那个丧门星给逼走了。她能不高兴吗?” 幺弟啧啧了两声,忽然又道:“她怎么就死了呢?我们敢她出去,也没想着要害死她,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找个人家去帮忙?” “谁知道,脸皮薄吧,跟她那个酸腐的爹一样。死了也不能怨我们,虽然娘装病赚她,但我们家自有苦衷。你想想,县令的女儿和穷丫头,傻子会选她。再说了,万一把姚千金得罪了,有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也是,她自己傻,不要活,要冻死,谁都救不了她。” 这些话飘飘渺渺地灌入耳中。 罗纤纤在死后,终于明白了所谓“天煞孤星”,只不过因为,贫寒卑微,比不上,县令千金,如此尊贵。 傻子才会选一个穷丫头。 终于疯魔。 她带着满腔怨气,一腹恨水,回到司仪庙前。 她死在那里,她回到那里,死时柔弱无助,归来怨戾冲天。 她曾是如此和善之人,却在这时用尽了毕生的仇恨,以及她人性中从未释放的恶,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双目赤红,魂魄震颤。 她说:“罗纤纤,愿舍魂魄,自堕厉鬼道,只求司仪娘娘,替我报仇雪恨!我要让陈家一家——不得好死!!!我要让她……让我那禽兽不如的恶婆婆,亲手杀死她的儿子!她的所有儿子!!!我要让陈伯寰下地狱来陪我!!来与我合葬!!!我不甘心!!我恨!我恨!!!!” 神龛上的泥塑眼帘垂动,嘴角慢慢扬起。 一个空寂的声音回荡在庙宇中。 “收你信奉,如你所愿,尔今为厉鬼——杀尽——怨憎人——” 一道血红的刺目光影闪过,那之后的事情,罗纤纤,便再也记不得了。 然而楚晚宁却已然清楚,之后便是鬼司仪操纵厉鬼罗纤纤上身陈夫人,将陈家的人一个一个地杀害。 那具山顶上的红棺,之所以会挖出陈伯寰,自然也是因为鬼司仪完成了罗纤纤许下的夙愿——“让陈伯寰与我合葬”。并且,它还特意把那个棺材摆在了陈伯寰和新婚妻子的宅基所在处,是为最怨毒的诅咒和报复。 至于陈伯寰棺材里的花香,就是死前罗纤纤身上带着的百蝶香粉的味道。棺材里怨气和香气都极为浓郁,正是因为罗纤纤的魂魄在里面与陈伯寰同眠。 罗纤纤没有家人,按照风俗,这样的人死了,尸骨要火化,而非土葬,所以她没有肉身,只能在鬼司仪的合葬棺里,才能幻化出形。当时楚晚宁一藤鞭抽开了合葬棺,罗纤纤失去棺材庇护,魂魄飞散,暂时难聚。所以才会出现“棺材未开怨气重,棺材开了怨气淡”这样的情况。 但当时在幻境中,为什么其他人旁边都有死尸做配偶,陈伯寰身边却只有一只纸糊鬼新娘? 楚晚宁略一思索,想清楚了此节: 鬼司仪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那个纸新娘就是它给罗纤纤塑的“肉身”,或者说是个载体,只有罗纤纤能与陈伯寰合葬。 一切都已明了。 楚晚宁看着幻境中柔弱无助的那个少女,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玉衡长老嘴太笨了,讲话永远硬邦邦的,所以沉默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少女站在茫茫的黑暗里,睁着她那双柔亮的圆眼睛。 楚晚宁看着她的眸子,忽然之间就很不忍心,想离开,不想再多瞧一眼。他正欲睁眼,离开这归真结界。 少女忽然说话了。 “阎罗哥哥。我、我还有件事想讲与你听。” 楚晚宁:“……嗯。” 少女忽然就低下头,捂着眼睛,哭了,她轻轻地说:“阎罗哥哥,我不知道我后来都做了些什么。但是,我……我是真的不想害死我的丈夫。我不想当个厉鬼的。我真的……” “我没有偷橘子,我真的是陈郎的妻子,这辈子,我也真的,我也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人。” “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人,求求你,相信我。” 声音哽咽颤抖,支离破碎。 “我……没有……撒谎……” 我没有撒谎。 为何这一生,几乎从未有人相信过我。 她啜泣悲鸣着,楚晚宁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地响起。他话不多,但是没有犹豫。 “嗯。” 罗纤纤瘦弱的身子一震。 楚晚宁说:“我相信你。” 罗纤纤胡乱用手抹了眼泪,然而还是忍不住,最后掩着泪流满面的脸庞,低下头,朝黑暗中,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一礼。 楚晚宁重新睁开眼睛。 他睁眼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结界中的时间,与现实中并不一样,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却不过转瞬,墨燃还没有回来,陈家几个活着的人还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楚晚宁忽然收了柳藤,朝陈老夫人说了句:“我为你鸣冤,你睡吧。” 陈老夫人愣愣地睁着血红的眼睛,忽然就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楚晚宁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先是扫过陈员外的脸,再落在幺子身上,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依旧很冷。 “我最后问一次。”他嘴皮子慢慢地碰着,一字一句,“你们,当真没有听出那个声音是谁吗?” 第23章 本座拦不住他 陈家幺子哆嗦着,两股战战,举头望向他父亲。 陈员外则眼神飘忽,过了一会儿,坚定道:“不……不认识。没,没听出!” 楚晚宁面若九尺霜冻,低声道:“撒谎。” 他原本长相就极为凌厉,此刻压低剑眉,怒气冲天,愈发显得杀气腾腾,居然比厉鬼还令人畏惧。 陈员外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楚晚宁猛地将天问在地上空抽一记,霎时间噼里啪啦火光四溅,碧叶横飞。骇的陈员外扑通一声摔了个瓷实。 “百蝶香粉是你们家配出的吗?你大儿子是头婚吗?罗纤纤是谁?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要脸吗?!” 陈员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干巴巴地最后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渐渐的面色从苍白变得通红。 倒是一直缩在旁边的陈家小女儿,听到“罗纤纤”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她扑过来,跪在她娘亲面前,扒拉着那具昏迷的躯体:“罗姐姐!罗姐姐,这一切竟然是你吗?我知道你走的不甘心,但是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求求你放过咱们家吧……罗姐姐……” 楚晚宁俯身,握住流窜着金光的天问,用藤柄,挑起了陈员外的脸。 这是楚晚宁的心理洁癖,他觉得恶心的人,根本不会用手去碰。一碰就起鸡皮疙瘩。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谁在对我说谎吗?”他森森冷冷的,盯着陈员外的脸,从那双惊恐交加的眼珠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果然是那样的不讨人喜欢,那样的冰冷刻薄,像是覆着霜雪的刀刃。 可那又怎样。 晚夜玉衡,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喜爱。 “道长、道长你可是死生之巅的人,我是委托人,你怎能窃取我私事,我——” 楚晚宁说:“好,我收手不管。你等死吧。” “不!不不不!你不能——” “我不能?”楚晚宁眯起眼睛,丹凤眼里流动的光泽很危险,“我不能什么?” “我是……你是……你……” “你这样的人,若是我门派中的弟子。”楚晚宁摩挲着天问,低沉道,“我今日就把你抽的皮开肉绽,筋骨寸断。” 话说到这份上,陈员外再装蒜也装不下去了,他见楚晚宁凶神恶煞,半点儿没有修道之人的心慈手软,不由地双腿发软,干脆面子也不要了,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哭嚎道:“道长,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开罪不起县令家的千金啊!我们、我们也寝食难安,日夜不宁啊,道长——” 说着就要去摽楚晚宁的腿。 楚晚宁这人心头洁癖着实很重,眼见着陈员外就要碰到自己,想也不想,柳藤击落,厌恶道:“别碰我!” “啊哇!”手背猛地被天问抽中,即使没有灌入灵力,陈员外依然痛的哭天抢地,嘴里嚷着,“没天理啊,死生之巅的道士打普通人啦!” “你——!” 墨燃扶着两个伤号进宅子时,就看到陈员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跪在地上,颤抖地指着楚晚宁,嘴里叫嚷着:“哪家门派有这么做事的?你们死生之巅收了佣金,不,不保护委托人,还,还对其进行殴打,这当真,这当真——好不要脸啊!我、我要昭告天下!我要大肆宣扬!我、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这种……这种态度!让你们身败名裂,赚不着一个铜板!” 楚晚宁怒道:“有钱如何?有钱便能颠倒黑白,便能恩将仇报吗?有钱便能为所欲为,背弃承诺吗?” 旁边的陈家幺子怯怯道:“那个罗纤纤,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我们只轻轻打了她两下,赶了她出门,是她自己不要活,大雪天的也不找的地方躲着,这能怪我们吗?我们又没有杀人,你是仙君大爷你也不能这么胡乱怪罪人啊。” 他这番话说的尖刁至极,论律而言,陈家并没有做任何越矩之事,楚晚宁就算把他们扭送公堂,衙门也顶多责怪陈家薄情寡信,却全然不能判决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罪责。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们,当真摘的好干净。” 楚晚宁握着柳藤的手,因为怒气,在微微发着抖。 陈员外老奸巨猾,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他先前还担心厉鬼没有除干净,楚晚宁就会丢下他们不管,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凶巴巴的道长是死生之巅派来的。死生之巅乃是下修界第一大派,既已收下佣金,派来诛邪的道士就必须完成所托。这是海内皆知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节,他便没那么怕了。 捧着自己那被抽破了一小道口子的蹄子,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摘干净?我老陈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既不杀人也没放火,那罗纤纤自己不想活,也能赖在我们头上?你、你要今日不把这厉鬼除干净了,回头我就上死生之巅告你们状去!哪有你们这样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 话未说完,就见得楚晚宁拿了自己的钱袋,眼睛不眨,怒丢在陈员外面前:“门派收了你的,我今日尽数还你。至于告状,你想告便告吧!” 天问光起,柳叶如刀。 陈员外猝不及防,被打得吱哇乱叫,抱头鼠窜,慌乱间还拽过自己的小女儿来给自己挡柳藤。 也亏得楚晚宁平时抽人抽习惯了,天问又与他心神合一,旋即收势,斜斜避开陈家小女,再一绕,照着陈员外那张脸就横劈下去,霎时间血花四溅,惨叫惊天。 陈员外压根儿没料到楚晚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之前的气势汹汹全化成了一泡烂泥,一边屁滚尿流地逃窜着,一边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道长!道长我那都是胡话!是胡话!啊!道长饶命!哎哟求求您,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啊!道长慈悲,是我们陈家的错!是我们陈家的错!” 楚晚宁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气噎于胸,凤目狠戾,天问舞得刷刷刷漫天残影,把陈员外打得满地痛滚,涕泗横流。 立在门口的墨燃惊呆了:“…………” 他第一次瞧见楚晚宁拿天问抽普通百姓,而且毫不手软,那架势就跟抽牲口似的,那藤柳甩的,都快成虚影了。 这还得了?被委托人居然打了委托人,这事儿无论放在上修界还是下修界,都足够令那个仙士声名扫地,楚晚宁脾气再烈,再是意气用事,也不至于会犯下这样的大错吧? 这可比他的“偷窃淫乱之罪”,还要罪加一等呢。 师昧也吓得脸色苍白,忙拽墨燃道:“快,快去拦着师尊!” 墨燃将仍在昏迷的陈姚氏,也就是姚家千金交给师昧,上前去捉住楚晚宁的手腕,惊急交加:“师尊——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晚宁没好气,剑眉怒竖,喝道:“松开。” “师尊,你这可是犯戒的——” “要你说?死生之巅七百五十条诫律我还能没你清楚?松开!” 墨燃声音拔高了:“那你还打?” 楚晚宁根本懒得和他废话了,蓦然甩袖抽手,又是一藤条,狠狠抽在陈员外身上。 “师尊!!” 楚晚宁低声怒喝,眼中霜雪欺天:“滚!” 陈员外一看,觉得墨燃长的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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