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每周日放假的时候，城里的人都会排队来买煤球。 也是夏天用煤的不多，今天算李向南运气好，下班点了煤店还有剩余的煤，不然这个时间点，煤球早就卖完了。 哼哧哼哧的回到院子，刚一走过影壁来到倒座房，一眼就看到周峰正跟秦大爷在乐乐呵呵的聊着天。 “嘿，秦大爷，您怎么来了？” 秦纵横笑着站起身把网兜扬了扬，“你都搬新家了，我也没来瞧过你，这不正好，过来看看你的住处！” “小李，累坏了吧？”周峰瞧他背着沉甸甸的东西过来，鼻子一嗅就知道是煤球，笑着就过来帮忙接，摆摆手，“老爷子可等你有一会儿了，我帮你抗进去！你小年轻，肩膀哪儿抬得动东西！” 李向南咧嘴笑了笑，也没拒绝他的好意。 三人穿过垂花门往里走，周峰便笑道：“以前在郊区挑粪，我那儿子好几次都溅得一身屎，被他妈打的鼻青脸肿的，现在想想就可乐！” 李向南忍俊不禁道：“老周你忘了，我也农村的，过去经常帮我妈挑粪的！” “嗨哟，我倒是把这忘了，那还给你？” 周峰笑了笑，倒是没把肩上扛着的煤递过去，一直送到后院屋门口，才放了下来，“行了，你们爷俩好好聚聚，我也陪我家属去了，树林这病终于有眉头了，我今天想跟我家属喝两杯！” “那是应该的！”秦大爷笑了笑摆摆手，抬头看向了后罩房的两间屋子，感慨道：“原来是这里啊！” 李向南开了门，把煤球提进去放着，脱掉脏了的衬衫放在一边，就留着背心出来，邀请秦大爷进去坐。 却发现他看着隔壁的后罩房，神情意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难过。 “秦大爷，怎么了这是？” 李向南疑惑的扭头，看了看隔壁，那里依旧空无一人，顿时一头雾水。 “你在这里快一个月了，她回来过没？”秦大爷收回视线，平静的问道。 “她？” 听到这个称呼，李向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啊？” “是我！” 就在这时，一道浅浅的，却听上去无比忧伤的女声传来。 李向南疑惑的转过身，顿时惊诧万分。 “梁主任？” 来的人不是别人，真是厂医院妇产科的梁媚梁主任。 “你……你住这里的？咱们是邻居？” 卧槽！ 李向南心中震惊万分，可接下来梁媚的话，却让他更是震惊。 “准确来说，你跟我丈夫是邻居！” 梁媚迈着步子，缓缓跨过后院的门槛，走到隔壁的门前，轻轻抚摸着木头门扉，神情悲恸。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没去拿兜里的钥匙打开门。 李向南注意到，这会儿的梁媚穿着的是一身灰衣，朴素庄重，一改她昔日明媚的风格。 “娃啊，难为你这些年了！”秦大爷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我同意他去边境，他就不会死了！” “老厂长，我从没怪过您……更为他而骄傲！这都是命里的劫数！” 梁媚转过身，望着李向南，一边擦着泪一边笑道：“其实我很早就想来看看你的，可这院里的一草一木，终究是我的心病，我不敢来！” “我的丈夫是英雄！他一定不希望我是个懦弱的人，敢于直面内心的惨淡，才能好好生活！” 说完，她走了过去，把后院月亮门旁的一网兜苹果拿了进来，“小李，祝贺你搬新家！” “娃啊，进去坐坐！咱爷俩也很多年没说过话了！今天，我算是来对了！” 秦大爷笑笑，招呼道：“小李，今天整两瓶剑南春，没问题吧？” 华灯初上，四九城里已然点起星星萤火。 璀璨的星辰照耀着这座华城，宁静、安宁，一切都如此美好。 两瓶酒已然下了肚，出人意料的是，李向南今天并没有醉。 蒸腾在他肺腑里的，除了绵浓的酒意，更多的是对英雄的惋惜。 今天的菜并不多，但三人聊着喝着，竟也把两瓶剑南春给造完了。 此刻，秦大爷坐在上位，捏着最后一杯酒，浅浅的啄着。 梁媚趴在桌上，时而用手里提着的一根筷子，拨弄着前些日子林幼薇来的时候众人吃剩下的蜜饯，时而抹一抹眼泪。 李向南背对着两人，看着门里的灯光倾洒在小院里，想到刚才梁媚的话，心中有些愤怒。 75年，南越政权在完成抗美之后，频繁袭扰我国南境。 当时梁媚的爱人，机修厂厂医院外科主任晋伟，得知前线急缺医疗救援人员，主动请缨，希望上前线参与伤员的救治。 彼时，比梁媚大六岁，已经39岁的晋伟，家里的老二刚刚学会叫爸爸，残疾的父亲常年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如果不去南境，医术高超的他，很可能成为机修厂厂医院最年轻的厂医院副院长。 那时机修厂也是内忧外患，一边抓生产，一边尽可能的笼络外部医学专干，解决厂医院医疗力量落后的情况。 厂里于是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支持，一种是反对。 机修厂的转业退伍军人众多，他们是这次支援任务最主要的支持者。 但当时厂里的实际情况，不允许向上申请这么多优秀医生前往南境。 最后还是秦大爷出面，同意了以晋伟为首的十四人医疗先锋队前往前线。 可是，自那之后，晋伟这批人，就再也没能回来。 第241章 前年年初边境传来消息，晋伟同志在参与前线救援途中遭流弹蹿入境内，壮烈牺牲。 晋父得知消息，承受不住打击，也在当月去世。 大儿子如今十四岁，已经算是个半大小子了，帮着梁媚照顾年迈的奶奶，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半个家。 梁媚成了寡妇后，一些闲言碎语就传了出来，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在外面诋毁梁媚的名声。 但她也没有去辩驳什么，一直努力且坚强的活着。 李向南愤怒的就是这点。 为什么英雄的家人，却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难道就因为梁媚长的美，成了寡妇，就要受到如此侮辱吗？ 李向南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最后看向梁媚道：“媚姐，我送你去隔壁吧，你应该喝多了！” 看了看五斗柜上的小座钟，梁媚摇了摇头，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这几年我就是泡在酒里的，这点酒难不倒我！” “我回娘家了！小二没我晚上睡不着觉的！” “更何况，我虽然是个寡妇，但我跟中院那个寡妇可不一样，我不靠男人活！可不想别人拿我跟她比！” “你们爷俩慢慢喝！我走了！” 秦大爷歪头问道：“真没喝醉？” “没事！”梁媚坚强的摆了摆手，“我跟您还说谎嘛！” 说着，她笑着跳了跳，方向感很好。 “成，那我就放心了！”秦大爷也摆摆手。 “小李，谢谢你的款待！今天跟你们爷俩聊这么多，好像我这几年的委屈都没啦！真好！我走了！” 梁媚笑着跨上自己的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向南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隔壁的后罩房。 “晋医生死了，她公公也死了，她就把婆婆和孩子带回自己家住去了，这地儿确实是她的伤心处！今晚这一聊，也不知道心结打开了没有，哎！” 秦大爷也叹了口气，来到门槛边坐下，朝这小子招了招手，“小李，你医术这么好，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帮我看一看腰？” “您的腰有问题？”李向南顿时一惊，赶紧来到秦大爷身后。 “老毛病了！阴雨天疼的厉害！” 秦大爷笑了笑，把衬衫撸起来给他看。 李向南回屋把手电筒找来照在他背上，瞬间张大了嘴巴。 “怎么？吓着了？”秦大爷无所谓的笑了笑，打趣道： “老子这背，阎王见了都得怕！老子参加大大小小79次战役，被敌人砍了九刀，中过四次枪伤，全特么活下来了！” 李向南盯着如地图般沟壑纵横的背，整颗心脏都在跟着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和平的珍贵。 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个功勋。 李向南心里莫名的难受。 秦大爷腰椎左侧有小拇指般的黑点，他用手仔细地摸了摸。 那里……还残留着几十年前的一颗子弹。 正是这颗子弹的存在，让秦大爷的腰会在阴雨天气扎心的疼，更时时刻刻影响着他的脊椎。 取出子弹，秦大爷会死！ 不取子弹，秦大爷也会死！ 这么多年，秦大爷也看过很多医生，没有医生敢冒险把那颗几乎在脊椎旁的子弹取出来！ “秦大爷……我，我一定能治好你，我保证！” 秦大爷离开前，李向南并没有给他具体的治疗日期。 他也明白，想要将那颗子弹从老爷子体内取出来，并不容易。 即便他对自己的手术水平有信心，也还需要相应的仪器。 好几样目前在国内都少之又少，他得花时间去找。 这一刻，李向南的心中，有了一个更清晰的目标。 那就是，让这个老英雄成功在他手里活下去！ 长命百岁！ 让英雄看到这盛世如他所愿！ …… 清晨的微光穿透枣树梢的碎叶落在院中的时候，李向南已经洗漱好开始吃早饭了。 昨晚跟秦大爷梁媚还剩了一点米饭，他给炒了一下，加了一点香油进去，狠狠的吃了一大碗。 赶到图书馆的时候，林幼薇等在了馆侧的小凉亭里，看到他过来老远就招手。 “抱歉，我来晚了！”李向南笑了笑，迈步走过去。 “你车呢？”林幼薇瞅了瞅后头，发现他压根不是从车棚过来的。 “带回老家，给我爸了！”李向南挠挠头，“我早上走路过来的！” 林幼薇赶紧拿出手帕，红着脸递给他，“你昨天怎么不说啊，我骑车去你家接你！瞧你热的！快擦擦吧！” “嗯！”接过手帕，把脸上的汗擦了擦，鼻翼间充斥着一股清新的幽香，李向南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林幼薇瞧见，开心的不行，取出小册子坐在石板凳上，笑着问道：“李向南，今天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去爬长城吧？” 李向南正要回答，林幼薇又说：“那不行，你明天就要上班了，回头全身酸胀你一点状态都没有……那去哪儿呢？” “要不我们去划船？还是不行，天太热了，体力也消耗太大！” “游泳好吗？哎呀，我没带泳衣，不然还能让你瞧瞧本姑娘的泳姿呢！” “去景山公园？那也不行，还是爬山！累的很！” 听这丫头絮絮叨叨的一边提出建议一边自我否定，李向南忍俊不禁道：“小薇，你自己想去哪儿？” 林幼薇眨了眨眼睛，“你干嘛问我？” 你说呢？ 李向南心中腹诽，回头瞧了瞧图书馆，“天气的确热，咱们就去凉快儿点的地方……图书馆怎么样？” “我都行！只要跟你待着，我就很开心！”林幼薇立马起身，把自己的挎包打开，递给他看。 “你看，我早上起来做的便当！我们中午就在图书馆吃！这里凉快，东西可不容易坏呢！” 一听这话，李向南心里顿时了然。 不过林幼薇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真能做出什么好菜么？ 李向南想起一些黑暗料理，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图书馆内。 林幼薇坐在老地方，从挎包里把‘老朋友’《汤姆叔叔的小屋》拿了出来，假模假式的看起来，眼神却时不时的落在去找书的李向南身上，心里美的跟花儿一样。 李向南确实在找书，既然来到了图书馆，他也没闲着，根据秦大爷的病症找相应的医书。 不过找了一会儿，一些书架上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书籍，所以准备去找管理员问一问有没有其他区域还有医书。 刚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人。 “丁雨秋？你怎么来这了？” 第242章 “李向南？咦？你这么早就在图书馆里看书啦？” 两人惊呼有些大，惹得一旁借阅处的老师狠狠的瞪了一眼二人。 李向南讪讪的笑了笑，指了指门口，“我们去那说！” “成！”丁雨秋挎着包，对这巧遇也是喜不自胜，来到借阅室门口，便笑着道：“你今天不准备出去玩吗？休息还跑来看书哇？” “天太热了！这里凉快……”李向南笑了笑，指了指里头，想告诉她林幼薇也在这里。 “那确实凉快！许多学生来这里纳凉呢，一举两得！” 丁雨秋笑着，把包里的一本本医书拿出来，解释道：“我们急诊科不是马上要扩大了嘛，冯院长说很可能我们两个科室要合并成一个，我想着来这里借点医书回去，给大伙儿提高提高业务知识！你那些书都还啦？” 之前提出急诊室改革的时候，李向南来这里借书，丁雨秋是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有些书还有用……” “哦，”丁雨秋看了看手表，很是抱歉道：“那成，你在这里看吧，我借点书得赶快回去了，早上迟到可不好的！” 李向南正要点头，余光便瞥见楼上走下来一个人。 四目相对几秒，两人都是一愣。 “卫民哥？” “咦？表哥？真是好巧啊！”丁雨秋循着李向南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有些意外。 “呼！” 看到他两人，林卫民重重的松了口气。 今天医院里有事儿，林卫民起了个大早。 可他没想到，才六点半就有人比他起的还早！ 林幼薇一早上就在厨房里忙活，把老妈王秀琴都给赶了出来，折腾了四十来分钟，差点把林卫民的早饭都给耽搁了。 直到这家伙兴高采烈的出了门，林卫民才吃了早饭。 也是这个时候，老妈王秀琴交给了自己一个重要的任务。 跟踪林幼薇！ 看看这丫头到底今天要去见什么人，是不是真的谈对象了！ 这事儿毕竟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他当即就允诺下来，抓了个包子咬在嘴里就追上了林幼薇。 他不敢离的太近，一直跟在后头一百多米，远远的吊着。 见这丫头来到燕京图书馆附近的凉亭，林卫民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小妹跟院里的梁慧是好朋友，猜测她应该是在等着梁慧一起去图书馆呢。 安心之后，他来到对面的供销社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妈，小妹就是跟梁慧来图书馆看书的，这才做了点吃的，中午肯定是不打算回去了……” “放屁！” 结果电话里立即传来母亲的呵斥，“我刚才在门口浇花，还看到梁慧那丫头满头大汗的在家属院里跑步呢！我还跟她聊了两句，这丫头今天要跟她姐姐姐夫去丰台！你赶紧再看看去，瞧瞧是哪家的，你认不认识……” 林卫民一愣，刚准备回话，眼角余光就看到妹妹跟一个男同志上了台阶，走进图书馆了！ 一口卧槽差点喊了出来！ “妈，不跟你说了，挂了挂了啊！” 从兜里掏出钱赶紧拍在桌上，林卫民着急忙慌的就推着车跨过马路往图书馆骑，两分钟就赶到了车棚里，车也不锁了，哼哧哼哧的就往馆里找。 刚才他打电话的时候，见跟妹妹走在一起的男同志背影有点熟悉，有些像李向南！ 现在一看，这小子正跟丁雨秋在这里说话，猜测刚才妹妹可能只是撞见了李向南，心里便放松下来。 人家两同事在这有正事呢，李向南怎么可能跟幼薇搞对象呢！ 而且这么大的图书馆，许多人都在这里看书，碰到熟人的机会很多，就算刚才妹妹跟李向南撞到了，原本就认识的两人打个招呼一起上楼，也是情理之中。 “你们来这看书啊？”林卫民擦着汗，有些尴尬道。 “表哥，你可真逗！这是图书馆，来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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