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白砖老洋房浸在浓雾里,轮廓隐绰,窗框模糊。 待窗里的灯被拉亮,碧绿浓润的厚玻璃才光莹莹起来,一方一方。 三位天师分别在二楼的三间客房休息。 房内,印征气息沉静, 在闭目打坐。 郁舟轻飘飘穿透墙壁, 潜入了印征的房间, 在屋内四下转悠良久,思考要制造什么惊悚事件。 他飘到墙壁前,用沾了水的手按出一枚枚湿漉漉的印子,那一串湿手印看起来就像是从墙根处向天花板攀爬, 看起来十分灵异恐怖。 印征没有反应。 郁舟想了想, 也许是他闭着眼,看不见。 那弄出声音呢? 他经过书桌, 随手拿起桌上印征的书,故意翻动出很响的哗啦啦声音。 印征连眼都不睁一下。 郁舟顿觉没意思。 他随意往书上的内容瞟了两眼,只看见“戒贪, 克淫,谨慎行事”几个古板无趣的条规样的字,就将书撂回桌上。 郁舟继续飘。 飘到露台的玻璃门边上,郁舟不经意间侧头,看见了玻璃里映出的自己。 黑发雪肤,唇色极淡。 身上一件吊带长衫轻轻挂着,布料薄如蝉翼,单薄得能透出腰身和大腿轮廓来。 细伶伶的脚踝轻轻并在一起,单边挂着一圈红绳。 没有一般鬼的阴翳,反而因为过于纤细苍白而透出一股清冷气。 郁舟的目光停在玻璃反光上,看见自己身上那条雪色吊带裙,裙摆起伏出三四管长褶,像颤音琴垂下的共鸣管——郁舟确实在微微颤抖。 他震惊眩惑,被身上的裙子惊得凌乱地倒退两步,一个不稳,跌在了印征的怀里。 像一捧珍珠,泼了印征满怀抱。 丝绸布料凌乱,柔光荡漾,足尖悬空,完全深坐在印征怀里。 又像热腾腾的牛奶,倾倒在冷冰冰的黑樽。 柔软丰腴的雪白肢体,贴着覆盖严密的黑衣布料。 灵魂几乎没有重量。 印征端坐,风仪严峻,神态仍是一种严谨的无波澜的冷淡,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一只艳鬼在怀。 郁舟四下扑腾,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从印征怀里爬了出来。 然而,郁舟忽然吞吃到了一缕阳气。 郁舟犹豫地停下动作。 他知道自己作为鬼,靠近人,应该是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的,也许对方会感到莫名阴寒,冷气刺骨。 所以,他靠近印征,让印征感到胆寒恐惧于是逸散出阳气了吗? 郁舟别扭地转身,面朝向印征。 他跨坐在印征腿上,动作生疏,用光洁的胳膊搂住男人的脖子,学着鬼祟精怪的行径,轻飘飘往印征耳边吹了一口气…… 他在吓人。然而他自己更害怕,鼻息都在隐秘地微颤。 好在,印征身上的阳气更浓郁了。 只是印征的身上并不像胆颤之人那样浑身发寒,反倒体温极高,脖颈热烫得郁舟难受,郁舟渐渐撤开了手臂。 郁舟只顾着大口吞吃阳气,没有注意到印征眉心微蹙了一下,右手微移,骨节苍劲的手指按在身侧的桃木剑上。 感知到鬼祟在侧的桃木剑不断振动,却被自己的主人强行摁下。 暂时吞吃到极限的郁舟,瞳孔浮了层模糊水光。 他醺醺然的,腰身一扭、一扭,摇摇晃晃地爬下了印征的腿,倒头就往印征的床上躺。 苍白细弱的小鬼,脑袋侧躺在天师的枕头上安稳酣眠。 毫无顾忌。 印征终于睁眼,露出一双至深黑沉的眸。 他起身,原本整肃挺括的一身黑衣,如今已经因为艳鬼的坐姿太不端正,而被蹭皱,不复一丝不苟。 印征按剑在侧,眼中看不出情绪地俯视床上的艳鬼。 在天师的注视之下,这只艳鬼仍然毫无所觉,还抱着被子,将柔软的脸往上蹭了蹭。 印征手持桃木剑,锋利无匹的剑尖轻抬,直指睡梦中的艳鬼。 印征的剑下曾斩过无数妖鬼邪祟。 他的剑,是快的,稳的,不带私情的。 他见过千精万鬼,鬼祟天生奸诈,擅长伪装,前一刻哭哭啼啼,后一刻面目狰狞,丑态毕现。 鬼祟本就是恶念私欲之集成,无怪乎如此。 “……” 印征端看了自己床上的艳鬼片刻,仍维持着抬剑的姿势。 玻璃罩子里的铜镀金机械钟在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时针与分针即将双双指向数字十二。 快午夜十二点了。 桃木剑前进一厘。 剑尖直指艳鬼。 印征垂眼,念诀:“隐。” 霎时间,郁舟的身形在印征的阴阳眼视野中也渐渐隐去,床上骤然一空。 叩叩叩。有人敲门。 印征开了门,但用身形挡住了对方向内探看的视线。 宿水手持风水罗盘,眸光凌厉扫遍整个房间:“这里有鬼气。” 印征未作回复。 宿水眯眼,印征如此态度异样,果真应验了他的猜测。 宿水语气徐徐:“照理来说,你的地盘我不该插手,若有鬼祟你自能料理。” “但——我的风水罗盘已经振动数个小时,你居然迟迟不动手。” 印征:“宿水,天师之间互不相犯。” 宿水冷笑:“印征,你堂堂一个天师都要养鬼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你入我道门,立的究竟是什么道心,守的究竟是什么道规,行的究竟是什么道径!” “你敢忘本?” 话音落完,宿水脸色凛至森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掐诀:“五方行瘟之鬼,一切杂俗,窜迹除形。准此符命,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然而,在咒术还未来得及显灵之时—— 滴答。 时针分针正正重叠。 午夜十二点,整座别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郁舟只觉一阵凉风拂来,轻吹在他的面中,冰了下他的鼻尖。 缓缓睁眼,郁舟发现自己正立于别墅一楼客厅。 他环视四周。 安静摆放银器的橱柜玻璃亮锃锃,墨绿的洋式窗帘颜色鲜丽浓稠,墙角的金耳花瓶插着紫罗兰三两支,崭新柔顺的羊羔毛地毯洁白如雪,膛火正旺的壁炉赤光摇曳。 一切都极崭新。 这座别墅像是重生了一般,一切黯淡黯旧的颜色都变得鲜嫩鲜活,时光好似倒流回这座别墅的鼎盛时期。 好似回到百年之前。 是梦? 郁舟微怔。 不断有寒凉夜风吹入的窗,被梳着粗长黑亮麻花辫的佣人匆匆赶来合上。 郁舟低头,他的身上还是那身,珍珠白的吊带睡裙。 无数道目光隐蔽地投注在郁舟身上。 郁舟悚然。 那些佣人看得见他,他们在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为什么,他不是鬼吗。 为什么在这个梦魇般的梦境里,他们都看得见他。 郁舟后退一步,转身拔足往楼上跑。 他听到很多,他听不懂的流言蜚语。 “听说将军掳了个人回来。” “是男是女?” “没看清。不能是男的吧?我们将军作风正派,从前也不好男风。” “掳回来做什么呢?这么姑娘不姑娘、太太不太太地藏在屋里。” 别墅内四处的佣人们身着或水蓝或素白的盘扣短打,三两聚在一处,时不时探头瞟来,压低的声音如蜂群嗡鸣,细密杂乱,纷纷灌入郁舟耳中。 那些声音算不上含有恶意,只是带着猎奇的目光,一阵阵扫来,打探议论。 郁舟只想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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