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果不其然,只听胡厂长假意谦虚:“我这牙口确实还行,就怕没经验影响了导演的拍摄进度。” “拍广告很容易的,没经验也不怕。”同样毫无拍摄经验的狄思科讲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个广告要拍的主要就是大笑镜头,到时候您听导演口令,他让笑的时候,您跟着大家一起笑就成。” “哦,看来你以前拍过广告?” “那倒没有,不过我爸以前是电影厂的灯光师,我小时候经常被他带去片场……” 接下来,狄思科与这两人东拉葫芦西扯瓢,谈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片场见闻,愉快地翻过了小朋友那一篇儿。 * 于童从制片主任办公室出来,面色并不好看。 她刚才进去的时候,江珊已经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听制片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竟然打算让二队的演员做白工! 零稿费出演这支广告片! 于童倒也能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最近几年,药物牙膏的市场占有率很高,诸如中华牙膏、两面针牙膏,甚至是广东那边最新上市的黑妹牙膏,已经纷纷北上,逐渐抢占北方市场了。 这让北方的一些本土牙膏品牌十分被动。 乐洁特效牙膏是乐洁日化厂十年磨一剑的全新产品,与市面上走俏的药物牙膏不同,这款牙膏具有一定的美白功效,算是填补了美白牙膏市场的空白。 日化厂的领导对这款牙膏寄予厚望,不但请来了知名度极高的女演员,还孤注一掷地花了大笔宣传费,打算一天三遍地在电视上播放这条广告。 到时候广告男主角一定会有超高曝光度! 说实话,如果他们三队有合适的演员,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于童也会同意其零稿费出演。 但是,狄二狗初来乍到,又早已言明经济上的困难,她哪能第一次合作就让人家出白工! 她在心里盘算着,打算先带狄二狗去见见制片主任再说其他。 在走廊里找到人时,正好听到狄二狗跟一个寸头汉子说:“大哥,您听我的准没错,到时候导演的镜头都集中在主角身上,您和王秘书只要保持微笑就行。跟您平时一样,对,就是这种既威严又亲和的笑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刚想招呼狄二狗走人,却被从后面跟上来的江珊搭了话:“小于,这是你新找的那个演员吗?模样看起来还不错。” 于童戴上假笑面具,点了点头。 江珊自动忽略旁边那两个穿汗衫出大汗的土包子,视线直直落在阳光清爽的青年身上。 外形确实比她带来的那两个好一些。 “不过,这支牙膏广告的重点在女主角身上,男演员大面上过得去就好,没必要在这方面浪费预算。制片主任好像也更倾向于使用免费演员呢。” 狄思科看清她那张带点异域风情的面孔后,立马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接话说:“这位同志,一听您这话,就是外行呀!” 江珊:“……” 咱俩谁外行啊? 狄思科呲出一口小白牙,“您没看过剧本吧?人家这个广告可是有特写镜头的!要是弄一牙口不好的演员来拍广告,不是擎等着费二遍事,另外花钱雇替身嘛!” 江珊自有她的一番道理,“现在大多数电视还是黑白的,清晰度不高,荧光屏尺寸又小,拍了特写也看不出什么。” “说您外行,您别不乐意!”狄思科不赞同道,“一条广告可能会在电视上播放好几年呢,以咱们当前社会的发展速度,兴许三五年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大彩电了。若是现在不注意细节,以后返工重拍岂不是花费更多!” 江珊不愿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演员多费口舌。 演员的最终人选,由制片主任说了算,其他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毛头小子针对,让她有些没面子,皱着眉说:“就算找个替身,也花不了多少钱,电视台拍广告也要考虑成本。” 狄思科立即给她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乐呵呵道:“乐洁日化厂是全国知名企业,光是每天在电视上打广告的费用,就有一千多块!这种大钱都花了,人家厂领导哪里会在请演员的小钱上斤斤计较?要是有更好的演员,当然要精益求精,选择更好的!对吧,胡厂长?” 他扭头向一旁的胡厂长求证,连带着将其他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见胡厂长点了头,狄思科才笑着对于童说:“于队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乐洁日化厂的胡厂长,乐洁强效牙膏就是他们厂的新产品!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胡厂长已经答应由我来拍这支牙膏的广告了!” 于童和江珊:“::::::” 没听说厂长会来北京亲自挑选演员啊! 于童脸上只恍惚了一瞬,就迅速露出得体笑容,“胡厂长,您办厂和挑演员的眼光都是一流的!小狄各方面的条件十分出色,选择他来拍这支广告,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虽然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但并不妨碍她心情极好地把狄二狗夸成一朵花。 这小子可太争气了! 男主角的面试还没正式开始,他竟然绕过制片主任,直接拿下了甲方! 出钱的是大爷。 既然厂长已经点将,导演和制片主任的意见就只能作为参考了! 江珊瞅瞅呲着白牙的青年,又瞧瞧穿着汗衫的土老帽,只觉他们在开玩笑。 为了这个男主角的演出机会,她付出的时间精力比于童只多不少,居然就这样儿戏地出结果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心提醒:“小于,要是让团长知道,你用外人跟自己人抢饭碗,小心又被他在大会上点名!” “你不说我不说,团长才不会管这种小事。”于童笑得明媚,“再说,小狄加入咱们服务公司,是由经理批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江珊是场面上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咬牙切齿”这种有失水准的表情。 当她试图与胡厂长拉关系,却无功而返时,即便心里气得要死,也仍能维持风度,体面离场。 * 胡厂长办事相当干脆,亲自选定了男主角以后,其余演员也被火速敲定下来。 次日午后就组织人手正式开拍了。 导演对甲方钦点的这个演员还算满意。 除了拥有一口健康漂亮的牙齿,狄思科还有一双笑眼,眼角上挑的弧度非常讨巧,是那种容易获得旁人好感和原谅的长相。 由这样一个人当主角,让观众感觉舒适的同时,还能提高产品的亲和力。 狄思科按照要求换上一件紫灰色条纹衬衫,与西装革履的胡厂长等人围桌而坐。 刚开始拍摄“牙膏使用后”的镜头时,过程非常顺利。 只要导演下达大笑指令,无论换多少个机位角度,狄思科都能一条过,笑起来相当亲和自然。 然而,当化妆师给他的前牙画上烟渍,需要拍摄“牙膏使用前”的镜头了,他却怎么笑都不对劲。 导演不得不将人喊过去,开小灶指导。 “小狄,你记起自己牙黄的时候,脸上要做出明显的停顿表情,但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笑容消失以后,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与大家谈笑风生……” 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刻钟,狄思科脑子学会了,面部肌肉却不听使唤。 这个镜头看似简单,却不是他这种非专业人士能够轻松驾驭的。 重新开拍以后,又拍废两条。 日化厂要求制作15秒、30秒和10分钟三种时长的广告片,演员们从中午拍到晚上,笑了好几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了。 再次被叫停后,室内响起整齐的叹息。 狄思科起身跟大家连连道歉。 好在胡厂长提议休息十分钟,为他争取了出去透口气的时间。 室外暮色渐浓,夜空中散布着稀疏的星星。 于童溜达出来,将一罐可乐递给他,“喝点吧,放松一下。” “抱歉啊,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事,”于童不以为意,语气轻松道,“这才哪到哪,拍几十条不过的也大有人在。大家吃的就是这碗饭,都有心理准备。” “关键是胡厂长,”狄思科低声说,“年纪不小了,被我连累得一直卡……” 于童没吱声,觑着对面的侧颜沉默很长时间。 就在狄思科以为她不会接话时,却突然听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发现你好像挺怕我的?”用的是陈述语气。 狄思科一愣,死鸭子嘴硬,“没有的事。” “这几次见面,你从没跟我对视超过一秒。”于童笑着戳穿。 “哦,我脸皮薄,容易害羞。” “对视而已,你害羞什么?”于童抬手撩了撩肩头的大波浪,问:“姐漂亮吧?” “……”狄思科撇开视线,拉开已经焐热的可乐灌了一口,“您是把我当成魔镜了么?” 于童闻言一乐,笑眯眯地问:“那魔镜同志,你说说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 “白雪同志就不问这种问题。” “这时候你应该说,陛下的美貌举世闻名!”于童将易拉罐抛进垃圾箱,言归正传,“拍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搞定!” 狄思科疑惑回望,怎么搞定? “一会儿开拍以后,我就坐在摄像机旁边,你留心观察我的动作,”于童神神秘秘道,“这回我保你一条过!” 狄思科将信将疑地返回饭局,重新补妆后,特意瞄向摄像机左侧的方桌。 于童支肘托腮坐在那里,大波浪被束到了脑后,露出明艳的五官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所有人各就各位,导演再次用一本《笑话三千》引得众人绽开笑容。 狄思科与大家一起笑开,笑到一半时,视线下意识转向于童。 目光甫一相接,对方微扬唇角,忽闪着眼睛轻轻一眨,便向他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狄思科:“???” 笑容僵在脸上。 像是怕他受到的刺激还不够,于童接着故技重施,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松开了托腮的手心,弯起眼睛冲他吹了一枚飞吻! “……” 狄思科做贼心虚似的扫向其他人,确定除了自己,再没人发现对面那些出格的小动作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重新谈笑风生。 “卡——”导演语气振奋,“小狄这回尴尬得很到位!这条过了!” 摄影棚里传出掌声和欢呼声,环境瞬间嘈杂起来。 于童跟导演道了声“辛苦”,便走到狄思科跟前说:“我就说你挺怕我的吧!行了,刚才表现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那副正儿八经、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刚才给人抛媚眼放电的人不是她…… 第7章 拍完牙膏广告以后,于童又变回了雷厉风行的于队长。 第二天就给狄思科塞了一沓花花绿绿的娱乐场所入场券,以供他观摩学习其他歌手的演出。 这让打小儿根正苗红的土包子,着实见识了一把有钱人的花花世界。 但是相较于夜晚的纸醉金迷,狄思科更钟意的反而是白天的声乐课。 他跟着艺考预备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一星期的呼吸训练、发声训练和语言训练后,被声乐老师单独提溜出来,进行了一对一指导。 “你唱得挺准,拍子也对,但是轻松的歌被咬得太实,就失了味道。在舞台上演唱,即使唱得不轻松,也要让观众觉得你游刃有余。” 狄思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年纪大了,欣赏不来那些流行歌,但是港台歌星的演出我也是看过的。”满头银发的气派老太太十分时髦地说,“他们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够open,有些男歌星也能扭腰摆胯,舞步灵活。” 说到这里,老太太略带嫌弃地咧咧嘴,又继续道:“咱们团里有邓小姐和陈先生的演出录像带,你去音像室借出来看看吧,既然是商业演出,还是要向他们靠拢的。” 狄思科闻言大喜,他虽然已经背会了二十几首流行歌,却从没看过歌星的演出现场。 何况“港台”和“录像带”对此时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于是,他拿着老师的借阅证,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泡在那间昏暗的音像室里,研究时下最红歌星的表演方式。 十几盘录像带在松下彩电的20吋荧光屏上循环播放了数遍,狄思科不得不承认,这些歌星的表演确实很open,台风好,有笑容,而且重视与观众的互动。 就在他模仿着电视里的舞步,即将进行不知第几次循环播放时,杜金金突然跑来音像室通知他,闫丽君将在今晚正式登台。 同样是新人的狄二狗,被要求去现场观摩学习。 演出地点在西城的红太阳歌舞厅,时间也是最黄金的八点场。 此时七点场的交谊舞刚刚散场,音响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彩云追月》。 狄思科跟随于童和杜金金,等在舞台的东侧入口。 没过多久,身后那扇写有“顾客止步”的木门便被人推开,闫丽君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皮质短裙,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衬得台下的掌声异常热烈。 然而,待到闫丽君在舞台的橙色灯光里站定,看清她真容的观众们却是一片哗然。 “怎么换人了?莎莎呢?” “八点钟应该是莎莎的场次吧?” “这人谁啊,画成这副鬼样子也敢上台唱歌!” 闫丽君的本职是售票员,是在大1路公交车上给乘客唱歌时,被于童挖掘的。 她的优势在嗓音,不在外形。 于童说了,只要她开口唱歌,一定能征服观众。 她没理会那群叫嚣的男客,转身将自己要唱的歌名报给乐队。 可是,前奏刚刚响起,台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起哄。 “哥们儿就是冲着莎莎才来红太阳的,赶紧让莎莎出来,不带拿糖的啊!” “下去!下去!换莎莎来!” “赶紧下去吧!这是莎莎的场子,不是谁都能唱的!” 狄思科全然没料到,歌手连一句歌词都没唱,竟然也有可能被轰下台! 心下正为闫丽君捏把汗,余光里却瞟见有个不明物体被人从观众席抛出,划出一道危险弧线,直直冲向他们所在的舞台东侧。 电光石火间,狄思科本能地张开手臂,将手心挡在于童面前,险险接住一罐冰凉的青岛啤酒。 只隔了一息,另一罐啤酒也砸在了于童脚边。 紧接着便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对不住啊,劲儿使大了,扔错人了。” 于童心有余悸地抓住狄二狗的手臂,寻找伤处。 再三确认他没被砸伤后,掂起地上的那罐啤酒,望向第一排正中间的两桌客人,拧眉问:“刚谁扔的?” 两桌青年里居然有好几个人同时挥手,行止间都透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大大咧咧劲儿。 这伙人奇装异服,发型凌乱,单从外表来看,绝对是青年中最让人心怵的那一撮。 不过,于童好似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 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确定不会伤及无辜后,随手一抛,就让那罐啤酒原路返回了。 “还你们了啊!以后练好了准头再出来现眼!” “我X!”一群小青年骂骂咧咧地各自躲闪。 杜金金见状紧张得攥紧拳头。 那边有七八个大男人,而这边只有小狄一个。 真要是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己方。 她偷偷拉了拉于童的手臂,劝对方见好就收。 又未雨绸缪地悄声问狄二狗:“小狄,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狄思科笃定道:“打不起来。” 帮二哥擦屁股的次数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帮人的成色。 这就是一群倒爷。 如今争雄竞勇的是他们,曾经落榜待业的也是他们。 让他们在胡同里茬架斗狠有可能,但是在歌舞厅里砸场子嘛,八成没戏。 “再说,打就打呗,本来就是他们先找碴的。”狄思科将自己手里那罐啤酒也递给于童,无所谓道,“歌舞厅这地界儿,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你们天天在这些场所进出,不会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杜金金咽了下唾沫说:“那,那一会儿可就靠你了啊!” “嗯,您看我眼色!”狄思科一脸高深莫测道,“到时候咱把他们叮咣五六一顿爆cei,今儿非得搁这几个!” 第二罐啤酒不出意外地被于童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再次引来青年们的咒爹骂娘声。 因着这里的混乱,观众们暂时停止了起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两方矛盾一触即发。 当然,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狄思科。 他眼尖地发现那罐啤酒已经被人稳稳接住了。 趁着对面尚未来得及反应,狄思科“啪啪啪”鼓了几下掌。 双手比作喇叭状,高声吆喝: “好球!” 杜金金一时忘了他那通叮咣五六的豪言壮语,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赶紧配合着喊了一声:“漂亮!” 歌舞厅里的男服务员们都是提前培训过的,显然也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配合默契。 该鼓掌的鼓掌,该吹口哨的吹口哨。 “盖啦!” “带劲嘿!” “牛逼!” 成功营造出天下太平,全场狂欢的假象。 社会青年们:“……” 被这嘻嘻哈哈的场面弄得不上不下。 想挑事吧,不够火候。息事宁人呢,又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于童向僵在台上的闫丽君比个撤退的手势。 直接将人带去了后台休息室。 歌舞厅经理紧跟着跑进来,抹着汗恳求:“于队长,您看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您可不能让我开天窗呀!” 于童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不由冷笑道:“那些客人是等我们的吗?那不是等陈莎莎的吗?喝倒彩的情况我不是没见过,但是对演员使用暴力的却是头回见。老徐,咱们合作也有一年了,你这么摆我一道,不厚道了吧?” “哎哟,您可冤枉我了!”徐经理义愤填膺地说,“外面那些人都是陈莎莎的穴头找来拆台的!他一个月跟我提价三次,我实在没辙了,才想着先冷冷陈莎莎,换个人来唱。哪想到那小子玩儿得这么黑!” 于童并不想听那些狗屁倒灶的纠葛。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今天的事?丽君是我手里最好的苗子,以后还要参加歌唱比赛。您要是早点跟我交个底,我就安排更有经验的演员过来了!今天丽君第一次登台,就差点被人轰下去,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们的损失找谁赔?” 闫丽君想说,她没那么脆弱。 但是被于队长眼神警告后,又及时闭嘴了。 徐经理搓着手讪笑。 这姓于的小妞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抓住机会,非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他心里琢磨着,要不今天就算了,没人唱就不唱,让乐队伴奏,改跳交谊舞也行。 狄思科旁听了半天,这时插话说:“于队,要是闫丽君不唱了,我去通知刘哥他们把乐器收了吧?” 徐经理这才记起,乐队也是于童带来的,慌忙摆手说:“九点半还有一场演出呢,乐队可不能撤。” 这回轮到于童唇角带笑不吭声了。 徐经理没办法,只好跟她讨价还价,最终闫丽君的出场费从每场十块,涨到了每场十五,演出场次也从每周三次,增加到了五次。 “外面那些男的都是二五眼,你不用理他们。”于童理顺闫丽君的刘海,鼓励道,“一会儿上台轻松唱,以你的水平,随便唱两句也能撑住场子!” 闫丽君尴尬地揉揉鼻子,拎起自己断了跟的高跟鞋晃了晃,“童姐,我头一回穿高跟鞋,刚才把脚崴了。” “还能走吗?” 闫丽君迟疑着将逐渐红肿的脚踝亮给他们看。 徐经理:“……” 感觉被骗了。 留意到徐经理的表情,于童停顿片刻,便云淡风轻地说:“我手头的好歌手多得是,丽君唱不了,还有别人呢!小狄,一会儿先由你上场顶个班,没问题吧?” 被点到名的小狄,心里压根儿没谱。 但是对上徐经理怀疑的目光时,却硬着头皮说:“要是被哄下了台,我分文不取!” 徐经理倒也没挑剔,催促着他尽快上台,就去前面安抚客人了。 于童则留下来给狄二狗打气,“声乐课的白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我原本就打算让你下周去音乐茶座演出的。这次就当上去练胆儿了,只要能完整唱完全场,演出费公司不抽成,全归你个人!” 感受到了金钱带来的蓬勃力量,狄思科点点头,任由杜金金手脚麻利地为他换装。 面料垂坠的黑色港衫上覆着碎钻似的亮片,黑衣黑裤黑皮鞋,再加上斜梳背头,让他看起来像个颇有姿色的浪荡子。 不过,狄思科暂时没精力关心自己的打扮,一边按照声乐老师的办法快速开嗓,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曲目安排。 临出门前,他回头跟杜金金耳语交代了几句,得到她的点头保证后,才挥挥手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 作为顶替莎莎的歌手,还是个男的,狄思科出场时,得到的倒彩和嘘声简直是排山倒海的。 有些人甚至哐哐地拍起了桌子。 “下去下去”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强自镇定地跟乐队报了歌名和调号,然后顶着一片起哄和唱衰声走到了舞台中央。 台上灯光璀璨,台下一片昏暗。 狄思科将那些叫嚣最厉害的男客,想象成浅水里的小王八,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微笑后,捋顺麦克风的电线,开口说:“看来今天的很多来宾都是莎莎小姐的老朋友了!” 前排那几桌闹得最欢的,听他提起莎莎,起哄声有变小的趋势。 “莎莎小姐被事情绊住了,很遗憾不能及时到场,今晚将由我临时代班。”狄思科抢在嘘声再次爆发之前,继续问,“大家最喜欢听莎莎唱的哪首歌?可以说歌名让我参考一下。” 如今的歌手很少跟观众互动,像这种上来就聊天的,更是寥寥。 有些观众便开始热心报歌名了。 无非就是《北国之春》,《往事只能回味》之类的,专业文艺团体常用曲目。 狄思科心里有了数,便露出一口能拍牙膏广告的小白牙,笑容可掬地问:“莎莎为大家唱过《莫妮卡》吗?” “好像没有吧?” “我看今天在座的朋友中,有不少女士,要不咱们先唱一首《莫妮卡》吧?”狄思科笑着提议,“喜欢跳舞的女士们可以一起来舞池里蹦恰恰了。” 有个爽朗女声立马在台下响应,压过那些还在捣乱的男人,喝道:“靓仔,你即管唱,唔好理佢哋讲乜嘢!”[1] 狄思科寻声望过去,第二排的一张圆桌前围坐着三位打扮入时的女士,声援他的人就在其中。 他礼貌颔首,莞尔回道:“唔该晒,跟住落嚟呢首《Monica》送俾你哋,希望你哋钟意!”[2] 乐队的伴奏适时响起,台下偶尔还有几个起哄的,也被狄思科无视了。 他对外表现得松弛适意,只有自己知道,听到前奏鼓点时的心跳,是何等密集。 行云流水般的旋律从吉他手的指间溢出,他再次提醒自己要松弛、open、有笑容,便举起了麦克风。 这首歌节拍强劲,又有动感,那三位讲广东话的女士率先踩着节拍,滑进了舞池。 坐在舞台下的杜金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律动了起来。 “这歌选的真不错!”她用手肘拐了下于童说,“没想到小狄还挺放得开,这歌连老黄都不敢这么唱!” 歌舞团歌队的演员通常比较专注歌喉和手部动作,像他这样注重步伐,抖肩摆胯,连跳带唱的歌舞表演非常少见。 发现走进舞池里人越来越多,于童若有所思道:“听说他把咱们团里收录的所有港台歌星录像带都看了一遍,他这个台风虽然还不成熟,不过确实很港式。” 而且在第二次唱到“thanks,thanks,thanks,thanks Monica”的时候,台下居然有女观众响应他的手势,跟着一起合唱了……[3] 望着这幅场景,于童的眼里染上些笑意,自言自语似的咕哝:“这小狗子还挺活泼的。” 若是观众能继续保持这种热情,今晚这场演出就基本算是圆满了。 不过,不知狄二狗出于什么考量,一首节奏轻快的迪斯科舞曲结束后,紧接着的两首都是慢歌。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成熟的歌手通常不会把曲风热烈的劲歌当成开场曲,否则观众的热情逐渐降温,演员多半会在冷场中灰溜溜下台,场面不好看。 狄思科唱完第三首歌以后,台下虽不至于冷场,但也不怎么热络。 有的客人甚至已经穷极无聊到,用餐巾纸折起了纸飞机…… 台上的狄思科将这些看在眼里,呼吸稍稍喘匀后,抬手在麦克风上轻敲了两下。 “最后一首歌的选择权留给大家了。”他提高声音宣布,“下面进入今天的点唱环节!” 已经开始海喝海聊的观众们顿时重燃兴致。 “点歌多少钱呀?”有人问。 有熟悉行情的就跟其他人分享了,十块一首。 “什么歌都能唱吗?” “当然。”狄思科颔首。 随即,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歌名被叫响,十块钱似乎根本微不足道,客人们出人意料地踊跃。 于童觑着狄二狗那副自信从容的闲适模样,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知道他的歌单上只有二十首歌,她真的就信了…… 台下热闹了好半晌,感觉体力稍稍恢复的狄思科笑着说:“今晚的女士很多,而且特别热情,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咱们从女同志中挑选一位吧。” 于童站在舞台边,一脸兴味地看着他表演,然后冷不丁地问身旁的杜金金。 “他上台前是不是跟你交代了什么?告诉你最后一首歌的歌名了?” 杜金金嘿嘿乐。 于童啧啧称奇,那小子还挺贼的,竟然学会找托儿了。 “他要唱什么歌?” “刚刚那个广东款姐已经点过了,”杜金金用眼神示意她看向第二排的一位短发女郎,“小狄准备了《明天会更好》,不过那款姐声音有点小,被人盖了过去……” 话落,便听见小狄再次对着台下鼓动,“咱们挑一位声音最响亮的女士!” 而后,那位款姐果然就用更大的声音点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杜金金长舒一口气,给小狄比个大拇指。 观众的情绪到位了,他的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完美! 然而,她这口气刚舒到一半,便瞥见了身边人款款举起的右手。 那闪烁的双眸里盛着的,是她所熟悉的跃跃欲试。 杜金金陡然一激灵,直觉于大队长又在憋什么馊主意。 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时,还是去看爆炸头男高音的演出。 老黄那天喝得微醺,也像小狄似的,大言不惭地让观众随便点歌。 然后于队长就点了一首《天涯歌女》,导致场面相当惨不忍睹,承包了大家一个月的笑点。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过两秒,于童果然用比广东富婆更大的,能让全场听清的音量喊道:“我爱你,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杜金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童姐,虽然小狄找我当托儿这事有点那什么,但他毕竟是临危受命,又是第一次登台,你可不能拆台啊!” 杜金金心想,为了完成小狄的请托,她也算拼了。 可是,她俩的这番操作,却让歌舞厅里默然一息,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叫好声。 大庭广众公然示爱,这姐们儿可太飒了! 舞台上的狄思科被这一声“我爱你”吓得险些摔了麦克风。 电流从尾椎骨直通天灵盖儿,不可置信地望向于童。 这姐姐莫不是疯了? 于童当然没疯。 她拍掉杜金金那只多事的手,刻意忽略周围的戏谑视线,清了清嗓子说:“狄道格,我要点一首《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 谁是狄道格? 第8章 其实,在等待闫丽君上场的间隙,于童跟狄思科提过改名的话题。 “我知道你那名儿挺讲究的,但你不能每次登台都给观众念两句诗吧?” 狄思科当时点了头。 今时不同往日,顶着狄二狗这名儿在外行走,确实有点寒碜。 杜金金兴致勃勃地建议:“小狄,这回你可得取个洋气点的名字,最好能有些特色!” “金金说得对,现在的年轻人需要文化认同感,服装、发型、音乐和名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符号。这一点,你可以跟老黄取取经。”于童笑道,“你看他长得挺男高音的吧?但是把爆炸头套那么一戴,立马就能被迪斯科青年们划到自己人那一拨儿里。” 杜金金受到了启发,忙说:“小狄,你也按照老黄的法子来呀!你不是姓狄嘛,改叫迪斯科好了,英文名就叫Disco!在歌舞厅报幕的时候肯定特有派!” “……”狄思科张了张嘴,给对方竖个大拇指,干脆坦白,“金姐,我还真叫狄思科!” 于童却随口否决:“我是让你来演出的,不是让你来搞笑的!哪怕叫个‘狄道格’,也比‘迪斯科’强。名字的事,你上点心,正式登台前,必须想个靠谱的!” 只是没想到,正式登台的机会竟然来得这般快…… 此时的狄思科根本无暇思考名字的问题。 收取点歌费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托盘,走到于童身边了! 于童掏出钱包,正要付钱,却被杜金金劈手夺过,死死捂在了自己怀里。 “……” 于童并不与她当众拉扯,好整以暇地从裤兜里翻出一张大团结放到了托盘上。 如愿欣赏到一首荒腔走板的《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从舞台上下来时,港衫的后背都湿透了。 尽管计划以失败告终,但他还是按照早前的约定,从刚到手的点歌费里抽出五块钱,交给了今晚格外卖力的杜金金同志。 于童:“……” 难怪会像吃错了药似的,再三给她拆台。 任由这两人在自己跟前分了赃,于童对狄二狗这种找托儿的行为,给予了严正批评。 “以后的场子都得由你自己去跑,要是又遇到观众点唱,你打算找谁当托儿?”于童低声传授经验,“下次别把话说得太满,先把点歌单圈定在你擅长的范围里。如果遇到客人让你唱《我爱你塞北的雪》这类你不擅长的歌,回绝了也不要紧。” 狄思科叹口气,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于童这个程咬金。 人家本就占着理,他没什么可狡辩的。 只能假装看不懂对方眼里的兴味,虚心接受领导批评。 于童笑着宽慰:“你本就是代班的,以后八成不会再来红太阳演出。大家就是图一乐呵,前面表现挺好,最后一首唱砸了,也没人放在心上。但你确实需要及时更新自己的歌单了!”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 丰富曲库不急在一时,次日就是周末,亲妈找的那个后老伴儿,即将再次登门,狄思科还得回去看看。 他回家的时候,徐大爷带着闺女儿子已经到了,二哥却蹲在门口抽闷烟。 “二哥,怎么不进屋呢?咱妈把你撵出来啦?” “不想进去,憋气!”二哥眯着眼睛说,“咱妈可真是自个儿找罪受,上赶着给人家当后妈。” 虽然小六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但郭美凤并没打消再婚的念头。 主要还是被家里这几个光棍儿闹的。 他们家占着四合院里的两间西屋,她跟小闺女住一间,五个儿子住一间。 孩子小的时候还好,等儿子们都大了,没有房子就成了娶媳妇的最大障碍。 前几天,听说人家民航能给空中服务员分房子,郭美凤的心思就又活络了! 到时候闺女有了住处,自己去跟老徐搭伙,这不就能给家里空出一间房了嘛! “徐大爷这人还行,你上次把他打了,人家也没说什么。”狄思科低声道,“他家孩子都上班了,平时也不怎么碰面,咱妈要是乐意再婚就由她去吧。” 尽管心里不得劲,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住的。 何况他上次去医院探病,跟徐大爷见过一面,人家的条件确实不错,两人搭伙过日子,郭美凤不吃亏。 “上什么班!”二哥臭着脸说,“他闺女还行,在大学当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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