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在他身后,等他在书案前坐下来,他垂手站在陈三爷身前。 陈三爷静静地沉思了片刻。 他在想很多事,张居廉、朱骏安、叶限……迟早会有冲突的。 冯隽上前一步,低声说:“三爷,您吩咐让我们查四爷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嗯,你说。”陈三爷点点头,闭眸细听。 “四爷……的确和司礼监有勾结。他在扬州的丝厂其实只挂了个名字,永昌商行的纻丝、罗、绢都来自于扬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四爷的收成有三成是分给织造太监的,又有三成在陈家明面的账面上。其余四成四爷都秘密转到别的地方了。四爷还利用过二夫人的商铺来转移这些账面,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江严接着说:“按照您说的,我们查过四爷和张大人有没有接触。四爷倒是没有直接见过张大人,不过他和张大人的三舅子吴子擎来往密切,两人常约了一同去喝酒,一般是在聚仙酒楼。问过聚仙酒楼的伙计,两人喝酒从不叫人作陪,也从不请客,一向都要关在房里好几个时辰。” “永昌商号的勾结织造局,贪污相当的严重。四爷和织造太监胡广、冯安合作已有一年余,吞下的银子不下十五万两。而胡广、冯安也利用四爷做过别的事,在北直隶为其大行方便。藏污纳垢已让人惊心了。”江严拿出一本帐,轻轻地放在书案上,“人情帐都在上面。三爷过目。” 陈三爷拿起来翻了几页,他的表情变得很冷。 账本扔回书案,他淡淡地道:“把陈彦文叫过来吧!” 江严应诺下去了。 陈彦文被江严请过去的时候,正在尤姨娘的房里。 尤姨娘要拉着他喝酒,他就着尤姨娘的手喝了一口。 尤姨娘又从床上翻起身。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嘻嘻地笑:“要不要妾身把那两个丫头一起叫进来……” 陈彦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陈三爷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你倒是不吃醋了。”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陈彦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 果然他的脸色松缓了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头通传说喊陈四爷去。 尤姨娘满心的不乐意,拉着陈彦文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陈四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 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陈四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陈四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陈四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陈彦文出来。笑着拱手:“四爷让我好等!三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 陈彦文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陈三爷找他,都是直接在木樨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已经沉下来了。 陈彦文到宁辉堂的时候,陈三爷在练字。 陈三爷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陈彦文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三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陈三爷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陈彦文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三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五台山……” 陈三爷搁下笔。 抬起头看着陈彦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陈彦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三爷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 陈彦文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居廉许你什么好处?”陈三爷淡淡地问。 陈彦文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陈彦文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呢?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陈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 陈三爷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也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居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啊。”陈彦文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三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居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了……陈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陈彦允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的,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陈三爷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的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陈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陈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陈彦文,你问过自己没有!” 陈彦文脸色发白。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陈家,因为陈彦允,他没得前途罢了!谁想到陈三爷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陈三爷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陈彦文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陈三爷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居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陈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陈家的人?” 三哥知道自己害了陈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 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陈彦文依旧不说话。 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陈家的人。张居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陈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陈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 陈三爷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陈彦文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陈三爷。 “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陈三爷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陈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想想。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陈家的陈四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陈彦文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陈三爷沉默。 他缓缓地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陈彦文说:“三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慢慢走出了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采芙过来了。 陈三爷这么久都没有回去,顾锦朝让她过来问问。 陈三爷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采芙笑着应喏回去了。 陈三爷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 第三百三十一章:权术 陈四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王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 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王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了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王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头石榴叫了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蒋妈妈给她端了碗热汤进来,王氏喝了口汤,就忍不住掉眼泪。 蒋妈妈轻轻地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掉眼泪又做什么呢,值不得啊。” 王氏叹道,“就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才觉得苦。” 蒋妈妈说:“等少爷长大就好了吧!” 王氏默默地不说话,她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石榴回来了,说是陈三爷找四爷去说过话了,而且跟着陈四爷回来的还有两个护卫,是陈三爷身边的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和尤姨娘没有关系……王氏算是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三爷和四老爷说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火?” 那边却有小厮过来传话,说陈四爷找王氏过去。 王氏和蒋妈妈对视了一眼,才站起身朝陈四爷的书房走去。 陈四爷看到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说。” 王氏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脸色,心里更加忐忑,小声地问:“四爷,是不是妾身……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 陈四爷不耐烦地皱眉:“你听不听?” “你听着就是了。别说话。”陈四爷接着说,“我被三哥剥夺管家的权力了,以后陈家的一切事宜我都只能参与,不能决定了。我在做商行的时候,转了很多暗账到四房里,你把这些东西看管好。以后在娘面前。你就低调些,别太显露了。” 王氏听后一怔,下意识就想问。陈三爷怎么会夺了陈四爷管家的权力了,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矛盾在里头?她看到陈四爷阴沉的脸色,才把话都咽了回去。 “是。妾身知道。”她站起身屈身行礼。 陈四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睡吧!” 王氏打开槅扇后,又回头看看他,看到他躺在东坡椅上休息,才轻轻出了房门。 …… 第二天醒来,顾锦朝看到陈三爷靠着床看书。 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沐休。 “醒了?”他依旧看着书问她。 天气渐渐地冷了,被褥里倒是很暖和,他靠着床还没有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顾锦朝嗯了一声:“您倒是醒得早,昨晚不是睡得很迟吗?”她又问,”昨晚您干什么去了?“ 他垂下眼睛看她,顾锦朝的脸映衬着大红色的挑金丝鸳鸯迎枕,显得十分白皙。 陈三爷说:“昨晚处理老四的事,他倒也没有狡辩。都承认了下来。我派了护卫贴身监视他,以免他再有异动。只是他留下了的扬州丝厂的事很麻烦。昨晚和江严谈到很晚才定下来。” 顾锦朝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那张大人知道后。您不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吗?” 陈三爷淡笑:“早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只是时机问题,他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明面上做什么,要只是更忌惮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顾锦朝犹豫了一下,才问:“您决定要和张大人为敌了?” 张居廉做了他数年的老师,顾锦朝很清楚。要真的说起来,张居廉还是有恩于陈三爷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三爷笑着说,“官场无父子,何况是师生呢。” 他终于还是决定了。 顾锦朝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倒是可以帮忙。” 他合上书卷:“老师的门生满天下,党羽无数。如今又把持内阁,寻常的方法根本撼动不了他。”陈三爷看着顾锦朝,“你要是有法子,你就说一说。” 他这样问起来,顾锦朝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虽然知道一些事,但和这些擅长政斗的人比起来,她又算什么呢! 顾锦朝想了一会儿才说:“您说过,张大人本人虽然不贪墨,但是他的亲信却仗着张家的势力横行,卖官鬻爵,不如就从他的亲信入手,先逐个击破。等张大人手底下无可用之人的时候,再动他也就容易了。张大人手里没有兵权,靠得也是人脉和权势,要是撼动了大树,恐怕他也支撑不住。” 顾锦朝说完也觉得太理想了,她脸一红,又补充道:“我之愚见而已。” 陈三爷听后思考了一下,笑着跟她说:“倒也可行。只是细说起来问题也不少,抓其党羽受到张大人阻挠怎么办?要是党羽没抓到,反倒引起朝堂动荡怎么办?老师手里虽然没有兵权,却和五官都督府的都督交好,不然他能仅凭权势就如此作为。等到真的要动兵权的时候,无论是常海还是叶限,恐怕都阻拦不住他……就算这些都不说,我要想一步步把老师的党羽除掉,没有五年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也死无数次了。” 顾锦朝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她语气低了些,“你何必当真呢!” 陈三爷抱歉地笑笑:“好好,我不当真!” 他俯下身抱住她,叹道,“所以要动他,必须要直掐咽喉,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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