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道喝了。 这陋街深巷的酒,竟有一点杏花味道,酒味极醇。 周满不由讶异:“这酒喝着像容易上头的酒。” 她说着,抬眼一看,对面泥菩萨不知沾了几滴,酒盏才刚刚放下,脸颊边便已一片薄红。 金不换看见已经忍不住在笑:“就你这酒量还喝酒?我早说过,打从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能喝的料。” 王恕静静看他,没应声。 周满好奇:“第一次见面?” 金不换便抓了一把花生米,道:“是他跟一命先生刚来泥盘街的时候,就在街口。我们街上有个厉害叫花子,叫老陶,会吹埙,当时就坐在街边上吹。我就看这人杵在那儿没动,听了半天……” 周满听着,忽地怔住。 金不换说完,自己也想了起来,潋滟的眉眼搭下,良久才道:“不过老陶现在也不在了。” 那只黑色的陶埙,就挂在泥菩萨腰际。 周满向对面看去。 王恕也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将那只陶埙解下,只问金不换:“听吗?” 金不换便道:“他教了你?” 王恕没回答,只捧了那陶埙凑到唇畔,呜呜的埙声,便流泻而出。 深巷无人,大雨瓢泼。 埙声清远悠长,传进那喧响的雨声里,调音渐低,留在人心间的只有淡淡的哀愁。 周满于是想起了那夜在义庄外初听此曲时的心绪。 曲终后,足足静得一阵,王恕才慢慢道:“他教会我曲子,可我却没能救回他。” 金不换却看得很开:“世上总有一种病是你治不好的。” 王恕看向他。 金不换便道:“穷。世上唯有穷病最难治,救得了一时,也难救一世。” 王恕听后,竟然摇头。 金不换道:“不是?那还有别的绝症不成?” 王恕将那陶埙放下,只轻声道:“是命。” 金不换皱了眉,一时无言。 但他转眸瞧见周满,见她从方才开始便怔怔出神,不由笑一声,端着酒盏轻轻一敲桌面,叫她:“周满,你说呢?” 周满回神,看他们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心。” “心?” 两人皆是一怔,好像不太能明白。 周满自己喝了一盏酒,淡淡道:“我随口胡诌罢了。” 金不换琢磨半天:“穷,命,心,这不都是一回事吗?” 王恕若有所思:“能算一回事吗?” 周满却不想与这两个笨人分辨,只道:“管它是不是一回事呢,喝吧!” 人喝酒,为的就不是清醒,而是糊涂。 越糊涂,越舒服。 谁要在喝酒的时候还瞎琢磨,纯属脑袋有毛病,周满最烦这种。 金不换听出她不乐意来,便笑一声,拎了酒壶,为她斟上酒,也不瞎聊别的了。 三个人只听着外头屋檐下的雨声,慢慢喝着。 毫无疑问,最先倒的是泥菩萨。 喝到将近四更天,周满也差不多倒了。 末了只剩一个金不换,还稳稳当当坐在中间,往两边一看:只见左边趴着的周满,两眼已闭,神情平和;右边的泥菩萨却是搭着眼帘,眉头微微蹙着。 这两人今夜都要喝酒,可喝的实不是一种酒。 金不换心中一哂,只叹:“可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我。” 他摇了摇头,把最后一口酒喝了,站起身来,一手扶起一个。 左手去扶泥菩萨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右手去扶周满时,一搭上她腰际,却不由一僵。 素日里,周满都是一身玄衣,姿态挺拔。 金不换知道她是参剑堂的剑首,是杀陈寺、劫宋氏的煞星,是与自己合作投契的伙伴,却唯独忽略了…… 周满是一名女修。 手掌所触处,毕竟是纤细柔软的。 他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好似怕冒犯了她一般,下意识将手移开了,改为扶她胳膊。 幸而周满尚未烂醉,还有一二分清醒。 她由他扶着,将一手搭上他肩膀,摇摇晃晃站起身,随他歪歪斜斜走到门边,却忽然看见外面已渐停歇的雨,立住不动了。 金不换见了,一时不知她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轻声唤:“周满?” 周满回眸望他,眼底渺如烟尘,好似在梦中:“那时我该见你的,如此现在便不必想,你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金不换没懂:“什么?” 周满便笑起来,慢慢道:“没事,我喝醉了。” 第062章 成方斋 她说她清醒的时候, 总让人疑心她是醉了;现在她自称醉了,又使人怀疑她是不是还有几分清醒。 金不换不免想起上回剑阁喝酒。 哪儿有人说自己喝醉的? 周满却弯着唇,把眼帘搭上, 不再说一句话, 似乎是困倦了。 这倒使他有些惘然。 她的话没头没尾, 无法深究,似乎也只能当是醉话。 金不换静立一会儿,才叫来招福儿搭把手, 一路扶着两个人从深巷出来。 巷口已有余善站在马车旁等候。 金不换将王恕、周满二人扶上了车,先送王恕回了病梅馆, 又跟一命先生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然后才带着周满, 向泥盘街的深处驶去。 深夜的街巷,空寂无人。 大雨过后, 一切都被冲洗干净, 冷风里甚至吹来一点零落的花香,混着车厢内隐约的酒香, 倒有一种使人心醉的平静。 周满做了一个梦。 大雨过后的下午, 日光清透, 整个世界都一片明亮。 那荆钗布裙的妇人, 面上带着慈和的微笑,将几枚铜钱压在她手心里:“打一斤酒回来就好了, 一会儿有爹爹的客人来,娘亲会给阿满做好吃的年糕哦。” 五岁的小姑娘手指短短, 攥着那几枚铜钱, 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认真点了点头。 她把那大大的酒葫芦挂到自己脖子上,摇摇晃晃跑去村头打酒。 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日落。 雨后无风,有厚厚的云气堆积在山间,本像一片雪白的海,但当通红的落日掉下来时,整片海便被烧红了、烧沸了。 她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落日,于是站在山边树下,看了许久。 直到一群归鸟,从头顶飞过,她才想起回家。 天色已暗,可家里却一盏灯也没点,背影坚毅的男人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沉默地修理着摔坏的木凳;面容柔和的妇人则带着几分恍惚的悲戚站在柴扉前,见到周满回来时,却露出笑脸,主动伸手将那装了酒的葫芦接过。 年纪小小的周满往门里看了看,只问:“客人没来吗?” 妇人顿了顿,说:“已经走了。” 小周满便“啊”了一声,紧张起来:“那我的年糕还有吗?” 妇人眼底有几分湿润,却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说:“有的,阿满想要的,都会有的。” 于是她伸出手去,高兴地攥住了妇人的手掌,同她一块儿向门里走。 然而脚步一迈,好似越过万水千山。 迎面有风吹来,她抬眸,便发现村中的院落不见了,远近的篱墙也不见了,脚下所踩,竟是岱岳玉皇顶的最高处,有万千宫观漂浮在身后渺然的云气里,好似海市蜃楼、人间仙境。 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周满。 世间的一切都会改变,都会毁灭,只有那轮落日,永恒如旧,在她的目光里,向下跌入云海。 有弟子从远处来,恭敬地呈上一封名帖,向她禀报:“有位‘金郎君’投了名帖,携礼亲来贺您封禅,请您赐见。” 周满没回头,接过名帖只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放回那云海落日之上,淡淡说:“不见。” 然后,弟子退了,落日坠了,宫观倒了,世界暗了,周满也醒了。 从梦中睁开眼,一束柔和的光亮闪烁着映入眸底。 她扶着发紧的太阳穴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间陌生的屋舍内。 榻上铺的是细腻柔软的白狐裘,身上盖的是轻薄如云的丝绒被,地面赫然是以大块天然的墨玉打磨而成,中间却嵌了一块儿雪白的地毯,周围凿刻着精致的图纹,在里面镶入许多硕大的明珠。 方才那柔和的光亮,便是这明珠放出。 整间屋子,简直是传说中的富贵温柔梦乡,周满不用想都知道这屋主人的身份了。 只不过屋内陈设的一应事物虽然豪奢靡费,可看起来都过于整齐,太新了,不像是时常被人把玩的样子。 唯有转过屏风后连通的那一间书房,略显凌乱,沾着点人气儿。 整面墙上挂着各处拓印来的碑帖书法,诸如《快雪时晴帖》《黄州寒食帖》,甚至有散花楼所藏的《上阳台帖》的拓本…… 各式笔墨全都规整收在匣中,置于多宝格上。 案头上还散着几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都是临摹的字迹,笔力遒劲深厚,运转自如,颇为赏心悦目。 周满见过金不换为泥菩萨听课抄录的笔记,从榻上起身,来到书案旁,拿起一张纸来看一眼,便认出是他的笔记,没有半点惊讶。 只是要将这一页纸放下时,垂眸才瞥见旁边笔筒里不仅倒插着几管大小不一的毛笔,竟还倒插着一根人手指粗细的木枝,这下便觉得有些奇怪。 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银杏木枝,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怎么插在笔筒里? 周满下意识伸手将这木枝拿起。 可没想,就在她拿起这木枝的瞬间,窗外便传来一道华丽慵懒的声线:“别动它。” 周满顿时扬眉,抬头看去。 窗户没开,却有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窗边移到门外,紧接着门便被推开了,金不换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走进来,从她手里去过那根木枝,慢条斯理地插回笔筒,只道:“一根寻常的陈年银杏木枝罢了,可禁不住你这位参剑堂剑首的指力,当心些。” 周满这才看见那木枝边缘有一层淡淡银光闪烁,竟是下了一层禁制,难怪自己一拿他便察觉。 她道:“既无特别之处,怎么插在笔筒里,还下一道禁制?” 金不换道:“花要插在花瓶里,笔当然也要插在笔筒里。” 周满道:“这是你的笔?” 金不换轻轻笑一声,说:“是我最早的笔。我能进杜草堂,可都是它的功劳呢。” 听见这句,周满脑袋里灵光一闪,总算想起了前世的一些听闻。 蜀州四大宗门,即便比不上神都那些世家大族,可也得是天赋不俗的人才有机会拜进去当弟子。 唯独杜草堂,有一条例外的规矩—— 字写得格外好的,或者诗作得格外佳的,不管是什么天赋、年纪,只要得了掌门认可,都能拜入其门下。 金不换看她神情,便知她已猜着了,但也不介意,只道:“我天赋平平,出身寒微,年少时别人在学堂读书,我还要为饱腹生计发愁,自然不可能搞来丹药改善根骨,更学不来什么诗词文理。若想晋身,拜入蜀州四大宗门,便只有杜草堂这一线机会。我拿树枝在泥地上划了七年,虽没什么天赋,但总算还有几分运气,书不能读,诗不能作,可写字好像还不差……” 书法一道,凭的可不是什么运气,必要有大毅力、大恒心者,方能日复一日,渐渐写出自己的神韵来。 杜草堂哪里是给字好的人机会? 这个承继杜圣遗志、想大庇天下寒士的宗门,只是愿给天下无门无路又不甘心的苦命人一个往上的机会罢了。 周满心中竟有几分动容。 金不换将那根木枝插回笔筒后,又顺手将桌上那几页临摹练字的纸张卷了,收到一旁,然后问她:“饿吗?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周满其实不饿,但还是点了点头。 金不换便带着她走出去门去。 这时周满才发现,他们是在一栋小楼的二层,里面虽然奢华,外面却只是普通的青砖黑瓦。 下面是一座宽敞的院落,不少人正进进出出。 有赶马的车夫,搬货的脚夫,发饷的伙计,算账的先生…… 周满一见,不免有些惊讶。 金不换却是神色平平地从楼梯往下走,只道:“欢迎来到我的‘老巢’。” 周满于是在他身后笑起来,跟着下楼。 只是没料,两人下来脚才刚沾到地面,外面便有一名灰衣少年急忙忙奔了进来:“不好了,郎君,苏慕楼,苏慕楼那边出事了!” 这灰衣少年周满是认得的。 昨夜替金不换驾的车,之前打劫宋氏时也见过,好像叫“余善”,是金不换的心腹。 金不换一听皱了眉,倒不慌张,只是奇怪:“苏慕楼在云来街,又不是我们的地盘,即便出事,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余善急道
相关推荐:
相亲对象是老师怎么办
[综影视]寒江雪
[哪吒同人]m成为哪吒的白月光
毒瘤
【黑执事bg】切姆斯福德记事
外婆的援交
在爱里的人
重生之兄弟情深(肉)
我在东京真没除灵
帘幕无重数(骨科,禁爱姊妹中篇,1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