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只是她转念一想,不管此人去哪儿,这深更半夜,一人走在街上,若有个什么异动,她要动手倒也方便得很。 王恕走在前面。 周满跟在后面。 长街幽暗,四面灯熄,但见那清瘦萧疏的身影行在深浓的夜里,灯笼并不十分明亮,只模糊地照着近处一小块地方,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此人修为的确粗浅,对身后有人跟随的事,完全一无所觉。 他走过长街,往右边一转。 那是一座早已破败的建筑,纸糊的白灯笼早已破了个大洞,挂着蛛网歪在门边,顶上匾额也要掉不掉的,竟然是一座义庄。 周满一时诧异。 王恕却已提着灯笼,径直进了门。 她拧着眉头,犹豫片刻,仍旧跟上,藏身于一扇破窗的阴影后。同时,拿起弓,反手抽了一根箭,搭在弦上,倒不急着动手,准备先看看此人究竟。 义庄里放着好几具新棺材,不过都是寻常木材的薄棺,更多的亡者只是草席一卷,随便放在地上。 只有最角落里不太一样。 那是名枯槁病瘦的老者,身上仅两件破烂的麻衣,腰间挂着一只陶埙,就躺在一副草席上,闭着眼睛,胸膛却仍在起伏,犹有呼吸,只是已渐趋微弱。 ——他在等死。 王恕对窗外的危险毫无察觉,走过来,看得片刻,将灯笼放下,蹲了下来。 老者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他,竟向他伸出那干柴一般的手。 像极了求救的姿态。 王恕低下头,伸手让他握住,却觉喉间微涌,涩然道:“都怪在下,医术不精,修为粗浅,从来废人一个。既救不得自己,更救不得旁人……” 原本清润的声音里,竟含了无限苦意。 到最末那句时,已轻得像空气里飞着的浮尘,好似一阵风,便能挥散。 周满忽然愣住了。 地上的灯笼,将那年轻大夫清瘦的身形投在墙上,却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沉沉压在他身上。 她看得许久,终于指间一松,慢慢将弓箭放下。 破败的义庄里,那弥留之际的老者,却是艰难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那枯枝似的长指,向自己腰间一指。 于是王恕看见了那只陶埙。 并不光滑的黑色外表,因经年跟着老者在泥盘街上行走吹奏,更添几分岁月风雨后的陈旧。 周满已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收起弓箭,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埙声。 初时只吹了两下,慢慢那破碎的音调便连了起来,从漏窗破洞里透出来。 她的脚步,顿时停下了。 埙声呜呜,沉缓悠长,好似与外头忽然刮起的夜风应和,时高时低,一下使人想起花落叶坠春蚕死…… 这悠悠人世,多少诉不尽的悲与苦? 周满心中翻涌,眨了一下眼,终于没忍住,回头望去。 身后是荒草,头顶是缺月。 那王菩萨清瘦的身影,就投在破烂的窗纸上。 吹土成埙,乃为坤音。 一曲渐终,枯瘦老者的眼早已合上,口角竟似含笑。 王恕两手捧着那埙,慢慢放下,然后弯腰取了灯笼里的火盏,走到桌前,将上面一盏长明灯点燃。 义庄里供着神佛菩萨,金身早已剥落。 他站在灯前,抬头望着祂们早已模糊不清的脸孔。 直到外面风吹进来,摇响了破烂的窗纸,他才重将灯笼提了,朝外走去。 庄外灰尘覆满的台阶上,不知何时溅了一滴水。 王恕看见,便想:是要下雨了吧? 他抬目看向半空。 果然,风吹云来,遮了缺月,很快便撒下一场潇潇的雨,将整条泥盘街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义庄内长明灯微弱的光亮照在他身后。 泥菩萨撑开了伞,提着灯走入雨中。 第011章 杀人 周满冒雨回到家中,也不开那柴扉,怕声音惊扰到附近的邻居,所以直接轻身翻过竹篱,进了院子,打开屋门。 斗篷和衣袍都已湿淋淋一片。 她褪下湿衣,先包扎了左臂伤口,拿医馆里带回的金创药洒在伤处。破开的皮肉立时止了血,连痛楚都一并被镇了下去,减轻不少。 倒真是难得的好药。 周满于是想起今夜在泥盘街遇到的那尊泥菩萨,转眸看向桌上那团纸。 正是先前的药方,只不过被她揉作了一团。 她伸手拿起,重新展开。 毛边纸在回来的路上浸了些水,上头疏朗的字迹已经有些晕染,不过大体还能看出开的是哪几味药。 若依着周满如今的谨慎,自是该把这药方凑到油灯前烧掉,只是转念一想:“人我都没处理,光处理个药方有什么用?” 她自己笑了一声,干脆没烧,把药方压到了箱箧底下。 要有下回,倒也方便直接照方抓药。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有下回了。 处理好伤口,周满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到厨下生了火,把带回来的草药按医嘱煎上。 这时便能腾出手来清点一下夹金谷这一役的“收成”。 带去的沉银残箭只剩下一支,但多了从陈寺身上搜刮来的一张好弓和十九支金箭。 以及…… 她终于拿起了那只巴掌大的青瓷瓶,对着灯焰时,瓷瓶的胎底仿若透明,轻轻一摇,就能看见深色的碧玉髓在里面晃动。 “可真是好东西啊。”周满近乎赞叹地看着,心里的算盘却打得飞快,“有碧玉髓,便可将凡箭浸成能射‘贯长虹’的好箭。至于陈寺的金箭,拿来作第三箭‘流星坠’之用都是足够,若再以碧玉髓浸之,自然威力无匹。剩下的就是找一段苦慈竹做弓了……” 《羿神诀》第三箭流星坠,对箭的要求不高,但对弓的要求很高,必得以蜀州青神所生长的一品苦慈竹来制作弓身,以黑岐蛇的蛇蜕来制作弓弦,连弓梢上缠的线都得是云线。 夹金谷一趟,周满箭是不愁了。 可弓么…… 她算了算大概的花费,忍不住一声长叹:“失策了,一个陈寺才几个钱?我该把那金不换扒了才对!” 从第三箭开始,《羿神诀》的每一张弓,所需要的制作材料都十分刁钻。 纵然这一趟收获颇丰,可对周满来说,也仍旧杯水车薪。 不过怎么说也算摆脱了先前的“赤贫”状态,她心情还算不错,因身上有伤,夜里只盘膝打坐调理了一会儿,便直接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也不修炼。 周满修的是毕竟是《羿神诀》,论起来比韦玄给的《神照经》是厉害上不止一层的,必得往下压一压。毕竟她现在明面上修行的是《神照经》,若速度太快,难免使人起疑。 不过她也没打算闲着。 这两天,除了养伤之外,正好有时间把陈寺那张奢侈的弓拆掉,全变成她将来制弓的材料,还能顺手把那二十支箭浸了,提升一下品质。 * 不过金不换这边,就没那么轻松了。 自打从夹金谷回来,一片愁云惨雾。 剑门学宫修在剑壁之下,但来自各州各门各世家的天之骄子并不住在学宫之内,而是住在山上或山下的学舍,或干脆在附近山间开辟洞府院落。 眼下金不换要前往的便是后山一座院落。 与他同行的,还有陈寺。 只是再没有往日的飞扬的神采。虽仍穿那一身紫衣,可脸色已白得像纸,行走间更牵动伤处,让他不住皱眉。 想那银虹一箭给他留下的伤何等可怖? 金不换报信让人将他抬回来时,他身上血都流出去大半,整个人危在旦夕,幸得春风堂大医孙茂出手,方才保住一条性命。 按理说受了这般重伤,便该每日拿药当饭吃,好好躺着修养。 可陈寺醒了之后,先是如离魂一般呆愣愣望着虚空好几个时辰,仿佛心与神都被那一箭给射灭了。直到后面宋兰真差人来问他伤势,他才如梦初醒,说什么也要翻身下床,亲自去禀报这一役的情况,向宋兰真请罪。 从住处一路行来,他都咬牙硬挺着。 金不换看他一眼,忍不住想起先前孙茂说的那番话:“陈公子的伤势固然重,可只要不惜用好药,便能恢复,大略无损修行之根基。只是我观他模样,倒似因这场交手失了魂魄,恐生出些执念心魔来……” 修行人最怕一念之差,走火入魔。 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上一想,倘若他是陈寺,在直面了那样的一箭之后,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宋氏兄妹的院落建在后山林深处,名作“避芳尘”。 世人皆知宋兰真爱养花,十四岁便编纂《花经》,录天下有名之花七十一种,仿旧时凡人官制,以“九品九命”为它们分定等级,又择其中最优的前十二,封作“十二花神”。 她自己所修炼的功法便叫《十二花神谱》。 只是进得避芳尘,却不见花一朵,石上池边只栽种着无花的草木。 直到行至湖边水榭,方见榭边种了一丛牡丹。 神都的牡丹天下闻名,但到得暮春时节便该谢了。可这一丛牡丹仍在阶前盛放。 水榭前面挂下来一卷竹帘,里面隐约有一男一女正在烹茶,轻声交谈。 金不换与陈寺到了,便立在阶下行礼。 金不换只是执扇躬身,陈寺却直接一掀衣袍,长跪不起:“属下办事不力,竟失碧玉髓,请少主、小姐降罪!” 里头那年轻男子正在自己与自己玩双陆棋,闻言轻哼一声:“事情我早已听说,办得的确不漂亮。” 但那女子轻轻一笑,却道:“人无事便可。” 虽隔着竹帘看不清她身影模样,可只听这一道清淡雅致的声音,便好似见了空谷里带露的幽兰,叫人神怀为之一畅。 陈寺听了,越发羞愧地低下头去。 金不换却是个俗人。 这一时,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竟是夹金谷里那女子不知是讽还是怅的一句:“宋兰真是个好人……” 水榭里的男子便是神都宋氏的少主宋元夜,抬眸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才道:“算了,妹妹说得对,总归人无事便是最好的。快起来吧。不过你自小习箭,于此一道天赋卓绝,同龄人中未逢敌手,蜀中竟有人能打败你,也真是……” 陈寺道:“是属下学艺不精。” 宋元夜但问:“既交过了手,可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陈寺摇头:“对方蒙面,未露形迹,看着像是年轻女子。但其所用的箭法,却是属下生平仅见,辨不明来历。” 竹帘里便不由“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意外。 宋兰真听后倒是平静:“万重蜀山,卧虎藏龙,有一二你我都不知的人杰方是正常之事。岂能如在神都一般,事无巨细,皆叫你知晓?” 宋元夜想想也对。 只是他考虑片刻,转头对陈寺道:“但此事并不能就此罢休。碧玉髓于我宋氏而言不过一粒灰尘,失掉并无所谓;可你事先张扬,提前将此事传得人所共知,人人都道是我妹妹要碧玉髓莳花,如今你等非但空手而归,还近乎覆没,遭人耻笑的乃是我宋氏。” 这一番话,便忽然重了。 陈寺再次跪倒:“属下丢了宋氏颜面,罪该万死!” 金不换听得脑袋疼,很想翻白眼,但还是忍着,保持了礼貌的微笑。 宋元夜则道:“你是我宋氏家臣,又与我兄妹二人一块儿长大,我等自然不会责罚于你。只是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陈寺决然道:“陈寺必查清此人身份,弥补过错,为宋氏正名!” 宋元夜点了点头:“那你养好伤后,便亲办此事。至于原本交给你的差事……” 他终于看向金不换:“金不换,药行之事你是否能一力打理?” 自夹金谷回来后,金不换便在等这一刻了,这时自然是道:“必当竭尽全力。” 宋元夜于是道:“那便不派陈寺从旁协助你了。这一次是陈寺莽撞自骄,不听你劝告,可见你见识能力都是上佳。药行之事交你,我们是放得下心的。” 金不换心里道,若不出这一回事,只怕你们也放不下这心吧? 但他面上不露分毫,仍是滴水不漏:“承蒙少主高看,愿不辱命。” 宋元夜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让两人退下。 只是站在水榭内,远远看着金不换那一道拿着洒金川扇的身影,他到底有几分迟疑:“此人一身市井习气,轻浮放浪,药行交给他,他手上必不会干净。我们用他……” 宋兰真淡淡道:“水至清则无鱼。莲花都出自污泥,何况若无短处也不好拿捏。市井小人自有市井小人的妙用,兄长既用此人,便不该太过猜疑。否则事不能改,又失却人心,乃为大忌。” 宋元夜摩挲着那枚双陆棋子,笑道:“妹妹提点得是。何况眼下这些,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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