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结百万大军,阵列于十余座雄前之前,大战即将开始。”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样的一段话,不会有太多感觉,就像一个只会清谈的讲史先生。 但这段话出自他的口,便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他是魔君,统治着无比辽阔的雪原大陆,拥有着无数强大的魔族战士的誓死效忠。 落落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极有可能变成真实的画面,小脸变得有些苍白。 “但这场战争不会开始,因为人族不敢开战。” 魔君说道:“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的那个故事还没有弄明白,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经验,所以没有勇气。” 所谓经验,自然是指人族同时面对魔族与妖族的经验。 从太宗皇帝之前,再到数千年前,直至更遥远的历史里,人族都没有这种经验。 魔君说道:“只需要嫁给我,便不会有战争,这片大陆至少有数百万生灵会因为你而活着。”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轻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说风景。” 魔君看着远山说道:“像你我、陈长生这样的人,有资格看的风景只能是江山,你如果只想着和他一起看风景,那这片如画江山便会被战火烧成灰烬,这未免太自私了些。” 第979章 听见你的声音 听完魔君的这番话,落落走到观景台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红河里吹来的微湿的风,拂动着白帝城街巷里的热雾,为那些民众带来清凉。 她记得在国教学院里曾经和先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却忘记了先生那时候是怎样说的。 她应该如何选择? 便在这个时候,鲸落台处的礼乐戛然而止,数道极为暴烈的气息冲天而起,然后传来剧烈的震动。 负责皇城守卫的妖卫里忽然暴发了一场战斗,然后被很快地镇压下去。 地面上的那些小白花微微地颤抖,远处的石阶被鲜血染红,隐隐可以看到几名妖卫被拖走,生死不知。 这几句妖卫被制伏之前,曾经大声喊了几句话,落落听得非常清楚。 殿下不能嫁,这就是他们宁愿去死,也要发出的声音。 落落望向魔君说道:“我不会嫁给你。” 魔君说道:“就因为这几个愚蠢而忠心的侍卫?” 落落说道:“与他们有关,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喜欢你,那么我怎么能嫁给你?” 魔君想了想,说道:“这话很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话来反对。” 落落说道:“但你自然不会就此罢手。” “不错,我还是会让你嫁给我,哪怕你不喜欢。因为婚姻,尤其是你我的婚姻,可能与风景如画的江山有关,与大陆的和平有关,但唯独不会与喜欢这种事情有任何关系。” 魔君静静地看着她说道:“另外,你我成亲那天,我会杀了轩辕破,算做给你的礼物。” 听到这句话,落落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如果这场联姻无法被破坏,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提出要求,轩辕破便会死。 因为这是魔族非常有资格向白帝城要求的诚意。 轩辕破虽然是熊族子弟,但更重要的身份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如果妖族杀死了轩辕破,以陈长生的性情,双方之间再没有回还的余地。 魔族可以提出更多的条件,比如对大周使馆与西荒道殿来一场大屠杀,也可以让人族与妖族之间再没有缓回的可能,但是如此一来大陆局势将会急剧恶化,却不是魔族与妖族愿意看到的画面。 在这方面,魔君没有撒谎,他确实希望和平。 在他和他的族人没有重新变得强大之前。 石阶上的鲜血很快被杂役与宫女洗净。 鲸落台处的礼乐声再次响起。 数位妖廷大学士与诸阁重臣,分成两列从殿里走了出来。 明黄色的国书被搁在一张朱盘里,然后被皇城位阶最高的一位妖监捧在手中。 牧夫人走到落落身前,神情肃穆,就像衣袍上那些黑色杂金的浪花图案一般,华贵至极,不失威严。 落落说道:“母亲。” 牧夫人说道:“我的女儿就要出嫁了,真是有些不舍。”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意味着坚定与不容拒绝。 “我不会嫁。” 落落的声音也很平静,意味着坚定与不会接受。 牧夫人看着她说道:“你应该清楚,昨日祖灵已经接受了他。” 落落说道:“祖灵接受了他,我不会接受,因为要嫁的人是我,不是祖灵。” 牧夫人说道:“哪怕他是天选者?” 落落说道:“天选不是我选,那就没意义。” 牧夫人望向街巷里渐散的雾气,缓声说道:“如果你坚持不肯接受这门婚事,两族联盟便很难进行下去,不说日后大陆会死多少人,只说现在,妖族便极有可能分裂,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生命,会有多少人再也无法看到天树?”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母亲,你终究还是没有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乡。” 牧夫人说道:“为何还要坚持这样认为?” 落落说道:“因为你对这座城市没有感情,你会用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来威胁自己的女儿。” 牧夫人的眼里生出一抹深沉的疲惫,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充满了皮毛与汗水的臭味,充满了污言秽语,充满了愚蠢的勇敢与令人厌憎的所谓豪迈,这里就像是一片荒芜的沙漠,野蛮而且原始。” 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不会被听见。 “雪老城不同,那里有真正的历史、文化以及最重要的艺术,即便是京都也远远不及,我为你选择的夫君,便是这个文明最出色的继承者,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旧路,所以嫁过去吧。” 牧夫人轻声说道:“事情已成定局,既然不能反对,那就要学会接受。”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为何不能反对?” 牧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是我与你父皇为你挑的婚事,又有祖灵为媒,谁能反对?” 是啊,所谓婚姻,向来和喜欢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论妖族、人族还是魔族,整个大陆都是如此。 谁还能反对这门婚事呢? 落落想起很多年前在京都青藤宴上的那个画面。 她曾经无数次想起那个画面,所以直到今日,那画面依旧鲜活,仿佛就在眼前。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先生最风光的时刻。 无论后来先生拿了大朝试首榜首名,还是在天书陵里引来一夜星光,都不及那一刻风光。 因为那时候的先生,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国教学院学生。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先生只是她一个人的先生。 可惜的是,在青藤宴的那个夜晚,先生的那些风光没有一丝能够落在她的身上。 因为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如果这时候能够听到那句话就好了。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说先生这时候在离山,就算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落落走到栏畔,握住颈间系着的那颗石珠,望向红河对岸的远山。 她相信,先生这时候应该正在翻山越岭的另一边。 可能还有数万里路,但终究是在路上。 这样就很好。 她很满足。 忽然间,她神情微变。 因为群山上方的那片云层忽然剧烈的搅动起来。 云层上出现了一道洞口。 一道光柱落下。 那道光柱里蕴藏着极其神圣的气息,而且威严莫名。 红河两岸的禁制瞬间被这道光柱刺破。 一只白鹤从那道光柱里飞了出来。 清亮的鹤唳响遍整座白帝城。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声音。 “我反对。” 第980章 师命难违 一只白鹤,在苍天上。 这画面吸引了白帝城里的无数道视线。 十余只灰鹫,从皇城高处飞起,向天空里迎了过去,然而这些以凶猛难驯著称的凶禽,今日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胆怯,根本不敢靠近那只白鹤,隔着还有数里远便不敢再往前。 无数道视线随着那只白鹤移动。 在极短的时间里,那只白鹤便从红河对岸的群山间来到皇城最高处,然后落下。 远古之后,像犍兽、土狲这样的恐怖妖兽已经难觅踪迹,仙禽更是罕见。 妖族民众很是震惊,不停猜想着鹤背上那人的身份来历。 西荒道殿大主教带着数十名教士跪了下来。 他们脸上的神情很是恭谨甚至可以说谦卑,但眼里的情绪却是非常热切甚至可以说是狂热。 唐家执事与那些天南修行者很快也醒过神来,带着震惊的情绪拜倒行礼。 大周使臣的情绪有些复杂,但也未做太多犹豫,也带着部属跪了下来。 看到这幕画面,有些妖族民众想起当今大陆最著名的那只白鹤,隐约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皇城前的议论声忽然消失了,变得一片安静。 妖族与人族结盟千年,交流极多,也有很多国教信徒,震惊喜悦之余,纷纷跪下。 还有很多民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白鹤上面那人的身份,只是见着身边很多人跪倒在地,虔诚叩拜,被这种气氛感染,下意识里也跪了下去。 从皇城到天守阁,在石墙与草甸上,无数妖族民众跪倒在地,如一片潮水。 …… …… 微寒的风轻轻吹拂。 青石地板上的那些小白花轻轻地颤动。 白鹤缓缓收起双翼。 那个人站在了观景台上。 他的左手握着一根神杖,还有些神圣的光线未曾散去,非常明亮。 他的眼睛,要比神杖上面散发出来的光线更加明亮。 观景台上的气氛仿佛凝结了,安静到了极点。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大陆没有谁不认识这只白鹤,也没有谁认不出这根神杖。 那么,自然没有谁会不知道他是谁。 乘白鹤而至的不是仙人,是圣人。 手握神杖的不是神明,是教宗。 从庐陵王府到红河岸边,八万里路日夜兼程,强行突破禁制,陈长生终于赶到了这里。 在这漫长的旅途里,他不知穿过多少云,吹过多少风,但面容依然干净,青色的道衣上也没有一点尘埃,只是平日里被束的极紧的道髻稍微显得有些散乱。 落落揉了揉眼睛,歪了歪头,显得很可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听错了。 待确认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之后,她便笑了。 这是由内而外,最真实的笑容,就像一朵花盛开的过程。 任何看到这个笑容的人,无论是何立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幸福与愉悦。 落落向着陈长生飞奔过去。 就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 但就在离陈长生还有几步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停的如此之急,以至于靴底把坚硬的地面磨出一道清楚的印迹。 她微微低头,双手轻揖,侧身行礼,仪姿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 “见过先生。” …… …… 前倨后恭,必有所图,因为改变必然有原因。 落落的表现,自然也有原因。 陈长生知道,所以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他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过她了。 五年。 不知道是天赋血脉的原因还是星海的怜爱,时光在落落的小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陈长生仿佛还是在看着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这五年时间里,他很少给她写信,以为她会渐渐忘记当年的那些事情。 但时光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 她没有忘。 他当然也没有忘。 他现在是教宗,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有很多学生,有很多像安华那样狂热的信徒。 但他真正的学生就只有一个。 而且她是他最早的追随者,当他还是个无人知晓的少年道士的时候。 想着这些事情,陈长生的脸上出现一抹微笑,就像一缕春风。 他的声音也像春风一样,并不刻意动人,却是那般容易亲近,然后缭绕不去。 “起来。” 落落站了起来。 她最听他的话了。 陈长生最疼她了。 所以他说的第二句话是。 “过来。” 落落走到他的身前。 她站到了他的身后。 就像当年在国教学院的第一个夜晚那样。 当那名魔族刺客向她杀过来时,陈长生站到了她的身前。 也像在青藤宴第一个夜晚那样。 当天道院教谕准备出手的时候,陈长生把她拉到身后。 落落看着陈长生的后背,想着父皇说的那句话真对。 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会帮你顶着。 先生一直都比自己高。 她的视线落在陈长生的衣角上,想起桉琳大主教在信里提到的画面,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那个魔族公主都能抓,自己为什么不能抓? 但最终她没有伸手,因为她骄傲地想到,自己是先生的学生,根本不需要证明给别人看。 她不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不再去想现在的这些事。 父母之命,与魔君的婚事,她都不用想了。 她知道先生会帮自己处理。 她这时候只需要专心地看着陈长生。 然后不停地感慨。 先生的背影真好看。 先生还是那么好闻。 …… …… 很多视线都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就像落落一样。 陈长生没有理会这些视线。 他在看着牧夫人。 牧夫人沉默了会儿,说道:“教宗是来观礼的?” 陈长生说道:“我说过,我反对。” 牧夫人淡然说道:“你的反对有用吗?” 陈长生说道:“我不准她嫁,她就不能嫁。” 有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凭什么?” 陈长生没有去看,平静说道:“因为我是她的老师。” 观景台无比安静。 风拂梨花发出的簌簌声,都是那样的刺耳。 牧夫人先前说过,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落落与魔君的婚事,是她与白帝确定的,是妖族祖灵同意的,那么谁能反对? 从道理上来说,确实找不到谁有资格反对。 幸运的是,落落有位先生。 整个大陆都知道这件事情。 天地君亲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非常有资格,反对这门婚事。 落落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说道:“大家都听到咯,我也没办法,师命难违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显得特别无辜,特别可爱。 第981章 还有谁? 这画面太过可爱,以至于落落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清脆,咯咯咯咯。 她刚才说的那句话里,也有一个咯字,读音不同,字却是相同的。 她从小就习惯这样说话。 只是从京都回到白帝城后,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再没有这样说过话,再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 她变得平静而沉稳,就像已经真正长大。 直到今天陈长生驾鹤而来,她又忽然变回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看着这幕画面,听着笑声,有些妖族大人物觉得好欣慰,但更多的妖族大人物的心情却很沉重。 他们知道落落为何会如此愉快,因为她相信陈长生一定管这件事情,他们对此也深信不疑。 作为人族教宗,陈长生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嫁给魔君,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妖族与魔族结盟。 牧夫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一阵大风忽然从皇城后的山野里呼啸而至,带着微咸的味道,也带着湿意。 这应该是海风,不知道是不是来自遥远的大西洲。 散落满地的梨花被风拂动,渐渐飞舞起来,却没有飞的太高,绕膝不去。 无论是海风还是梨花飘舞,都只是因为牧夫人深深地看了陈长生一眼。 深是深沉的深,仿佛深渊,其间隐藏着令人感到寒冷的意思。 但没有等牧夫人开口说话或是做些什么,场间再次发生变化。 熊族族长提着沉重的铁棍走了出来。 士族族长把手伸到空中试了试这阵海风的温度,摇了摇头,也走了出来。 丞相带着十余名大臣还有妖将,也走了出来。 他们从观景台四周的人群里走了出来,也就是站了出来。 哪怕明知要面对那道海风里蕴藏着的威严与力量。 这便是站队。 丞相与族长与那些大臣妖将,代表着妖族里很大一部分势力。 他们本来就与人族关系亲厚,坚决反对与魔族结盟。 先前在殿里,他们就已经表达过自己的态度,之所以没有坚持,在落落被逼婚时也没有动,是因为只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很难在没有足够准备的情形下,正面对抗牧夫人与长老会的集体意志,更何况这似乎也是白帝陛下的意思。 但现在陈长生到了。 他是教宗,有足够的资格代表整个人族。 如此强大的外援到场,还不抓住这个时机表明态度,那他们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 …… 那阵海风里蕴藏着极其强大的意志与明确的意思。 陈长生感知的非常清楚,但没有想过退让。 直到此刻,他也并不是非常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明白了大概的局势。 但他相信,就算这真是白帝与牧夫人的意志,妖族里依然还有很多势力会愿意支持自己,或者说愿意支持人族。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确信,牧夫人不会向自己出手,至少在这么多视线的注视下。 任何事情都在于度。 妖族要与魔族结盟,可以用轩辕破的死亡作为彼此取信的祭品,但陈长生不行。 他的身份地位不同。 如果他死在白帝城,死在妖族的手里,必然会在大陆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哪怕暗底里,他的老师商行舟如何高兴,当其时,大周朝廷也一定会集结大军向妖域发起猛烈的攻击,不然亿万信徒的怒火,会直接把京都里的那些宫殿与王府直接烧成灰烬。 至于离宫会有怎样激烈甚至疯狂的反应,更是不用想便能知道。 妖族与魔族结盟,为的是安全与前景,怎么会愿意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那阵海风渐渐散去,洁白的梨花重新落在地面上。 牧夫人平静如前,没有出手。 陈长生想的没有错,但他想错了一件事情。 牧夫人确实不会亲自动手杀他,但在她的眼里,陈长生依然已经是个死人。 因为有人比她更想陈长生去死。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命难违?师死自然无命,那又哪里还有什么师命呢?” 陈长生望向梨树下的那个人,没有说话。 在雪岭里他曾经见过对方,知道对方的身份。 大陆最有权势的魔君,居然孤身一人出现在白帝城里,这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 商行舟在那封信里提到的事情,果然变成了现实。 这是最不好的局面。 陈长生的心情有些沉重,眼神却更加淡漠。 魔君看着他微笑说道:“雪岭一别,已然多日,不知道你今天还能不能活下来。” 在场的妖族强者们应该不会向陈长生出手,但他一定会出手。 因为妖族可以选择,而魔族与人族之间没有任何机会和解,至少在数百年里看不到一丝可能。 魔族与人族之间的仇恨太深。 洛阳之围以及北伐灭魔时,双方在彼此的集体意志里留下了最为残酷、无法磨灭的印迹。 如果提议两族议和,哪怕是魔君与陈长生这样的身份,都会直接死无葬身之地。 最忠诚的下属与追随者,都会离他们而去,所有的信徒与臣民都会向他们走过的地方吐口水。 商行舟与唐老太爷这样的老人一定会让陈长生神魂俱灭。 雪老城里的元老会与魔帅率领的数十名魔将一定会把魔君从皇位上掀下来,然后扔进那道深渊里。 所以说,魔族与人族不可能和解。 魔君一定会杀死陈长生。 雪岭那夜的故事已经证明,他也确实拥有这样的能力。 陈长生的修道天赋再高,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熊族族长想要上前,被鹿老太公拦住了。 相族族长带着深意看了士族族长一眼。 维持秩序的红河妖卫,警惕地盯着所有地方。 观景台上有些微乱,气氛变得更加紧张,甚至出现了几处冲突。 牧夫人神情漠然,理都没理这些事情。 像过去的无数年里那样,白帝城依然还处于她的控制之中,没有谁能够出手帮助陈长生。 而且就算陈长生死在这里,与妖族也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多么完美的结局? 魔君看着陈长生说道:“我有些好奇,商行舟会不会破万里而至来救你。”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以老师他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 魔君用怜惜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最年轻的人族教宗就这样死去,着实令人感慨。” 陈长生说道:“先不用感慨,因为老师不来,黑袍与魔帅想必也不会来了。” 这句话里隐藏着另一层意思。 如果黑袍或者魔帅来了白帝城,那么商行舟必然会来,相王应该也会来,甚至就连伤势未愈的王破都会来。 在黑袍与魔帅看来,只要神圣领域强者不至,谁都不可能是魔君的对手,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来。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你想说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想说的是,那还有谁能阻止我杀死你呢?” 第982章 梨花落 鲤族族长与鹿族太公对视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熊族族长与那些妖将望向场间,停手不再攻击。 相族族长额上的皱纹变得深密了很多,疑问渐生。 牧夫人静静看着陈长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谁看好陈长生,但他只说了一句话,人们对场间局势的判断便改变了。 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的神情很平静,声音也很淡然,隐藏着极强的自信。 不,甚至没有隐藏,那份自信就像是他的剑一样,破云而出,无比凌厉,让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都感到耳膜有些刺痛,让所有看着他的人都觉得自己的睫毛仿佛要断落。 魔君看得很清楚,陈长生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色厉内茬,只有平静而坚定的杀机。 黑袍算无遗策,定会算到陈长生知晓落落的事情后会万里兼程赶过来,也能想到妖族可能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选择暂时旁观,既然没有提前做安排,那便是确认他一定能够杀死陈长生。 就像他自己的看法一样。 他不明白,陈长生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作为魔域雪原最至高无上的主人,魔君习惯于控制所有事情。 这种有些隐隐超出自己控制的感觉,让他生出了很多负面的情绪。 他挥了挥衣袖,似乎想要把这些情绪尽数拂掉。 衣袖带起一阵清风,观景台上那些梨花被卷了起来,不停地飞舞着。 看着这幕画面,四周响起一阵震惊的低呼声。 花朵被风卷起是很常见的事情,之所以会有惊呼声出现,是因为有异象出现。 本应是洁白色的梨花,不知因何缘故变成了黑色,而且是那种最纯正、没有一线杂质的黑色,而且本应轻柔的小花飘舞的轨迹变得非常诡异,而且显得非常沉重。 黑,便是没有光明。 从天空里落下的光线,仿佛都被魔君的袖子吸引了过去。 那些飘舞的小花变得如此沉重,也是因此。 那棵梨树下的空间,仿佛有些变形。 何等样的魔功才能形成这样的画面? 陈长生静静看着魔君的眼睛,没有理会忽然变得漆黑一片的环境。 在这片如夜色的世界里,那些同样是黑色的小花仿佛消失了。 忽然有一抹极黯淡的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极黯淡的白便是灰,是不见光明的深渊忽然看到朝阳的初刻。 那是一朵梨花,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的身后。 不要说是他,就连四周那些观战的妖族强者,都没能发现。 陈长生看着魔君,好像无所察觉。 那朵正在渐渐变白的梨花,忽然间颤抖了数下,然后碎了。 柔软的花瓣被变成了无数道极细的丝,随着风到处飘舞,时而被光明点燃,时而被夜色涂黑。 这画面非常美丽,而且诡异,没有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直至此时,一道清亮至极的剑鸣才在观景台上响了起来。 凌厉的剑意落下,那些花瓣细丝无力承受,纷纷断裂,然后坠落在地面,化作黑烟,就此消散无踪。 一把古意盎然的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场间,静静地悬停在陈长生身后的空中。 这把剑给人一种感觉,无论是谁想要攻击陈长生,都将迎来它强大而无情的反击。 这把剑就像是陈长生最忠诚的侍卫,又像是他永远不会背叛的同伴。 …… ……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陈长生的剑法,这套传说中的剑法。 陈长生距离神圣领域还很远,但在很多人看来,他的剑法已经称得上超凡脱俗。 作为苏离的衣钵传人,在秋山君失踪的这些年里,他已经被公认为下一位剑道大家。 他的剑法早已传播开来,在场的妖族大人物们也都知晓,但真正亲眼目睹,依然还是震撼不已。 魔君神情不变,当初在雪岭那夜,他便见识过陈长生的剑法,知道远非于此。 他向前踏了一步,夜色向着光明而去,梨树在他的身后仿佛要变成剪影。 寒冷的夜色呼啸而起,地面上的那些残落梨花尽数而起,向着陈长生飘了过去。 那些梨花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缓慢,有一种非常沉重的感觉。 看到这幕画面的妖族强者们生出极强烈的警兆,如果与这些梨花触着,必然极惨。 问题在于,至少有数千朵梨花在空中飘舞,陈长生如何能够避开? 就算他有办法避开,站在他身后的落落殿下怎么办? …… …… 魔君知道陈长生会怎样做。 那个名为藏锋的剑鞘里会涌出无数把剑,然后把满天梨花斩碎,甚至削成无力承风的细丝。 就像先前对付那朵梨花一样。 事实上,魔君就是想要邀请陈长生这样做。 因为像大陆上的所有修道者一样,他也一直很好奇,陈长生当年究竟从周园剑池里带出来了多少剑。 更重要的是,这是雪岭那夜之后,他为杀死陈长生专门准备的手段。 当满天梨花被陈长生的剑雨尽数斩落之后,便是死亡降临的时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魔君的预想一模一样,也是相族族长这样的强者事先便想到的。 无数凄厉的剑鸣响起,凌厉的剑意仿佛要从地面直接贯穿天空,观景台坚硬的地表上出现了无数道深刻而笔直的剑痕,那些漫天飞舞的梨花被纷纷斩落,无数恐怖的空间裂缝在其间闪现。 看着这幕画面,很多人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不要说那些沉重如山的梨花,不要说那些凌厉至极的剑意,只说这两道强大气息对冲造成的空间裂缝,便足以杀死在场的大多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梨花终于落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淡淡的残香。 那些恐怖的空间裂缝也渐渐合拢,看着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们闭上了它们的眼睛。 数百道剑静静悬在空中,看着就像是一场将落未落的暴雨。 在这片剑雨里,陈长生静静看着魔君。 梨花落尽,他没有死。 因为魔君的那个手段没有出现。 魔君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可以看出一抹震惊。 他盯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这又是什么剑法?” 第983章 剑域 数百道名剑,静静地悬在空中,如风雨一般,带来无穷压力。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森然剑意,观景台四周的人们下意识里向后退去。 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剑法,人们感到震惊,然后生出敬畏,最终却落于不解。 因为魔君说的那句话——这又是什么剑法? 难道说陈长生这时候用并不是传说中的那套剑法,可明显与传说中没有任何区别啊? 只有相族族长等真正的妖族强者,看着静悬于空中的数百道剑,才隐约感知到陈长生的剑与传闻里确实有些不一样。 魔君知道陈长生能够斩落满天梨花,甚至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场面。 因为他真正的手段或者说杀招,隐藏在满天梨花之后。 万剑齐发,是陈长生最强的手段。 用不同的剑施展出不同的剑招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需要他拥有强大且稳定到了极致的神识,需要掌握无数剑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种剑法都应该算是剑道的巅峰境界。 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再如何惊世骇俗,都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因为那些剑都是独立的个体,无论从剑意还是形状或者剑招来说,都有着极大的差异。 没有人能够把这些剑真正的合而为一,从而变成真正完美的剑法。 即便是陈玄霸复活,苏离重新开始学剑,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陈长生以前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以往当他出剑的时候,等于是数百名聚星境界的剑客在同时出剑。 这种剑法的威力自然极大,在北兵司马胡同,在雪原战场上,在雪岭那夜,可以让小德和那些天机阁的刺客拿他没什么办法,可以在数息时间里斩杀百余魔族狼骑,可以让他在魔君的手下也能暂时保住片刻性命。 但是这种剑法也有一个最致命的地方,那就是各自为战,待剑势稍缓之时,必然会出现漏洞。 那些剑,那些剑招,那些都叫做陈长生的剑客,终究不能变成一把剑,一记剑招,一个陈长生。 这就是魔君想要抓住的漏洞,也是他为陈长生准备的死亡时刻。 但他没有想到,当那数百道剑斩落满天梨花之后,竟然没有丝毫停滞,更加不显混乱。 那数百道剑始终显得那般沉稳,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的感觉。 所以魔君没有出手。 他很清楚,陈长生并不是已经把这数百道剑炼成了一剑。 如果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强大到了这种程度,那必然可以随意抬脚便迈入神圣领域,而他这时候肯定已经死了。 哪怕牧夫人在场。 陈长生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以往他出剑的时候,那些剑的方位并不确定,完全由剑意自行其事。 但今日无论是刚才高速削斩梨花,还是此时静静悬在四周,那数百道剑各自的方位是确定的,不会发生任何偏移。 位置是相对的,这种确定便是联系。 无论是距离,还是角度,都是一种联系。 两道剑之间的联系,会是一条线。 三道剑之间的联系,会是一面墙。 数百剑之间的联系,就是一个世界。 世界便是领域。 聚星境界强者的领域被称为星域,那么这些由剑组成的领域或者能够被称为剑域。 陈长生和落落站在风雨般的群剑中。 无数星辉从他的衣衫深处溢出,照亮了那些剑。 完美的星域与完美的剑域叠加在了一起。 那些剑在风里微微颤抖,明身的剑身开始闪烁,就像是真正的星星。 这就是他的星空世界,没有人能够走进来。 …… …… 当那些剑离开剑鞘,却没有就此分离,而是生出一种更加紧密、仿佛同伴的关系之后。 陈长生的剑法便以前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妖族大人物基本上都是第一次看到陈长生的剑法,所以没有发觉其中的异样。 魔君在雪岭曾经与陈长生战过,而且今日与这些剑隔的最近,所以感受最为明显,最先发现问题。 他思而不得其解,于是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剑法?” 观景台上很安静。 越来越多的妖族强者发现了这个问题,感觉到了那道剑域的存在,于是望向天空里那数百剑的视线变得更加震惊。 牧夫人的眼神都变得凝重了数分。 数年前在京都,她虽然没有与陈长生真正朝过面,但观察过他那几场著名的战斗。 当时陈长生就已经表现出来了远超年龄的剑道修为,令她隐生警惕。 她没有想到,短短数年时间,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居然又有了如此大的提升。 当星辉照亮剑域时,她甚至在陈长生的身上隐约看到了半步神圣的感觉。 难怪他可以凭借国教神杖破掉红河两岸的禁制。 只是这剑域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套剑法?不可能,他只是一个人…… 牧夫人的眉头微蹙,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推论。 这时候魔君再一次说道:“请赐教。” 他的神情很凝重,非常认真。 微寒的风拂着观景台上的微尘,已经没有微微颤动的小白花。 太阳早已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天空的高处,却被西海上流来的云遮住了容颜。 绝对的安静里,无数视线落在陈长生的身上,等待着听到他的解答。 陈长生没有说话。 落落又一次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魔君嫣然一笑说道:“就不告诉你,急死你。” 魔君没有理她,看着陈长生说道:“没想到不过数十日时间,你的剑道修为又提升了如此之多,不过你这所谓剑域乃是以星域为引,只能在防御时做到完美,一旦进攻便会漏洞百出,想要凭这个手段杀死我?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陈长生还是没有说话,缓缓抽出无垢短剑,然后安在了藏锋剑鞘上。 看着这幕画面,观景台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因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很多人都听说过教宗的行事风格。 落落安静地向后退了两步,握住了那颗石珠。 陈长生神情平静,但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了那抹杀意。 他非常想要杀死魔君。 这是周通之后,他非常明确、甚至渴望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哪怕真的是痴心妄想,也要想。 更不要说他现在非常有信心。 只要牧夫人和那些妖族强者不插手。 他有七成的把握。 第984章 霜云崩石 直至此刻,陈长生依然不知道白帝城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妖族为何会与魔族结盟?白帝夫妇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但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能够杀死魔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落落总不能嫁给一个死人。 雪老城里的元老会与魔帅一定会暴跳如雷。 而向来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猜忖世间的黑袍,会不会认为这是他与牧夫人联手设下的局? 当然,想要让牧夫人忽然改变主意任由他杀死魔君,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谁知道呢?也许在稍后最关键的时刻,牧夫人忽然发现,魔君死了对她和妖族来说,可能很有好处。 可能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词,意味着开放的结局,任何想象都有变成现实的机会。 当陈长生想着这个词的时候,魔君也在想着这个词。 他发现自己真的有可能败在陈长生的剑下。 但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可能死在远离雪老城的异国它乡。 而且就像陈长生很想他死一样,他也很想陈长生死。 如果陈长生死在白帝城,哪怕亲自动手的是他,妖族依然难以摆脱干系。 牧夫人再如何老谋深算,从那一刻起也无法再左右逢源,而必须完全倒向魔族,不然只凭妖族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对抗人族失去教宗之后的惊天怒焰。 想到这些可能发生的画面,魔君杀死陈长生的意志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观景台是皇城高处一片极宽阔的石台,方圆千丈,除了栏边那棵梨树之外,再没有任何树木花草,当相族族长等大人物退出之后,便显得更加空旷,甚至生出一种清寂渺然的感觉。 魔君还是站在梨树下,树枝梢头已经没有小白花,但还有青青的叶片,看着生机盎然。 对面是风雨群剑,陈长生与落落站在里面。 一道寒意从魔君的身上向着天地间散溢而去。 那道寒意是如此的极致,如此的纯粹,以至于青色的叶片都变得透明起来,仿佛被冻住一般。 不止是观景台,整座皇城甚至白帝城里,因为急剧降低的温度而生出无数雾气。 那些雾气凝在一起便是云,可是那云不是白色,而是黑色的。 这些画面无比诡异,恐怖异常。 那条著名的深渊,仿佛被魔君搬来了此间。 那道寒意便是传说中的魔息? 这不是陈长生的疑问。 他在雪岭里与两代魔君都交过手,知道这确实就是魔族皇室最本质、也是最强大的手段。 魔君是当今大陆血统最纯正的魔族皇族。 他的魔息自然是大陆最纯正极致的恐怖事物。 如果是对付普通的人族修道者,魔君只需要凭借魔息天然带来的极端低温,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冻凝对方的识海,僵硬对方的经脉,最后霸道无比地摧毁对方的肉体。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长生宗除苏修行的黄泉功法与魔族皇族的手段非常相似。 当初发现这一点后,陈长生甚至想到了某种可能,数百年来长生宗与雪老城一直暗中勾结,说不得那位前代宗主便是受了前代魔君的指点,才走上了修行黄泉功法的邪路? 因为小黑龙的原因,陈长生不怕除苏的黄泉流功法,自然对魔君的手段也有抵抗之力。 满天降落的霜花与皇城下方渐渐升起的寒云,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视线穿透那些霜花,落在梨树下的魔君身上。 随着他的视线落下,观景台上响起无数声凄厉的剑鸣。 有无数道剑光生起,又迅速敛没,再也无法看见。 魔君没有动,只是神念微动,便已经出手。 陈长生也没有动,只是目光落下,便已经出剑。 寒云笼罩着石台,把陈长生与魔君的身影尽数遮住。 再也无法看到那些霜花,那些冰叶,也看不到那些天空里名剑。 只能听到清脆的剑音,低沉如深渊咆哮的沉闷撞击声不时从那片寒云里传出。 偶尔会有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照亮寒云一隅,把那些霜花的脉络照耀的无比清楚,美丽至极,仿佛并非真实,也把里面那两道身影照耀的无比清楚,诡魅如烟,仿佛并非真实。 那道如闪电般、光明能够穿透寒云的剑,自然便是陈长生手里握着的无垢剑。无论寒云里的魔息如何恐怖强大,依然不能在无垢剑的表面留下任何痕迹,哪怕战斗至今,依然明亮如镜。 陈长生与魔君都用的是耶识步,他的耶识步自然没有魔君的境界更强,但这些天经过南客的点拨,再加上他曾经在雪岭里用过的以剑入身法,可以与魔君在速度方面持平。 那么能够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依然还是力量。力量是一个听上去有些简单的词,实质上却是一个非常复杂堪称宏大的概念,只有像别样红这样的大陆强者才可以真正明了其中真义,前日他对轩辕破的那番指导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轩辕破领悟到了多少。 陈长生与魔君还很年轻,但都是极具天赋的绝世奇才,对这个概念已经有了自己独特的认知,于是这场战斗始终被严密地控制在寒云里,意味着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息流失。 但周园也可能被强行破开,星域也无法真正隔绝世界,只要生活在星空下,便一定会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这场被寒云遮掩的战斗进行到最后,终究还是露出了真正的声威。 那是无形的魔息深渊,无声的剑意海洋,哪怕溢出寒云的只是些余波,哪怕只是波及,依然对四周的环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寒云外的青石地面上出现无数道深刻的裂缝,看着就像是蛛网,而且还在不停向着外界蔓延,如果不是有禁制护持,只怕这座宽阔的石台早已崩裂成了无数石块。 这场战斗对远处的影响反而要更大一些。 皇城前的广场上出现了很多细密的痕迹,短但非常直,看着就像是剑削出来的一般。 无数蚂蚁从地底涌了出来,然而未曾走出半尺距离,便被一道无形的气息冻僵,然后迅速朽化。 鲸落台外缘忽然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裂缝。 伴着一阵恐怖的喀喇声,鲸落台塌了。 一块巨石向着下方滚落,越来越快,带着呼啸破空的声音,砸向了皇城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 第985章 剑落千堆雪 皇城依山而建,其势极陡,观景台在最高处,离皇城前的那片广场很远,鲸落台裂落的那块巨石顺着山势滚下去,声势惊人,一路不知碾碎了多少石墙假山,但离砸到地面还有段时间。 听着轰隆如雷的声音,很多民众抬头望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拼命地远处避去,只是到处都是人挤着人,想要及时退到安全的地方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惊声的尖叫与喝骂声还有哭声,让场间显得无比混乱。 鲸落台崩裂的声音以及随后响起的哭喊声,也传到了观景台上。 很多大臣与妖将被震惊的身体僵硬,根本做不出反应,也没有能力解决即将到来的惨剧。 那些来得及反应、并且有能力拯救那些民众的真正强者,却是根本没有反应。 他们依然盯着那片寒云,注视着其间偶尔闪亮的剑光,专注到了极点。 鲸落台崩落的巨石最多会让皇城前死数百民众,对这些大人物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场战斗的胜负才是真正的大事,因为这将会决定数百万生命的死活。 忽然,那些清冽剑鸣消失了,有风自四面呼啸而至,把寒云拂的淡了数分。 群剑自云深处飞回陈长生与落落的四周,微微振动,发出嗡鸣。 谁胜了? 陈长生的脸色有些苍白,左耳后方有道极浅的伤口,发丝被血粘住不再飘起,借着天光的映照,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道浅而短的伤口里有些黑渍,应该是魔息的结晶,但不知道被什么事物包裹了起来,有些晶晶发亮。 魔君的情形要更加狼狈一些。 束发的金环断裂成了十余截,黑发尽散,在他的身后飘舞着。 他的衣衫上出现了五道裂口,笔直一线而且极深,一看便知道是剑痕。 只有一道剑痕里有鲜血溢出,就如金色的浆液一般,在暗淡的天光下依然无比刺眼。 那棵梨树更是被陈长生的剑斩成了最细微的碎屑,被风拂的满地都是,与尘埃混为一体,再也无法看见。 站在空旷的地面上,魔君的身影显得有些凄清。 难道真的是陈长生胜了? 他用的究竟是什么剑? 观战的妖族强者们看着这幕画面,很是震撼,在很短的时间里生出了无数想法。 是的,陈长生获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如果不是魔君拥有难以想象的身躯强度,说不得这时候已经被他的无垢剑直接斩成了两截。 当然魔君的境界手段也着实可怕,风雨般的群剑竟没能对他的视线造成任何影响,他的决断力更是强大到了极点,竟然冒着极大的风险承受了陈长生的前四剑,用狂暴的反击让陈长生也受了伤。 不要小看陈长生颈间那道浅浅的伤口,因为那道伤口里的黑渍是魔君最精纯的魔息结晶,一旦遇着血肉便会急剧蔓延,就像星星之火般点燃整座草原,哪怕是进入了神圣领域的强者也必须立刻离开,想办法把这些魔息结晶去除。 陈长生距离神圣领域还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按道理来说必死无疑,但幸运的是,他本来就是无垢之躯,又曾经浴过龙血,再加上他自己的血里蕴藏着无数圣光能量,还混着天凤真血,刚好可以压制魔君的手段。 观景台上安静至极,仿佛死寂的坟墓,下方传来的轰隆声与哭喊声变得更加清楚。 妖族强者们依然没有理会,只是盯着场间的陈长生与魔君,震惊至极,情绪有些复杂,心意渐渐改变。 那片寒云虽然遮掩了风雨众剑与绝世魔功的痕迹,但妖族强者们哪里会感知不到其间的惊险与可怕? 陈长生与魔君当然都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 但在这场战斗里他们展露出来的境界、修为、实力以及所有,依然强大的超出了整个大陆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战斗。 陈长生与魔君都还没有进入神圣领域,但一位是大陆北方的帝王,一位是人族的教宗,整个大陆都坚信不疑,只要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必然会跨过那道门槛,换句话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将来一定会成为真正的圣人。 他们将会是以后这片大陆的统治者,他们的名字必然会在史书上出现很多次,当他们还年轻的时候进行过一场战斗,那么这场战斗的结果也必将会在今后的数百年里不断的影响整个大陆的局势,不停地改写着历史。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当妖族强者们看到陈长生再一次举起手里的无垢剑时,不禁觉得寒意骤生。 难道陈长生真的要继续出剑,直至杀死魔君?难道历史会提前在这里画一个休止符? 看着陈长生再次举起手里的剑,魔君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里除了杀意,又多了一抹戾意。 战斗开始之前,他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杀死陈长生。 所以他没有准备动用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他即便拿着星空杀,还是觉得那个手段太过凶险,最好不要用。 他没有想到的是,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居然在短短数十日里变得如此强大。 自己不要说杀死对方,就连击败对方都很难做到。 这让他觉得非常羞辱。 于是他做出了决定。 他握住了袖中那个冰冷的硬物。 等待着陈长生的剑再次落下。 …… …… 当魔君握住袖子里那样事物的时候,没有谁提前察觉到任何异样之处。 只有白帝城里那些正在重聚的云雾,忽然加快了速度。 那块崩裂的巨石还在滚落,离地面越来越近,无数妖族民众哭喊着,无力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魔君等待着陈长生的剑来临。 牧夫人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魔君握住了袖子里那样事物,还是……陈长生的剑没有落下。 是的,观景台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伴着嗖嗖的声音,无数道剑从陈长生握着的剑鞘里疾飞而出。 但那些剑没有斩向魔君,而是飞出了观景台,没入云雾中。 那些剑把云雾搅动起来,带出无数道云丝,看着有些像雾。 但更像是电,因为那些剑太快了,用肉眼只能看到它们在空中留下的明亮痕迹。 甚至看到这幕画面的人都产生了某种错觉。 当这些剑破雾而入的同时,便已经来到了皇城之前。 其时,那块从天而落的巨石与地面还有数十丈的距离。 …… …… 哭喊着、尖叫着四处躲避的人群,渐渐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没有感觉到大地的震动,没有听到巨石落下的声音。 也不是一片安静,而是有无数擦擦的声响在密集地响起,就在他们的头顶。 他们望天空里望去,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他们看到了一幕很神奇的画面。 那块巨石停住了,就像是飘浮在了天空里。 有无数道剑,如闪电一般向着巨石下方斩落,不停地发出切割硬物的声音。 那些剑太快,数息之间,便已经贯穿了无数个来回。 那块巨石的表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笔直的缝隙,越来越密集,然后崩解了。 皇城前再次响起一片恐惧的喊声。 …… …… 有些民众在躲避时受了伤,无法再移动,就在巨石正对着的下方。 一位上城贵女绝望到了极点,不停地哭着,看着很是可怜。 一名松町的熊族苦力,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然后把结实的后背交给了天空。 他刚才为了把包子铺的厨子师傅扔出人群,他的腿受了重伤,已经来不及离开。 只是再结实的后背,也无法承受巨石的重量。 他就算把那名贵女护在了怀里,也只会被一道砸成肉泥。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够感受到善意,能够施予善意,终究都是安慰。 当听到那道恐怖的喊声时,那位上城贵女知道巨石就要落下了,哭声变得更大。 那名熊族苦力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恐惧的喊声忽然变成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乱喊。 那位贵女渐渐止了哭泣,带着畏惧往天上望了一眼。 那块巨石没有落下来。 也没有如暴雨般的碎石落下来。 缓缓飘落的是石粉。 那些石粉很细很轻很白。 看着就像是雪。 那名熊族苦力把她扶了起来。 那名上城贵女有些不好意思。 在飘落的石雪里,二人对视了一眼。 想着先前那次亲密无间的拥抱,不免有些尴尬。 上城贵女轻声说道:“谢谢你。” 熊族苦力挠了挠头,说道:“不客气。” 上城贵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要嫁给你。” 第986章 一个人的南溪斋剑阵 殿前的大人物们并不知道皇城前的那些画面,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那块巨石被斩成了千堆雪,然后可能成就一位熊族苦力与一位贵族小姐之间的姻缘。 但他们知道那些从陈长生剑鞘里飞出去的剑做了些什么。 观景台四周一片安静。 陈长生又胜了。 魔君很清楚,在场的大人物们也都知道他胜在何处,以及那个又字的意思。 牧夫人神情依然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相族族长与鹿族太公等人的脸色则是有些难看。 熊族族长很是欣慰,觉得没有看错陈长生,士族族长更是满意,觉得教宗陛下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没有忘记用这样的手段来稳固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友谊,真是心思缜密,决断了得。 陈长生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只是发现了这件事情,然后就做了。 按照心意行事,又哪里需要动心思? 无数剑自观景台外飞回,与他身周的那数百道剑合为一处。 这个时候,一道漠然而又高远、仿佛来自星海的声音出现了。 “停手吧。” 说话的是牧夫人。 陈长生没有停。 他要杀魔君,魔君要杀他,既然还没有断定生死,那么战斗自然就还没有结束。 不到最后,便没有真正的胜负。 观景台上的空气被森然的剑意斩成了无数片割裂的区域。 暴雨般的剑势仿佛要把天空里的云层掀翻。 星辉雪原在他的身躯里猛烈地燃烧着。 他的识海里荡着数百丈高的狂澜。 天空里的群剑,依照着他神识的指挥,施展出无数绝妙的剑招,相互配合着,向魔君杀了过去。 如暴雨般的群剑伴着清亮的剑鸣落下,声势更胜先前。 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攻击,面对着这套无人能够看破的剑法,魔君的脸上没有任何惧意。 虽然他已经在陈长生的剑下连败了两场。 他的神情很平静,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畔,藏在袖子里。 只有他知道,刚才牧夫人的那句话并不是对陈长生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 …… 因为先前那场战斗里魔君散发出的深渊气息,白帝城变得寒冷了数分,被阳光温暖了没多长时间的街巷里再次生出无数雾气,忽然间那些雾气急速地流转起来,然后向着城市上方涌去。 牧夫人终于出手。 她拂了衣袖,便有风自西海深处来,把红河两岸的雾气,尽数吹至此间。 无数雾气涌入皇城,顺着石阶、穿过花树来到观景台上,最终凝结成云。 那是最真实的云,却有着最不真实的绵密。与魔君的那片寒云相比,这片云更白,看着就像是羊群,似乎很简单,但如果用神识向里探知,或者便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深不可测。 白云吞没了魔君的身影,然后挡住了自天落下的那片剑雨。 观景台上一片安静。 陈长生与魔君当然很了不起,在以往的年月里必然成为真正的圣人。 牧夫人已经成为圣人很多年了。 即便陈长生与魔君带着国教重宝以及至尊魔器,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而且她是妖族的皇后娘娘,在白帝陛下闭关静修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意志便是妖族最大的声音。 或者便是因为这些原因,魔君没有抵抗,任由那片白云淹没。 在身影最终消失之前,他的手还在袖子里没有取出来。 陈长生也没有让天空里的那些剑继续落下。 悄然无声里,时间继续前行,片刻之后,观景台上的白云终于散了。 魔君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不知从云深处去了哪里。 陈长生看着那处地面上的一道石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华美的衣袖缓缓垂落,白云流散,如瀑布般落入下方的城市里,一切恢复平静。 牧夫人收手。 陈长生没有收剑。 他望向了牧夫人。 天空里的数百道剑,随着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对准了牧夫人。 这个画面有一种很奇特的美感,也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难道,他要对牧夫人出剑? “放肆!” 鹿族太公脸色极其难看,对着陈长生厉声喝道:“教宗大人还不赶紧把剑收了!” 有些族长与大臣也对着陈长生纷纷喝斥起来。 但更多的人始终保持着沉默。 这种沉默本身就意味着很多事情。 有脚步声响起。 熊族族长提着铁棍走了过来,站到了陈长生的身后。 士族族长也跟着走了过来,但站的地方离落落要近些。 接着丞相大人带着数位大学士以及越来越多的妖族大人物,站在了陈长生与落落的身后。 与魔族结盟是两位陛下的意志,并且得到了长老会大多数成员的认同,但在殿议之时,依然有四成的族长、大臣妖将表示了坚决的反对。 现在情形更加不同。 教宗陈长生登场,带来了人族最强硬的回应,逐走了魔君。 虽然牧夫人出手终止了这场战斗,但谁都能看出胜负。 这一点非常重要。 那些与人族交好、怜爱落落殿下的妖族大人物,拥有了更多的底气与信心。 而那些更多考虑妖族自身利益的大人物,也开始生出不一样的想法。 …… …… 牧夫人静静看着陈长生说道:“我救了你一命,你不说报恩,难道还要以剑相向?” 陈长生知道她的意思。 刚才就在他的剑要落下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道极强烈的警兆,仿佛有什么非常凶险的事情将要发生,这种感觉很少出现,上一次还是在雪岭看到那道贯穿星海的光柱之前。 他一直都注意到,魔君的手始终在袖子里。 难道魔君准备动用星空杀? 然而就算星空杀能够再次使用,魔君又如何能够把自己的位置告诉星空那面?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因为牧夫人出手,阻止了后续的发生。 陈长生知道牧夫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善意,她出手应该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魔君使用那个手段。 不过终究是她阻止了这一切,让那道无比强烈的警兆消失无踪,所以他没有反驳。 对于局势的变化,牧夫人并不在意。 她感兴趣的是陈长生的那些剑。 “你用的到底是什么剑?” 魔君不知道陈长生用的什么剑。牧夫人也不能确定。年岁极老、见识极为广博的相族族长还有极为聪慧的士族族长,也不认识陈长生的剑法。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这套剑法。 自天书碑降世,今天是这套剑法第一次出现在星空下。 陈长生说道:“合剑术。” 在场的大多数人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字。 牧夫人听说过,而且先前已经猜到了些,只是无法相信。 就像这时候,她听到陈长生自己给出的答案,依然难以相信。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相信就连初代圣女当年也没有想过,威震天下的南溪斋剑阵……居然可以从一个人的手里施展出来。” 第987章 剑就是他的命运 听到牧夫人的话,观景台上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陈长生说的合剑术就是南溪斋剑阵! 可既然是剑阵,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夫人的感慨对很多人来说是困惑。 他们根本想不明白,或者说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 相族族长早已修至半步神圣,是场间除牧夫人之外的境界最高的强者,所以他很快想明白了牧夫人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望向陈长生的目光里,除了先前的警惕更多了几分敬畏。 剑阵既然是阵,当然要由很多剑组成,不可能是一个人。 南溪斋剑阵闻名天下,也不可能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虽说两名南溪斋弟子便能以合剑术迎敌,发挥出剑阵里的某些威力,但真正的、威力最大的南溪斋剑阵至少需要数十名南溪斋弟子组成。 哪怕是最疯狂的人,也不敢想象某一日南溪斋剑阵会在一个人的手里出现。正如牧夫人刚才所说,就连当初那位天赋才华惊世骇俗、一手创建南溪斋剑阵的初代圣女也想不到日后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 …… 陈长生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切? 因为他的神识无比强大而且宁静,就像是深涧之水,斩不断,不会干。 他有无数名剑,早已心意相通,施展起来,如手使指。 他会无数剑法,意念微转,各宗派山门的剑招便能纷至沓来。 所以最初在周园里,他能用一道神识驭使万剑成龙。 后来他还学会了把神识分作数百道控制数百剑,凭此直闯北兵马司胡同。 但如果只是这样,依然远远不足以让南溪斋剑阵在他的手里出现。 用数百道神识驭数百剑,不过是数量的增加,剑与剑之间没有任何配合,各自为战。 南溪斋剑阵太过复杂,而且剑阵的威力需要依靠剑阵弟子们的互相配合,才能真正展现出来。 陈长生之所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是因为一个契机。 或者说机缘,或者说缘份,也可以说是命运。 从唐老太爷当年把那把黄纸伞送给他开始,他的命运便与剑再也无法分离。 无论是在周园里发现剑池,还是在荒原上随苏离学剑,都是如此。 前些天在奉阳县城遇着肖张,知道圣女峰有变,他担心徐有容的安危,直接闯到了最高处。 当时徐有容在石墙的那一边,他坐在崖畔看着落日下的桐江,有些无聊,便看了一本书。 于是,他学会了合剑术。 第二日他与徐有容双剑合璧,举世皆惊。 随后他去了离山,在那条剑道里艰难前行,剑道修为再次增长。 然后他乘鹤而去,八万里漫漫旅程,很是无聊,他随便想着,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既然合剑术是南溪斋剑阵的根基,既然自己与有容可以双剑合璧,那么自己的这些剑之间能否进行配合呢? 当白鹤沐星光穿夜云的时候,他就在想着这些问题。 他想了整整一夜时间,然后又遇着一些事情,试了数次剑。 终于,他想明白了。 风雨群剑从那一刻开始有了秩序,所有的剑都拥有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产生了联系。 位置是相对的,联系是双向的,剑意相合,剑势互守,生生不息,自成剑法。 于是,剑阵成。 南溪斋剑阵有多强? 数日前在合斋大典上,无穷碧这样的神圣领域强者,面对着数十名南溪斋弟子匆匆组成的剑阵,竟然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不是怀璧阴险出手,或者徐有容根本不需要被迫出关。 即便是周独夫,当年闯圣女峰时为了突破南溪斋剑阵,也耗损了很多精力与智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陈长生一个人便是一座南溪斋剑阵。 难怪就连魔君都败在了他的剑下。 “教宗大人果然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 说话的时候,牧夫人的神情很平静,心情却并非如此。 陈长生做到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是她也生出很多感叹,然后生出更多警惕。 想着当初与陛下商议时,自己对陈长生的强硬态度,她又有些遗憾。 陈长生说道:“只得其形,尚欠其神。” 这不是谦虚,而是实话。 牧夫人平静说道:“理当如此,不然教宗大人岂不是连我也能杀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复杂。 能杀的意思是有能力杀,也是想杀。 陈长生感觉到落落在身后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沉默片刻后说道:“魔君为何会在白帝城出现?” 他没有顺着牧夫人的话说,而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意思也很复杂,而且很不好回答。 因为这是明知故问。 数百道剑依然静静地悬在空中,随着陈长生的视线,遥遥对准牧夫人。 皇城花树石墙间的雾气也没有散去,随时可能再次凝结为白云,然后吞噬所有的一切。 人们盯着彼此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对方眼里的软弱,观景台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而且压抑。 牧夫人没有回答陈长生的问题,这是非常聪明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她有办法让陈长生不再继续发问。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你现在应该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白帝城准备背弃与人族的盟约,与魔族结为同盟,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加重要? 隔着衣服,陈长生感觉到落落的小手有些冰冷,这让他心情微沉,没有说话。 牧夫人又说道:“可惜你终究还是来的晚了些。” 神杖散发万丈光明,白鹤破云而落,他用南溪斋剑阵大胜魔君并且将之逐走,落落不会嫁人,就算妖族还想与魔族结盟,至少暂时事态被控制住了,人族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哪里来得晚了? 牧夫人说道:“前些天,别样红与无穷碧二位风雨在群山深处遇着魔族强者伏袭身受重伤,又不知因何缘故拒绝接受我的救治,就此失踪。想来他们这时候已经回归星海,教宗大人来不及送他们最后一程,真是可惜。”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怔住了。 他回头望向落落。 落落低下了头。 …… …… 第988章 来到小院外的少女 别天心死于大西洲的阴谋。 无论是那位大西洲皇叔还是牧酒诗,他们的行为明显都经过了牧夫人的同意,或者说默许。 别样红与无穷碧为自己的儿子前来白帝城报仇,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陈长生没有想到,别样红与无穷碧竟然从圣女峰离开之后,根本没有在意伤势未愈,便直接踏上了复仇的旅程。 黑云与禁制把红河两岸数百里方圆的天地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当那场神圣之战震动整座白帝城,让红河燃烧了整整一夜时,陈长生正在白鹤的背上浴着星光思考如何把南溪斋剑阵化为自己的手段,所以直到此刻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反而是京都方面则是昨天夜里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落落轻声快速把天选大典前后的事情讲了一遍,比如那日天空里落下的神圣血火,最后提到了轩辕破了为了阻止魔君获得天选大典的胜利,现在身受重伤,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里。 陈长生这才知道在自己离开庐陵王府后的短短数日里,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他很担心轩辕破的安危,更担心别样红,因为听牧夫人的语气,别样红应该已经死了。 当年离开寒山时,他在南溪斋的车辇里偶尔能够看到远处荒野里的那抹红意。后来在天书陵前他也见过别样红,但都没有认真说过话,直到数日前在南溪斋相遇,却是仇人相见。 陈长生和别样红真的不熟,与他的妻子无穷碧更是相看两厌,但他很喜欢别样红。 就像当初的天海圣后、王之策、王破以及所有与别样红接触过的人那样。 别样红是位君子,是个好人。与苏离截然相反,他对这个世界始终怀有一份无法抹灭的善意。哪怕他面对的漫漫修道路以及身旁的道侣都是那样艰难,那样的容易令人感到沮丧。 在圣女峰上,陈长生清楚地感受过别样红对自己的善意,因为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他,别样红依然愿意给他机会解释,这份信任很沉重,让他非常敬重。 他敬重的这位前辈刚刚痛失独子,结果又死在了遥远的异国它乡吗? 陈长生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 天空里的数百道剑也颤抖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就像暴雨即将落下。 森然的剑意笼罩着观景台,显得无比锋锐,目标非常清楚。 就是陈长生这时候看着的牧夫人。 “原来妖族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听到这看似平静、却有着极强战意的一句话,观景台上一片哗然。 但没有谁能去劝解陈长生,不管是熊族与士族的族长又或是丞相大人。 因为这件事情的脉络太过清晰,哪怕想要解释也无法解释清楚。 大西洲皇叔牧与牧酒诗杀死别天心,为的就是栽赃陈长生,事败后,牧酒诗逃回白帝城,牧夫人为了庇护她,在白帝城设计杀死了别样红与无穷碧,悍然与人族翻脸,与魔族结盟。 这就是事实,哪怕细节上可能会有些出入,但大体如此。 陈长生说道:“你请的那位魔族强者?黑袍还是魔帅?” 牧夫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平静说道:“我没有动手。” 陈长生说道:“但你启用了禁制,阻止他们传讯求援。” “我本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感觉就像孩子斗嘴一样可笑,但我忽然觉得你应该懂得更多一些。” 牧夫人冷笑着说道:“就算我没有启动禁制,你以为就会有人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决意与雪老城结盟的消息昨夜便已经传开,为何直到此时依然没有人出现?” 陈长生沉默不语。 “王破听说受了不轻的伤,他不来可以理解,可是相王呢?离山剑宗那位掌门呢?你能出现我本来就很意外,难道路上没有人拦你?更重要的是,如此大事,你的老师为何没有出现?” 牧夫人带着怜悯与嘲弄说道:“教宗大人,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因为年轻,容易热血,于是冲动,所以这时候他一个人孤单地站在这里? 是这个意思吗? 陈长生想着庐陵王府里收到的那封信,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当时收到那封信,他什么都没有想,便乘鹤西去。 乘鹤西去,确实是有些令人感伤吧? 不过谁让他是人族教宗呢?谁让他自己选择了今天呢? 既然如此,他哪有资格疲惫,哪有时间感伤? 喀的一声轻响,无垢剑与藏锋剑鞘分离,天空里的数百道剑呼啸而落,尽数归于剑鞘里。 很多妖族大人物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禁觉得有些心神摇晃。 陈长生没有理会牧夫人,直接问道:“谁有线索?” 落落与熊族族长等人摇了摇头。 鲸落台处忽然响起一阵争执事,然后有匆匆脚步声响起。 西荒道殿大主教与数十名教士,还有那些大周官员、唐家执事、天南修行者从石阶上走了过来。 负责皇城值守的红河妖卫们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拦下,但今天皇城里的局势异常混乱,很多妖监不知道去了何处,再那些出身熊族、士族等族的妖卫刻意纵容,竟让他们闯了过来。 看着陈长生的身影,大主教赶紧带着众人跪倒行礼,然后把重伤的轩辕破抬到了前方。 解开轩辕破的衣服,看着那些惨凄的伤势,陈长生的神情没有变化,从指间取下金针开始替他治疗。 时间缓慢地流逝,他一直没有抬头,专注地治着伤。 落落一直蹲在旁边,不时用手绢替他擦掉脸上的汗珠。 观景台上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终于抬起了头来。 落落声音微微颤抖问道:“怎么样?” 她刚才看得清楚,陈长生用真元强行推送了两颗丹药进入轩辕破的嘴里。 看他慎重的神情,那两颗丹药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朱砂丹。 但即便这样,轩辕破还是没能醒过来。 落落有些心慌。 “如果他能醒过来就没事,如果不能……” 陈长生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抬头望向白帝城的街巷,沉默不语。 轩辕破就在他的身边。 别样红这时候应该藏身在城中某处。 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难道自己真的来晚了吗? …… …… 一只野猫从街中间走过,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又有些茫然。 为何今天松町会如此安静? 它不知道胡记包子铺的东家与伙计还有那些做苦力的汉子今天都去了皇城前,他们要去天选大典看热闹,更想亲眼目睹下城的骄傲——轩辕破获得胜利。 为何朝阳已经升起来了如此之久,为何街上忽然又起了雾? 它不知道魔君这时候正在战斗,恐怖的深渊仿佛从极北的雪原里来到了此间。 忽然,那只野猫垂下尾巴,匆匆跑开了。 街中的雾里出现了一位少女。 画面如梦似幻。 就像她的脸。 太过美丽,所以很不真实。 少女走进一条叫做三和里的巷子,伴着天树侍庙低沉的钟声,来到那座小院里。 看着紧闭的木门,她鼻翼微张,有些小心翼翼,很可爱。 然后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好臭。” 第989章 我以火海见黄泉 天树侍庙的钟声停了,小巷深处一片安静。 少女静静站在木门前,若有所思。 小院里响起一道低沉的吼声。那声音低至不可闻,却仿佛在耳边一样清晰,充满了恶毒的诅咒意味,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诡异到了极点。 数十缕黑色雾气,随着那声低吼从木门的缝隙里涌了出来。 但就在下一刻,小院里的低吼声忽然变成一道充满惊惧意味的呼喊。 那些看着无比污秽恐怖的黑雾,根本不敢靠近少女的身体便远远飘开,显得极为恐惧,偶尔有几缕黑雾被巷口的风拂至少女身前,便会被一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金色火焰直接焚为青烟。 在那个时候,小院里便会传出几声痛苦的叫声,听着有些像狗在呜咽。 小院的木门根本无法承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对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坏,然后缓缓倒塌。 走进小院,少女看到那堆排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微微一怔。 这让她想起当年第一次去国教学院时,在陈长生房间衣柜里看到的那些整整齐齐的衣服。 小院墙下的那棵矮松早已枯萎,只残着些青褐交杂的颜色,更是刺眼。 满地的白石上面有十余个黑色的足痕,只是非常小,看着更像是孩童。 屋门早已腐坏,数道深色的液体从梁柱上慢慢淌落,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这个曾经清幽的小院,现在已经变得无比诡异可怕。 半截纸门后,是别样红与无穷碧夫妇。 他们靠着墙壁,脸色苍白,似乎已经死了,但终究还是活着。 就在前一刻,他们眼看着便要被除苏杀死,甚至吃掉,除苏却忽然消失了。 安静的小院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像别样红与无穷碧这样的神圣领域强者,自然看得出来,一场悄无声息、但分外凶险的战斗正在院门内外进行着。 当那些金色的火焰把黑色的雾气焚为青烟的时候,别样红便知道了来者是谁。 他看了无穷碧一眼,终于放心了。 除苏再如何恐怖强大,也不可能战胜那个少女。 因为那个少女是徐有容。 …… …… 是的,站在庭院里的少女就是徐有容。 当初在桐江畔,她收到陈长生的那封信后,把白鹤交给了他,便回了圣女峰。 当时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叶小涟不知道,陈长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回到圣女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召集同门,开始处理斋务。 在处理斋务的过程里,她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或者说自己想做什么。 于是处理变成了交待,把斋务交待完毕后,她便离开了圣女峰。 白鹤的飞行速度极快,除了神圣领域强者,没有谁能跟上。 她比陈长生晚一天出发,却和他差不多同时到了白帝城。 因为她也能飞。 就在她准备去皇城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一些让她不舒服的东西。 就像是在白茫茫一片的洁净草原上,忽然看到了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就像是已经肚子吃撑了,却看到了一盘冷到油花泛白的猪头肉。 那是一种非常不愉悦的精神体验。 她道心通明,感受的更是真切,更是难以忍受。 于是,她循着那种感觉来到了这条小巷的尽头,嗅到了那种味道。 她没有想到,当自己推门而入时,居然看到了无穷碧与别样红。 前天的那场神圣之战以及白帝城里发生的事情,陈长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那时候他们都在天上。 看到别样红与无穷碧,徐有容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反应过来,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或者用推演两个字更为合适。 但她依然没有发现那个让自己感到非常不舒服、甚至警惕不安的人。 居然能够瞒过自己的眼睛,如此擅长隐匿? 徐有容没有与别样红、无穷碧说话,也没有进入屋里。 她静静站在庭院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微寒的风从巷口里涌入,进入庭院。 死去的矮松簌簌落下松针。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忽然,一粒火星落在那些松针上。 轰的一声,那些松针猛烈地燃烧起来,变成了一道火墙。 那道火墙迅速向着四周蔓延,直至把整个小院都包围了起来。 又有无数火焰从地底生出,通过那些白石之间的缝隙,不停地燃烧着。 徐有容静静站在火海里。 在极遥远的地底深处,隐隐传来一道惊怒至极的尖叫。 噼噼啪啪! 无数白石被震到空中,一道身影被火焰从地底逼了出来。 那是一个矮小、驼背的家伙,浑身罩着黑袍,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他用黑袍把自己的头脸紧紧包住,似乎格外恐惧那些火焰,只有双手露在外面,上面覆着丑陋的鳞甲,生着黑毛,锋利的爪尖里满是污垢,还隐隐能够看到一些早已腐烂的血肉。 黑袍里不停地响起刺耳的叫声,显得极为愤怒。 他不挥舞着双爪,似乎想要扑上去把徐有容撕成碎片,却根本不敢向前一步。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就是除苏?” 黑袍里惊怒的叫声停止了,变成了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抽气声。 除苏在苦笑,但更想哭。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白帝城里遇到这位。 当初在汶水,陈长生带着国教三位巨头还有关飞白等一干强者,他都毫不畏惧,因为他修行的黄泉功法极其隐秘阴毒,隐匿逃亡的本事更是极强,即便折袖有足够的杀伤力、即便南客拥有不逊于他的速度,甚至就连秋山君这样的人物都现了身,他依然有自信不会被对方抓住。 无论做任何事情,就算不能成功,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跑。 在汉秋城是这样,在汶水是这样,面对肖张的时候同样如此。 但他知道自己是有克星的。 就是火海里的这位少女。 徐有容拥有着比他更快的速度,道心通明可以不受他的精神攻击影响。 更重要的是,她的斋剑正好克制他的黄泉功法。 换句话说,他再如何自私冷酷,今天也必须热血地战一场。 唯如此,才能获得一丝胜机。 嗤啦一声响,黑袍的后方被撕出一道裂口。 伴着一股恶臭的味道,除苏的后背生出一对丑陋的灰色肉翼。 满地白石呼啸而起,向着徐有容袭去。 第990章 剑照红河岸 数百颗坚硬的白石,像利箭一般射向徐有容的身体。 但这并不是一场惨烈战斗的开端,而是一场逃亡的开始。 面对徐有容,除苏根本没有战胜对方的信心,甚至连出手都不敢。 热血?战斗?那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 他只希望能够活着离开,如果能够全身而退,当然最好不过。 借着那些白石的掩护,他撞破那片火墙,化作一道灰影向巷外逃去。 只留下一声极惨的痛呼在小院里回荡。 那道火墙是徐有容的凤血真火,即便是他要正面突破,也需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徐有容看着那道消失的灰影,秀眉微挑。 一阵狂风呼啸,那些袭向她的白石纷纷落下。 两道带着圣洁意味的白色羽翼在她身后挥舞。 火墙骤然消失,满地火焰消失。 徐有容也消失了,化作一道流光,向巷外追了过去。 …… …… 满地晶石早已变成了粉末,上面还沾染着腐臭的味道,已然发黑。 那几座小木塔更是早已经腐朽成了烂泥一般的存在。 无穷碧面带余悸,眼神茫然。 别样红看了她一眼,艰难地抬头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说道:“没事了。” 当他的手落在无穷碧的头上时,无穷碧仿佛受惊地小动物般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一连串充满了污言秽语的骂声从她薄而苍白的双唇间喷薄而出,很长时间都没有停歇。 她骂的是轩辕破和徐有容,大概的内容是轩辕破那个熊崽子只顾着去娶妖族公主,居然不管自己的死活,徐有容既然在白帝城,为何这么晚才出现,难道是故意给自己难看? 别样红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过了会儿才回复正常,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挫折,最近几天的遭遇实在是把她吓的有些厉害,这时候精神有些恍惚,实在不忍再作训斥。 …… …… 天树侍庙的钟声消失了,松町街上的雾气因为某种力量的召引去了皇城方向,三和里小巷一片安静,如果不是小院里的画面依然那般惨淡,很难相信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战斗。 那场战斗已经远离了小院,来到了别的街巷间。 湿漉街面的积水忽然消失,变得异常干燥,岸边的防风林簌簌落着树叶,叶片在飘落的过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然后发黑,看上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笔涂抹而成。 红河岸边忽然大放大光明。 河面上生出数道水线,然后有巨浪排空而起,身躯巨大的于京发出低沉的鸣叫,表示自己的敬畏与服从,向着极深的水底潜去,很担心被这场战斗波及。 浪花渐渐平息,树林随风轻摆,街上的青石板重新变得湿漉,污水的味道渐渐泛起。 徐有容回到了小院前,手里提着一只满是鳞甲与黑毛的瘦小断臂。 那只手臂的断口处似乎被抹上了什么东西,没有一点血水溢出。 如果是普通少女,看见这样一只怪异非人的断臂,必然会被吓的叫出声来,更不用说提着。 徐有容在意洁净,但不在意这些,神情很是平静,只是眉尖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的那场战斗没有谁能够用肉眼看到,但是真实地发生了,而且极为激烈凶险。 在红河岸边一块断裂成两半的礁石上,她用斋剑斩落了除苏的右臂,却没能把此人留下来。 除苏修行的黄泉功法确实可怕,手段变幻莫测,诡异多端,即便是道心通明的她,也无法完全看穿。 徐有容准备进小院去看看别样红的伤势,忽然感应到了些什么,就此消失。 既然他来了,她自然不需要现身,或者说,在这个时候她不是很想出现在他的面前。 …… …… 红河对岸的群山深处,除苏用左手抱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山涧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那件黑袍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露出畸形怪异的身体线条,看着很是狼狈。 先前在最危险的那一刻,他用自己的右臂挡住了徐有容的大光明剑,潜入河中,借着于京巨大身躯的遮掩落到河底淤泥间,遁进了一条隐秘地河的出口,险之又险地逃了出来。 断臂重伤的他根本无法承受地河里湍急的暗流冲击,如果不是抱住了那块沉重的石头,或者他这时候已经再次被冲回了红河里,成为了徐有容剑下之魂,又或者极其憋屈地撞死在地河石壁上。 他把石头扔到地上然后坐了上去,低着头急促的喘息着,显得极为痛苦。 以往哪怕被重伤断臂,他修行的黄泉秘法依然可以帮助他断肢重生,所以每场暗杀或者战斗时,他都可以倾尽全力,近乎疯狂地向陈长生或者肖张这样的强者发起攻击。 但这次他的断臂再也不可能长出来。 断臂的伤口上有着一道神圣的气息,那来自南溪斋的斋剑。 更可怕的是,伤口上还有一滴已经浸染开来的天凤真血。 不要说断臂重生,他现在如果不能立刻找到地方静修治伤,那滴天凤真血便会顺着他的血肉与经脉不停向里面侵噬,直至最后摧毁他所有的黄泉阴窍以及肉身以及全部的意识。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鹤唳。 除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头望向那边,眼神里满是恐惧。 如果再让徐有容找到自己,他必然是死路一条。 他决定不再回白帝城,虽然那里有愿意庇护他的牧夫人。 他没能完成牧夫人交待给自己的任务,而且徐有容在城里。 他真的很害怕徐有容。 以前是。 现在更是。 …… …… 一只白鹤落在小院里。 随之而起的是一声惊呼以及无穷碧的咒骂声。 整个松町都变得热闹起来。 西荒道殿大主教及数十名教士、唐家执事与十余名天南修行者、大周官员及军方强者以及由熊族族长带领的数量更多的妖族高手,都来到了这里,然后把小院紧紧地围了起来。 与昨夜的情形有些相似,气氛却更加肃杀。 因为教宗来了。 没有人注意到,徐有容站在天树侍庙檐上。 不知道看到了谁,或者是没有看到谁,她很满意。 于是她微微一笑,倾城美丽。 第991章 请君杀两人 白鹤还未落下,陈长生已经发现了小院里的异样。 感受着那些残留的污秽气息,他心情微沉,因为那很明显是黄泉功法的遗留,紧接着,他又发现了一些火灼的痕迹,不由想到某种可能,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 除苏为何会来到这座小院?这场战斗是发生在他和谁之间?陈长生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轩辕破,心里生出很多疑惑,但此时情势太过紧张,没时间让他想太多。 他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天树侍庙檐角上,她正在看着自己。 走过残破的屋门与满地发黑的纸屑来到室内,陈长生看到了别样红与无穷碧。 牧夫人说别样红与无穷碧已经死了,为何会他们还活着,并且是在轩辕破的小院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长生震惊之余,不及多想,用力挥手,数百道剑从剑鞘里鱼贯而出,带着清亮的剑鸣,破窗而去,布成一座南溪斋剑阵,把整座小院紧紧的围住。 直至此时,他才放松了些,把轩辕破放到了地板上。 别样红也很吃惊,但更担心昏迷不醒的轩辕破,看陈长生准备给自己治伤,伸手阻住,说道:“你先替他看看,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有没有危险?” 无穷碧听着这话忍不住说道:“这熊崽子皮糙肉厚,就算被砍几剑又算什么。” 别样红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怒意。无穷碧觉得好生委屈,心想自己还不是担心你的伤势拖时间久了不好治,但迎着他的目光,不敢再说什么。 “他是被天书碑震伤,受的是天地之力,如果能醒过来就还能撑。” 陈长生把在观景台上的判断又说了遍,不顾别样红的阻止,跪坐在他的身前,开始替他把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神情越来越严峻,手指也已经被金针所替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把金针取了出来,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 别样红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陈长生的肩头。 陈长生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麻烦您帮看着看看贱内的伤势。” 别样红的境界修为极高,已经基本确认妻子的伤情,但陈长生的医术举世公认,他想确认一下。 陈长生转向无穷碧,示意她配合自己,无穷碧的表情有些难堪,或者说不自在。 “没有大碍,只需要调养便能治好。” 无穷碧断了一只手臂,看着伤势极其惨重,但陈长生判断的很清楚,她的伤势要远比别样红为轻,可以想象在前日那场神圣之战里,别样红替她挡下了多少危险。 如果他没有替无穷碧挡下那些可怕的攻击,现在肯定不会是这样。 既然是夫妻,做丈夫的替妻子做这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长生的心情还是有些不好,或者说不甘,就像绝大多数人对这对夫妻的看法那样。 更何况无穷碧明显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别样红为了她做过些什么,承受了些什么,还将要承受什么,依然在那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在别样红的眼光注视下,无穷碧不敢说什么污言秽语,但还是很令人心烦。 凭什么所有的都要由对方承受,她却可以这样活着? 陈长生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别样红一眼。 别样红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如果不是盯着看,很难察觉到。 无穷碧就没有察觉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被场间的气氛影响,她终于安静了。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陈长生想起当年在天书陵看到的那片莲海,那朵红花,这对夫妻惊天动地的威势,再看着此时无力靠着墙的他们,以及他们苍白的脸,忽然觉得很难过。 “是谁?” 如果白帝真的在闭关静修、不问外事,就算牧夫人加上妖族一众强者,也很难把别样红与无穷碧逼到这种境地,更何况牧夫人在皇城里曾经亲口说过,她当时并没有出手。那么究竟是谁能把别样红与无穷碧伤成这样?是他猜想的黑袍与魔帅?又或者是传说的八大山人? 别红样知道自己还有时间,也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对于人族判断日后局势非常重要,所以并没有急着说出对手的名字,而是非常认真且有逻辑地开始讲述全部的经历。 “我们循着深寒龙息而去,在左起第三棵天树下看到了朱砂姑娘。” 陈长生终于知道了小黑龙的具体位置,心想应该是传说中的荒树天火隔绝了她与自己的心神感应。 别样红继续说道:“我们看到了牧夫人与牧酒诗,还有……黑袍。” 哪怕事先已经预想过,但真正听到这个名字,陈长生还是很震惊。 “魔族还来了谁?” “没有了,就是黑袍一人。” 陈长生想不明白,如果牧夫人只是启动禁制,阻止传讯,没有真正向别样红夫妻出手,那么只凭黑袍一人,按道理来说,不至于把别样红与无穷碧伤到如此程度。 这位神秘的魔族军师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强者,境界实力可以说深不可测。 但别样红也不是普通的神圣领域强者,尤其是天书陵之变后的数年,他的境界实力再有提升,隐隐有成为诸方风雨之首的势头,再给他两百年时间,他甚至有可能突破从圣境界而入神隐。 “魔族没有再来人,但圣光大陆来了人。” 别样红缓声说道:“来的是两位圣光天使,一者司裁决,我愿称其为隐雷,一者司战争,我愿称其为怒火,二者不懂道法,却能化天地法理为己所用,天然神圣,纯以战力论,与我相似。” 陈长生真的惊着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没有等他再问什么,别样红又说了一句话。 他的神情异常认真,显然是希望陈长生能记住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如果相遇,请杀了他们。” 随着这句话,一道强烈的杀意鼓荡而起,如旗如枪,贯破小院,直抵苍穹。 同时,别样红的手指抵住了陈长生的眉心。 第992章 多年以后才明白 别样红身受重伤,动作很慢,陈长生很容易便能避开,但他没有,因为他相信对方。 无穷碧看着这画面,不知想到什么,很是震惊,想要阻止却又想起别样红先前的话,终究没敢。 一道微暖、无比醇和,有若美酒的气息,顺着别样红的指尖进入陈长生的眉心,然后灌了进去。 识海就在眉心之下,不然南客的双眼也不会被撑得越来越远。 无数光线照亮了陈长生幽暗的识海,然后变成无数画面。 那些是别样红在崖坪与天空里与那两名圣光天使战斗的画面。 那些画面非常清楚,栩栩如生,仿佛就在他的眼前,无比真实。 其中那些主视角的画面,更是让他能以别样红的立场,亲自体会感知当时发生的所有事。 他看到了一脸惊惧避走的牧酒诗,看到了平静雍容的牧夫人。 崖畔有棵树,微风掀起树影,成了黑袍的一角。 天空里有云,云破处有光明降世,里面有两个来自异大陆的强大生命。 他们有洁白的羽翼,没有性别,散发着圣洁神圣的光线与无比强大的气息,令人无法逼视,显得极其高傲。 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人类情绪,眉眼间是超越尘世的一片漠然。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是完美的。 他们就是圣光大陆的天使? 陈长生还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他们用的应该是圣光大陆的语言,音调古怪且复杂。 因为这些画面是别样红的神识所化,所以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如当天真实情形那样,被微风一拂便变成了这片大陆的语言。 陈长生还是听懂了些。 圣光大陆的语言与龙族的语言有些相近。 当年在西宁镇旧庙背颂三千道藏最后一卷时,他对龙族的语言已经非常熟悉,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在北新桥底随吱吱学过很长一段时间。 ——偷窃火源的人?那是什么意思? 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两名圣光大陆的天使发起了攻击。 一道笔直的光线出现在他的眼前,把天空切割成了两个部分。 随着那道光线违背天地法理地折回,从另外一个角度落下。 那两名天使的攻击越来越快,光线也越来越快,天空渐渐被切割成细密的无数碎片。 无数奇妙的攻击手段层出不穷,难以想象的攻击角度,不停地出现。 以陈长生的境界,都越来越难看清楚所有的细节,但他依然从中感知到了很多。 那是与两名天使战斗的真实经验与智慧,是红花照亮天空、斩断光线的轨迹,是那只轰破层云、无视天地法理的拳头留下的痕迹,随着别样红的指尖尽数进入他的识海。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光线越来越密,纵横相交,渐成一片炽白。 轰的一声在陈长生的识海里响起。 无数巨浪生出,不停拍打着无形却有界的堤岸。 陈长生醒了过来,除了识海有些隐隐作疼,没有别的不适。 然后他觉得有些热,更准确地说,是他的身体表面一片滚烫。 他坐照自观,发现幽府里千径皆通,星辉雪原正在燃烧。 火势并不如何猛烈,但万里雪原的表面都在燃烧,幽蓝的火焰一直蔓延到极远的地方。 别样红的手指离开了他的眉心,但那一场战斗的经验以及更重要的神圣领域强者对天地法理的感悟了解智慧,还有面对着那两名圣光大陆天使时的强烈战意甚至是杀意,都留在了他的识海里。 毫无疑问,这是陈长生继周园万剑成龙之后状态最好的时刻。 静静悬在屋外的那数百道剑,感应到了他的变化,剑身微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整座白帝城都感觉到了一道强大无匹、森然的剑意。 街巷里的那些教士与熊族战士们,更是下意识里向更远的地方退避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睁开了眼睛,压制住了那道战意,笼罩小院的森然剑意也随之而敛。 他知道在随后的漫漫修行路上,别样红留在他识海里的这些智慧将会帮助他少走很多弯路,而如果遇到那些来自圣光大陆的强者,他识海里的这些经验与战意则会帮助他获得更多的力量。 别样红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轩辕破,说道:“我与那两位对战时用的一套拳法,曾经与他提过,如果以后他对此道还有兴趣或者疑问,请教宗大人帮我指点他一番。” 他很喜欢这名熊族青年,觉得与其有缘,加上夫妻二人受了恩惠,所以昨日才会出言指点。 他本想着今日就把这套拳法真正教给轩辕破,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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