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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来一些,回头我卖了这箱子物件,应该很快就能填上这个窟窿,而且还能有些闲余,到时候都交由李大人。” 徐北枳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转头望向年轻藩王。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 全场哄然大笑。 大概如今敢这么明着刺咱们新凉王的,徐北枳也算天下独一份了。 之后的庆功宴有三大场,武将便分为两拨,燕文鸾、陈云垂、何仲忽、刘元季和林斗房这拨经历过春秋战事的功勋老人,年纪最轻的袁左宗也参与其中,对于清凉山徐家和北凉边军而言,这位袁白熊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毕竟是在兵事之上,袁左宗是唯一能够与白衣兵圣陈芝豹拿来比较的用兵大家,北凉虽然名将悍将极多,可是真正能够让陈芝豹由衷佩服的人物,大概也就只有袁左宗了,陈芝豹多次坦言,袁左宗是离阳在春秋战事中最为被低估军功的一名大将。 而北凉都护褚禄山亲自领衔另外一拨,汪植、曹小蛟、洪新甲和洪骠在内,而北凉道副节度使杨慎杏也现身宴会。 第三场则是李功德、黄裳和田培芳联袂做东的文人筵席,多是士子读书人,多名陆氏子弟也夹杂其中。 徐凤年一场一场喝酒喝过去,虽说都是一杯绿蚁酒一饮而尽,但其实三场下来也就小两壶而已,主要是没人往死里劝酒,这也不奇怪,徐骁在世时就说过,天底下人品最糟糕的家伙,就是那些仗着自己酒量好就喜欢劝酒的,酒这玩意儿,得自己喝高了才算真尽兴,否则就只能是遭罪了。当然了,徐骁话是这么说,可只要逮着比自己酒量差的家伙,劝起酒来一点不含糊,被劝酒的家伙,说你这家伙当年打了多少场胜仗,得一杯杯喝过去,输了多少场,我徐骁都帮你记着呢,想不被穿小鞋,今儿不喝几杯罚酒,就过意不去了吧?还有谁谁听说你家孙子刚刚启蒙读书,这酒得喝,听说你儿子跟人抢女人给打得鼻青脸肿啦?你这当爹的多憋屈,得喝酒解解愁嘛!不过徐骁虽然劝酒的本事天下无敌,可是只要是在清凉山跟人喝酒,无论是跟多少人喝,他自己就没有不喝醉的,可谓逢酒必吐,如此说来,酒品倒也算马马虎虎。 别以为见惯生死的武人喝酒便更为放肆,其实文人喝酒喝开了,那才叫豪迈不羁,徐凤年就差点在酒宴上脱不了身,比如青鹿洞书院的山主黄裳就非要拉着他各自满饮三大杯,然后辞官卸任一身轻的田培芳也开始落井下石,说三杯多了,他只跟王爷喝两杯就够。如果不是徐北枳在场帮忙拦着,徐凤年估计哪怕有七八斤绿蚁的酒量,也得乖乖趴下。最后满身酒气的徐凤年和徐北枳走出这座将军府,走在那条主道上缓缓向北。 徐北枳轻声道:“李功德喝醉之前,跟我买了一件东西。” 徐凤年有些讶异,打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这位经略使大人,可是从来都只癖好收藏金银的,对于文玩古董一向嗤之以鼻。” 徐北枳一笑置之,“是一方小私章,既然是听潮阁的库藏,材质当然不俗,在我看来,一代代传承下来,由于经常使用的缘故,所以朱墨的沁色极佳,不过这些都是其次,你知道印文是什么吗?” 徐凤年哑然失笑,“这我哪里猜得到。” 徐北枳挥了挥双袖,不知是挥散酒气还是挥去愁绪,“是‘臣心如水’四字,即廉洁自守、清白如水之意。若说是当年严杰溪没有离开北凉,他来购买这方小印,甚至是名声还算不错的田培芳,我都不奇怪。可李功德来买这四个字,是不是滑稽了一些?”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 徐北枳笑问道:“那么你再猜一猜,李功德买这四字,用了多少银子?” 徐凤年恍然道:“这次庆功宴,李功德不方便光明正大掏腰包出钱,否则就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所以用了这个法子帮咱们清凉山垫上银子?” 徐北枳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两万银子?早年天底下能够从李功德手上抠出银子的英雄好汉,就只有李翰林那家伙了。那时候喝花酒的钱,都是李翰林出的,只不过每次回家,都少不了他爹一顿收拾埋怨。” 徐北枳摇头笑道,“两百。” 徐凤年一脸愕然,“两百两银子?这个李叔叔啊!” 徐凤年开怀大笑,也是第一次称呼李功德为李叔叔。归根结底,北凉徐骁徐凤年这徐家两代人,和李功德李翰林这李家两代人,皆有很大的香火情。说句难听的,当年严杰溪叛离北凉,徐骁其实本意是要稍稍刁难一番的,不至于太过分,但绝对不会让严杰溪走得那么轻巧。倒是李功德,很早离阳朝廷那边就有消息传出,老首辅张巨鹿曾经有意让此人担任户部侍郎,统辖广陵道和江南道赋税一事,要知道当时李功德不过是一州刺史而已,虽与一部侍郎品秩俸禄皆同,可离阳京官从来有高一品之说,何况是近在天子眼前的实权侍郎?所以一介书生文人的严杰溪出走,对于离阳而言只是意外之喜,反而是李功德的留下,算是匪夷所思。至于徐凤年和李翰林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更不用多说。 徐北枳笑了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万!” 徐凤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徐北枳轻轻吐出一口气,感慨道:“是两百万两银子。” 徐北枳继续说道:“当时李功德跟我说,他这辈子勤勤恳恳积攒了这份偌大家业,本来是想要让他儿子李翰林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只是现在用不着了而已。” 徐北枳转头望向徐凤年,抬起手臂,握起拳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先前老人就是这么拍胸脯跟我说,他说我李功德的儿子,李翰林!堂堂北凉白马游弩手的校尉!还需要他爹的银子做什么?” 徐北枳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那座藩邸,重复了老人最后那句话,“我李功德这辈子可以被任何人瞧不起,唯独不能被我的儿子瞧不起!” 徐凤年双手揉了揉脸颊,轻声问道:“橘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李翰林从流州撤下来?” 徐北枳猛然怒道:“放屁!” 徐凤年笑了,抬头望向西边的流州方向,“李翰林也一定会这么说。” ———— 流州青苍城以北,寇江淮和徐龙象已经向黄宋濮大军展开第二场正面阻击战。 赶赴流州的一千二百骑凉州白马游弩手,仅剩半数。 校尉李翰林麾下剩余六百袍泽。 第954章 秋高马肥,水草丰茂。 可是从北莽姑塞州再往南边走,景象就显得有些荒凉乏味了。 尽是黄沙。 不愧是北凉,苦寒贫瘠得连被视为最接近骆驼的莽马都有些不适应。 不过听说凉州关内两陇一带的牧场,倒是出产天下第一等大马的风水宝地,因为恰好沾了个陇字,这让北莽南朝文官武将都惦念上了,将其视为囊中之物的禁脔,能够在西京朝堂上挺直腰杆大声说话的几位大人物,出征前便已经跃跃欲试地放出话去,愿意用杨光斗、陈锡亮和寇江淮等人肩膀上那些价比王侯的值钱脑袋,去换取那边几座牧场的归属权,比如名动天下的纤离牧场和天井牧场。 只不过这趟南征,确实有些流年不利,西京前不久才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那位凭借战功得以荣升夏捺钵的种家嫡长孙,成功说服了烂陀山那帮秃驴归顺北莽,但是等到大军马蹄刚刚踩入鸟不拉屎的流州边境,就立马传来噩耗,先是某支横空出世的北凉轻骑由流州边关长驱直入,绕过君子馆瓦筑等一系列重兵把守的军镇,直奔西京,震动朝野。然后是种檀部一万精骑竟然给人堵死在密云山口,种檀至今生死不知。坐镇中路第二线的大将军种神通,很快就向北庭王帐上了请罪的折子,皇帝陛下也完全没跟种家客气,直接一纸调令下达中路,将种神通的弟弟、即那位夏捺钵的叔叔种凉率领八千精骑离开驻地,赶赴姑塞州堵截那支深入腹地的北凉骑军,名义上归主帅黄宋濮调遣,那架势显然是说,流州大好格局因你种家子孙而糜烂不堪,那就用八千种家儿郎的命去还债,拦下了,既往不咎,拦不住,那就继续拿姓种的去填,若是种凉依旧能耐不够的话,到时候就要轮到你种神通亲自出马,凉州关外战事就不用掺和了,乖乖去姑塞州境内收拾烂摊子。 洪敬岩莫名其妙地死在龙眼儿平原后,数万柔然铁骑群龙无首,转瞬间就被前线各大势力瓜分殆尽。 在第一场凉莽大战中各有折损的北方草原大悉剔们,差不多都已经开始打起小算盘,大将军种神通倒台后,自己能捞到手多少种家的百战老卒。 在草原上,学那些喜欢风花雪月的南朝文人坐而论道,大伙儿都觉得浑身别扭,可坐地分赃,人人熟稔。 北莽西线大军按部就班地向南推进,速度不快,这支兵马在十天之前,突兀遭到一万北凉龙象骑军的凶狠阻击,短短半个时辰之内,黄宋濮麾下六千先锋骑军就那么抛尸战场,从短兵相接到战事收尾再到马虎收尸,很多志在凉州的陇关权贵都觉得还没缓过神。 其实也不能说全无征兆,在大军由南朝姑塞州过境进入接壤流州版图之后,己方马栏子就跟北凉斥候硬碰硬死磕上了,很快就让获悉真相的北莽主将纷纷跳脚骂娘,好死不死的,竟然是凉州关外的白马游弩手跑来这里撒野了!虽说已经拔营南下远离庙堂,可主帅黄宋濮也好,手握南朝精锐骑军的陇关系武将也罢,对于自家后院的动静,都不得不去关注那里的风吹草动,不让虎头城一带见到一骑北凉游弩手的身影,是皇帝陛下在西京朝堂上的亲口旨意,结果呢?董胖子的乌鸦栏子死绝了,大将军柳珪的黑狐栏子也死干净了,甚至据说连董卓的小舅子也把性命丢在了龙眼儿平原,到头来白白让那个姓李的北凉年轻校尉一夜之间名动草原,如今更是大摇大摆来流州北部耀武扬威来了! 黄宋濮是打老了仗的沙场名宿,所以当马栏子的伤亡谍报不断传入帅帐后,就已经开始收缩阵线,也放缓了南下推进速度,显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支大军,主心骨是旧南院大王黄宋濮,更是那拨在北莽南朝无法无天惯了的陇关豪阀,很浅显的道理,大军主力正是陇关各大甲乙两字姓氏的嫡系。黄宋濮虽然还顶着北莽十三大将军之一的头衔,南院大王的帽子早就摘掉了,也是曾经隐退过的老头子,归根结底,勉强称得上黄宋濮嫡系的兵马,不过就是三万余骑,比起如今贬谪到幽州战场的柳珪还不如。 说实话,第一场凉莽大战,董胖子亲自主持大局的中线那边是板上钉钉的胜势,连虎头城都打下来了,北凉大将刘寄奴的尸体都用棺材送回了南朝,形势一片大好,而柳珪坐镇的流州战场好歹算是均势,虽说战损不小,可毕竟连龙象军副将王灵宝都已战死,只可惜幽州那边太拖后腿,大概是杨元赞真的太老了,竟然沦落到全军覆没的境地,给人在葫芦口里包了饺子,最后只跑掉一支柔然铁骑,这才导致北莽满盘皆输,所以在心底,陇关大大小小的豪族门第,并不觉得北凉边军真有什么可怕的,尤其是比凉州骑军和幽州步卒要天生矮上一头的流州兵马,除了在第一场大战里伤筋动骨了的龙象军,还有拿得出手的一等精锐吗?再怎么瞪大眼睛去找,也没了。所以这些家伙几乎人人憋着一口恶气,尤其是阴魂不散的凉州游弩手,愈发惹人心烦。 拂晓时分,通宵整宿的一位老人在数名精壮扈从的陪伴下,缓缓走出那座戒备森严的牛皮营帐,来到一处小土坡登高南望,随行众人中,一名衣冠博带如中原儒士的中年男子尤为引人注目,面对虎老威犹在的老人,也没有半分拘谨意味,老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披甲佩刀,毫无腐朽老态,大抵而言,年龄相差一个辈分的他们,气势相当。老人正是南朝屈指可数的大将军之一黄宋濮,而儒士模样的男子则是在北莽军中名声不显的种凉,此人在北莽江湖是一等一的枭雄巨擘,从不曾听说有领兵打仗的履历,这次本该率领八千家族精骑直奔姑塞州救火,不知为何会孤身绕道至此,任由八千种家精锐直插南朝腹部,此次出兵涉及家族兴亡,种凉似乎未免也过太儿戏了。 种凉赶巧,亲眼见到那六千北莽先锋骑军的消亡,然后就打定主意不挪窝了,随军南下一待就待了这么多天,在这期间,这位差不多能够用“硕果仅存”四字形容的北莽武道宗师,还极有闲情逸致地亲自出手了两次,斩杀了四五十骑原本已经脱离战场的凉州游弩手。黄宋濮当年亲自调教出来的马栏子,在南朝边军里名声不算小,只不过比起晚辈董卓的乌鸦栏子或是同辈柳珪的黑狐栏子,还是要逊色不少,这不是说黄宋濮的治军用兵就输给那两人,既然老人能够把持西京军政那么多年,能够与北院大王徐淮南共分南北,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只是黄宋濮在这二十年里南院大王的身份,远远重于大将军,心思不得不向庙堂倾斜,既然做了南朝的当家人,自然就得为整座西京谋取利益,为陇关姓氏和官场沙场两拨同僚下属争取地位,久而久之,很难再去边关军中亲力亲为,故而这次领军南下,黄宋濮不由得百感交集,久疏战阵,就算兵法韬略没如何落下,可是很多细节,确实是无法像当年那般运转如意了。 如果是十多年前的自己,那六千先锋骑军就绝不至于胆敢冒失前突,擅自与一万龙象军展开撞阵,但这不是真正让老人感到疲惫的地方,而是更不为人知的一些内幕,表面上是陇关子弟桀骜难驯,贪功冒进以至出师不利,事实则是黄宋濮本意就是让战力差强人意的那支先锋骑军作为诱饵,诱使流州骑军深陷泥泞,老人早已准备好一万亲军精骑蓄势待发,只等战事稍稍僵持,就能够在关键时刻增援战场,最终一锤定音,一口吃掉那一万龙象军,哪怕是两万兵马换一万龙象骑,黄宋濮都是大胜,无论是虚头巴脑的气势还是实打实的局势,皆是如此。 但是相较那些荡气回肠的野战主力对决骑战,黄宋濮在这场只能够称为转瞬即逝的小规模接触战中,就发现自己有些力所不逮了,第一是高估了陇关系先锋骑军的战力,低估了龙象军的冲阵之劲,以至于等到一万亲军的投入战场,从原本的螳螂捕蝉变成了纯粹的救援,更加致命的是在接下来的战局预测当中,黄宋濮认为发动此次突袭的流州骑军主将,也存有诱敌深入的念头,所以用兵持重的黄宋濮在稍作犹豫之后,虽然让一万亲军精锐展开果决追击,但是严令骑将不得脱离主力五十里,也就意味着战功大小,只在五十里路程之内,最后那名骑将带给老人一个哭笑不得的真相,追杀五十里听命停马后,剩下三千余敌骑扬长而去,除了远远游曳在战场之外的数十骑白马游弩手,这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龙象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援军! 哪有这么打仗的? 跟黄宋濮打过交道的北凉边关大将,虎头城刘寄奴也好,原先的怀化大将军钟洪武也罢,又如何仲忽之流,可都没这么失心疯! 黄宋濮忧心忡忡,举目远眺,皱眉不语。 一袭儒衫的北莽大魔头种凉瞥了眼老将军的神色,笑道:“黄老将军,只要撇开临瑶凤翔两座军镇所在的广袤西域,其实流州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北凉用兵再奇,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折腾不起大风浪的。哪怕密云山口一役为北凉重新增添两万烂陀山僧兵,依然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黄宋濮摇头道:“流州青苍城有清源军镇数支徐家边军精锐遥相呼应,又有郁鸾刀的幽州轻骑帮忙撕扯战线,无论是战略纵深还是兵力对比,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劣势。何况……” 种凉接过话头,笑意更浓,“怎么,老将军也担心西楚双璧谢西陲和寇江淮,两人果真都在流州战场为北凉出谋划策?” 老人坦然道:“我相信当世任何一位武将,都没谁能够轻视这两人联手吧?” 丰姿仪态如画卷上那种山林仙人的种凉笑道:“只要流州兵力始终没有汇聚一处,我相信都不会是老将军的对手。现在的三万龙象军相比第一场大战,虽然人数不减,也是从凉州左右骑军抽调过来的精锐骑卒,可战力仍是差了些,至于寇江淮麾下的流州青壮更是七拼八凑,很难去打那种硬仗,谢西陲的残兵更是不值一提,否则清凉山和都护府也不会把两万烂陀山僧兵交付给他。满打满算,流州本土兵力,也就是七万,老将军麾下却是足足十五万之多,且随时能够从南朝边境获增援,只要不是一战即溃……” 说到这里,种凉自嘲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来是这话有些不吉利,二来是这种观点太过荒诞。 流州不是战场奇特的幽州葫芦口,而黄宋濮也不是杨元赞,再者自顾不暇的凉州边军,再也无法腾出那么多奇兵投入流州战场。 老人一笑置之,道:“只是谢西陲和寇江淮两个年轻人,就让阎震春杨慎杏这些春秋老将都吃了大亏,现在流州年轻人更多,这让我这么个老家伙,情何以堪啊。” 种凉想起那桩秘事,由衷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种凉偏转视线,望向青苍城以西的地带。 北莽南朝一等一的步军精锐步跋卒,从各座军镇临时抽调而出,总计三万余人,直扑西域。 此时大概已经攻入凤翔临瑶两镇了。 北凉曹嵬和郁鸾刀两支骑军,也就彻底没了退路。 ———— 只是别说北莽南朝庙堂和这支西线大军,事实上就连清凉山和怀阳关都护府都没有想到,本该率领两万僧兵赶赴青苍城的新任流州副将谢西陲,分兵两路,悄然入驻凤翔临瑶两镇,以逸待劳。 而流州将军寇江淮,此时正领着麾下一万杂牌轻骑,以奔雷之势向北突进,然后在黄宋濮马栏子有可能出现的极限距离之上,骤然停马不前。 而略作休整之后继续强势前冲的那支骑军,正是徐龙象麾下三万精骑。 流州边军的野战主力,倾巢出动! 第955章 秋风肃杀。 流州将军寇江淮高坐马背,眯眼向北望去。 他和徐龙象曾经向都护府立下过一份军令状,就是在黄宋濮大军推进到青苍城下之前,最少对北莽西线大军进行三次有力度的阻击! 十天之前的那场万骑奔袭,其实从双方战损而言,看似战果斐然的龙象军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北莽六千先锋骑军也许能算南朝边军精锐,但是流州不同于北莽西线大军,北凉道绝不可能再从别处抽调兵力驰援,也就是说在流州这张赌桌上,寇江淮就只有桌面上那么多银子,少一颗铜钱也是少,可是北莽黄宋濮却能够源源不断地从家中取来银子,有足够本钱,完全能够小赌怡情,只要大胜一次就大功告成。所以寇江淮先前的试探,必然有其深意,那就是让黄宋濮这位北莽功勋老将原本紧绷的心弦,愈发绷紧,然后干脆利落地直接赌一次大的,赌的就是黄宋濮一松一弛间的那份懈怠。再就是凉州游弩手虽然精悍绝伦,但终究不可能绕过那么多黄宋濮麾下的青草栏子,刺探到北莽营寨的具体细节,寇江淮只能用龙象军去靠性命获得这份军情,他之前已经做好被徐龙象和李陌藩厉声拒绝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徐龙象和李陌藩都没有提出异议,甚至极为擅长兵事的李陌藩还亲自领着一万龙象骑前去冲阵,事后寇江淮直言不讳,以黄宋濮和陇关军马那般粗糙不堪的安营扎寨,三千龙象军将士,死得不值当。 当时徐龙象蹲在那头巨大黑虎旁边,只是咧了咧嘴,没说什么,浑身浴血的李陌藩倒是有些脸色阴沉,却也没有迁怒寇江淮这位流州将军。 寇江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铺展开北莽西线大军的营寨设置,十五万大军,分为五座大营,主帅黄宋濮的三万亲军居中扎营,骑步混杂。陇关某个甲字豪阀的嫡系兵马单独成营,虽然只有两万骑,但是战力不俗,都算是北莽典型的老子兵,几乎人人披甲,甚至有数百健骑更是人马俱甲,有了重骑军的雏形,关键是无论养护还是辎重都自行负责,无疑是一支凿阵利器。再就是三位乙字高门聚拢而成的四万骑军,这三座大营位于第一线,靠后两座大营则是从南朝边关六七座军镇抽调出来的四万兵马,还有一座北莽近二十年才兴起的辎重营。按照当初李陌藩部陷阵龙象军瞭望所得,大致是一百二十辆厢车,总计粮草约八百石,供给战马的黑豆在一千四百石上下。不过由于北莽骑卒南下叩关素来自行携带物资,加上每次大规模行军皆有大量母马随行,所以这支辎重营的存在意义,只是在远离南朝边关的青苍城城下,大军攻城久攻不下,才会派上用场,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历史上草原骑军游掠中原边疆地带,尤其是秋季,一向很少出现致命的补给问题,反观国力巅峰时期的中原骑军每次主动北进,都需要凭借举国之力支撑起那条脆弱的补给线,真正改变这种尴尬境地的中原君主,正是一统中原的离阳老皇帝赵礼,他的两个决定造就了当今中原骑军的鼎盛,一个是以君王当守国门的理由,拒绝一大帮文臣提出迁都广陵道的建议,继续以老太安城作为一国之都,同时订立下极富魄力的一项国策,对两辽边军的扶持不遗余力,不惜用广陵道和江南道的巨大赋税投入离阳北边,第二个决定正是任由功高震主的徐骁带兵出京,封王就藩于盛产大马的西北,让其直面北莽! 位于离阳辽阔版图最北方的东西两处边防要冲,皆有一国之最精锐骑军重兵戊守,加上中间地带的蓟州坐拥天险,老将杨慎杏曾经培养出号称“独步天下”的蓟南步卒,又岂会是单纯为了跟北凉燕文鸾争口气那么简单?理由很简单,蓟州边防,根本就已经不需要大量骑军,所以杨慎杏就算对骑军情有独钟,也只能顺势而为。 闭目养神的寇江淮下意识用手心抵住腰间凉刀刀柄,缓缓扭转。 按照谍报,北莽营寨粗劣至极,草草挖出三道绕营壕沟,分别位于其后的那座纤薄栅栏更是可谓风吹即倒,麻绳绑缚木杆,绳结根本谈不上讲究,各营之间的通道本该整洁肃穆,不得士卒擅自走动串营,可是这五座军营之间人来人往杂乱无章,毫无规矩可言。之前李陌藩麾下数百前突精骑,曾经一路开阵至北莽中军大营不足一百五十步,亲眼看到左右两营手忙脚乱,导致营道之上拥堵不堪,鸡飞狗跳。不说比较军律严苛冠绝离阳的北凉边军,寇江淮自认西楚军伍也要做得比北莽更好。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北莽骑军的战力孱弱,恰恰相反,正因为北莽草原习惯了骑军的疾驰电掣,对于这种近乎累赘的中原兵事习惯,很难如中原将领那样刻骨铭心。 换由中原任何一支大军对峙北莽十数万铁蹄,谁能有心思去探究北莽骑军安营扎寨的纰漏?只能靠依托险隘,或是靠死守巨城,即便是敢于出城野战,也只能靠重甲步卒结阵拒马,靠密集弓弩杀伤敌骑。 寇江淮如此费尽心思,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北凉铁骑即便对上人数占优的北莽骑军,敢战,能战,且能战而胜之! 寇江淮猛然睁开眼睛,冷笑道:“你们草原骑军自大奉由盛转衰起始,不断叩关北边,欺负了中原整整四百余年,视大城关隘如无物,好一个来去如风!” 寇江淮身后一万骑开始向前推进,不急不缓。 这一万骑,极为古怪,气势尤为雄壮。 ———— 北莽中军大营帅帐,黄宋濮披甲按刀而立,气定神闲,望向帐内那十数位年龄悬殊的万夫长,既有亲手扶植起来的心腹,也有几大南朝陇关豪门的话事人,还有背景简单凭借战功攀升到当下高位的青壮武将。 黄宋濮沉声道:“此次流州三万龙象军皆已出现,大概是明知守不住青苍城,又不甘心将凉州西大门的清源军镇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便想要孤注一掷,倒也省事!诸位都是身经百战,不需要本将唠叨那些鸡毛蒜皮,只需记得一事,我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那就要好好利用起来,除去后方辎重营按兵不动,其余四营,火速拔营之后,骑阵不可拉伸过长,务必相互策应,决不可擅自冒进,我们这趟打流州,太平令赠有四字,小输即胜!” 黄宋濮望向众人,然后向北一抱拳道:“诸位!我黄宋濮年近古稀,当初连南院大王也请辞而去,若非战事不利,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此生已是无所求,但是诸位当中,年纪最长者不过五十,官品最高之人不过南朝正三品!打下流州后,功劳最大者,且不论陛下如何犒赏,我黄宋濮的大将军头衔,先请拿去!” 帐内所有人顿时神色激昂。 搁在中原,浩浩荡荡十数万大军的紧急调动,绝非一时半刻能够上阵。 但是北莽骑军不同,当那些万夫长各自匆忙返回营地后,四座大营,巨大的号角声悠扬响起。 只不过因为三万流州精骑的出现太过匪夷所思,突进速度也太过迅猛,前方三营的摆兵布阵仍是稍显滞后,一定程度上丢了些许先机。 骑军冲锋,那股凭借战马体重和奔速带来的巨大贯穿力,以及为骑卒手中战刀铁矛带来的恐怖侵彻力,都需要相当一段距离来酝酿。 甚至更进一步,在双方都有足够时间来展开冲锋的时候,一方如果能够恰好在冲劲巅峰时展开撞阵,另外一方只要因为用力过猛而稍显力竭气衰,后者都要吃大亏。 各营之间的战力高低,此时此刻一眼可见。 黄宋濮的亲军精骑最快整顿完毕,在中路前沿依次铺展开层层锋线。 陇关那位甲字豪阀的嫡系兵马紧随其后,但是数百骑装备堪称重骑的头等精锐,并未露面。 数位南朝乙字高门聚拢起来的骑军,纷纷乱乱,虽无怯战惧意,但是大战在即,这种絮乱不整的精气神,很容易影响到战马的步调。 骑军之所以是骑军。 战马至关重要! 对于军纪涣散的北莽骑军,前任北凉都护陈芝豹一直讥讽为“马背上的步卒”! 而在北凉,每一匹战马,每一把凉刀,每一根长矛,好像都灌注了人屠徐骁一生戎马积攒出来的老规矩。 沙场之上,武将无论功勋多寡,无论资历深浅,一律不得擅自使用长戟马槊,不得擅自披挂金银铠甲,不得独出于锋线之前! 一望无垠的广袤黄沙大地。 北凉铁骑如广陵江一线大潮,汹涌递进。 已经披甲上马的黄宋濮眺望远方,握紧手中铁矛,轻轻松了口气。 所幸还剩下四百青草栏子泼撒在外围四周,否则一旦被这支流州骑军再悄无声息地向前突进三里,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么好整以暇出营列阵的机会了,也许就要多出数千骑的伤亡。 黄宋濮转头瞥了一眼。 现在的情形还能接受,虽然仍是有些仓促,尤其是自己右翼骑军很难跟上中军和左翼,只不过北莽骑军向来有一个传统,三万骑成一军,即战场之上,三位万夫长率领三万骑军,形成一股野战主力后,可足以应付一切紧急状况,是战是撤,如何战如何撤,谁诱敌谁扰阵谁凿阵,或是交错殿后,以及重轻骑之间的相互掩护,都可谓烂熟在心。 若说北凉骑军像是规矩森严的私塾先生,那么中原骑军就是天生伶俐的市井刁民,在黄宋濮看来,两者都已达到各自战力的极致,战场之上并无高下之分,只看各自主将的应变快慢! 黄宋濮高高举起铁矛,一夹马腹,怒吼道:“儿郎们,随我大破流州,杀入凉州!” 大将军黄宋濮一马当先。 北莽西线大军各营所有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皆是如此。 悍不畏死,绝非北凉独有! 在北莽眼中,好似远在天边的中原离阳兵马,就根本不算个东西,唯有近在眼前的北凉边军,才配与我北莽铁骑一战! 第一场凉莽大战,以攻城战居多,北莽也的确攻破了凉州虎头城,幽州卧弓城和鸾鹤城。 凉莽双方的骑军主力,大概都会觉得不够酣畅淋漓。 那么第二场凉莽大战。 从西域密云山口开始,到现在的流州,以及南朝腹地,再到将来的凉州关外。 骑战不停歇! 敌我双方,轰轰烈烈,尽死马上! 第956章 在这流州北部的大地之上,兵力优势的北莽锋线自然而然更为漫长,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 黄宋濮接近两万嫡系亲骑逐渐与左右两翼骑军拉开两百步。 这两万骑娴熟形成十个大型横列,横列与横列之间相隔颇宽,大体上四列重骑在前,五列轻骑在后,唯独有一列轻骑紧随第一列重骑之后。 黄宋濮麾下所谓的重骑,是北莽草原一般意义上的精锐骑军,不是北莽那位老妇人视为国之重宝的王帐重骑,不是北凉脂虎渭熊这种名副其实的重骑军,而是不同于轻骑骑卒的简陋皮甲,所披挂铠甲多是鳞甲内垫牛皮,仿制于大奉王朝那支自诩为“甲马皆无双”的骑军装束,甲片相连如鱼鳞,重于锁子甲,一般马弓不能透甲,这类重骑军的战马偶尔也能披有少量皮甲,骑卒持长枪,腰佩战刀,也会有人搁置狼牙棒于马鞍上。 凉莽骑军之战已经进行了二十余年,北莽并不适合以骑击步的那种聚散不定之策,面对知根知底的北凉边军,佯装撤退更是只会弄巧成拙。 就在黄宋濮麾下那一列最前轻骑准备加速前冲,穿过重骑缝隙向前突进之时。 异象横生。 接下来本该是黄宋濮率先以那列轻骑用性命去阻滞北凉骑军冲势,然后交由身后四列重骑一鼓作气凿穿敌方阵型! 但是原本齐头并进的流州龙象骑军突然变阵,而且变得莫名其妙,位置居中的万骑竟然有意无意稍稍放缓冲势,左右两翼则在刹那间开始向两侧收拢锋线,迅速加厚阵型,然后不再刻意保留战马脚力,骤然加速,几乎是绕过了黄宋濮的中路大军,插入方向,恰好是衔接疏散阵型薄弱的三营交接地带,这就像是要当场斩断黄宋濮部主力之外的两条胳膊! 太快了。 早有预谋! 遭逢变故,黄宋濮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领军奋勇向前,哪怕被两股龙象军在间隙中成功凿穿阵型,己方仅是中军大营就留有一万精悍步卒驻守,绝无炸营隐忧。一旦双方拨转马头再度冲锋,隐藏在左营中的那支实力最接近王帐铁骑的数百重骑,只要趁机杀出,说不定就能将其中一股龙象军彻底击溃! 如果说左右两股北凉骑军的冲阵充满了刁钻气息,那么双方中军的凶狠碰撞,就是毫不拖泥带水的硬碰硬。 先是黄宋濮那一列轻骑加速穿过缝隙急速向前,丢掷标枪,这些轻骑皆是南朝边军中膂力出众之辈,五十步内,标枪之势,威力胜出马弓无数! 几乎是一个照面,三百骑龙象军就当场坠马而死。 但是北凉骑军第一排锋线依旧齐头并进,人人脸色冷漠,畏死者先死! 不管天下其它军伍如何,这个道理,徐家将士从中原春秋一路带到西北边塞,已经传承了足足四十来年! 这列北莽轻骑在标枪之后,或抽刀出鞘或丢套马索,面对那一排长枪横放如林,同样悍不畏死。 与北凉边军争生死,如何才能让自己活下来,北莽南朝边军也经历了整整二十年! 仅是一个擦肩而过,近千北莽轻骑就那么被一枪撞死于马背之上。 那些轻骑接下来还要面对之后的一列列龙象军铁枪。 注定是十不存一的惨烈结局。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军撞阵。 没有什么马弓互射,没有半点花哨招式。 因为这一列轻骑的毅然牺牲,凉莽双方的第一次长枪互撞,使得黄宋濮所在那一列重骑军占据先天优势。 黄宋濮与身边依次排开的近百骑贴身扈从,大多数几乎都是毫无悬念地一枪撞敌下马。 骑军撞阵之中,落马者必死无疑,这是边关铁律。 骑军冲锋,铁枪开阵,极为忌讳一枪贯穿敌人身躯,即便能够快速抽出,仍是会贻误战机,生死一线,容不得任何马虎,况且两军相互凿阵,可不是只有一排锋线,否则凿之一字从何说起? 一击毙命的同时要求最大程度蓄力,就是活到最后的保证。 大将军黄宋濮一手带出的嫡系骑军,毕竟是南朝边军里数得着的头等精锐,除去第一列轻骑的伤亡极其惨重,接下来三列重骑与流州龙象军的互换战损,仅是稍占下风。 悄无声息之间,最后一列重骑已经位于最后,四列轻骑越过那列锋线快速突进。 因为黄宋濮深知战场之上,最后那一口气,不能坠! 左翼一万龙象军之中,一名相貌儒雅的中年武将作为锥头,悍然开阵,位于这种阵型的前方骑军,无一不是先锋营敢死士,死得最早最快。 北莽西线大军对此人本就不陌生,在十天之前那场交手后,更是恨得牙痒痒。 大概整座北凉边军,也只有此人能够如此特立独行,手持一杆铁枪,左右腰间佩剑悬刀,马鞍两侧更是皆挂戟囊。 正是在北凉边军中骁勇善战却偏偏声名狼藉的龙象军副将,李陌藩! 这一万骑的突破口,正是黄宋濮部中军与陇关甲字豪门的嫡系骑军,大概是没有人预料到北凉边骑竟然会避免正面作战的缘故,一万骑的凿阵,显得势如破竹,恰似刀割豆腐,游刃有余。 另一股龙象轻骑的插入,更为轻松,几股由南朝乙字高门汇聚而成的骑军,匆忙出营,本就与中军阵型存有间隙,瞬间就被一万骑在侧面上削去一大片,竟是硬生生给杀掉一千多骑。若说双方万人规模的正面撞阵,杀敌千余,不会显得如何出奇,甚至搁在习惯了不死不休的凉莽战场上,都谈不上惨烈二字。但是当下这种纯粹属于擦身而过的冲锋阵型,兵力优势的一方还会折损千人,就有些荒唐了,足可见北莽南朝边军的二等精锐,遇上曾经被誉为凉州边军轻骑第一的龙象军,哪怕北莽骑军求战欲望强烈,毫无怯意,仍然是有心无力。 如果说龙象军左右两翼骑军避重就轻的突入,已经足够匪夷所思,那么龙象军在接下来表现更是让北莽西线主力感到莫名其妙。 在相互凿开阵型后,本该各自拨转马头,展开第二次冲锋,这才是之前凉莽骑战二十年的题中之义,但是让北莽左右两营骑军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在李陌藩和另一位龙象军副将的统领下,两万骑军竟是直奔北莽大营而去! 北凉铁蹄轻而易举踏破北莽营寨简陋的拒马防线,涌入大营之后,尤为熟门熟路,如在自家门院闲逛,轻骑长驱直入,没有丝毫滞留,两股洪流逐渐并拢,往后方那座战力孱弱的辎重营迅猛杀去! 相比之下,与黄宋濮中军展开撞阵的中路龙象军,战损最大,凿阵速度也最为缓慢,战场上双方都抛下了两千多具尸体,龙象军稍稍两千出头,北莽接近三千,这种互换,已经足够堪称壮烈。 一身铁甲满是血迹的黄宋濮已经停马站在末尾处,抖落枪头鲜血,老将军勒马转身,瞪大眼睛,瞬间领会龙象军的真正意图,怒吼道:“完颜银江!不用去管敌军左右两翼,拼死缠住这支中军,不要让他们流窜入营!” 北莽左右两营骑军本就憋屈,原本与两股龙象轻骑错身之后,继续前奔,要与主帅黄宋濮大军汇合,听到老将军的怒吼之后,从陇关大贵族出身的完颜银江到那些麾下万夫长千夫长,纷纷醒悟,今天这场仗,注定跟以往不太一样!故而也顾不得阵型,双营骑军先锋急速转身,尚未与中路龙象军失之交臂的尾部骑军则开始斜插过去,试图将其一寸寸拦腰截断,如剁长蛇!一旦某支骑军丧失阵型,很大程度上也就失去了速度,陷入泥潭后,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龙象军的骁勇善战毋庸置疑,可毕竟不是金刚不败的神仙,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所向披靡。 面对这种困境,中路龙象军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壮士割腕的举动,位于两翼锋线的千余骑,第一时间向外撒开出去,无形中与居中的大股骑军拉开大段距离,以此来拖延两侧北莽骑军的亡命冲撞。 毅然偏移阵型的这一千骑龙象军,是在用性命换取主力骑军的稳固阵型。 不断远离主力的那外围两侧一千骑,竭力狂奔,在龙象军骑卒的驱使下,心有灵犀的战马根本不计体力。 充满飞蛾扑火的壮丽。 不断有龙象军轻骑被北莽骑军的长矛捅落马背,然后被后边的北莽蛮子用战刀轻轻一抹,就挑起一颗头颅。 有被北莽骑军用套马索扯落马背后,一路拖拽,血肉模糊。 不成体系各自为战的这支龙象军千骑,面对源源不断的北莽敌军,必死无疑。 有一骑在被北莽一根长矛刺在肩头后,摇摇欲坠的同时,仍是一枪捅烂了迎面敌骑的脖子,但是很快就被下一骑北莽蛮子撞落下马,最后身体尚未坠地,就被马术精湛的第三名北莽骑军大幅度弯腰劈下一刀,砍下了头颅。 拦不住了。 率领主力转身再战的黄宋濮重重叹息一声。 老将没有想到这次龙象军真正的意图,竟然会是那座作为粮草重地的辎重营,更没有想到他们对自己大营的内部部署如此熟悉。 所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龙象军左右两翼的突阵,中路主力的凿阵,以及其中那一千骑龙象军的牺牲,皆是如此。 让这名战功彪炳的北莽老将措手不及! 黄宋濮突然转头望去。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黄宋濮对身边一名扈从沉声道:“传令下去,营中步卒一律出营结阵于大营南方!命左营大军随我们中路一起追杀龙象军,各自绕营而过,尽快缠住敌军!不用贪功,若是龙象军试图分路撤回青苍城,务必就近咬死其中一股骑军!还有,让完颜银江率军阻截后方那一万骑,应该是流州将军寇江淮的骑军,流民青壮居多,夹杂些许凉州边军而已,战力不值一提。” 黄宋濮突然补充道:“对了,告诉完颜银江,小心徐龙象本人有可能藏在寇江淮大军之中,其余事情不用考虑!” 与此同时,黄宋濮身边一位披挂一副寻常锁子甲的中年男子,微笑道:“若是大将军不放心,我去完颜银江身边,顺便领教一下那位万人敌徐龙象。” 黄宋濮瞥了眼这位种家二当家,点了点头。 第957章 在种凉一骑远去之后,黄宋濮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并没有丝毫气馁,一座无关大局走势的辎重营存亡与否,他不心疼,南朝雄厚底蕴还经得起这种损耗,只要中军与左营骑军成功截下一股龙象军,将其吃下,哪怕不足半数,甚至只需要是五六千骑,这场仗就是己方小胜,真正意义上的小胜,而非太平令所谓的小输即小胜! 为了保证以最快速度跟上那支正在辎重营大开杀戒的龙象军,黄宋濮和那支南朝陇关系二等精锐骑军分别绕营北去,龙象军不可能一路向北逃窜,必然要南归青苍,若说人人骑马的龙象军为了避开追杀,胆敢从营帐林立的军营中原路返回,那就真是自寻死路了,只能被兵力依然占据绝对优势的南朝边军来一个瓮中捉鳖,一旦完颜银江部头等边军精骑打烂那支寇江淮部援军,就更是稳操胜券,这座大营就会是两万多龙象军的坟地! 黄宋濮相信龙象军副将李陌藩还不至于如此昏聩。 事实上闯入敌营的龙象军动向都在黄宋濮预料之中。 三股骑军汇流的龙象轻骑,面对北莽辎重营自然是毫无悬念地砍瓜切菜,见人马便杀,见粮草便烧,之后便由北面出营,然后并未分兵两路,而是保持阵型,一同沿着北莽大营左侧外围往南直下。 刚好遇上兵力众多的三万八千多骑陇关乙字骑军。 而仍有一万六千人的黄宋濮嫡系主力精骑,在稍稍绕出一段远路后,也开始从后方疾驰而来。 再往南,北莽西线大军的步卒也开始出营结阵,已经开始不断向右方移动,堵截那支即便能够顺利凿阵南下的北凉骑军。 更南边,是以两万余甲字豪阀精骑对阵寇江淮部一万北凉末等骑军。 按照这种情形,龙象军主力想要越过三道防线,同时还要避开黄宋濮精锐骑军的追杀,绝对要付出惨重代价! 完颜银江策马前冲的时候,真是志得意满,已经在想象不久之后自己一手拎着北凉徐龙象的头颅,一手提着寇江淮的脑袋,大踏步跨入那座皇帝陛下高坐龙椅的西京庙堂,成为王朝第一位凭借军功封王拜侯的边军大将! 这位正值壮年的南朝豪阀大人物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声道:“北凉黄蛮儿,寇江淮!你们二人的头颅何在?!” ———— 流州临瑶凤翔两镇是姓北凉徐还是北莽慕容,差一点就更换了城头旗。 原本以流州副将身份兼领凤翔镇兵权的马六可,本是凤翔地头蛇出身,迫于形势才依附清凉山,之后便反复无常,与蛛网多有勾连,最终在去年被龙象军副将王灵宝领兵围剿,马六可嫡系骑军几乎损失殆尽,马六可本人则不知所踪,未见尸首。在临瑶军镇担任城牧的蔡鞍山,则要安分守己许多,加上曹嵬部骑军两次途经临瑶军镇,加上谢西陲顶替马六可统辖两镇兵事,蔡鞍山便彻底闭门谢客,退出官场。 在这种情况下,本该率领两万烂陀山僧兵赶赴青苍城的新任流州副将谢西陲,在过凤翔临近临瑶的半途中,突然分兵,亲自领半数僧兵回到凤翔军镇,剩余一万僧兵则交予那位六珠菩萨,屯兵临瑶军镇。对此那尊烂陀山女子菩萨并非没有异议,毕竟两万僧兵增援青苍是清凉山和都护府都钦定的决议,没有年轻藩王或是褚禄山的亲手军令,不容更改既定路线!如今无论是那座烂陀山还是她本人,都已经与徐家绑在一根绳上,她哪里敢如此画蛇添足,万一贻误战机,一个北凉新人谢西陲大不了以死谢罪,可她就要连累西域万千信徒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凄惨境地,为此她和那名年轻副将产生过一场针锋相对的争执,她完全不知道白白浪费两万僧兵留在远离青苍主战场的两镇之中,有何意义?!难不成是春秋不义战里屡见不鲜的隔岸观火?可你谢西陲当真以为这两万僧兵是你的嫡系兵马了?想要拥兵自重,待价而沽? 当时谢西陲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战场变化瞬息万变,勾连西域和北凉的临瑶凤翔两镇,看似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可有可无,但是有些特殊态势之下,极有可能成为北莽奇兵的突破口,不但可以作为截断郁鸾刀部幽骑和曹嵬部骑军后退路线的“险隘”,还能够让兵力从来不是问题的南朝边军,舒舒服服以两座军镇作为依托,对孤悬塞外的青苍城,铺展开足够广度的进攻线。原本两镇不足以成为流州战事的转折点,但是目前有利于流州的大好形势,反而凸显出了两镇的潜在战略意义,真正让北凉谋士李义山的旧有方略发挥出了作用。 女子菩萨佛法精深,却自知不擅兵事,尤其谢西陲还是在广陵道战场大放光彩的年轻兵法宗师,她自认无法说服他,但是她也绝不敢将整个西域佛门的安危系于那年轻人一身,面对坚持己见的谢西陲,她只能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他们一起带着两万僧兵赶赴临瑶军镇,同时让僧兵中一位身份隐蔽却身具佛门金刚神通的中年高僧,临时以斥候身份火速赶赴青苍城内的流州刺史府邸,汇报此事,她的意思是哪怕清凉山和都护府来不及回复此事,只要刺史府邸肯点头,她就答应谢西陲的分兵入镇一事。 但是谢西陲直言不讳告诉她,流州青苍城那边,刺史杨光斗也好,甚至陈锡亮也罢,都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擅自主张,何况也未必来得及。 于是两人当时就陷入僵局。 最终破局,是一头刺破云层停在谢西陲手臂上的神俊海东青! 流州战事已起,凉州战事也即将拉开序幕,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头褚禄山亲手熬养出来、然后这些年一直追随年轻藩王的海东青,竟是以年纪轻轻且远离两座战场的谢西陲,作为唯一联系对象! 那一刻,她心情复杂,无言以对。 谢西陲沉声告诉她,“此事功过,我一人当之!” 年轻人又加了一句,“北凉王也坚信,我流州副将谢西陲,一人可以当之!” 她这才默认了他的兵马调度,两万体魄雄壮且悍不畏死的烂陀山僧兵,分兵入驻凤翔临瑶两镇。 此时此刻,一袭白色袈裟却满头青丝的女子菩萨站在临瑶军镇的城头,看着城外那些在数千骑军护送下赶来攻城的北莽万余精锐步卒,她如释重负。 赌对了。 北莽确实意图偷袭两镇! 即便是她这样的兵事外行,也清楚仅凭两镇之前不断抽调出去导致的薄弱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两镇,她对凉莽双方边军一些主要精锐,还算有些大致了解,比如凉州关外的大雪龙骑军和白马游弩手,幽州境内的燕文鸾部步卒,流州的龙象军。北莽南朝董卓麾下据说能够跟幽州步军掰手腕的步军,以及那位董胖子的乌鸦栏子,或是已经覆灭在流州的那支羌骑,如今被拆散的柔然铁骑等等,她都有所耳闻。 在这之外,也有一些兵马她同样不算陌生,其中就有在北莽南朝边军中比较“鹤立鸡群”的步跋卒,世人皆知草原骑军祸害中原将近八百年之久,从未听说过草原有过善于攻城的兵马,从来都是要么绕过那些雄关险隘和高城大镇,要么一直都是草原骑军主动寻求中原边军的野战主力,将其一举歼灭,使得那些边关城池都失去原有战略意义。但是如今的北莽不太一样,除了董卓私军里大部分是步卒之外,南朝边军在数座军镇里屯扎有一种特殊兵马,就是步跋卒,他们绝不同于寻常步军,其待遇不输于中原历史上的重甲步卒,是那位北莽女皇帝眼中真正的百金之士,李义山曾经对这支兵马有过这样的描述,“北莽南朝步跋卒,为南院大王黄宋濮心血所在,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山谷深险之处,多用步跋卒,攻城之力,不输中原头等锐士。”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瞬间眼神冷冽,随手将一具披挂甲胄的尸体高高抛出城外。 正是试图伺机而动的临瑶城牧蔡鞍山! 北莽显然有备而来,早已说服蔡鞍山暗中归顺南朝,里应外合,临瑶军镇如何守得住? 在入城之前,谢西陲就告诉她,盯紧蔡鞍山,只要有丝毫风吹草动,错杀好过不杀! 她根本不去看那具重重坠地的尸体,喃喃道:“以前总觉得兵书上所谓的‘用兵如神’,都是读书人出身的史家胡乱吹嘘,如今看来,是我井底之蛙了。” 那个年轻人不但预见了北莽意图染指两镇的结果,而且通过那只海东青,向曹嵬部骑军下令,不用在南朝腹地策应郁鸾刀部幽州骑军,而是火速原路返回,吃掉所有渗入流州边关的北莽边军! 这份胆识和魄力,真是让身处同一阵营的她都感到悚然。 万一万一,事到临头,一就是一。 但是那位流州副将,就恰恰能够将这个成真的万一,原封不动还给北莽。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瞎猫碰到死耗子。 练武之人,有惊才绝艳的不世出之天才。 用兵之人,也是如此,成为那种不世出之英雄。 ———— 在西域三镇最偏远北凉的凤翔军镇城头之上,谢西陲身披甲胄,手按凉刀,神情冷漠。 哪怕是这种装束,这名相貌儒雅的年轻人,更多还是给人一种读书人的感觉。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低声道:“寇江淮,你早年说过总有一天,要在一场骑战中,打得像是自己在用骑军欺负步军!” 离阳王朝后世评价,自大奉王朝以来,堪称儒将者,以春秋兵甲叶白夔夺魁,叶白夔之后,当属陈芝豹。 陈芝豹之后,谢西陲,儒将第一! 三人各领风骚,并无高下之分。 可能是因为当时仅有谢西陲一人尚在人世、且身居庙堂高位的缘故,这份盖棺定论,并不一定能够完全服众。 但即便如此,谢西陲在后世兵家心目中的卓然地位,已经足够分量。 对此,迟暮之年的谢西陲只是私下对至交好友笑言,“用兵之奇,我远不如寇江淮。” 谢西陲,寇江淮。 大楚双璧! 如今则是北凉双璧。 第958章 一支人数并不占优势的骑军,想要一鼓作气凿穿间距恰当且衔接紧密的三道防线,尤其是其中两道防线同为大规模骑军,一般情况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果再加上身后有将近两万精骑咬尾追杀,大概已经完全可以用“死地”二字来形容处境。 就是在这种极端险峻的形势下,一路向南奔袭的龙象军开始变阵,枪矛多半都已毁弃的先锋骑军稍稍收拢锋线,以一马当先的李陌藩为首,人人抽刀出鞘,以锥形开阵,显然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越过乙字陇关豪阀的三万八千骑。与此同时,大致在龙象军阵型中段位置,拉伸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放缓战马奔速的万余青壮骑军集中在后方,几乎人人枪矛俱在,以正常的骑军撞阵姿态,铺出一排排枪矛横出的凌厉锋线。 前者开阵,更多是用以撕裂敌方阵型,同时最大程度阻滞北莽骑军的速度,后者凶狠撞阵,则是更为生死相搏。 不远不近刚好能够咬住这支龙象军后背的黄宋濮部骑军,在那位北莽大将军的亲自率领下,没有竭力前冲,而是在龙象军变阵的同时,阵型亦是悄然变化,骑阵中间薄两翼厚,一来他们战损最大,加上先前绕行至大营北方截断龙象军北退之路,骑卒与战马都有些疲惫,一鼓作气之后,便需要借此机会重新蓄势,再者联手南朝乙字高门的嫡系骑军进行南北夹击,一旦他们冲得太快,碰上穿过龙象军阵型的,就会造成己方对撞的尴尬局面,反而容易相互掣肘,所以黄宋濮部骑军如洪流遇到江心砥柱,有意让出正北方的大片地带,以便友军拨马转身,到时候自然而然聚拢在一起的两支骑军,阵型瞬间就能够变成中腹两翼皆厚重的绝佳情景,配合南边那座由出营步卒构成的拒马阵,肯定能够对那支锋芒一挫再挫的龙象军造成相当可观的杀伤。 但是北凉流州边军原本已经流露出全军覆没的迹象,在寇江淮部骑军与完颜银江部两万骑的相互凿阵之后,形势急转直下! 两万气势汹汹的南朝头等边军精锐,本以为是一场简简单单便能捞取滔天战功的胜仗,不曾想在碰撞之后,根本就是兵败如山倒! 寇江淮和一名身披奇怪红甲的年轻武将并驾齐驱,势不可挡! 两骑是如此,他们身后万骑更是如此! 若非隐藏在完颜银江身边的种凉出手相救,完颜银江恐怕就要被那名身穿符将红甲的年轻人一枪贯胸而过! 若非那名在凉莽战场赢得万人敌称号的年轻人并无恋战心思,恐怕就算种凉想要保住那位陇关贵族领头豪阀的二号人物,也殊为不易。 但是身处战场之中的种凉也感到心惊胆战。 这一万骑的战力怎么可能是北凉末等骑军?! 当之无愧的龙象军主力还差不多! 完颜银江部两万精骑就像是一幅被利器撕开的绸缎,战损极大,相互错身之后,竟是躺下了三千多骑。 这种重创简直是匪夷所思。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完颜银江部精骑莫名其妙的不堪一击,直接导致北莽西线步卒防御阵线的人心浮动,因为只要北面龙象军顺利南下,就会形成两支骑军对一支步军南北夹击的态势。 这对于在草原上只有末等男子才会沦为步卒的那座大型方阵而言,足以致命。 刹那之间,形势互换,胜负易手! 数座陇关乙字高门集合而成的将近四万骑军,虽然依旧咬牙阻截南下龙象军,但面对一支人数依旧达到两万五千多人的北凉骑军,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斩杀敌骑不下三十人的李陌藩的铁枪早已崩断,马鞍两侧的四十余枚戟囊更是短戟用尽,北莽辎重营内四十余具尸体,无一例外头颅上都插有一枝短戟! 当作为骑阵锥头的李陌藩率先成功杀穿敌阵,满甲鲜血。 这位龙象军副将当时身后看似是两万五千多骑龙象军,其实准确说来不足一万五千骑,因为其中夹杂有战力远逊龙象骑军的寇江淮部一万人! 那一万名膂力出众且从始至终都在养精蓄锐的流民青壮骑军,长枪所过之处,尽是北莽骑军的落马尸体。 寇江淮这一手偷梁换柱,正是这场从头到尾都给北莽骑军荒诞感觉的战事,真正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先前这一万人始终跟随在左翼两股龙象轻骑身后,从破阵到入营,再到现在的南下,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战事初期,两翼龙象军最早的破阵太过轻松,所以并未被北莽看破他们的身份。 于是在眼下的战场之上,北莽大军陷入无比尴尬的滑稽境地。 最南方的完颜银江部骑军给打得精气神半点不剩,上至主将完颜银江下至普通骑卒,人人仓皇失措。 然后是阵型尚未彻底凝聚成势的步军方阵,北莽南朝边军的头等步卒,两万余步跋卒都已抽调去奇袭凤翔临瑶两镇,这支匆忙出营结阵的步军,多是披挂轻质皮甲而已,毕竟不是中原历史上那种专门针对草原骑军的重甲步卒,而且这支步军的初衷是用以攻打流州青苍城,怎么可能是用来抗拒北凉骑军的正面冲锋?对于这种步骑之战,北莽步军无论是装备还是素养,都显得异常生涩稚嫩。以步卒身份下马作战,本就是北莽草原男子的软肋,对于用不顺手的步弓重弩,更是天然陌生,突然要他们站着不动面对一支北凉铁骑的冲撞,那种别扭至极的不适,可想而知。 更北方,是已经与龙象军擦肩而过的乙字高门部骑军,最北方,则是让出中腹的黄宋濮部嫡系铁骑。 本该同气连枝的完整防线,支离破碎。 北莽兵力依旧占优,可是凉莽双方的士气,天壤之别! 李陌藩举目眺望那相隔一座北莽步军方阵的寇江淮部骑军,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龙象军主力。 这位武将扯了扯嘴角,举起凉刀,轻轻一旋。 他身后一万多龙象轻骑根本就不理睬那座步军大阵,在步阵边缘画弧绕行,轻松南下。 李陌藩听到一个嗓音后,突然错愕转头。 在正面撞阵后还剩下八千流民青壮的身后骑军,有一骑竟是笔直撞向北莽步军方阵,长枪向前,怒吼道:“流州铁骑!愿死者!随我死!” 脸色冷漠的李陌藩放缓马速,始终转头北望。 那个家伙疯了不成? 今日战事首尾,都出于寇江淮的缜密部署,本来到目前为此,一切都在寇江淮的算计之中,可那位流州将军可从没有让流民青壮主动赴死一说! 要知道这种擅做主张画蛇添足的大胆行径,战后军功全无不说,按照北凉军律,轻则降低品秩,重则斩首示众! 在李陌藩视野中,只见那一骑在即将撞上北莽步军拒马枪之际,猛地勒紧马缰,那匹出自纤离牧场的甲等战马,骤然高高跃起! 越过前两排向前倾斜的拒马长矛,连人带马一撞而入! 重重坠落的战马铁蹄,当场踩踏死一名北莽步卒。 不堪重负的战马双膝折断,那名流州骑卒手中铁骑凶狠递出,竟是一枪接连捅穿三名步卒的胸口! 落地后的流州骑卒双手握枪,向前狂奔。 在他身后,那一条骑军锋线,面对正前方那座寒光闪烁的北莽拒马阵,人马皆无丝毫退缩,就那么笔直撞去! 那一匹匹北凉战马就那么被尖锐长枪捅死。 骑军面对严阵以待的步军方阵,想要正面开阵,前排先锋骑军必死,这是板上钉钉的结局,只有这样,才能一点点打破步军阵型。 除了用骑卒和战马的性命去填,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八千流州骑,撞阵! 到最后,竟是无一人跟随龙象军绕阵南归。 北莽步军拒马步阵第一排,许多长矛之上,流州人马皆挂尸而亡! 一些长矛更是挂有两具尸体。 步阵在这种源源不断的撞击之下,不得不向后退缩。 战马冲锋之下的那股巨大惯性,许多拒马枪都被崩断,哪怕许多流州骑卒被步弓重弩射死在阵前,可是很多战马凭借惯性,依旧是蛮横地撞入阵中,开始有北莽步卒被直接撞死在阵中。 这座北莽步军方阵哪里见识过这般不计伤亡的骑军冲锋。 原本还算密集稳固的大阵终于濒临溃散。 如果这座步阵是中原版图上,那种天生就是为了克制草原骑军的重甲步卒,是那种铠甲与战术皆达到登峰造极的重步阵,那么在叠阵前提下,拒马长矛与多排立盾叠加防御厚度,辅以弓弩交替轮换,那么即便这支流州骑军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打乱前方阵线,可仅凭不断倒地毙命的战马尸体本身,就足够形成新的一道天然防线,与此同时,整座大阵有序后移数十步,同样不惜以性命换取缓冲时间和战略地带,那么即便大阵短时间内无法布防到最开始的牢固程度,但对于后续冲锋骑军的持续杀伤力,依旧可谓惊人。 只可惜,这里不是密云山口一役,北莽步军主将也不是将拒马战术运用到出神入化境界的谢西陲。 此时此地,前方拒马枪阵破碎不堪后,加上那名最先撞入阵中的流州骑卒拼死搅乱,后边的北莽弓弩步卒就彻底茫然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更致命的还在这座血肉模糊的战场之外。 李陌藩麾下的龙象骑军没有转头帮忙流州骑军,而是径直南下,冲向试图支援步阵的完颜银江部骑军。 而寇江淮和徐龙象亲自领军的龙象骑主力,则毫不犹豫地向北疾驰,向步阵后方撞去。 李陌藩不再转头望向那座尸体累积的战场。 那名年轻流州骑将,他并不陌生,名叫乞伏陇关,好像是年轻藩王亲自从北莽带入北凉的幸运儿,一开始在龙象军担任过伍长,后来去了茯苓军镇升任都尉,第一场凉莽战事里的牙齿坡一役,正是这名都尉打乱了凉莽双方皆想诱敌深入然后一举歼敌的精心部署,让北凉都护褚禄山和当时的南院大王董卓事后都哭笑不得,所以年轻人一下子名动凉州关外,战事结束后,因为龙象军在流州战场上伤亡极重,同时寇江淮作为名义上的流州将军,也需要一支自己的嫡系兵马,乞伏陇关就被从茯苓军镇抽调到流州,成为寇江淮麾下的三名骑军校尉之一。 李陌藩忍不住心想,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个刺头人物。 他甚至打算,这小子如果能够侥幸活下来,多半是甭想当官了,要不然到时候自己厚着脸皮去跟年轻藩王求个情,好歹把这小子的命保住,再悄悄丢到自己手底下当个亲军统领? 在龙象军主力的驰援之下,本就摇摇欲坠的北莽步阵从最早的足足将近两万人,十不存一! 步军一旦被骑军破阵,便是如此。 可是八千流州骑军也仅剩三千骑而已。 那名浑身浴血的年轻骑将乞伏陇关, 是被杀神一般的徐龙象从尸体堆里弯腰抓起,两人共乘一骑南返。 伤亡惨重的三千流州骑军,在寇江淮亲自调度的主力龙象骑军掩护下,拨马撤退。 完颜银江麾下骑军在李陌藩部龙象军的剧烈冲击之下,阵型被捣烂得稀稀疏疏,最终还是没能够与北方的黄宋濮主力大军形成包围圈。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流州边军突围而去。 ———— 南归途中,在白马游弩手回禀军情北莽主力并无追击意图后,这支流州大军停马暂作休整。 徐龙象、寇江淮和李陌藩三人碰头,站在一起分别喂养各自战马。 李陌藩瞥了眼远处聚集在一起的那股流民青壮骑军,收回视线后,望向神情凝重的寇江淮,“这场仗,算是大胜吧?预期的北莽蛮子辎重营已经给咱们打没了,至于骑军互换,大致是以一换二,也在承受范围之内,而且最后还一口气把黄老儿那支攻城步军也吃掉了,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赚的。” 寇江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李陌藩叹了口气,“你之前坦言这场仗,必然会是先死龙象军,再死流民骑军,除了阻滞黄宋濮南下步伐,还能以此来练兵,两不耽误,以免在最后一场战事里,那些流州雏儿拖龙象军的后腿。可是给那小子一折腾,后死是后死了,可死得也太多了些,到头来损失了整整七千骑。寇江淮,你接下来怎么办?你只有这么点兵马,行不行?” 徐龙象突然说道:“拨出七千龙象骑给寇将军。” 寇江淮摇头道:“不用。” 徐龙象沉声道:“七千骑划给你后,不用还。” 寇江淮笑了笑,说了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言语,“如果是在广陵道,别说划拨给我七千人,七万人我也收,而且打死不还。但是在这里,就算了。” 徐龙象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 李陌藩会心一笑。 这位流州将军眯起眼,“我寇江淮有那流民出身的三千骑,足够了。” 李陌藩问道:“那小子怎么处置?我估摸着要是据实禀报给都护府,够呛啊!” 寇江淮淡然道:“纸包不住火的,真要想让乞伏陇关活命的话,就只能据实禀报上去。” 徐龙象犹豫了一下,“我跟我哥说一声?” 寇江淮摇头道:“没意义。” 徐龙象默然。 在流州三千骑那里,有个年轻武将,独自坐在一匹战马的马蹄旁边,低着头,不敢让人看到他的满脸泪水。 八千流州骑,愿死者八千。 因为他,袍泽战死五千人! ———— 在流州边军返回驻地后,各处营帐都气氛凝重。 两封八百里加急兵文,从怀阳关都护府和拒北城将军藩邸一前一后到达流州青苍城。 寇江淮拿着两封各自加盖有“北凉都护”“北凉王”的兵文,来到三千骑流州骑军驻地,校武场上,寇江淮大步走上高台,朗声道:“流州骑军都尉乞伏陇关,出列!” 年轻武将出列站定,脸色平静。 就像是战场之上,视死如归。 寇江淮面无表情摊开一封兵文,缓缓念道:“流州校尉乞伏陇关,贪功冒进,致使流州五千骑战死,斩立决!北凉都护,褚禄山!” 三千流州骑卒人人流露出不忍神色,满脸悲愤。 寇江淮纹丝不动,眼神冰冷,俯瞰整座校武场。 被宣判为斩立决的年轻武将却如释重负,红着眼睛,低头抱拳道:“乞伏陇关,领命!” 寇江淮嘴角扯了扯,突然笑问道:“北凉都护,在咱们北凉,官够大了吧?比骑军统帅和步军统帅还要大,两位北凉道副节度使更是远远不如,对不对?” 校武场上所有流民出身的骑卒都感到一头雾水,尤其是乞伏陇关。 寇江淮向前踏出一步,开始念第二封来自拒北城的兵文,“我徐家骑军自成立初期,哪怕营不足甲,不足刀,不足马,依旧是铁骑!” “凉州骑军老营有六,幽州去年有骑军新营。” 读到这里,寇江淮略作停顿,“如今流州亦有铁骑成营!准许沙场竖营旗而战!” 寇江淮攥紧那封兵文,再次向前踏出一步,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沉声道:“流州骑军新立一营,直撞营!乞伏陇关,由流州骑军都尉贬为直撞营伍长!” “以伍长身份,统领此营!北凉王,徐凤年!” 寇江淮望向那名年轻武将,怒喝道:“乞伏陇关!领命!” 乞伏陇关挺直腰杆,微微颤声,竭力喊道:“乞伏陇关!敢不领命?!” 北凉军律,北凉铁骑,只要披甲在身,就算遇到大将军,从来不用跪! 寇江淮收起两封兵文,没来由想起了那场战事中年轻武将的那句无心之语。 这位流州将军一字一眼咬牙道:“流州铁骑!愿死者,随我死!” 校武场,三千声,愿死! 第959章 六珠菩萨在与谢西陲分兵离别之际,曾经问过这位流州副将一个诛心问题。 你就不怕你我二人守住了临瑶凤翔两镇,却因为两万僧兵没有及时驰援流州战场,导致青苍城失守? 当时谢西陲的回答很有意思:有寇江淮在,便不可能。 北凉边军历来有排外的习惯,步军副帅顾大祖早已在春秋战事中就赢得极高名声,可是在凉州关外,始终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背后明摆着有年轻藩王撑腰,也没能改变那种尴尬境况。锦鹧鸪周康就曾在重冢军镇内与他当场撕破脸皮。例如同为步军副帅,陈云垂若是与凉州左右骑军有事相商,或是需要借调人手,也许根本不用亲至,一封信即可,甚至是天怨人怒地挖骑军墙脚,从袁左宗到何仲忽和周康,恐怕谁都会忍着,最多在见面议事的时候笑骂几句,可是轮到顾大祖,哪怕这位是能够在兵家历史上稳居一席之地的春秋老将,更是被誉为天下形势论鼻祖的兵法宗师,在北凉边军中便绝对不会有此待遇。 不仅仅是顾大祖,其实年轻一辈的郁鸾刀起先也是境遇不顺,所以只能从流州前往被视为幽州担任骑军将领,而不是直接在凉州边骑攀升,要知道在幽骑打下那一连串葫芦口外战役之前,幽州骑军一向被眼高于顶的凉州边骑嘲讽为绣花骑军,私底下笑话为老帅燕文鸾的闺女,绣绣花嘛,还行,打仗绝对不行。 再到与龙象军做邻居的流州将军寇江淮,第一场凉莽大战过后,龙象军要补充兵源,何仲忽也好,周康也罢,哪怕是从无边关履历的年轻骑军曹嵬,要兵要将,凉州边骑上下虽有怨言,可最后都顺着年轻藩王的意思照办了,唯独官衔为一州将军的寇江淮,虽说整座北凉官场心知肚明,此人是在广陵道战功彪炳的一位不世出兵法天才,到头来,麾下嫡系兵马,十之八九只能流民青壮出身,而且据说在寇江淮好不容易凑出一支万人骑军后,无论是两陇的纤离牧场还是天井牧场,都不太乐意交付给他们优等战马,只是迫于年轻藩王来自清凉山那份措辞严厉的军令,这才没有以次充好敷衍应付。 寇江淮是如此,其实同为大楚双璧之一的谢西陲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临时升任从三品官职的流州副将之前,协同曹嵬部精骑赶赴密云山口,他当时手下骑军便来历驳杂,大多是西域马贼出身的凤翔临瑶两镇骑军,加上柴冬笛和韩文豹招徕的两三千骑军,这种杂乱兵马,恐怕连被凉州边骑看不起的幽州骑军都要瞧不上眼。 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能否改变,与新凉王个人威望的高低,有一定关系,但关系绝对没有大到朝夕之间就改变。 而且那位年轻藩王似乎对此拥有近乎自负的自信。 事实上,无论是已经被何仲忽建言提拔为左骑军第二副帅的郁鸾刀,还是没那么名副其实的流州将军寇江淮,都不曾让北凉失望。 已经帮助曹嵬拿下密云山口一役的谢西陲更是如此。 凤翔军镇在谢西陲带兵入驻之前,本就有两千守城兵马,流民青壮和幽州步卒各半,相比青苍城的低矮城墙,当初大奉王朝显然更为重视能够第一时间增援西域都护府的凤翔军镇,城墙定以中原郡城同等规模,而且相比青苍临瑶两座古代镇,终大奉一朝,与其余两镇长官同为郡守品秩俸禄的凤翔,在得以佩带大奉印绶的属官一事上,多达两百余人,远远超过临瑶青苍的一百二十人。一旦更西边的西域都护府无法控制辖区内的大小四十余国,每逢战乱,落败逃亡的西域贵族必然要经过凤翔军镇,然后才选择是由旧北凉进入中原,或是就此转向东南,前往蜀昭避难。 所以凤翔军镇的历史,就像它的城墙,比青苍临瑶都要更为厚重。 如果没有谢西陲的一万僧兵作为主心骨,凤翔军镇面对一万南朝步跋卒的攻城,以及有城外那三千骑军的伺机而动,也许最多就是尽量在城下和城头多放倒一些北莽蛮子的尸体,凤翔注定依然会失守,北凉只能拱手让出这个覆盖小半座西域的战略要点,也许流州大败于黄宋濮部西线大军,凤翔临瑶的得失并无太大意义,可是只要双方均势僵持不下,两镇握于谁手,便极有可能改变战局,一方是需要为郁鸾刀和曹嵬两支骑军提供大后方,一方是可以以此作为姑塞州集结兵马大力增援黄宋濮。尤其是假如流州骑军侥幸大胜,并且尚有余力突破南朝边关防线,北征姑塞州,那么北凉失去两镇,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失误。 一万南朝步跋卒的蚁附攻城,堪称悍不畏死,不过由于是胜券在握的一场奇袭,并未携带耽误推进速度的大量辎重粮草和攻城器械,所以即便是被北莽认为攻城之力不输北凉幽州步军和离阳蓟南步卒的步跋卒,打得很吃力,虽然在步弓互射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地理优势的城下步跋卒依然表现出惊人的准头,许多第一次真正参与战事的流民青壮,哪怕事先被提醒在两轮箭矢间隙不要露头观望,许多尸体仍是只能被拖下走马道。在谢西陲最大程度不动用烂陀山僧兵的前提下,一拨拨手持盾牌口衔莽刀的敢死士数次攻上城头,然后一次次被幽州步卒和流民青壮拼死杀退。 从响午时分至黄昏暮色,步跋卒付出了将近两千条人命,竟有大半死在城头之上,然后被摔下城头。 在这期间,谢西陲仅是让人人健壮雄武的僧兵参与协防两次,两次而已。 夜战自然不利于攻城一方,步跋卒在尝试了一次攻城之后就放弃。 多次攻上城头,却无法攻破,就像江湖宗师只有一线之隔便可破境,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第二天,注定是一场更为惨烈的攻守战。 守城一方,极为沉默。 人人望向那些烂陀山僧兵,尤其是那名面无表情的年轻主将,眼神中都有悲愤。 不是他们如何怕死,而是只要那个姓谢的年轻人愿意抽出一千人来到城头第一线,他们就可以少死很多人。 哪怕只有五百人也好! 所以当第二天清晨时分,北莽蛮子吹响攻城号角,从幽州步军离开担任凤翔军镇守将的一名将领,对谢西陲说了一句话后,那位已经在昨日被流矢射穿肩头的中年人,便又一次亲自抽刀赶赴战场。 他是笑着撂下的那句话。 “谢大将军,你放宽心便是,大可端板凳高坐城头,且看我北凉边军如何退敌!” 在中原那边的离阳军伍,是个校尉或是个杂号将军,都可能被别人吹嘘拍马为大将军。 可在北凉,只有老凉王徐骁一人担此殊荣,骑步两军袁左宗和燕文鸾不能,新旧两任北凉都护陈芝豹和褚禄山也不能。 除了那支曾经在关外一起并肩作战的幽州骑军,新凉王徐凤年至今仍然极少被尊称为大将军,更多仅是一声王爷而已。 所以谢西陲被带着姓氏“尊称”为大将军。 绝对不是什么好意。 作为流州副将以及凤翔临瑶两镇的直辖将领,谢西陲对于这种冒犯,好像完全不以为意,始终面沉如水,目送那名武将大步离去。 整整一天,步跋卒又在异乡多出两千多孤魂野鬼。 一万步跋卒统领在和骑将商议过后,开始撤兵。 两千北凉边关守城步卒,只剩下六百人。 差一点战死城头的那名守城主将在被一名僧兵蛮横拖下下马道后,吐了一口血水,朝流州副将那个方向大声骂道:“干你娘的谢西陲!” 剩下六百人,除去不足一百幽州老卒,其余皆是流民青壮。 双方都对那个从头到尾不动如山的年轻人充满了仇视。 在北莽将退未退之际, 谢西陲就已经下令道:“僧兵随我出城,不计代价,最少缠住他们三个时辰。” 这种战时袖手旁观却在战后收尾捞取功劳的行为,在军法如山的北凉边关,已经二十年不曾见到一次。 谢西陲没有解释一个字。 那名救处守城武将的烂陀山中年僧人,在跟随谢西陲走下城头的时候,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道:“谢将军,要不要通知临瑶军镇那边?连同那拨步跋卒一并吃下?” 这位武僧在烂陀山也是拔尖人物,无论佛法还是修为,都十分出彩。 一法通万法通。 通过那尊女子菩萨临行前的密语,他已经得知郁鸾刀部骑军将会紧急调头,配合他们堵截步跋卒。 只是不知为何,谢西陲摇头道:“不用。” 僧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多话。 毕竟谢西陲才是主将。 中年僧人已经切身体会到北凉军律的可怕之处。 不管两千守城步卒如何心怀不满,不管谢西陲如何近在咫尺地束手旁观,依然人人慷慨赴死! 他只是满肚子狐疑,只听说过自古沙场武将,除了历史上害怕自己功高震主的寥寥一小撮人,便只有嫌弃战功不够大的,这个姓谢的年轻人,倒是古怪得很。 谢西陲在率领僧兵出城后,转头望了一眼凤翔军镇满目苍夷的城头,喃喃自语。 “流民流民,流州之民,流放之民……李先生,用兵心狠至此,用兵奇绝至此……二十年前一场纸上谈兵,犹然胜过我们如今奋然厮杀。” 第960章 北莽中线大军的马蹄声已经出现在虎头城以南地带,直扑怀阳关和茯苓柳芽两镇一线,慕容宝鼎部马栏子更是远至重冢军镇,在凉州白马游弩手转入流州之后,这些远远不如乌鸦栏子的北莽斥候肆意游曳四方。 坐镇北莽中军的两位大将军,正是董卓和没有参与第一场凉莽大战的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不知为何,原本担负攻打怀阳关任务的慕容宝鼎部,临时转为围困茯苓柳芽两镇,董卓亲自率军前往北凉都护府所在的怀阳关,虽然有意气用事的嫌疑,但是北莽王庭和西京两座庙堂都没有任何异议,原因很简单,一来董卓的小舅子突兀战死于龙眼儿平原,没谁愿意在这个关口跟睚眦必报的董胖子较劲,二来怀阳关是北凉关外唯一一处以险隘著称于世,是当之无愧的雄关天险,可谓易守极易,难攻极难。 慕容宝鼎麾下嫡系虽有两万步军,可是这位皇亲国戚显然没信心用两万人马,就攻下驻军不下三万北凉边军的怀阳关,一旦动用他那支北莽一等一的精骑去攻城,且不说这种行径是不是暴殄天物,就只说慕容宝鼎能不心疼?这支人数不过三万的冬雷精骑,其甲胄之好,战马之优,战力之高,素来傲视南朝边关。 当初北莽皇帝亲自主持西京议事,决意让慕容宝鼎部攻打怀阳关,与老妇人姓氏相同的橘子州持节令差点就要当场发火,之后洪敬岩与董卓的小舅子耶律楚材同时死于虎头城北那场斥候之战,柔然铁骑一下子群龙无首,慕容宝鼎得以吸纳足足三万柔然骑军,这才稍稍释怀,这其中未尝没有北莽皇帝的补偿意思,否则慕容宝鼎想要跟公认喜欢吃独食的董卓、在北庭根基深厚的宝瓶州持节令王勇争抢,还要与那么多盯着柔然铁骑这么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大肥肉眼,珠子都已经发红的草原大悉剔掰手腕,慕容宝鼎就算能够分一杯羹,至多也就是撑死了将四五千骑收入囊中。所以当慕容宝鼎占了天大便宜后,董胖子竟然主动要求攻打怀阳关,这让整个草原都艳羡橘子州持节令的狗屎运,简直就是睡了天底下头号花魁,拔鸟后正心疼花酒钱呢,结果就有人傻乎乎凑上来帮忙提上裤子,还说这笔账已经结了。 北莽最年轻的大将军董卓和北凉都护褚禄山,并称“北董南褚”,这两人的恩恩怨怨,不仅仅是名动凉莽,连中原官场都素有耳闻。 如果没有董卓这名兵法天才的横空出世,也许徐家骑军当年就已经势如破竹地攻破草原北庭,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篡位女帝沦为离阳赵室的阶下囚。董卓唯一一场败仗,正是拜褚禄山所赐,褚禄山的八千曳落河铁骑,也正是在那一场截杀战里大放异彩,先前双方各自奔袭四百里,董卓部骑军本已彻底脱离离阳骑军包围圈,仍是被擅自出击的褚禄山死死咬住,最终一头撞上,死伤惨重,双方谈不上胜负,只是董卓身受重创,曾被褚禄山一枪捅落下马。 中原一直传言褚禄山当时对被人匆忙救走的年轻北莽将军撂下一句话,也正是这句话让北凉铁骑饱受诟病,“天下骑军只分两种,不是你们草原骑军和中原骑军,而是我们徐家铁骑和其他所有骑军!” 龙眼儿平原,当初临时乌鸦栏子主将的耶律楚材战死处。 一位身材异常壮硕却无臃肿感觉的北莽武将蹲下身,上下牙齿轻轻习惯性相互敲击,眯眼望向南方。 他身边站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那头通体雪白的神俊马驹不知所措地围绕女孩打转,时不时用马头触碰小主人。 两名身披缟素的年轻女子,一人佩剑而立,容颜绝美,气质清冷。另一位气质雍容的女子手捧骨灰,一把把抓起,一把把洒落在天地间。 她们分别是北莽提兵山第五貉的独女,第五狐,和耶律楚材的姐姐,金枝玉叶的北莽郡主。 第五貉死在新凉王手上,耶律楚材死在年轻藩王曾经亲至的这处凉州关外战场。都与那个姓徐的年轻藩王有着直接关系。 名叫陶满武的小女孩,虽然年龄不大,如今身段宛如嫩柳抽条,依稀可见美人胚子,而她的父亲叫陶潜稚,退出姑塞州边军后前往龙腰州留下城担任城牧,暴毙于几年前一个黄纸飘飘的清明节。 陶潜稚与董卓是可换生死的边军袍泽,尤其两人都是初入军伍时的袍泽,情谊自然更重,所以在陶潜稚死后,陶满武就成了以冷血铁腕享誉南朝的董卓的心肝,这个胖子甚至直截了当跟他的两位媳妇说过,就算以后有了亲儿子亲闺女,自己也绝对不会对他们有对小满武那么亲。 陶满武对那个总喜欢抱起自己后拿胡子扎她脸颊的小舅舅,对那个最喜欢开玩笑说等她长大后就一定要娶她做小媳妇的年轻长辈,她虽然当时总是白眼他,可心底一直很喜欢,就像因为是世上最亲的亲人,所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不用客气。 陶满武亲眼看着那位姓耶律的大婶婶泼洒骨灰,哭得眼眶红肿,泣不成声,只好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就没个尽头的哭声,让本就很伤心的叔叔婶婶更加烦心。 似乎是意识到下丫头的哭声小了,身披铁甲外罩缟素的胖子转过头,看到小满武的可怜模样后,动作轻柔地扯开她的纤细双手,嗓音沙哑道:“没事,想哭就哭,天底下的女子,其它事情不好说,想哭总还是能哭的。” 这位在北莽名声显赫不输军神拓跋菩萨的武将,哪怕是蹲着,也能够与小女孩平视,很难想象这位曾以短短二十年戎马生涯便官至南院大王的雄伟男人,会流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 那位北莽郡主撒完一坛骨灰,高高举起手臂,随手向远处丢出骨灰坛,任由那只出自中原遗民之手的质朴陶坛砰然碎裂。 第五狐眼皮悄然颤抖。 北莽郡主转头望向自己的男人,语气淡漠道:“仇,你作为耶律楚材的姐夫,又是我大莽王朝的南征第一人,肯定得报。” 第五狐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说话。 董卓揉了揉陶满武的脑袋,沉声道:“这是当然!当年娶你的时候,答应过你,只要我这个小舅子没有当上南朝第四位大将军,他就一定不会战死沙场,是我董卓失信在前,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之间也是如此,这个仇就从怀阳关开始报!我一笔一笔跟那个姓徐的算。” 她转头北望遥远的家乡,轻声道:“不过,董卓你作为我的丈夫,人不能死。” 董卓咧嘴一笑,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站起身,“北凉铁骑号称甲天下,可要我死,还真不容易。” 她惨然一笑,呢喃道:“你已经失信一次,千万别有第二次。到时候,我就算想找个人骂,又能找谁?” 她所在家族在草原王庭那边的势力盘根交错,董卓之所以能够打乱离阳北征大军的部署,当时麾下那支精锐骑军,便是她嫁给这个男人的嫁妆之一,这些年董卓在南朝庙堂平步青云,一鼓作气直至登顶,更少不了她家族的推波助澜。董家步骑两军的战力皆是北莽南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整整将近十五万私军,董卓怎么养得起?尤其是早期,还是靠她的嫁妆支撑。反观她的弟弟耶律楚材,作为嫡长孙,板上钉钉的未来顶梁柱,离开耶律慕容两姓少年子弟都必须参加的王帐怯薛卫之后,非要进入那个姐夫军中,也非要从一名普通什长做起,结果投军小二十年,到死还只是个比兵权介于千夫长和万夫长之间的将军,不上不下,换成任何一支南朝边军,谁敢如此不知死活地雪藏打压耶律楚材? 她犹豫了一下,面容凄苦地自言自语道:“经历过那场葫芦口战役后,他被你下令率领骑军驰援杨元赞,我就很担心这个一根筋的安危,所以背着你,我成功说服了有着同样忧虑的父亲,打算出力让他进入两支王帐铁骑之一,担任耶律重骑军的主将,可是到最后,父亲那边的运作已经有了眉目,耶律楚材这个王八蛋却死活不答应,说要是硬把他从姐夫身边挪开,那就离家出走,干脆脱下甲胄,一人一骑去中原江湖逛荡去。” 董卓双手握拳,“这件事,我现在才知道。” 董卓举目远眺,“但假如我早就知道,又如果耶律楚材答应你们,我肯定不拦着,可如果他不愿意离开,我也不会劝他。” 董卓继续道:“我董家军的儿郎,是整座草原最紧俏的百金之士,没有谁担心前程,只要自己想挪窝,最少官升一级。但是这么多年,只有一场场大仗苦仗后,外人削尖了脑袋进入我董家军,以身为董家军士卒为荣。从没有谁离开选择离开这支兵马……” 董卓突然笑了笑,改口道:“我说错了,其实有,而且很多!就像我这个小舅子,战死。” 董家儿郎马上刀马上矛,死马背死马旁。家中小娘莫要哭断肠,家中小儿再做董家郎! 她突然走向他,对着他的胸口狠狠一锤,到头来,皮糙肉厚且披挂铁甲的董卓没什么感觉,她的拳头已经瞬间红肿。 在这之后,她不哭不闹,深呼吸一口气,柔声道:“别死在怀阳关,别死在拒北城,真要死,就死在距离草原最遥远的中原南海之滨,我才能眼不见心不烦。” 董卓咧嘴道:“好嘞!” 她转身离去,“我这就回北庭,你别送了。” 大概是与小女孩陶满武一样,这位曾经小小年纪就扬言“只恨不是男儿身,否则必是万户侯”的坚毅女子,这位凭借此语便让北莽女帝开怀大笑连说三个好字的北莽郡主,同样不敢当面哭出声。 等到她独自走远,第五狐这才忧心忡忡道:“你为什么偏偏要啃怀阳关这块没丁点儿肉的硬骨头?留给慕容宝鼎去头疼不好吗?” 董卓自嘲道:“硬仗死仗,总要有人来打,我们那位皇帝陛下剩下的家底,如果还想要在中原版图有所作为,就不能再打第一场凉莽大战那样的儿戏仗。草原儿郎,到底不是年年春又生的水草,割过一茬又有一茬。如今草原大小悉剔都伤了元气,北庭一旦再得寸进尺,恐怕就要内讧了。那么个大烂摊子,神仙也补救不了,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我董卓,白白让北凉边军坐收渔翁之利,立下不世之功。” 董卓南望,是那座被他亲自攻破后毁坏不堪的虎头城,再往南,就是坐拥天险地利的怀阳关,说来可笑,草原百万大军,跟北凉打了二十年仗,老人屠在世的时候,南朝边军连见到虎头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直到人屠徐骁死后,他董卓终于大权在握,北莽的马蹄才踩在了往南一些的地面上,但也仅是推进了一些而已。可如今,北凉郁鸾刀部的一万轻骑在继早年大雪龙骑军之后,又一次深入南朝腹地,视姑塞州大小军镇要塞如无物。 董卓伸手指向南方,对这位小媳妇说道:“在怀阳关那座都护府里头,坐着个比我还要胖的胖子,据说离阳朝廷一直宣称我与褚胖子之间的那场仗末尾,这位人屠义子说了那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豪言壮语,说是天下骑军,只分徐家铁骑和其他所有骑军。其实真相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北凉边军何其自负,欣然接受了离阳文官的泼脏水,反而视为夸赞。” 董卓没有收回手臂,一直指向南方,笑容阴沉,缓缓道:“褚禄山当时的确撂下些话,我记得那个家伙当时高坐马背,用铁枪枪尖指向我,大笑道,‘听说你小子叫董卓?我义父出于某些顾虑,不好全力出手,所以陈芝豹和袁左宗都懒得陪你耍,我褚禄山实在闲来无事憋得慌,这才跑过来跟你过过招,否则就凭你这么点能耐,加上你手头这点稀烂兵马……’” 董卓长久没有言语。 第五狐好奇问道:“下文呢?” 董卓收回手,悻悻然道:“然后身负重伤的我就晕厥过去了。” 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现眼,董卓低头对小丫头陶满武做了个鬼脸。 满脸泪水的小丫头使劲攥紧董卓的手腕,没有被逗乐,倒是愈发泫然欲泣。 小女孩抬起头,哽咽道:“董叔叔,你别死!” 在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心目中,自己就像市井传闻的那种扫把星,总是害死最亲近的人,从父亲陶潜稚到耶律楚材,接下来是谁? 所以她很怕。 董卓蹲下身,伸出那只摸惯了刀杀惯了人、布满是老茧的大手,帮小女孩擦拭泪水,“小满武,别哭,董叔叔这种坏人,最长命了,阎王爷都不乐意收。” 一听到这句话,小丫头泪水更多了。 因为在她心目中,除了爹之外,董叔叔一直是天底下并列第二好的好人。 而那个曾经被她视为第一好的家伙,如今只能悄悄降为第二了。 董卓不知道如何劝,就让她骑在自己肩膀上,站起身后一起望向南边,董卓轻声道:“放心,董叔叔会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陶满武把小脑袋搁在董卓的大脑袋上。 董卓轻声问道:“小满武,那支歌谣怎么哼来着,董叔叔总是记不住词儿,你小舅舅以前总在我跟前唱来着,给他唱得难听死了。小满武,要不你最后教他一次?” 小女孩重重嗯了一声,只是泪水太多哭意太多,她没有马上开口。 董卓也不急,没来由记起一段经文,这位杀人如麻的北莽大将军,双手合十,低头虔诚默念道:“自皈依佛,不受一切轮回苦。自皈依法,得享十方三世福。自皈依僧,不堕往生诸恶道……” 与此同时,陶满武犹显稚嫩的嗓音也在董卓头顶轻灵响起。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青石板青草绿,青石桥上青衣郎,哼着金陵调。 谁家女儿低头笑? 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黄河流黄花黄,黄河城里黄花娘,扑着黄蝶翘。 谁家儿郎刀在鞘? ———— 战刀犹在鞘。 公子已不归。 对凉莽双方很多活着的人来说,皆是如此。 只不过可能在中原眼中,三位藩王的联袂起兵造反,他们的战火似乎来得无缘无故,只是那些北凉蛮子和北莽蛮子,那里的死人,就死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龙眼儿平原的黄沙大地之上,依然背着小满武的胖子放下原本合十的双手,沉声道:“褚禄山,你既然一心求死,那我大大方方就收下你那三百斤肉了!” ———— 控扼南下要道的怀阳关分内外城,依山而建,整体地势往南递增,尤其内城建造在山崖之上,城墙皆由条石垒成,当年北凉倾力打造西北关外第一雄城虎头城,所用石料大半取自陵州沧浪山,事后发现尚且余下巨石十之三四,便一口气全部南移到当时远未达到如今规模的怀阳关,经过十多年的不断加固累积,囤积了大量的器械粮草,只要外城不丢,水源也无忧。怀阳关除了战略意义输给虎头城,难以攻破的程度,其实已经超过那座拒北城建成之前的离阳边关第一城。 所以当初褚禄山执意要将都护府设在远离凉州城的怀阳关,徐凤年没有太多异议。 但是在支离破碎的虎头城失去防御意义后,徐凤年和清凉山都要求褚禄山退回拒北城,但是褚禄山依旧执意死守怀阳关第一线。 很难想象,这个有过千骑开蜀壮举的人屠义子,率领过八千曳落河铁骑的悍将,在北凉扎根后,却一直官品低下而无所怨,一心过着那种纸醉金迷的荒废生活,自称喜醇酒,喜美妇,喜华服,喜大马,喜名帖,喜奇卉,喜优游。 一跃成为北凉都护后,又摇身一变,在贫瘠荒凉的关外,纹丝不动了。 大概在老人屠徐骁死后,当今世上,就没有谁能够真正看得透这个大奸大恶的胖子了。 怀阳关内城的城楼之上,一个臃肿如小山的胖子双手扶在箭垛之上,沉默不言。 仇家遍天下,知己无一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笑眯眯道:“真是一颗大好头颅。” 第961章 天高地阔,大云低垂,夕阳西下,晚霞尤其绚烂。 向北疾驰的不足百骑,头顶就像覆着一幅最华美的鲜艳蜀锦。 当这支马队临近重冢军镇,依稀有三三两两的北莽马栏子停马高坡,掂量一番双方悬殊的人数后,最终都没有冲杀而来。 之前凉州游弩手是真的把北莽马栏子打怕了,不但三支精锐斥候几乎全军覆没,连柔然铁骑共主洪敬岩和那位皇亲国戚耶律楚材,两员大将也都战死沙场。虽说南朝边关已经获悉全部游弩手都转入流州战场,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委实是不敢掉以轻心,北莽南征主将之一的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更是严令麾下马栏子,遇敌则撤,不计不战而退之罪,擅自缠斗者,一伍马栏子死伤一人,事后伍长斩立决,一标马栏子死三人以上,伍长标长皆斩! 并未披挂北凉边军铁甲的一百余骑,也没有理睬那一拨拨闻腥而来又悻然撤退的橘子州斥候,一路北上,马不停蹄,也没有进入重冢军镇的意思,沿着那座军镇外围继续向北。 这支两骑并肩做一字长蛇阵向北推进的古怪骑军队列中,绝大多数约莫八十余骑,皆负剑策马,显然不是绝不会擅自摘刀的北凉边军,一骑快马加鞭,来到前方唯一腰佩凉刀的骑士身侧,有些懊恼道:“姓徐的,蚊子腿也是肉啊,这一路断断续续遇上了八九拨北莽马栏子,要是你准许我们出手,怎么也该宰掉四五十骑,咋的?你们清凉山果真已经穷到砸锅卖铁,也付不起这点战功的赏银了?退一万步说,银子先欠着,杀他个四五十名北莽斥候,你们关外凉州骑军说不定就能少死些人,你这北凉王是怎么当得?!” 徐凤年目不斜视,继续眺望北方,没有放缓战马奔速,耐心解释道:“董卓部大军马上就要攻打怀阳关,在这里耽搁片刻,可能北凉就要……” 吴家剑冢当代剑冠吴六鼎打断年轻藩王的言语,大大咧咧没好气道:“就算你早些到达怀阳关,难道还能把整座关隘都给搬到拒北城不成?怀阳关和都护府都没长脚,跑不掉的,说到底你就是当上武评大宗师以后,架子大了,瞧不上眼那些马栏子,眼睛里只有拓跋菩萨洪敬岩之流,否则就不乐意出手是吧?”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骑吴家剑士阴阳怪气道:“宗师就该有宗师的风范,王爷眼高于顶,自有他的底气,有何不妥?一位陆地神仙,跺跺脚踩死几百几千蝼蚁,也不嫌脏了鞋底板?” 吴六鼎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身后那尊凶獠一般见识,没法子,哪怕是在一座家学即天下剑学的吴家剑冢里,当年也唯有老祖宗能够稍稍镇压那位竺魔头,他吴六鼎不管如何自负将来肯定能够成为剑术第一人,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与竺煌相比,无论是修为还是造诣,还有些差距。吴家先祖早就订立下一条家规,剑气长短,决定道理大小。吴六鼎虽然脸皮不薄,倒也不至于去与竺煌呈口舌之争。 不过若是背负古剑素王的翠花愿意联手的话,吴六鼎还真有信心把竺魔头打成竺猪头。只可惜翠花作为剑侍,按照吴家八百年雷打不动的古板规矩,绝不可参与剑冠与其他江湖人的比试,说句难听的话,剑侍就是专门给剑冠收尸之人。 徐凤年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解释什么。 有些北凉自家事,跟这些先祖留有遗训“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的吴家枯剑士说,鸡同鸭讲,说不通。 徐凤年的心情远比表面更为沉重。 褚禄山拒绝离开怀阳关,只给了拒北城一一句话。 “我褚禄山在不在怀阳关,凉州关外战场的形势,就是两个样。” 徐凤年知道言下之意,但是他仍然希望最后争取一次,当面去争取。 不以三十万北凉铁骑主人的藩王身份,不是去见北凉都护,而是只以徐骁嫡长子的身份,去见人屠义子的禄球儿。 之所以如此马不停蹄,是因为徐凤年无比清楚,一旦等到董卓亲自出现在怀阳关城外,那么褚禄山就更不会离开,他徐凤年总不能直截了当把褚禄山打晕了绑回拒北城,毫无意义。 至于为何他没有撇下吴家剑冢八十骑,单独赶赴怀阳关,这里头就有些复杂了。 世事千万般,心安最难求。 越是临近怀阳关道路艰辛崎岖的南方入口,不光是年轻藩王身边一脸百无聊赖模样的吴六鼎,不仅是时不时就偷偷打量年轻藩王背影的胭脂评美人纳兰怀瑜,就连翠花这种剑心纯粹达到灵犀境界的女子,也察觉到徐凤年的异样情绪。 怀阳关被誉为凉州关外第一险隘,南口狭窄逼仄山路的蜿蜒崎岖功不可没,这就使得这座关隘没有后顾之忧。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出现问题,徐凤年突然转头望向吴六鼎笑问道:“听说你们吴家在这二十年里,你们老祖宗评点过剑冢剑士,除了邓太阿天生杀气最盛,还有就是竺煌杀心最重,翠花杀意最深。那你吴六鼎作为剑冠?” 吴六鼎一脸不要脸道:“我啊,明摆着根骨最好天赋最高嘛!” 坐在马背上双臂环胸的竺煌嗤之以鼻,很不客气地讥讽笑出声。 徐凤年笑道:“吴六鼎,你别欺负我没见过世面,不说别的,天然剑胚我也见好几位了,观音宗的卖炭妞和太白剑宗的陈天元,根骨比你可都要胜出一筹。” 吴六鼎哦了一声,一脸无所谓道:“我还有天赋最高,怕什么。老祖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过我这种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剑道攀升,不可以常理论,根本不讲究什么循序渐进。” 徐凤年啧啧而笑。 吴六鼎瞪了眼年轻藩王,一本正经道:“姓徐的,你想啊,当年你我在大江上初次相逢,我是什么境界?马马虎虎的伪指玄而已,可那会儿我就已经以剑冠身份闯荡江湖,你觉得是靠什么?” 徐凤年笑眯眯道:“靠脸?” 吴六鼎愣了愣,笑脸灿烂,伸手揉了揉脸颊,“也对!” 始终闭目凝神的剑侍翠花微微叹息。 须发皆雪的赫连姓氏老人轻声笑道:“王爷,这桩事还真不是我们少爷吹嘘,剑冢曾经有位来历不明的古怪相士,对六鼎这孩子摸骨定前程,说过他这辈子有三次鲤鱼跳龙门,第一次是六鼎年少时第一次进入剑山,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吊儿郎练剑惫懒的孩子,果真能够拔出一剑,不料竟然引来十二剑同时认主,可谓吴家漫长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异象之一,在这之后,本来练剑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六鼎更加敷衍了事,直到剑冢决定新任剑冠人选,六鼎本来一直停滞在连小宗师境界都没到的三品境界,突然就领悟了好几手指玄剑术……” 吴六鼎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天才嘛,我要是真用心练剑,那还了得?!” 徐凤年破天荒附和地嗯了一声,只不过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吴六鼎彻底吃瘪了,“如果我没有算错,吴大剑冠还有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如今是半桶水的指玄境,那么到时候跌跌撞撞跻身天象境界还是有可能的,不错了,大概能够跟同龄人里……那位据说一夜观雪悟长生的徽山轩辕青锋,打得旗鼓相当,当然,前提是她只用一只手。” 吴六鼎勃然大怒,“老子就算只能破境跻身天象,即便不能一步跻身大天象境界,但我届时肯定能够使出一两手陆地剑仙的招式!” 徐凤年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雪上加霜道:“一两手啊,是挺厉害的。像我也就几十手而已。” 吴六鼎一脸可怜兮兮,转头望向纳兰怀瑜,“纳兰小姨,这家伙太欺负人了!” 她嫣然一笑,落井下石道:“姨又不是你娘,跟我叫屈没用。” 徐凤年微笑道:“对,纳兰姐姐甭搭理他。” 纳兰怀瑜挑了一下眉头,笑意更浓。眉宇间风韵,如烟波袅袅。 吴六鼎瞬间还魂,神采奕奕,转头对剑侍翠花小声说道:“你听听这家伙的腔调,不愧是花丛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手,翠花,是吧?” 不料翠花语不惊人死不休,神色淡漠道:“不是。” 好似挨了陆地剑仙致命一剑的年轻剑冠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了无生趣。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 怀阳关外城南城门到了。 如果这次北莽叩关凉州,是慕容宝鼎部攻打怀阳关,徐凤年根本都不用来这里。 但是世事无常,董卓来了。 不但如此,原本凉莽皆知的董家私军人马,人数翻了一番! 在第一场凉莽战事中,董卓私军虽然未曾伤筋动骨,但是也折损不轻,而且关于董卓私军一事,在北莽南朝庙堂一直是桩笑谈。传闻老妇人很早在见到那个喜欢称呼自己为皇帝姐姐的小胖子后,就笑眯眯亲口告诉他,董胖墩儿,你在南朝的私军可以有,但是别折腾到十万人,要是过了这条线,也没关系,朕就升你的官,让你去北庭当大将军。传闻不知真假,但是在那之后,董卓骑步两军大致维持在六万人上下,巅峰时也不曾超过八万。 这次董卓在向北莽女帝上书自请攻打怀阳关的同时,好似一夜之间,董家私军大营就涌入了清一色的八万草原骑军! 加上之后老妇人送给他的万余柔然铁骑。 董卓的私军规模,已是远远超过拓跋菩萨、黄宋濮和柳珪在内所有大将,雄视北莽! 现在的西京北庭两座朝堂,肯定都在感到惊悚的同时,也一头雾水。 偷偷摸摸拥有这份恐怖家底的这个董胖子,到底是要造反还是不造反啊? 此时此刻,怀阳关外吴家剑士的视野之中。 一个满脸谄媚的胖子站在门口,好似一座小山矗立在大门口。 北凉道二十年边关硝烟里,在文武官场上,各有一位异类最擅长拍马屁。 李功德喜欢拍徐骁的马屁,功夫炉火纯青,堪称春风化雨。 有个诗词功夫赢得“褚八叉”美誉的胖子,则喜欢拍世子殿下的马匹,却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徐凤年翻身下马,褚禄山自然而然帮忙牵马,动作娴熟。 暮色中,两人率先入城。 徐凤年没有开口说话。 那位禄球儿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很心安,也请王爷安心。” 徐凤年目视前方,轻声道:“很难啊。” 褚禄山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说实话,这个世道,这个天下,一直让我褚禄山很不开心。” 城门洞内,视线昏暗。 褚禄山停下脚步,转头微笑道:“因为这个天下,让我最敬重的义父义母,他们的儿子,不开心。” 年轻藩王也停下脚步,默不作声。 褚禄山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想看清,所以重新转回头。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停步不前。 褚禄山突然沉声道:“别送了,褚禄山此生沙场厮杀无数次,每一次带人赴死,都不用人送行,更不想被人收尸。” 褚禄山大步向前,走出城门洞后,仰头望向天空。 他这辈子拍了那个年轻人很多次马屁,说了无数句马屁话。 这个胖子,此时想着很多年前,让那个稚童骑在自己脖子上,他则骑在当时的徐家战马之上。 不同姓氏的两兄弟,一起策马啸西风。 背对年轻人的胖子,在心中轻声念道。 小年,我褚禄山的弟弟,你我何须再见。 第962章 自古便有边塞诗放言西北两陇满劲气,如今西北之西,更是如此。 流州副将谢西陲亲率一万烂陀山僧兵主动出城,竭力凝滞北莽步跋卒和两千南朝军镇边骑的北撤速度,并不放开手脚厮杀,一旦北莽大军调头摆出冲锋厮杀阵仗,僧兵同样原地结阵,按兵不动,好似富家翁的待客之道,备足酒水,坐等客人登门。 在攻打凤翔军镇一役中折损不轻的步跋卒,很快意识到形势不妙,步跋卒可战之兵毕竟犹有六千众,加上从旁策应来去如风的两千骑军,要打要撤,都能够占据更多主动。那名步跋卒主将出身北庭怯薛卫,北莽以武立国,凭借家荫和军功补官是两条最重要的进阶途经,能够担任步跋卒三位领军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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