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只是觉得生活太苦了,想给你加点甜的……” 而后我听到陆召说,“你还真的是傻。生活从来都是苦的。不会因为你我而改变。” 我当时还不信,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变成陆召的糖。 “您好,我要一杯热巧克力。” “好的先生,一共收您32元。” 直到我收到两杯热巧,我才看到人家明晃晃立在那的活动告示牌——新店开业,所有饮品买一赠一。 “您好……”我将饮料袋子放在腿上,划向了刚才为我推门的一个少年人。 这间咖啡店的门比较重,加上风大,我只能推开一点将轮椅往里卡一点。正在我兀自挣扎的时候,将我不断往后推的门被人抵住,那少年人善意地对我笑了一下。 那个笑,只是简单地勾动嘴角,不带一点情绪。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很容易就让我想起刚受伤时的自己,身上落着灰似的,眼神也黯然无光。分明置身于喧闹,却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他进门后一直窝在角落里,颓然地靠着冰冷的墙面,双手环抱自己看着人来人往。 他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跟他答话,十分局促地坐正了身体,“有、有事吗?”他说话有些费力,似是很长时间都不曾开口的感觉。 “不好意思,我这里多了一杯热巧,可以麻烦你帮我消耗一下吗?”我把热巧递过去,“就当是感谢你刚才的帮助。”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睁着的眼睛都略微泛起红。他喉结上下颤动,最后特别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看他连拿热巧的手都在抖,便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他垂着头摇动,双手捧着热巧,又缩了回去。 “喝点热的甜的,就都会过去的。”我这话说得轻巧,却是连自己都做不到。人大概只有在面对别人的悲哀时,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来。当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多的则是拒绝接受和承认。 道理都懂。但也仅仅是懂。 “都站门口干嘛呢?”刚踏进的公司的老高也不知道我们这是什么架势,冲着我往陆召那边斜眼。 “哦,陆总说来找您谈些公事。”我好心替陆召解释了一下。 “那这位是……?” “这位是来找我的。”我往边上让了让,对王定安说,“王先生,去我办公室吧坐吧。”我没管陆召一副要吃人的阴森表情,带着王定安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你想起我来了么?”王定安依旧是那般兴奋模样。 我冲他笑着点头,“想起来了。” 他双手一合,“太好了!我从那之后其实一直在找你,我经常去那家咖啡馆,但就没再遇见过你。” “我……后来的确没再去那边了。”因为逃避心理治疗,我被席子和老高喷了不知道多少回。“关于车,其实你……” “你说,我撞了你的车是不是证明,我们两个挺有缘分的?” “呃……”如果这也叫缘分话……稍微有点烧钱了。 他说着又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不、不好意思啊,我看到你有点太激动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奇怪的……” “没有。”我温和地撒了个谎。 他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你撒谎都很温柔。”他眨着炯炯有神的眼,坐得离我近了些,“我果然是很喜欢你啊~” 我被他这一句砸得不知道南北东西。 他却淡定地盯着我,说:“你知道吗,人呐对于拯救了自己的人是很容易产生好感的。那一瞬间的感情足以消抵一切黑暗,让一个濒死之人继续活下去。” “对你来说,你给我的只是一杯多余的热巧克力。” “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是药。” “救了命的药。”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特别喜欢你。” 第14章 太阳 “别再往后退了,”王定安的手落到轮圈上,“再退就撞茶几了。”他说得有那么点委屈,“有这么怕我吗?我不是变态……我就是……” 大概是看我在笑,他又不往下说了,有点无力地垂着手问我:“我有这么好笑?” “没有。你很好。” 我只是看着他,想起从前的我罢了。也是这么傻里傻气,带着点憨,永远都有无穷尽的热情一般跟在陆召屁股后面。我也是这么直来直去,但凡见到陆召都要用言语去挑逗他。 彩虹屁吹得震天响,巴不得拿个喇叭喊,告诉所有人——“陆召是我心上人!” “你给我个机会追你吧。”王定安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特别认真地说。 “你才见了我两次面……作不得……” “可是我喜欢了你四年!”王定安打断我。 这样的局面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忽然从天而降一个撞了我车的王定安,刚一见面就表白……真把我弄懵了。 但我很清楚一点,年少的喜欢,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瞬的冲动。带着满身的孤勇,好似全世界都不能拦着我喜欢这个人。 可生活会一巴掌扇醒你,告诉你什么是现实。你拥有的不过是一腔虚妄的热情,散去之后,留不下任何一缕尘。 “你先起来行不行?”我转了话题,“你一个客人,蹲我面前不像话。” “我就喜欢这个视角看你。”王定安的手在我和他的视线之间比了一道,“这样仰视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只是感激,不是情爱?” “想过。”他老实说道,“所以我想印证一下,我对你就是喜欢,是想拥有。” 见我拧眉不语,他又道:“不接受也没关系,你可以先把我当工具人用一段时间。” “什么?”我不解。 “我看得出来,你在回避刚才那位。”他舔着他尖尖的小虎牙,贼兮兮地对我说,“所以,把我当工具人避开烂桃花也行。” “真有你的……”我无奈摇头。 “好了,我不逼你了。”王定安坐回到沙发上,“你要被我吓跑了,可就不好追了。” 我轻轻出了口气,的确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道当初陆召被我这么猛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至少现在的我,满心都是无奈与愧疚。 因为我永远都不可能给王定安回应。 “这是我的手机号,”王定安将他的名片推给我,“你现在存到手机里。”我刚要张口,他就截了我的话,“不准说等下存,等下你肯定就把我放一边了。现在就存,然后打个电话给我。” “小东西……”我没忍住,轻嘲了一声。这是什么霸道的小崽子。等我存完号码抬头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耳朵,在那不好意思地揪着。 他眼睛又想看我又有点躲闪,明目张胆里头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以后别……别用这种语气说、说话,我会受不了……”最后几个字都被他说得都快没了声。 我轻咳了一声,为了掩盖尴尬,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腿。 他看着我存好他的号码才心满意足似地问我,“中午能不能跟我一起吃个饭?” 我还未答,门就被人敲响,陆召冷着他的冰山脸自主推门而入。 “你怎么还在?”他眉心一蹙,显然对王定安很有敌意。 “这位是我的客人,”我先一步开口,“陆总无权过问吧?” “我找你有事。”陆召声线极沉。 “那不好意思了陆总,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我等下和这位王先生要一起用餐。您应该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用来等我吧?” 我这逐客令下得明显,陆召也不可能不要脸继续待着,只有些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好,那我们明天早上好、好、说!” “那我们中午吃什么?”王定安似乎从来都不会受陆召的影响,带着一脸兴奋地看着我。 我略带抱歉地温和地笑了笑,“随你。” 我以为他会挑个自己喜欢的餐厅,结果……他点了一桌子的外卖…… “我店里所有的招牌菜都在这里了。”王定安将一杯巧克力放在我面前,“温的。” “你的店?” 王定安点着头:“我开了家西餐馆,算是小网红店,生意还不错。本来想带你去的,让你看看现在的我多少有些出息了。但看你有些累,也不想折腾你,就让店员送了这些过来。” 不得不说,王定安是真的很有心。像是把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刻在心上一样,我的情绪、我的小动作他都能察觉到,并在恰好的范围内,做出他的回应。 “这也太多了。”我毫不怀疑这人大概是把正本菜单都给来了一遍…… “你挑你喜欢的。”他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其他的给你的同事们分一分。”说完,还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样冲我挑了下眉。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 他托腮看着我道:“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真可爱。” 要了命了,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被一个看上去才二十五六的小男生说可爱…… “我今年二十六了。”王定安忽然说,“跟你只差四岁。”他将“只”字咬得极重,“我有房有车,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怎么也能算个中产。” 我一口面差点呛进肺里,“咳咳……咳……我、不查户口。” 王定安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纠正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我需要你公平看待我,把我当成一个男人,而不是小男生。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 我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我不禁怀疑自己,居然让他一眼就看穿了? 王定安变了很多,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像是行走在深渊边缘的人,眼里只剩空洞的黑。他走得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秒就会失足跌落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头。 而现在的他,热烈得像是一颗太阳。他那么直接,甚至比以前的我更为直白。他也重新拥有了融入人群的能力。 他把餐食分给我的同事们,在被簇拥的同时踮起脚冲我举起大拇指,又将指尖指向了自己。 等回来后,他咧着笑对我说,“为自己打了一波广告,稳赚!”说着又问我,“要不要在沙发上休息下?” “嗯?”我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解压。” 我是真没想到,他还了解这个。 “你信不信我曾经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研究脊髓损伤?”他定定地看着我,一眨不眨,表情严肃且认真,“我把网上能翻的资料都翻了个遍。我把所有的护理知识全都烂熟于心。我做了很多很多准备……就是为了和你再次相遇。” 这人……猝不及防就是一套情话。 “那如果你一直都没能遇到我呢?” “不凑巧,”他顽皮地一吐舌头,“我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第15章 弃与救 “你办公室连条毯子都没有?”王定安拧着眉问我。 倒还真是没有……我平时没有午睡的习惯,至多坐累了或是身体疼起来的时候才会到沙发上稍微躺一会儿。双腿反正常年都是凉的,盖不盖也无所谓。 “你……”王定安吐出一口气,脱了自己的薄外套。我忙要去拦他,王定安却顺势扶着我要倒的身体,单膝跪地,单手将薄外套盖在了我的腿上,有些笨拙地整理着。 “真的不用。”我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别有心理负担。”王定安看着我说,“我故意的。我这是在为下一次铺路呢。” “嗯?” “留一件外套在这里,下次就有借口再来见你了。”他笑着露出虎牙,“足智多谋啊我~” 我摇着头躺下,懒得和小孩子多计较。不过心里的确是没那么重的心思了。 “你睡会儿。”王定安凑近了点,见我有些闪躲,便又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他语气放得十分轻柔,“我就先走了,店里还有事。下次再来找你。” 我被他那哄人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赶紧把人赶走。这直来直去的小同志,着实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睡了将近半个小时,几乎都被梦魇缠着,醒来时身上没缓解多少,倒是愈发的僵硬。半天都没能把自己折腾坐起来,反而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 “让你多休息两天,你就硬撑,真服你了。”老高进到我办公室里,看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忍不住牙痒要喷我。边喷边给我倒了杯水,扶我坐到轮椅上。 我自己弓身压着痉挛到几乎要掉下踏板的腿,道:“我就是被梦魇了,没多大事。” 老高看着我的腿,一抬眉:“那你有本事别抽抽。” 我轻笑一声,哑言垂头。 “上午那人是……?” 我思考了半天,最后吐出了两个字——朋友。老高一脸的不信,拿那双老神在在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会儿,没再追问。 “行吧。”他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要开会了,你再调整下。” “知道了。”我左右轮流撑着身子,将皱了的裤腿整理好。 剧烈的痉挛是身体对我发出的警告,在提醒我必须好好复健,每天早上也得认真拉伸,否则就会被这具死了一半的身体折磨。 复健师每次都在我耳边念叨:“你是不完全性损伤,你自己应该更加注意一些。你要知道,你的肌肉还有一定的肌张力,肌张力过高就会引发痉挛,不想吃苦头就好好的复健和拉伸。” 我的复健师耐心很好,脾气也很好。他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母亲,面对我一个正值叛逆的孩子,总是无奈地听我用“嗯、啊、哦、知道了”这些来敷衍他。 一场会开到了晚上七点,本来想自己打车回去。谁知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端坐在里面的陆召,那人手边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显然等了好一会儿。 他看到我很是自然地问道:“能下班了?” “陆总每天都很空吗?”我出言嘲讽。 陆召照单全收:“不空。但也得抽出时间来接送你。” “不必。”我道,“我虽然腿废,但尚且还能自己生活,不劳陆总如此挂念。” 陆召歪了一下头,拿上自己的外套,走到门边对我说:“我现在还不饿,可以只把你送回去。” 言下之意,我如果再推三阻四,他很有可能就要压着我陪他一起吃饭。 说着,他还对着门外挥了挥手,“我送他回去就行,你先走吧。” 显然是在和老高说话,是在我面前断我的后路。他又将眼神挪回到我身上:“可以走了吗?” 我咬牙推动了轮椅。 一路无言,一直到我下车,他才问我:“家里有饭吃没?” 暖黄色的车灯将他的双眼照得异常柔和,但柔和的后面,我却看到了一丝带着孤独的渴望。我移开眼,想说的话在喉口打了个旋,变为了有些发闷的一个“嗯”字。 陆召勾动了一下嘴角,“那行。我明早九点来接你。”我没回答就关上了车门,我知道就算我把拒绝写在脸上,陆召也能当个瞎子视而不见。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几年,我没有和陆召在一起,没有硬生生要破开陆召的心防,闯进去占领一席之地,陆召会是什么样的?我又会是什么样的? 我会不会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过着简简单单的小日子。他会在我表明心迹的时候,用爱回应。我们不必兜兜转转绕一个大圈,然后遍体鳞伤地回到原地,试图寻找曾经的那个爱人。 陆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对陆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究竟是不是彼此对的那个人?又或者,我们仅仅是傻到以为自己是对方的命中注定,然后握着这点可笑的希望,要去破开身上的樊笼? 可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为什么还不愿意清醒? 错的人,非要攥在手里,又有什么意义。 清晨,我被一声声哭喊强行从梦魇中拉回现实,眼前灰蒙蒙一片,像是被人泼了淡色的墨,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浓烟让我呛咳不止,呼救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刺透门钻入我的耳里。 我瞬间意识到这是着火了,而且起火点应该离我很近。我房间的温度很高,滚滚浓烟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然而刚从噩梦里醒来的我,腰背和腿僵得厉害,连皮肤都在发疼,手上力气更是弱,转移到轮椅上废了不少功夫。但我人还没坐稳,没有舒张的肌肉就跳腾起来,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甩下轮椅。 被拉扯的疼痛让我呼吸变得愈发的急促,浓烟被我不停地吸肺里,让肺里泛起一片灼烧的痛楚,腿上的痉挛无法停止,我寸步难行,能保持坐在轮椅上就已花费了大部分的力气。 “着火啦!!!房间里有没有人!!赶紧跑!!!”门被人哐哐哐地砸想,我想喊,嗓子却因吸入太多浓烟而沙哑不堪,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惊觉自己恐怕真的醒得太晚了,这火显然烧了好一阵……我已经吸入太多粉尘了。 我伏底身子,用手去够抽屉里的束带。好在的是,要摔下轮椅前,我总算拿到了束带,我用极其扭曲的姿势,将自己还在痉挛的腿用束带强行绑在轮椅上,这让我疼到几乎咬碎牙。 我随手拿了件衣服,路过客厅用水弄湿了,捂住口鼻,单手推行轮椅。在火场里,我犹如一只苟延残喘的兽垂死挣扎,动作迟缓地在死神镰刀下爬行。 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热浪简直能直接将我吞噬,黑色的烟雾如同千百只地狱伸出的手,要将人的呼吸褫夺,要将人的生命瓦解。 我身体变得愈发的沉重,呼吸更是破败,一口接一口,上一口还没完成,就迫不及待吸取下一口空气。但每一口都无法进入那被烟雾填满灼伤疼痛的肺里。 我浑身都在颤,那是身体做出的应激反应,握着轮圈的指变得僵硬不堪,让我行进的速度愈发迟缓。 火好似就烧在我身后一般,让我整个后颈皮肤都泛起被火烧灼的疼痛。 双眼更是不停地流出生理泪,被烟雾燎得又痛又烧,眼前模糊一片,仅仅是靠着对这里的熟悉在逃生。 电梯已自动切断,但逃生通道的楼梯对此时此刻的我而言,就像是无声的嘲讽。 现在已过了上班高峰的时期,楼里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的人应该已经逃往楼下安全的空地了。只零星还有几个人从楼上下来,都是一些妇孺和老人,他们用抱歉的眼神看着我,一边走一边对我说,“小伙子,我们去喊人来!” “你一定要坚持住!” 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想要来帮我,却被我一把推走,我用发疼的嗓子勉强说出一句,“快走。” 不知道是什么遇火炸裂开来,整层楼有明显的晃动。那女孩子惊叫了一声,眼里不断翻涌出眼泪,“我,我怎么帮你?” “跑!”我又奋力推了她一把,导致自己连人带轮椅直接摔了下去。 她愈发惊慌。 我解掉束带,将废腿拉到自己胸口,撑着起来,“出去喊人来救我……”我勉强扯了个笑,“你这身板也背不动我是不是?” 她这才又往下开始跑,跑到一半回过头来冲我说,“那你一定……活着啊。” 我抱着自己的双膝,艰难地挪到楼梯口,抓着发烫的扶手坐起来。因为费力,所以呼吸更加频繁。肺里像是存了把火,烧得我眼前发黑。 嗓子也咽不下口水,疼得几乎每动一下都像是在撕扯里头的肉,带起阵阵腥甜。 又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一连串的小爆炸,震动让本来就坐得摇摇晃晃支撑不住的我,直接倒在了地上,而我再没有力气挣扎起身。 过高的温度和越发艰难的呼吸让我神智越来越恍惚。不知为何,在这个将死的当下,我想起几个礼拜前陆召曾问我:“你连怎么死都盘算过了?” 我又何止只是盘算而已…… 所以,如果能这样死去,其实也挺好……至少这是在“无妄之灾”的范畴里,我不会在死后都被老高和席子念叨。 生理泪不断涌出来,我不再硬撑着酸涩发痛的眼睛望向那逐渐变得漆黑的楼梯。 耳朵里各种声音被无限放大,连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清晰可闻。也就在这一临死前的喧闹中,我听到了一声嘶吼。 “修然!裴!修!然!” 我看不清那人,即便近在咫尺。可他粗重的呼吸,沙哑不堪的嗓子,不断的咳嗽都是那么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 陆召…… 蓦地,混沌即将消散的意识里,陆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别着急死啊,修然。我还没活够呢。” 第16章 撕裂 我没想过自己能再醒来,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死了。可有人在喊我,一遍又一遍,我睁不开疲惫沉重的眼,而梦境又卷土重来。 “陆召,陆召,陆召,陆召……”我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把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跟在陆召身后,模仿着的他脚步。 陆召显然被我喊得很烦,紧蹙着眉头凶神恶煞地看着我:“闭嘴。” 我看着他,弯起笑眼,“召哥~”故意将字咬得发软,拉长了音去挑逗他。 陆召回身的动作一顿,压低了眉尾,“你喊我什么?” 我舔舔自己的唇,面对他的期待却是不喊了。结果被他一把拦在腰上,直接带进转角的黑暗,压进了怀里。他低而沉的声音带着跟冬天格格不入的热度洒在我敏感的颈侧。 他说:“再喊一遍。” “陆召。”我一板一眼喊完的后果,是他咬了我,还用温热的舌尖舔舐了那……挑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喊。” “陆……陆、召……”我有些绷不住,声音略带颤,喉结频繁地滚动。这王八蛋手都捏在我腰上了……一下轻一下重…… “再喊。”陆召的声音越来越沉,那声音带起的震动就在我的耳根徘徊,还有他湿热的舌尖和鼻息。他像是一头野兽,在逗弄临死的猎物,危险又沉迷。 “召哥……”我认输,再这么闹下去,指不定出点什么事。怎么说都是在外面,不合适……“召哥,召哥……别闹了好不好?” “是你闹我。”说罢,陆召将我一把扛在肩上,就这么抓回了家。 “召哥……”我装哭,“饭还没吃呢,我饿。” “那就饿着。”陆召双手握着我的手腕,将我锁在床上,一双鹰隼一般的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玩火之前没想好退路?” 我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就一句带着拐弯的“召哥”像个开关一样,让陆召欲/火高燃。 我累到没法动弹,肚子又饿就钻在陆召怀里睡。谁知道他还不放过我,把我的手捉在手里玩着,一会儿轻咬,一会儿舔我的腕心。我痒但又力气不敌他,收不回手。 “召哥,饶了我吧。饭也不让吃,觉还不让睡?” “裴修然。” “嗯?” “裴修然。” 好了,现在轮到他发病了……我懒得睁眼就胡乱摸索上去,在他冰凉的唇上又亲又咬,“乖,不喊了啊,让我睡会儿。” 我半梦半醒里听到自己又对着陆召说胡话:“召哥,等我哪天睡着醒不过来,你记得也要这么喊我,努力把我喊醒。我觉得……只要是你喊我,就算我在鬼门关,都会杀回来的。” 陆召轻笑一声,曲着指关节往我脑袋上一扣,“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我想了半天没想起片名,就那么睡了过去。 后来出车祸,我自己在鬼门关外溜了一圈,沉在黑色无边的梦魇里头垂死挣扎。可没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在梦里哭着喊着,我一遍遍喊“陆召”、“召哥”都无人应答。 我颓然地跪坐在虚无里,陷入漫长的绝望。 但我没有等到那个人。 “裴修然!” 梦境被这一声声的叫喊撞击得支离破碎,最后崩塌。攀附着我的黑暗如潮一般退去,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我的眼底,让我难受得蹙起了眉。 我眼前的人并不清晰,是模糊的重影,引得我频繁地用力眨眼,想要看清。 “难受就先别睁眼。”一双手敷在了我的眼睛上,有些凉有些薄汗,还有一些颤,“别急,慢慢来。” 陆召在我眼皮上轻揉了两下,又给我遮着光,才让我睁眼。虽然还有些晕眩,但比方才好了许多。 陆召看上去很累,眼底青黑,胡子的青碴也冒了出来。他等我眼睛慢慢聚焦到他身上后,微微勾动了下嘴角。 我还听见他长长出了口气。 我试着动了动手,身体却如同烂泥一样糊在床上,动弹不得。我带着呼吸机,呼吸依旧粗重,肺里隐隐作痛。我想说话,却张嘴无声。我看着陆召,陆召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道:“呼吸机不能拿,乖。我去喊医生来给你做检查。” “卧槽,”席子的声音突然杀到,他惊叫完一声后又捂着嘴,颤颤巍巍来到我病床前,眼都红了,“草……你总算他妈的给老子醒了啊……” 我闭了下眼,算是对他的回应。陆召让席子看着我,自己则去喊医生。 “祖宗,你可把我吓尿了你知道吗?”席子说话都在颤,“不行,老子要去抽根烟缓缓。”说着站在一边,过了会儿又咬着牙指着我,“你一天天的不吓死我,你是不是不甘心啊,裴修然?” 见我咳起来,他又一惊一乍地凑过来,给我顺气,“干嘛啊,我就说你一句,别碰瓷!” 一番检查下来,我还得留院观察,为防止肺里感染,要配合着做一些清肺治疗。 我昏昏沉沉了两天,每每睁眼总能看到陆召。有时在病房另一角落的桌椅上办公,有时则握着我的手趴在我的床边睡着。 他睡觉很浅,眉心总是皱着,我一抽手他就会醒。更多的时候他冷静且克制,但有那么一两次,他是那么那么的疲惫。 会将我的手重新包回掌里握着,眼神有点不聚焦地看着我,轻声央求:“再陪我一会儿行不行?”说着,霸道地将我的手压在脸下枕着再次入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陆召的右手有伤,带着护具吊在胸前。我用眼神询问过他,但他避之不谈。 等我好一些了,席子才告诉我,那天并不是我恍惚出现的幻觉,那人真的是陆召。 他将打听到的事情转述说道,“消防车都到门口了,就那点路,陆召死活等不了。跟疯了一样就往火场里冲……比疯狗还疯,没人拦得住。” “具体你们发生了什么,只有陆召自己知道。据说,他一直把你送到救护车上才肯松手,就那个时候,医护人员才发现陆召手受了伤,脱臼了。” “我那天刚出航站楼,老高一个电话,我听到你出事,真当场就跪在机场大厅,半天没起得来。陆召直到我和老高出现,才肯去处理自己的伤。” “你昏迷的两天,陆召都魔怔了,就守着你。我都看佛了,他这疯起来的劲头,我觉得哪天你要是没了,他能跟着你去。真特娘的神经病一个。” “但话说回来,我以前是真讨厌陆召。但这回,也是真的谢谢他,如果没有他……”席子忽然止住了话头。 我没有给席子回应,只是疲惫地又闭上了眼。 第17章 焚心 由于一直在病床上躺着,也没力气每天去做拉伸和按摩,以至于某天夜里我犯了一次比较严重的痉挛和神经痛。病床的护栏被我攥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背上撕裂般的疼让我眼前发花。 我听到自己的腿踢在病床挡板上发出的响声,但却无法控制分毫。疼痛和连续不断的咳让我呼吸艰难,我捶着自己的胸口,如同快要溺弊一样汲取着空气。 疼到无法承受的时候,我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将那一声声的痛呼悉数堵回喉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自己较劲,也许……我从很早以前就用开始用愚蠢的方式惩罚自己。 陆召回来第一时间按了呼叫铃,跟着就是一圈人围着我,有人压着我的腿,有人在给我注射止痛针,有人给我套上了呼吸机。我听到自己在痛苦里小声呓语,“走开……” 也听到陆召一遍遍安抚我:“忍一忍,很快就不难受了。” “你骗人……陆召,你骗人……”越来越昏沉的意识,让我来不及思考,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陆召凑过来与我额头相抵,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呼出的气带着明显的颤抖。 因为这一场变故,我又在医院里多待了这么几天。陆召将我看得更紧,那架势几乎要跟我一起住在病房里,他才肯安心。 我觉得有点嘲讽,当初我出车祸,半张身体都埋土里了,陆召没出现,只用一条“我们分手”将我打发了。现在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却还如履薄冰一般。 珍而重之。 但在我眼里,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和他之间的裂缝再无法修补,因为我没有第二双腿,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奔向他。 “起火点就在502,连着烧了一片,你家现在也一塌糊涂,你出院之后先跟我回去住,等重新装修完了再回去。”席子给我递了片苹果,我摇头婉拒。 “不了,我还是回家。”我嗓子还没好透,说话依旧带着沙沙的音色。 “倔尼玛呢?你家客厅墙面都他妈烧黑了,我买的那张沙发都燎了一半,窗玻璃爆了好几扇,你回?你怎么回?你往哪儿住?” “卧室没事,可以住。” 席子被我气得要疯,指着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陆召也来了,他凝视着我说:“你跟我回去住。” 我置若罔闻。 “我知道你的顾虑,”陆召的声音没太多的情绪,“我都已经准备过了,所以你可以放心跟我回去。” 我冷笑一声,再抬眼时,眼里应该存着几分凉薄之意,“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回去,又何必做这么多?” 席子瞪眼看向我。 陆召深吸一口气:“修然,你现在身体没好,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回去。” “怎么?陆总这就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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