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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目视前方,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伯劳转头瞧瞧身后那些骑兵神色,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既然他们不情愿同你并肩作战,又何必勉强?” 夙平川面子被挑破,有些挂不住:“军令如山,哪有情愿与不情愿一说?” 肖南回终于有些看明白了。 夙平川这是被人排挤了。 他本是烜远王的独子,在光要营的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有几分道不出的窘迫。 行伍之间看重军功,最不屑那些依靠家族便利谋得一职半位的人,即便是贵族名门齐聚的光要营,烜远王夙彻、卫将军夙远修等皇家子弟也无一不是军功累累的悍将。夙平川立足于这样的群体中、还顶着烜远王之子的名号,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能力,便交了一份糟糕的答卷。 垡莽岭一役,光要营三千精锐因为突袭失败而几乎全军覆没,身为领将的他失手被擒,在敌营待了数月乃还,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知晓,许多猜疑揣度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即便事后查明事情确因内奸而起,但这一近乎耻辱的经历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利剑盔甲之上,滋生出足以摧毁其尊严的缝隙。 她又想起他被关在碧疆那矮□□仄的牢房时的样子,任人宰割、朝不保夕、骄傲都被踏在了地上。她本以为将他救出去后一切都算是了解,如今才发现这一遭属于他的劫难还远远没有过去。 轻夹马肚,她驱使吉祥往夙平川的身边靠了靠,声音也压得低些。 “军中多是行伍出身的粗人,识人断事都直接了些。他们不知实情,我却是知道的。你本就清白,也没做错什么,别往心里去才是。” 夙平川仍是不语,她从侧面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一时也无法判断他的情绪,只得继续劝道:“你年纪轻轻、又出身太好,多被议论几句也是免不了的......” “我早就习惯了。” 对方突然回了话,语气听起来倒也还算平静。 肖南回静下来想了想,觉得他可能也没那么脆弱。 到底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人情世故上的经历,哪里是她这根野草比得了的呢?但她乐得落个自由身,倒是从不曾有这种烦恼。 “也罢。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夙平川瞥她一眼:“右将军家中难念的经是哪本?” 肖南回一愣,顿时有种多管闲事反被人消遣的感觉,没好气道:“我那是打个比方,比方懂不懂?” “朱庭茂的事,多谢了。” 对方话锋一转,她又不好意思继续发火,于是跟着客气了两句。 “我只是将消息送到而已,其余的确实是陛下的决断。” 提到皇帝,夙平川几乎控制不住地又瞧她一眼,这一眼不知为何带了几分要笑又不笑、别别扭扭的神情。 “话说你不是要陪陛下么?跟来我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怕千辛万苦从寨子里救出来的蠢蛋,再马失前蹄让人给擒了啊?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但她知道对方面皮薄,打了个哈哈:“皇帝身边现在有丁中尉,要我做什么?” 夙平川十分满意,点点头道:“也是。你要明白,皇帝性子清冷,除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几位,外人他是断断不会交心的。若是对你有几分好,兴许也是念在青怀候的面子上,你切莫失了分寸、总是凑上去,他定心生厌恶。” 哈?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拧巴呢?搞得她好似上杆子去贴皇帝的冷屁股。 呸呸呸,什么屁股不屁股的。 “你这是何出此言?” 肖南回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总觉得自己并没得罪他,这人为何说话如此难听? 夙平川干咳一声,声音莫名其妙就低了下来,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听人说,你同陛下在荒野之中独处了三天三夜,可算得上是衣食住行都贴身伺候,不仅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还时常一同听风赏月、好不快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目视前方,好似若是瞧见了她的什么表情,他便会原地尴尬而死。 肖南回起先有些纳闷,随即感到有些好笑。 她寻思着这夙平川也不是个傻子,况且还同她一起在荒漠中逃过命,应当知道那境况是何等的糟心,怎会相信这种话? “我同陛下在荒漠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还能有心思听风赏月?这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传的没谱的事,真真是对不住我吃的那些个沙子石子......” 夙平川突然勒了马,转过头异常严肃地盯着她:“当真没有?” 肖南回被他这目光瞧得发毛,耳边突然回荡起皇帝在密道中说过的话,瞬间觉得心虚气短,连忙摇头道:“当真没有。” 那夙平川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这才一夹马肚向前冲去,背影瞧着倒是比刚刚欢脱不少。 她平了平胸口舒出一口气,努力忽视不远处伯劳探究的目光。 ****** ****** ****** 半个时辰后,与前哨接应完毕的肖南回等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晨起的雾气像河流一般在林间蔓延流淌,这种雾同先前在天沐河东岸遭遇的大雾有所不同,它缠绕在这片林子的根部,将将没过人大腿的位置。此时若有人在其中走动,便会将沉积在底部的水雾带起,格外显眼。 肖南回与夙平川带领的这支轻骑没有着重甲,整队人皆下马蛰伏于矮灌木丛中,等待雾气褪去。 寒气在她眉间凝成了水珠,随着她眨眼的瞬间坠落下来。 她没在意,低声同夙平川交代道:“此处地势低洼,依我先前经验,他们定会在隐蔽处设哨塔。一会我与伯劳在前探路,你带领剩下的人先按兵不动,我会依次引出哨塔动向,你随后各个击破,这样方能不打草惊蛇、趁机将他们一举歼灭。”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回应,转头看去,却发现夙平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了片刻,夙平川已移开视线。银色的胄甲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坚毅的下颌线。这几日行军,他长出些许青色胡茬来,瞧着比从前倒是稳重不少。 肖南回心道对方仍在为先前被俘一事而糟心,生怕对方因情绪而影响战力,于是真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昔日与平川弟切磋时便知你力大无穷、招式精猛,后知晓你虽从未踏足西南之地,却愿以一己之力涉险峻,乃是我平生所见之中最为英勇之人。将军尚且年少,假以时日必为我天成铁骑之首、奉为上将,而今你我得此机会并肩作战,自当上阵杀敌、快意恩仇。有何心事,可等战后一饮欢畅。” 言罢,她不再看对方表情,一手拎起平弦、一手牵着吉祥跃马而上,向着前方而去。 那处神秘的寨子就掩藏在雾气与灌木丛中,肖南回靠近的方向迎着晨光,只能小心借助树木的影子掩藏身形。伯劳紧随其后,依照她的手势翻身攀上哨塔,两柄短刀杀人无声,就连晨起觅食的鸟儿都没有惊动。 连攻三座哨塔,敌方终于有所察觉。号角声在寨子中响起,肖南回唤来吉祥翻身而上,吉祥脚下似起舞一般,在复杂的地势间灵活迅速地移动着,她气沉丹田,双手握紧平弦迎向敌营中冲出的第一队人马。 果然,不出她的意料之外,这看似不起眼的营地中的敌军数量远比想象中要多。若非临军布阵的安排,那便应当是另有蹊跷。 身后厮杀声渐嘈,夙平川已带人杀了进来。百余精骑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利用移动迅速地优势抢占四周有利地形,将试图突围的敌军牢牢困在原地。 围剿的圈子慢慢缩紧,眼见势头大好,正是一举歼灭之时。突然,几道银光闪过,转瞬间插入几名天成将士的胄甲之下。 那几人瞬间喉咙鲜血飞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一头栽下马去。 是箭手,百步穿杨、三箭齐发的箭手。 肖南回低喝一声,迅速拆散天成聚集在一起的骑兵阵列,试图削弱己方目标。 嗖嗖嗖,又是三箭接踵而至,转眼又杀三人。 这一次她已能锁定那箭手位置,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哨塔,那一支支冷箭便是从那里射出。 伯劳正在不远处杀得起劲,她回枪又挑了两名不要命的悍匪,轻斥一声,吉祥一个灵活转身,从一片混乱的战局中一跃而出,向着那哨塔奔去。 哨塔上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支支飞羽箭破空而来。她试探性地挥枪格挡,这才发现对方虽然箭法精准,力道却不是十分刚猛,是以方才的箭皆是从胄甲下方的空隙射入,而没有一支是穿甲而过。 她驱使吉祥加快脚步,手中长枪舞地密不透风,那箭便近不了身。 眼见离哨塔越来越近,肖南回毫不减速纵马飞奔而去,手中□□横至腰间,瞧准时机扭腰挥出,锋利的枪头呼啸着向哨塔底部的捆扎的青竹砍去,碗口粗的竹竿应声而断,哨塔一角瞬间塌陷,随后整个塔身失去平衡向一边歪斜倒去。 塔顶的遮蔽物散落开,一个瘦小的人影显露出来,他试图抓住哨塔上一根未完全折断的竹竿,却被上面的倒刺穿了手掌,跌落下来。 在那人坠落的一瞬间,肖南回听到“他”低呼一声,整个人顿了顿。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碧疆少有女子习武,似方才那般精妙的箭法更是稀奇。 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肖南回驱使吉祥靠近那人坠落的地方。 对方穿着普通碧疆百姓穿的辫线小袄,看起来身形颇为瘦小,整个人可能因为方才的撞击晕死了过去,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露出的半张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 是她多想了吗? 屏气凝神,她抬起手中的平弦。 天成有不杀妇孺的行军令,但她认为眼下情况大有不同。对方不仅是一名女子,更同她一般是一名战士。而她脚下踏地是征战之沙场,她的立场不能有所动摇,更不能为跟随她的天成将士留下隐患。 手臂微微用力,笔直的枪杆蓄势待发,就要结束这场短暂的对峙。 然而下一秒,她敏锐地察觉到右后方有人正飞快靠近。 一切发生的太快,肖南回只在余光中瞥见一名赤甲的骑兵向自己扑来。 那赤衣配甲天成肃北军的装束,来人并非敌军。肖南回暗自松口气,没有做出反击的动作。 可随后她虎口一麻,手臂因那巨大的震动而狠狠砸向她的腰间。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银光陨落,平弦转瞬间已断做两截,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有生以来,这是肖南回第一次被友军在战场上挡开她杀敌的长枪。 不,不是挡开。是一击截断。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她看见那骑在马上的人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肖准沾了鲜血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喜悦的复杂情感,而这双眼正死死盯着地上那名碧疆人。 从数月前孤身远征的那一天起,她没有一天不幻想着与他重逢的这一刻。 然而她从没想过这重逢的情形,会是眼下这般模样。 肖南回愣怔在原地,手中断裂的枪杆滑落。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着那样神情的肖准,她从未见过。 第94章 人生中能有多少瞬间令人动容深刻、乃至终生难忘呢? 细想之下,肖南回觉得其实也并不多。 她常常希望,这其中多些美好、深刻的瞬间,可事与愿违的是,人们能够记住一生的往往都是一些难堪、痛苦乃至悲惨的回忆。 至此她又寄希望于岁月悠悠,能够磨去爱恨痴嗔,重新将她的那点情绪衬托的渺小乃至虚无。 然而她又是这么的年轻,有些事发生过就会刻在那里,非伤筋动骨不可祛除。 传说,顶尖的武者终生只拥有一件兵器,他们的魂会沁入手中的利器,一举一动、一呼一息之间都与之联动牵绊,直到一方身死抑或是金铁锈蚀折断之时。 肖南回曾经幻想着拥有这样一件属于自己的利器,直到十四岁那年、某个平凡的黄昏,肖准带着平弦来到了她面前。 那一瞬间,她所感受到的重量、温度、钢铁坚硬的质感,就如同錾刻铭文一般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多年后更是同她的血液溶为一体,熟悉地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此枪名唤平弦,重一十七斤四两,长一丈一尺二,精铁打造,饰金银错纹,内含机括。” 说罢,他拂过那枪杆上的花纹,不到三尺长的枪杆转瞬便暴涨三倍开来,从一只短棍变成了一柄杀人利器。 肖南回的眼睛中映出那道银光,心中的某个角落就这么亮了起来。 “世间夫为琴、妻作弦。此枪是为女子所用,取名平弦是为隐喻,昭告世间女子也可上阵杀敌,与男子平等无二,亦是对你的寄托。” 他将平弦郑重放在她举高的双手掌心之中,仿佛放下的不是一件铜铁兵器,而是一条金玉做的如意。 “我将此枪赐予你,望你从今往后身正影直、懂得屈伸、有如此枪。” 她激动地握紧那枪杆许久,声音难掩颤抖。 “肖南回,谢过义父!” 许久,肖准都没有回应,肖南回忐忑抬头,发现对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日后,不论是驰骋沙场、亦或是闯荡江湖,都不可轻易透露你手中兵器的名字。” 她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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