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腰向那禅椅上看去。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地从那黑的发亮的皮草上拈起一根长长的头发,又轻轻一松手,那头发便轻飘飘地落在肖南回的眼前。 “孤的椅子,睡得可还舒服吗?” 肖南回浑身一抖,刚直起来的身子“扑通”一声又趴回了地上。 “回陛下,臣不知......不知......” 不知道你就是皇帝啊!要是知道你就是皇帝还用得着费这番功夫吗?你是皇帝你不早说?!害得她在霍州呕心沥血地谋划,还以为玉玺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等下,他是皇帝,那霍州之行期间宫中又是何人坐镇?义父是否知道此事?如若不知,她如今知道了会不会连累他? 肖南回心中一阵嘀咕琢磨,面上神色变幻非常,自己却浑然不觉。 丁未翔在一旁瞧着,实在瞧不下去,狠狠咳嗽一声。 地上的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臣、臣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皇帝换了个姿势,懒懒摆摆手,丁未翔闪身出了大帐,片刻后大帐外连守夜士兵换岗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肖南回意会,口不停歇地将夙平川遇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结合在碧疆的所见所闻,分析了一番当下局势。她本想将仆呼那与安律的事一同上报,但又觉得此事太过离奇,现下说出来有捕风捉影的嫌疑,于是暂且按下不表。 期间,她时不时地望一眼那人脸色,却半点情绪痕迹也找不出。 小半个时辰过去,该说的都已说尽,空气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皇帝半阖着眼静坐在那里,连衣服上的一个褶皱似乎都没有动过,过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吐出四个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这就完了? 肖南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顺便为自己耗费的那些许口水感到不值。 “陛下,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 “卿不远万里、风尘仆仆、着实辛苦,这便下去歇息吧。” 她对这场突然结束的谈话感到十分不习惯,原地踌躇了片刻,那要人命的声音便传了来。 “怎么?是要歇在孤的坐榻之上吗?” 吓人。 太吓人了。 肖南回节节败退,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了大帐。 第68章 天成治军之法严厉,严禁流言碎语。 士卒间若乱议军政之事,一旦发现便会被杖责后除去编制,此生不得再入行伍。 话虽如此,这人的心却是管不住的。 最近,天沐河旁的天成军营里,不少人的心里都在嘀咕那件事。 那天夜里黑羽营的前哨抓到一个南羌俘虏,还是个女人,身上居然带着月前失踪的左将军的腰牌。 俘虏营严审这女犯一天一夜,却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人经不住折磨咽气了,草草埋了河道边。 当然,被埋在河边的并不是肖南回,此刻她正躺在自己的小帐子里百无聊赖地挖沙子。 那黑羽营不愧是跟着皇帝混出来的近卫,一个个干起活来心狠手辣、摧枯拉朽,也就花了个把炷香的时间,便将她的替身和后续的“死亡”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她心知皇帝肯定动了心思开始布局,却不得知其中细节,那晚面圣过后被塞在主帐旁边不远处的小帐子里,没有圣上口谕不得外出。 在知道了皇帝是钟离竟后,她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在此事上吃亏,她的任务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就是不知伯劳那边是否顺利,有没有找到夙平川等人,夙平川那倔驴又是否会乖乖跟着去晚城。 不过若论身手,她对伯劳可是有十万个放心。 这样算来,要是能想办法与肖准联系一二,她此次西行就算得上十足的圆满了。 正胡思乱想着,这帐子的正主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帐外温暖的阳光倾泻了一瞬间,照亮了一个身材瘦高、眉眼细长的女子,手里还拎着一只大桶。 下一秒,那帘子便被毫不留情地放了下来,帐内恢复了一片阴冷。 肖南回已经换回天成男子的装束,非常不雅观地将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奈何某人抠门,连炭火也不肯烧上一块,仍是冻得她鼻涕直流。 搓了搓爪子,她实在难掩不满:“莫春花,你若是想冻死我便直说,我可以将这帐子上的毡毯撤了,给你省省力气。” 那叫莫春花的女子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桶放在地上。 “陛下说你是行伍出身,正经从过军的,如今来看也不怎么样嘛,从头到脚娇气的很。” 肖南回被噎的一口气堵在胸口。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娇气。她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便是个不娇气的,也没必要自己讨罪受。何况你这帐子里是配了炭火的,为何不用?” “这炭火何其珍贵?上阵杀敌的用不上,你又凭什么用?” 得,这是嫌弃她好吃懒做了。 她是不知自己先前为了天成的这场仗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倒是连块炭也不配用了。 多说无益,她本来也不善与人计较,何况对方还是个比她小几岁的丫头。 左右聊下去给自己气受,她决定换个话题。 “带了什么来?” 莫春花没说话,将那桶上的盖子掀开来,一股热气腾腾的羊汤味扑面而来,肖南回咽了咽口水。 莫春花白了她一眼,从身上摸出两块冷掉的馍,熟练地掰碎进一旁的碗里。 她皮肤透着些天生的蜜色,那并非是这岭西的风沙所致,而是南羌人特有的肤色。但她体态纤细、眉目娟秀,却又不似南羌人的长相。 肖南回起先也有些疑惑,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莫春花是颜广的女儿,但却是个不能归入族谱的妾生女,因此只能跟了生母的姓,名字起的也甚是随便。其实若只是妾室所生倒也不至如此,但那妾室却是个南羌女子,是早年颜广驻守西部的时候收下的人,起先也只是当做粗使女婢,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了孩子。 莫春花倒是个性情豁达之人,秉承了南羌人特有的简单直接,又挑了几分她老爹身为天成人的傲气,虽说身世破落的很,却生生活出几分“郡主”的味道。 她立志要帮她爹做事,跟着许多郎中巫医学过手艺,想要日后在军中某个职位,可以和父亲一样随军出征。当然,颜广并不如此打算,他发愁的从来都只有女儿的婚事,此次让她跟了来也是意外。 皇帝不知为何将自己身边那金贵的瞿家医者遣了走,荒蛮之地又去哪里再找个可靠的人来?虽然心中有所不愿,但颜广最终还是将莫春花带到了营中。 不过皇帝没用上,倒是让肖南回赶上了。 她低头看了看大腿上包扎过的地方,觉得有点痒,可能是伤口开始愈合了。 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抓,才伸出一半便“啪”地一声挨了一巴掌。 那始作俑者看都没看她一眼,不慌不忙地继续掰着手里的饼。 肖南回讪讪揉了揉手背。 原是她在郝白那小白脸那里嚣张惯了,如今报应来了,竟让她赶上个脾气不好的,活脱脱一个小杜鹃,便是伯劳在这里,恐怕也不是对手。 除去脾气不好、又不肯给她添炭火外,莫春花对她还是不错的。 肖南回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将滚烫的羊汤浇在盛了干馍的碗里,原本是最没滋味的干粮,如今竟有种比肩山珍海味的架势。 就冲这做饭的手艺,她什么都能忍。 “你与皇帝之前见过?” 莫春花突然开口,肖南回嘴里塞了东西,只哼唧一声。 哼哼,何止见过。 “陛下虽然话不太多,但性子最是宽容大气,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他这几日不让你出去,看起来似乎有些计较。” 她、她之前都做了什么...... 她和皇帝抢过客房,说他是鸡鸣狗盗之徒,动过将他拉皮条到妓院去的想法,还徒手撕过他的衣服,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眼神不大好...... 肖南回悲愤地舀起一块大饼,又往嘴里塞了一勺。 “瞧你这样子,看来是没少做亏心事。” 这她就不爱听了,她提着脑袋为皇帝做事,怎倒是成她的不是了? “我瞧你年纪尚轻,不与你计较。我先前与他相识的时候,他根本没说自己是皇帝。” 当然,莫春花压根不信,看她的眼神像看个傻子。 “你咋不说皇帝是你拜把子兄弟呢?” 肖南回只觉得无力:“是真的!他同他那面瘫侍卫合起伙来骗我,还说自己复姓钟离。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哪有人会姓那么个姓......” “肖大人。”莫春花熟练地将碗筷收到一边,“我且问你,烜远王尊姓为何?” 她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夙。” “那我天成皇族尊姓为何?” “......夙。” 这些她当然知道,可是...... “那你还说什么蠢话?” 蠢话?哪里蠢? 她决心扳回一局:“你聪明,你倒是说说看,皇帝叫什么名字?” 莫春花果然梗住:“我、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你也不知道啊。” 莫春花被踩中痛处,秀眉拧成倒八字,就要显出南羌人的本色:“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名为尊者讳,你懂个屁。” 肖南回啧啧嘴:“还名为尊者讳呢?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掉书袋的架势可比肩那城北书苑的教书先生了。” 莫春花瞪她一眼,“呼啦”一下站起身来,直奔她的床榻而去,抱起上面的被子毯子使劲一卷。 她脸色不妙,喃喃开口:“我不过顶你两句,你便要收了我的被子冻死我吗?” 莫春花不言语,又大跨步走到墙角,直奔她私藏在破毡毯下的几个硬饼子。 这回她可坐不住了。 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省下来的饼子啊!没事做的时候拿起来啃两口也是好的。 肖南回一个飞扑就挂在了莫春花身上,却也不敢真的伤了她,只能掰着她的手指“抢救”自己最后的一点物资。 就在此时,帐子入口闪进一个人。 “莫姑娘,可收拾妥当了?陛下已下令即刻拔营,还请不要误了时辰。” 肖南回正熊抱在莫春花身上,闻声回头,正对上丁未翔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是什么眼神?定是和他那主子学的这阴阳怪气的神态,真叫人心烦。 她鼻孔出气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拔营就拔营,也不提前和她知会一声,害得她还以为...... 等下。 “你、你方才在我帐外站了多久?” 丁未翔懒懒看她一眼:“没多久。” 这话听着只让人更着急:“没多久是多久?!” 她方才那一通关于皇帝的编排,他究竟听没听到?听到了多少? 丁未翔不再理她,转身便往帐外而去。 肖南回急了眼,从莫春花身上跳下来一个疾走便撩开帘子,奔出帐外。 久违的自由空气涌入她的鼻子,她还没来得及吸上几口,一口漆黑的破麻布袋子便劈头盖脸地落下,将她扣了个严严实实。 她下意识一个肘击,反手去制对方的关节,却被一招比她熟练百倍的大擒拿锁住了胳膊肘。 “丁未翔!有本事你别蒙我的脸,咱们堂堂正正比上一场......” 嘴上这样说着,她的另一只手迅速摸向一直束在后背的平弦。 然而某人显然十分了解她的套路,她的手还没摸到就觉得后背一空。 “你再叫,我就只能将你敲晕了。” 肖南回瞬间蔫了下来。 她知道对方说到做到,而她确实不想再挨拳头了。 丁未翔不再说话,她听到莫春花低声与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随后她被人拉上一辆车。 车子在营地中穿梭,四周充斥着车马移动和盔甲摩擦的声音,却鲜有人声,这也足见黑羽营军纪之严。 虽然目不能视,但她的感觉还是十分灵敏。在之后大半天的时间里,她先后换了三四辆车,其中有拉运军械的车,也有物资军粮的车,想必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存在。 最后一次换车时,她一直被缚的手才被解开,四周空气明显安静下来,温度也高了不少,这是良好的密闭空间才能有的氛围。 这是一辆马车。 转念她便想到,行军途中还能坐在马车里的人,掰着手指头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肖南回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能听到车厢里另一人的呼吸声,但却无人说话。 她像只呆鹅一样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便将刚刚得了自由的双手慢慢抬起,先摘了套在头上的布袋子。 此时已是深夜,车厢内光线柔和,除了角落里炭盆中的一点红光,只有一盏烛火,她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适应了过来,视线落在不远处坐在软塌上的男人身上。 他不再着那清冷的月白色,换了件漆黑的裘衣,晦暗不明间,他仿佛与身下那张黑色兽皮融为了一体,却衬得那张脸玉色冷然。 皇帝没有看她,面前的小案上是堆积如山的简章,他一卷卷地看着、手上做着批复,面上半点神情也无。 这情景,倒是让她莫名想起离开霍州的时候、与他同乘一车的那段时日。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正寻思着是否应该出声说点什么,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与孤同乘一车,你可介意?” 你塞都把我塞进来了,还假惺惺地问什么呢? 努力按下翻白眼的冲动,她低头怂道:“与陛下同乘,是臣的荣幸。” 她实在不擅长说这些违心的鬼话,语气间的生硬听起来像另一个人的声音。 “肖南回。” 被点名了。 几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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