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次的敲击不同于中午,不再是撒野般的狂放和不羁,起初时快时慢,金属的脆亮与鼓面的闷响交相糅杂,并流畅地重复着同样的节奏,渐渐的,击打速度愈来愈快,却又起降得那么自如,那么张扬,甚至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似能将方圆百米以内的空气穿透、悉数爆裂,碎成细小却锐利的固态冰刃,直扎耳膜。 归庭月的呼吸在加快。 她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经意踮起,还打起了节拍。 而在这之前,她已将它们看作一对可有可无的废品。 她匆忙下床,再度拉开窗帘。她的视线如月球表面寻求其他生命体的探测器,飞速地在对面楼的每扇窗户上刮扫。 鼓声持续了很久,但视距有限,归庭月无法锁定目标。 她转头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更为开阔的窗前。 打开窗页后,鼓声更加清晰了,像是一种大范围的魔法,令人怦动,也令人神往。 归庭月撑高远眺,仔细辨认,企图找到对方的具体位置。 楼下有两个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走过,也惊奇地扬高脑袋,努力找寻鼓声的源头。 李婶婶见状,走过来停在她身畔:“我刚还想叫你出来听呢。” 归庭月依旧目视窗外:“你能听出是从哪边传来的吗?” 李婶婶细听片刻:“我看就在对面。以前没有过啊,是新搬来的么?” 归庭月站稳身体:“或许吧。” 可惜找不到到底是谁在敲。 幸运的是,之后几天,归庭月都能在下午四点至四点半听到鼓声,她也依此摸清了对方的练鼓规律,会选择避开容易打搅其他住户的时段。 她的日记里有了新内容,不再只是阴云笼罩的绝望,关乎鼓声的描述加入其中——有节奏,有形态,有色彩,甚至是感悟和幻想。 感悟它们给她带来的生机和涌动,幻想这种绝妙音律缔造者的模样。 “兴趣”、“盼头”、“怦然”……这些尘封甚久的词汇,开始在她脑海中显印出曾经的轮廓。 她每天下午都会在客厅窗后坐上半个钟头,脚跟摇摆,指节轻叩,听完对面打鼓的全过程。 女孩的面容虔诚且专注,如同朝圣或祷告。 李婶婶察觉到她精神状态的变化,有天下午买菜回来,特地跟小区里相识的保洁唠家常,套出了总爱敲鼓的那位新住户到底住在哪栋和几层。 回来后她兴冲冲分享给归庭月这个新消息。 原来他真的住对面那栋楼,跟自己同层,房号也是1203。而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翌日,熟悉的鼓声再度点燃傍晚,归庭月跑来窗边,惴惴不安地将视线聚焦到与自己平行的那户人家。 她没有发现情有可原。 毕竟按照房屋结构来看,朝向她视角的地方是厨房和卧室,而他大概率不会在这两个地方打鼓。 打那日起,归庭月逡巡蹲守在客厅窗后的时间逐天拉长,从四点半离场变成拖延到五点,五点半,六点,晚餐时分偶尔也会端起碗筷,拿对面亮灯的窗扇当下饭菜。 归庭月感觉自己有点疯魔了,像一个逐渐失去理智的私生饭。 还好她本就是个精神病患者,李婶婶对此的反应只有欣慰而非怪异。 几天下来,通过对屋主每日动态的观察,归庭月断定他是一名男性,身材高瘦,喜欢穿深色系衣服,不怎么进厨房,房间窗帘也极少打开,宛若孤岛踽踽独行的黑鲸,几乎不会浮游出海面。 距离有碍,她不能看清他长相。 但已经足够了。 在做出更多逾距的举动前,归庭月这般告诫自己。 事实证明,感兴趣是难以抵御的病菌,越是强抑,越是肆虐。 一个星期后,归庭月屈从于自己的好奇心,网购了一只小巧便携的白色望远镜。 卖家大力推荐说适合用在演唱会和看话剧,那么她拿来一睹“爱豆”的芳容和演出,应该也没那么不妥和不堪。 更何况她只打算看一眼,只需一眼,她就能释怀,就能安定,就能心满意足,就算完成任务。 第二天从李婶婶那里拿到快递后,归庭月回到房内,拆包取出,简单调试了一下,便怀揣着这只“八倍镜”,准时来到她固定的信徒座位。 四点零三分。 鼓声果然响了,今日的鼓点又有了变化,诸多高低音交替,炫技般变幻莫测,快到不似出自人手,是盛夏冰雹,来势汹汹,也是秋雨滴沥,久可穿石,中途间或炸开惊雷,给人以独立成团的错觉。 归庭月本就紧张,此时加上鼓声渲染,心已蜷皱到极点,目光发颤地盯着那一边。 但奇怪的是,男人没有练满半小时就结束敲击,接而似元气尽去般再无声息。 四周鸦雀无声。 归庭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担忧地皱起细眉。 也是此刻,锁定的窗后忽有人影显现,正是那个鼓手。他仍穿着黑T,直直冲厨房水池的方向走了过来,而后停住。 他的位置刚好正对着她。 机不可失。 归庭月后退两步,掉头瞄了眼,确认李婶婶在心无旁骛地哼着小曲备菜,才小心将兜里的望远镜取出,左右掰开,架至眼前。 调完焦,男人的上半身顿时直迫眼底,清晰到如近在咫尺的胶片电影。 一刹间,归庭月的心跳频率不输刚刚的鼓点。 男人上身微倾,在搓洗双手,手臂因使力而筋络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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