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身为潇洒地招招手,似乎就要飘然离去了。 见状,谢怜厉声道:“不要走!!!” 他毫不犹豫地翻过城墙,纵身一跃。 这一生之中,谢怜曾无数次从极高之处往下跳。仗着他法力高强,武艺精绝,每一次他都能安然落地,每一次他都骄傲恣意,每一次都是一个标准的神话里天人登场的情形。可这一次,他不再是个神话了。一落地,一阵钻心剧痛传遍全身。 他摔断了腿。 摔断了腿,其实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好了。只是,从那日以后,谢怜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仿佛诅咒缠身一般,噩运如噩梦一般连连不断。败了第一场,就有第二场,第三场……其实他还是那么竭尽全力,但不知为何,明明就算按实际年龄算他也才刚及弱冠之年,握剑的手却已经开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颤抖了。 他满心恐惧,而且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恐惧。到了后来,不光是信徒们,原先十分敬重他的将士们也都渐渐失去了耐性。 许多人中开始流传这一个说法:这是什么武神,分明是瘟神吧! 但谢怜什么也不能反驳。因为他自己也在怀疑:莫非他真的变成瘟神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了。对仙乐国而言,真正的灭顶之灾,是人面疫,终于完全失控了。 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四千人……到后来,谢怜已经不敢去问,今天又有多少人传染了。 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这一日,天界终于传达了一个消息给他:太子殿下,该回天界了。 这一趟回去,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风信和慕情都难得的有点儿不安起来。谢怜却仿佛松了一口气,反而像是解脱了。 他对那二人道:“走之前,我想再去个地方看看。” 风信道:“去哪里?” 谢怜道:“太苍山。” 沉默片刻,风信道:“别去了。” 谢怜却已自顾自地走了,两人拦不住他,也只好一并跟上。 三人徒步上山。 就在这座太苍山上,第一座太子殿拔地而起,第一尊神像也落成于此。不过,那三千弟子早被尽数遣散下山,现在的皇极观,只是一座空观罢了。 走到半山腰,谢怜向下望去。只见皇城里处处都是一簇一簇的明亮火光,映着漫天星辉,甚是好看。风信却愤怒至极,骂道:“这群疯子!” 谢怜定定望着那火,风信再次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这段日子,风信骂了谢怜无数次:你是喜欢给自己找苦吃还是怎么样?但其实谢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只知道,只要他又有一座宫观被人烧了、砸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亲自过去看一眼。看了又不说话,也不能阻止,只是眼睁睁的站着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也不知道。 这时,山上也有火光亮起。风信惊愕万状,道:“怎么他们居然连皇极观也不放过?!这些人是被挖了祖坟还是……” 话音未落,他就闭了嘴。因为他想起来,眼下仙乐国许多人的处境,比“被挖看祖坟”更悲惨。 不过,这火起了一会儿,又灭下去了,似乎是给人扑灭的。这下风信更惊了。因为这些天来,只有人敢放火,从没人敢扑火。若是有人阻拦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放火砸殿,甚至只是劝解一句,就会被等同“瘟神”谢怜本人,往死里打。看多了这样的事,三人早就不敢再在凡人面前显灵了,俱是隐了身形。 一路都听到乒乒乓乓的斗殴之声,上山一看,果然,供奉谢怜的仙乐宫早被人拆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个大殿的架子和四面墙还在,偌大的神台上早就没有神像了,而有一群杂七杂八的人正在这残破的大殿门口打成一团,边打边叫嚣:“你这狗杂种!死小鬼!你他妈是在这里给你老婆破的处还是怎么地,这破烂观是你的命根子不成?!” 谢怜一看就知道,这伙人肯定不是出于愤怒才来砸他庙的,只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流民,或是为趁火打劫,或是单纯图个好玩儿,就来烧庙了。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到底砸他庙的到底是什么人了。在这一阵狂殴乱斗中,一个少年凶狠的声音穿透了夜空:“滚!!!” 仔细看看,这竟是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厮打。而且,这一个人才十几岁,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丝毫不肯示弱,也不落下风。但毕竟以一对多,那少年已是满脸血污皆是伤痕,脸都看不清了。风信道:“这小子,长大了必是一条好汉!” 这时,忽有一个汉子眼露诡光,搬起一块大石便要砸向这少年后脑。谢怜下意识一挥手,那人搬起的石头反弹,砸到他自己的脸,惨叫一声鼻血狂飙。那少年一愣,回头提起拳头又是一通砰砰哐哐的暴打。他打人的架势太可怕,把一群成年人都吓跑了,边跑边指他,虚张声势道:“妈的!等着!等着老子带人来收拾你!” 那少年冷笑道:“敢来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那伙人吓得够呛,跑得更快了。那少年骂完,冲去一旁已熄灭的火堆上狠狠踩了几脚,把粒粒火星都踩得气绝了,这才进去大殿,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抚平了放在台上,最后,才靠着神台,在地上坐着出神了。 第75章 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6 谢怜走近前去,发现这少年放在台上的竟是一张画。落笔稚嫩,一看就是没学过画的人画的。然而一笔一划都认认真真,俨然是一幅太子悦神图。看来,这是用来代替那尊被他召走的神像的。 风信道:“画得很不错!” 这么多天来,风信好容易才见到一个还肯维护谢怜的人,方才就赞不绝口,激动得恨不得上去帮他打架,现在看这少年自然是感觉什么都不错的。慕情没说什么,但似乎叹了口气。谢怜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画。 也并不如何明显,只不过如一阵清风拂过罢了。那少年却蓦地把头从双膝上抬起,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容仿佛瞬间被点亮了,道:“是你吗?” 风信惊道:“这小子怎么这么贼?” 慕情则道:“走吧。” 谢怜微一点头,正欲转身,那少年却扑上神台边缘,呼吸微微急促,道:“我知道是你!殿下,你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闻言,三人皆是一愣。那少年似乎极为紧张,握拳道:“虽然,你的宫观被烧了,但是……你不要不开心。我今后会给你造更多、更大、更华丽的、谁都比不上的宫观。没有人会比得上你。我一定会的!” “……” 三人默然无语。 这少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鼻青脸肿,惨兮兮的,却说着这样有志气的豪言壮语,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知作何感想。仿佛是怕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对方耳中,他双手拢在嘴边,冲神台上那幅画大声道:“殿下!你听到了吗?在我心中,你是神!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听到了吗?!” 他是如此的声嘶力竭,以至于整座太苍山都为之回响:——你听到了吗! 谢怜突然哈哈笑了一声。这一笑太突兀,把风信和慕情都吓了一跳。谢怜边笑边摇头,那少年自然听不到,但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四下环望。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脸颊上。这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目,一刹那,他眼中映出一个雪白的倒影。一眨眼,再睁眼时,那倒影就消失了。 见谢怜居然显形了一瞬,风信道:“殿下,你刚才……” 谢怜迷茫道:“刚才?哦,我快没法力了,刚才一时没控制住,不好意思。” 那少年站直身体,揉了一把眼睛,似乎还在努力挽留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影子。谢怜却闭上了眼,半晌,道:“忘了吧。” 终于得到了回音,却是这样的三个字,那少年先是目光一亮,嘴角上扬,随后又是一怔,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来,道:“……什么?忘了什么? 谢怜叹了口气,对他温声道:“忘了吧。” 虽然这少年可能已经是他所剩无几的信徒之一了,但如果要因为信仰着他而遭受如此不幸,承受这些谩骂、痛殴与侮辱,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看到这孩子拼了命地守护这座已经连神像都没有了的神坛,这种于心不忍和担忧甚至远远超过了感动。 那少年怔怔不语。 谢怜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很快你就会忘掉啦……没有人会记得了。” 吃了亏,挨了打,这孩子自然会慢慢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慢慢的也就会离开了。 可听到这一句,那少年睁大了眼,忽然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下一行泪水,在他脸上冲刷出一道苍白的痕迹。他颈间的喉结动了动,道:“我……” 风信似乎有些不忍,道:“殿下,别说了。你又犯禁了。” 上天庭的召令下达时,已经明确了禁止谢怜再在凡人面前显灵。谢怜道:“嗯,不说了。不过,反正已经犯禁那么多了,不差这几句话。” 这一句,他就没再让那少年听到了。三人下了神台,朝残破的大殿外走去。夜风袭人,谢怜摇了摇头。 照理来说,他是不可能会感觉到“冷”的。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真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寒。 谁知,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少年忽然在大殿内喃喃道:“不会的。” 他分明看不见谢怜,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对的方向,冲了出来,对他的背影道:“不会的!” 三人回头,只见在黑夜里,那少年一双眼睛亮得摄人心魄,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似怒似悲,似喜似狂。 汹涌的泪水中,他道:“我不会忘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 ———————— 那夜与花城分别后,谢怜很是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半月的魂魄需要安养,可这菩荠观里,除了咸菜坛子也没有让她安养的地方,于是便把她拜托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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