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是后天因为接触了某种东西而被熏染成这样的。至于这种东西是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马车便突然一顿,缓缓停下来。 丁未翔的声音随即在车门外响起。 “主子,前面过不去了。” “出了何事?” 马车外安静了片刻,随后车厢门被拉开,丁未翔披着蓑衣的身影露出一半来。 “主子要不要亲自看一下?” 肖南回还在偷瞄身边的人,那人却已轻轻牵起她的手。 “那就看一下吧。” 潮湿的空气涌来,带着江水的腥气。 肖南回惊讶抬头望向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昏河河畔。 上一次入霍州的时候,她与伯劳两人快马加鞭,也行了十几日才抵达边境。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将将十日,马车更不比快马,竟然已到了跃原镇。 这里还是一样的泥泞、一样的脏乱,各地赶来的车队马队汇集在一起,等着登上大沨渡渡口的渡船。 眼下,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牛羊牲畜正在暮色中缓缓蠕动着,将跃原那本就狭窄坑洼的路面堵了个严严实实,不远处几名放牧的人正在吆喝着驱赶着畜群,但保守估计,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尽数通过。 “无妨,就宿在这一晚吧。” 丁未翔得了指令,将马车就近赶进草棚内,取了避水的斗篷递给两人,随后便打头向着那间熟悉的客栈走去。 咚咚咚,三声敲门过后,那面熟的掌柜的还抱着他的手炉,一双眯眼仍是没睡醒的样子,头也不抬地敷衍道。 “抱歉啊这位公子,小店客满了......” 他正说着,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 熟悉的字条,熟悉的红印。 掌柜的惊愕抬头,待看清雨中的三个人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变幻莫测了。 “天字号房,劳烦掌柜的带路。” 眼见那掌柜的哆哆嗦嗦移开脚步、屁都没敢放一个,肖南回这叫一个解气啊。 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可算是领会了。 一跨进那客栈摇摇欲坠的大门,她便不自觉地用余光瞥了眼四周。 屋内仍是那破烂的五六张桌子,桌子前后左右仍是挤满了人。 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在安静地喝汤吃饼,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看他们这三个抢了上房的住客,更没人因此露出艳羡的目光。 肖南回有些悻悻,正要收回视线,可下一瞬又突然顿住。 离她左前方最近的一桌坐着个牧民打扮的汉子,一只胳膊搭在桌上,将将露出个侧脸来,莫名地有些眼熟。 然而不论她如何回想,死活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身后丁未翔已同那掌柜的拿了钥匙、准备上楼去,她站了一会还是跟了过去。 经过那汉子身边时,她心中突地一动,鬼使神差地摸出一枚铜板丢在地上。 “这位兄台,你的东西落下了。” 那大汉身影一顿,下意识便低头去看。 这一看令他完全露了正脸,而就这短短一瞬间,已经足够肖南回想起她究竟在何处见过此人了。 “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前方的丁未翔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一阵白光在狭小的客栈内亮起,数十把凶器顷刻间出鞘。 而比所有刀客动作更快的,是那客栈掌柜肥腻的身体。不知何时,他已经麻溜钻到了桌子下面。 “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各位大爷......” 肖南回恶向胆边生,朝那露在外面的半个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闭嘴。” 第149章 记忆的生成过程是很奇怪的。 有时候你同一席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茶喝酒上七八回,也不见得能在大街上认出其中一两个人来。 可你若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追杀过一回,他便是化成灰你也认得。 即使当时的情形是四下皆黑、而你又疲于奔命。 肖南回的记忆就是这么被唤醒的。 在穆尔赫的时候,她曾与伯劳夜探邹府,入府后却遇府中护卫追杀,费了几番周折才躲过一劫。当时那带头的侍卫很是尽心尽责,狂追了她三四道门、五六座院子。 而彼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多之后,她竟会在大沨渡一家破旧客栈中与他再次相遇。 那牧民打扮的大汉显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而与他一起埋伏在此的其他人更是不知。 他们之所以会拔刀,只是因为那正准备上楼的青衣刀客拔了刀而已。 而事实上,丁未翔也只是拔了刀而已。如果他想动手,或许眼下根本不会有这番对峙的场面。 而他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想来也是判断过:这些聚集在客栈中的人里,并没有真正的高手。 想到这,肖南回的身形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直直对上那大汉,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是邹府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那大汉没料到自己底细竟被当场拆穿,面上是一番表情,到了嘴里却又是另一番话了。 “你在说甚?听不明白。” 肖南回笑了。 看来这邹家平日没少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护卫头头显然先前不知追杀过多少人了,早已不记得她这样一号“小贼”。 然而还没等她上前一步去自报家门,一旁一直沉默的男子便开口了。 “既然是在待客,主人何故还不现身?” 嗯?这话不像是说给眼前这些人听的,所以果然是有人一早便料到他们会来,甚至知道这间客栈是某人常用的落脚点,所以提前占了这里守株待兔。 客栈内静悄悄的,一阵穿堂风刮过,掀翻了那扇破门板。 门板吱嘎吱嘎地在脆弱的门枢上晃动着,冷风夹杂着细雨灰尘一股脑地灌进来,将所有人都吹得睁不开眼。 可眼下这光景,谁又敢真的把眼睛闭上呢?于是乎所有人又不得不尽力睁大眼睛,生怕一个眨眼,便失了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他。 他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门站着,等了一会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便作势踏上通往二楼的第一级台阶。 就在他将将迈出那一步的时候,“砰”地一声,那间熟悉的天字一号房房门被人推开,走出一个面容白皙的少年来。 那少年分明是赤州人的样貌,秀气中略带一丝阴郁,身上穿着的衣裳却很是艳丽诡谲。头顶毡帽,脚蹬长靴,裙裾上五颜六色的绦染点缀着兽牙,腰间系的是一条蛇皮软鞭,鞭梢一抹殷红,透着一股毒辣,和它主人的样貌气质相差甚远。 少年居高临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客栈中的三个不速之客,好一番思辨考量,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举着刀的丁未翔身上。 “你就是阿婆让我等的......那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肖南回缓慢地看向丁未翔,丁未翔此时的模样确实是这在场所有人中最有气势的,手里的刀也是在场所有刀剑中最亮眼的。 可怜那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侍卫,缓慢看向自己的主人,只可惜他的主人并无开口解除误会的意思,于是他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装下去。 “不知小郎君在等何人?” 少年手一撑,从那二层楼的阑干处直接翻身而下,一双皮靴踏在桌板上,震得那酒壶碗筷乒乓作响。 肖南回挑眉。 好一身破烂的轻功。 “你问小爷,小爷便要回答你吗?” 噗嗤。 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被嘲笑的小爷瞬间怒不可遏。 “有甚好笑?!” 肖南回收敛笑容,故作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欠揍。 “不答便不答,谁稀罕知道?” 她身旁的男子面上清淡如水,说出的话却是火上浇油。 “既然阁下不知在等何人,不如在此想想清楚,我们几个另寻别处落脚便是。” 言毕,三人默契转身,鸟都不鸟那天子房的客人,直奔门外而去。 “大、大胆!我话还没说完,你们要去哪......” 听得背后一阵风声,肖南回下意识往旁边一闪,一记血红色的鞭击闪电般炸响在她耳侧,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离他的后颈不到半尺。 就这一瞬间,她注意到那条软鞭的鞭梢并非一水的红色,而是由许多细小密集的古怪文字所覆盖,远看才好似连成一片。 这兵器有什么古怪她不得而知,她只道自己皮糙肉厚,挨上一下或许不会怎么样,可若是打在那人身上...... 得寸进尺,约莫如此。 不等丁未翔发难,她已经一把抓住那鞭梢,再一用力,那少年便被拉到近前来。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但更多地是一种被踩中痛脚的恼羞成怒。 “你放手!” 她冷笑一声,握着鞭子的手更用力了。 身旁的男子轻声道。 “无妨,放手吧。” 她这才放手,那少年较着劲的身体瞬间接连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在一名大汉身上。 没什么比自己的主子不堪一击、又当着敌人的面出糗更能令人觉得羞耻的事了。 肖南回觉得现在整个客栈里最尴尬的人就要数那一屋子摆着拔刀造型的大汉们了。 他们的刀还没有收起来,眼睛一时间也不知该看哪里,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客栈的地板和那桌子底下的掌柜。 少年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浑身上下的兽牙都气得抖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肖南回掏掏耳朵,还未来得及嘲上两句,身后突然响起那人的声音。 “知道。” 整间客栈唯一没有佩戴兵器的那个人径直走向少年。 他的脚步很轻、动作很慢,说话时的姿态很柔和,但你若对上他的眼睛,便能知晓那是一双幽深似渊、寒如远星的眼睛。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需要兵器的。 “天色已晚,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困乏,不如早早上路。还是说你沈家已经破落至此,连艘船都没有备下?” 沈家? 肖南回愣住。 眼前这上蹿下跳、叽叽歪歪的毛头小子,竟是霍州沈家的人? 少年也呆住,似乎是在纠结眼前的情形,究竟是令他挽回了一些颜面、还是更加难堪了。 许久,他才站起身、又恢复了出场时的神色,散漫中透出几分不服管教的倔强来。 “见了阿婆你们若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定要把你们投到江里去喂鱼!” 当然,他似乎自己也是知道这话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于是不等话音落地,便已走到客栈外。 外面的雨停了,风还在刮着,小半个时辰前便在路上堵着的大群牛羊几乎还在原地未动。那些慵懒温和的牲畜在这雨热之中摇着尾巴昏昏欲睡,有些已经开始进到马棚之中去抢槽里的豆子吃起来。 那少年见状,抬起软鞭轻轻在空中一挥。只听一声脆如惊雷的鞭响,那成群的牛羊瞬间惊醒,随即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开一般,你推我挤地走向两旁,生生让出一条道来。 肖南回看得称奇。 这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放羊的本事倒很是不错。 不远处那几个表情懒散的牧羊人听到鞭声纷纷肃穆行礼,她这才算是彻底看清了今晚这局势。 不论是那阻塞道路的牛羊畜群,还是客栈内一早布好的埋伏,都是为了让他们耽搁在跃原镇。 今夜的大沨渡根本无船可以离开渡口,若想离开此地,只有踏上他沈家的甲板。 可转头看到那一地的牛屎羊粪,肖南回的神色又便得复杂起来。 好好一场请君入瓮的大计,竟让个头脑不大灵光的小屁孩生生演成了一出闹剧,实在可惜。 不远处的少年丝毫不知,他收了鞭子,似乎便忘记了先前受过的屈辱,用看那牛羊一般的眼神看向他们三人。 “走是不走?难道等我来请?” 肖南回心知这一趟应是必走无疑,但嘴上仍是不想饶了对方。 “你个半大小鬼,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少年气急败坏回过头来,刚缠回腰上的鞭子又蠢蠢欲动,挣扎了好一会才作罢,只扔下一句话。 “我姓沈,叫沈林林。至于要去哪里,你们上了船自然知晓。” ****** ****** ****** 六月的昏河水量充沛,匆匆地向着东边而去,几乎要与绛紫色的天边融为一体。 今晚的月亮大的吓人,低低地坠在天幕底下,仿佛再重一些便要落入那滚滚江水之中。 尖尖的船头破开浑浊的江水,宛若穿行于冥府彼岸之间。 船上的人各个正襟危坐、面目凝重,好似要去赴一场阎王小鬼的夜宴。 越是没人说话便越是安静,越是安静便越是没人愿意先开口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就是这么来的。 整艘船上论起在安静中装死的功夫,无人能排在皇帝之后。其次便是丁未翔,再其次便是方才客栈的那群大汉,再再次之或许是那沈家少年郎。最后的最后...... 肖南回清了清嗓子。 她憋得实在难受,几乎喝光了面前竹几上的一整壶茶,此刻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借口。 “请问,还有茶水吗?” 船上依旧无人应答。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终于睁开眼,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出门在外,有些事就不要计较了,莫要让主人家面子上过不去。” 这话一出口,一直待在船头的少年瞬间就坐不住了。 “不就一壶破茶?谁说不给你了?!茶呢?给她上茶!”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从甲板上由远而近,一壶冒着热气的茶瞬间摆在了眼前。 论起这说话戳人心窝子的道行,她果然差得甚远。 肖南回心下暗叹,刚要拿起那茶壶,突然视线便停在了那送茶的中年妇人脸上。 如果说客栈里遇到一个邹府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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