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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树下的雀鸟尸体,床头出现的血色抓痕……弟子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失控,故而将拂雪师姐相赠的留影石带在身边,试图探究失去记忆的这段间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可有证据?” “没有,动手之人十分谨慎,他知道我身上携带着留影石。而那些莫名其妙的痕迹,最后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灵希面无表情,但很快,她又道:“但留影石的存在,我曾故意泄露给周围的人知晓。我在留影石上涂抹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粉,只有一种特殊的灵蝶才能闻见这股气味。这药粉哪怕沾到一星半点,气味也会经久不散。那人取走了我的留影石,为了不留后患,必定会找地方销毁。” “他若销毁了留影石,身上必定会沾染药粉的气味;他若没有销毁留影石,留影石便会留存当的影像。” “请长老允许我寻找这枚留影石的下落。” …… 在确认过灵希的身体已无大碍之后,宋从心碍于同脉师姐的身份,为了避嫌而没有继续参与灵希的后续审判。 无极道门内,一些前来参加分神大典、但因为仪典还未开始便在九宸山上闲逛的宾客们被宋从心突如其来的封山令吓得不轻,四处探问无极道门弟子发生了何事。这种紧要关头之上,明尘上仙却不知所踪,以致晋升掌门之位的宋从心不得不出来坐镇山门。 玄中道人在上清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能修士,他出事总会有人过问一二。若是解决不当,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非议。宋从心调度无极道门弟子安抚来宾,统一解释宾客们的疑惑。大部分来宾还是讲理的,就算有脾气暴躁的,看着笼罩苍穹的剑光与站在无极大殿前的银发女修,也会十分自觉地安静下来。 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之前,无极道门弟子并没有任凭流言蜚语肆虐,一句「出了人命,与外道有关,请稍安勿躁」便制止了闲言碎语的流传。 打听到些许消息的来宾都不由得嘶了一声,面上掩不住牙疼的表情。 拂雪道君的分神大典上闹出血光之灾,这跟打无极道门的脸有什么区别?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要为了封山这点小事闹起来。否则就是连着无极道门与拂雪道君一起得罪了。更何况无极道门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只说要搜查疑犯,除此之外依旧好吃好喝地待着。偶尔来人问两句话,态度也称得上友善,立场友善的宾客自然不会对此感到不满。他们都老实安分地在自己下榻的院中待着,等待无极道门之后发布的公告。 而坐镇山门的宋从心看着逐渐隐没天际的太阳,思考着玄中道人身上的异样。她倒是不担心玄中道人能逃出师尊的手掌,师尊既然让她不要忧心,那便意味着他有把握解决玄中道人带来的后患。怀疑这一点简直就是轻看了师尊,属实没有必要。 宋从心思考的是别的事情,玄中道人不能轻易丧命。因为他是外道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背后还牵连着庞大的利益关系网。事关上清界被外道渗透的阴谋,撬开玄中的嘴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宋从心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掉玄中道人的缘由。 宋从心想不通的,是玄中道人究竟是如何修成分神,并且还隐藏自己外道的身份的?先前在无极大殿中,玄中道人分明已被师尊的剑气点破了丹田、摧毁了筋脉。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个再不能动用灵炁的废人了。但即便已经变成那样了,玄中道人依旧可以使用神通,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逃走。 宋从心想到了雪山中与黑衣人的那 场缠斗,在知道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之后?_[(宋从心也从当的细节中咂摸出几l分古怪。玄中道人分神期的修为是货真价实的,不可能是凭借丹药或是邪法堆砌上去的。因为分神期是天之道的一道天堑,假借外力是不可能在这个位阶中站稳跟脚的。 明月楼主给出的情报中,玄中道人在金丹期时曾私下收购缓解走火入魔的灵丹妙药,证明他当时分明心境有瑕。而雪山一战中,黑衣人的剑术也给宋从心一种十分强烈的违和感,当时宋从心评价黑衣人「虽是分神修士,却如空中楼阁般外浮内虚」,黑衣人当时那副明显被人踩中痛脚的模样也证明宋从心说中了对方的心事。 但之后黑衣人斩出黑流火的一剑却堪称神妙,其神熠熠,其威煌煌。剑之刚直,跃然于表。若是以剑观人,宋从心恐怕也会对使出这等剑法之人心生好感。 不过,那剑法实在太「正」了。因为太正,所以才显得不同寻常。说句难听的,那根本就不是玄中这种小人能使出的剑法。这就好比宋从心去使一手情意绵绵剑,属实是连最憨厚老实的老饕师弟都要大喊「呔何方妖孽竟敢冒充首席师姐」的程度了。 那剑法究竟出自于谁?除玄中道人以外是否还能复辟这种完美的「伪装」?若是能,后的上清界恐怕便不得安宁了。 玄中道人身上还有诸多疑点,他身后牵系的阴谋还笼罩在迷雾之中。看着太阳的最后一抹晖光被云层吞噬,宋从心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希望师尊能留玄中道人一命吧。 …… 留一命,可能吗? 玄中道人在夜色中狂奔,破损的丹田与畸变的血肉让他像一只伛偻腰背、用皮囊兜着一腔脓血的怪物。他皮肤青黑发紫,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人样。但他却不敢停步,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他不敢使用空间术法,畏惧会被那人捕捉到裂隙的波动。在逃出云州之后,玄中道人利用这个道理反行其道,撕裂了许多通往不同地方的裂隙,希冀能借此牵绊住那人的脚步。而他自己则踩在神舟大地之上,用缩地成寸的术法赶路,甚至连凌虚御空都不敢。 快点,再快点!玄中道人的五官被狂风扭曲,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狼狈的、不顾仪态的奔跑。 万丈霞光逐渐被暮色吞没,就像无可悔改的宿命逐渐靠近一样。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散之时,玄中道人有一瞬间识海一片空白,心中一层一层翻涌而上的是难以遏制的绝望。他机械而又麻木地往前奔跑,扭曲的肢体传来幻觉般的疼痛与解离的恐慌。他额头冷汗津津,就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剑悬于他的颅顶,下一刻便要自他的脖颈斩下。 玄中道人拼命地、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吐息都竭尽全力,仿佛这是最后一次。 他逃离了云州,逃离了山门,直到筋疲力竭,步履蹒跚。因为感到干渴而停步,想在路边的溪流中汲水之时,玄中抬头,才发现月亮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柳梢。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他还活着。玄中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这、这是否意味着,他顺利逃离的那人的慧眼?他抓住了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幸存下来了? 依那人的性子,若要杀他,完全没有必要等月亮升起。所以他是被他故弄玄虚的术法蒙蔽了?还是太过傲慢,有恃无恐,所以才让他得逞了呢? 玄中道人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尽快找个可以安歇的地方,分裂正道内部的计划已经失败,殿主决计不会为了他而对上魁首,甚至为了掩盖神主的秘密,殿主很可能会反过来将他杀人灭口。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人样,后也会被无极道门追杀。唯有寻一无人知晓的死地改头换脸,才有机会卷土重来。 不过,不要紧,不要紧。玄中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指腹在脊骨上流连不去。只要祂的骨头还在,就算丹田筋脉被废,他也能在极短的时内重回巅峰。神主大业即成,届时,明尘又有何惧?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惊惧与死里逃生的狂喜,玄中道人扭曲畸形的躯体再次没入夜色。 他没有回头,因此他并没有看见,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途之上都蜿蜒着古怪的、泛着些许金色的墨迹。 就像一道以神舟为纸、仓促落墨的败笔! 拂雪道君 狼狈奔逃之时,或许是出于自己不够谨慎以至沦落于此的悔意,又或是怨怼苍天不公的愤恨,玄中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玄中,曾经无极道门的内门弟子,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他也算天资绝俗,少年成名,性情乖戾,有过许多朋友,也有过许多仇人。他一百三十五岁成就金丹,意气风发,凌云壮志。在长老们询问他希望留在宗门内继续深造,还是迈向九州独闯天下之时,玄中选择了后者。 在上清界中,金丹期修士已被允许独掌一派,背靠无极道门这座大山,玄中道人接手了远在陌州的苍厥门。最开始,他踌躇满志,一心想着培养自己的班底,对宗门也称得上亲力亲为、殚精竭虑。但很快,残酷的现实便予以了玄中沉重的打击,神舟疆域广袤无垠,区区金丹期修士,在上清界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玄中年少时,是崇拜敬慕过明尘掌教的。 他直至今都还记得,自己还是无极道门弟子时在内门初次拜见明尘掌教的景象。那时的玄中眼高于顶,除修为境界高于自己的人外谁都看不上,师长苦口婆心地教导他不能以单纯的修为高低将人作二六九等。玄中面上应是,心里却始终不以为然。 他迈过门槛,朝着山门走去之时,耳边听着师弟师妹们叽叽喳喳的叫唤,说是各大门派因何事登上了九宸山,试图向明尘掌教讨要一个说法。玄中心中不屑地嗤笑,抬头时却见一道人影自远处走来。那人出现之时,周遭一切人声与景致都沦为了陪衬。那些平里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各派精锐围在他身旁,纷纷扰扰的声音却不入那人之耳。他熟视无睹,从所有人面前走过,不为任何人停步滞足。 那强大而又傲然的姿态看得人目眩神迷,明尘掌教似光,而其他人都不过是循光而生的浮土。 明尘掌教对少年时的他来说,就如同青云之上的道标、指引前方的明灯。 “我将来想成为明尘掌教那样的人!” 他说出这般话时,向来苦着一张脸看他的师长便会舒展眉目,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师长大抵是觉得他是想要成为明尘上仙那般照拂四方、救度苍生之人。但玄中知道不是,他是想要成为明尘掌教那样高高在上、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至高者。 玄中生性慕强,觉得人生在世便应当似明尘掌教般凌于众生之上;玄中傲慢自负,认定自己迟早能达到明尘掌教所在的高度。 可他忘了,他将弱者视作尘土,别人自然也能将他视作尘土。 一次魔患事件中,行事过于激进冲动的玄中落败于魔修之手。在胜者的冷嘲热讽之中,他因为明尘掌教的威名才从忌惮无极道门的魔修手中留下了一条命来。但魔修依旧将他打得半死,甚至挖断了他的筋脉。虽然不至于让他成为废人,但玄中无法忘记那种铭心刻骨的疼痛以及屈辱。 他变得急躁,变得易怒,他急于求成,渴望飞升。他掠夺宗门的资源用在自己的身上,对至高者的崇拜与敬慕也变成了憎恨与嫉妒。 “天道残酷如斯,不争不抢??[,何能登仙?!” 玄中看见了那时的自己愤恨扭曲的脸。 “行走于长生大道的人如何能像抱团群聚的羔羊般软弱?若不允杀生,这世上仇怨何解?若不允掠夺,强者如何超脱而出?这世间唯一颠不破变不得的大道就是弱肉强食,非要族群遵循规则而生,那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发现自己走火入魔之时,玄中最先感受到的是恐惧,他四处寻找灵丹妙药,拼命为自己的异况描补。喊着「踏破规则」的人却没有在规则外自力更生的勇气,他咒骂上苍不公,焦虑于大道将毁,崩溃于堕仙入魔后可能出现的畸变。他恐惧着,憎恨着,怨愤着……然后,有人找到了他。 “我们为何非要遵循明尘的道理不可?”那人循循善诱,这般问他,“只要我们的灵魂不变,血肉不过是苦弱的累赘。即便舍弃这具躯壳,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是啊,既然要与天道争命,又何必介怀手段以及方式?玄中看见自己在笑,惶惶不可终的恐惧与绝望终究还是被狂喜与贪婪替代。他相信,只要他有朝一成为至高者,他也能像明尘上仙一样责令世人遵守他的道义,为天下定下「规则」。只要他足够强大,谁敢非议他的对错? 内心已然扭曲,玄中却又很快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皮。「仁义道德」可是好物,既能为自己镀上一层金身,稍加打磨又能成为无往不利的锐器。 从最初恐惧堕入魔道、不想经历肢体的变异,到后来坦然接受血肉的畸变,将换骨换皮视作寻常,这个转变究竟需要多久? 没有想象中的漫长,也没有他人预料中的短暂,只是不知不觉、蓦然回首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放弃自己为人时的所有,坦然无比地接受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了。躯壳坏了,换一个就好;资质不好,换一个就好……只要祂的骨头还在,只要祂的骨头还在,他就 “谁的骨头?” 一个清淡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宛如一道雷霆直击玄中的识海,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玄中不敢抬头,他发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隔着一张桌案,玄中能感觉到自己身旁也有一人落座,但他却不敢偏头去看。他手肘支在两膝上,瞳孔不停地收缩、放大,捂在脸上的手不停地颤抖,然后是肩膀,脊椎……他浑身都克制不住地颤抖,并且幅度越来越大。 浑浑噩噩之中,玄中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身旁的人仿佛在翻阅案宗或是卷轴。他没有开口说话,似是体贴地给予玄中接受现实的余地。两人便这般无言地静坐,那人翻阅书卷的声音没有听过。但每隔十数息才响起的一声纸张的脆响,却让凝固仄的空气越发沉入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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