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炉未卜（1v1）_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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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蹲下身，拿起一旁的小喷壶，给它们细细地喷了些水。喷着喷着，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深夜的小区里，早已不剩几户人家的灯火了。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夜色一片荒芜的寂寥。我哪里也去不了，这些日子以来，只能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江亦淮的身边。一夜未眠的江亦淮，第二天居然破天荒地将屋子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研究所、合作公司、他的学生，都给他打来过电话，他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每次都只是淡淡一句：“我刚经历丧偶之痛。” 想我和江亦淮相伴二十余载，他在我死后这般模样，我反而有些看不懂了。他绝不会在我死后掉哪怕一滴眼泪，这是我早就了然于胸的事实。他说过他不会在科研以外的事情上倾注半分情感，就是这样。说实话，我甚至觉得，他会是第一个从我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的身边人。 ……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难过。他的冷漠深植于骨髓，近乎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神祇般的淡漠。可他现在的反应，又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比如，他正盯着我从布拉格旅行时给他带回来的那个天文望远镜模型，已经盯了整整一个下午了。门铃响了，他动作迟缓地挪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老周，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的老邻居，也是江亦淮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 “老江啊，这不是出来遛弯嘛。” “喏，小区门口那家新开的梅干菜烧饼，给你带了两个尝尝。” 江亦淮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移到那油纸包着的烧饼上。不得不说，老周不愧是他的好友，江亦淮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怎么进食了。老周心里清楚，没有我，江亦淮连最简单的饭菜都不会做。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般流淌在门廊上，江亦淮侧了点身子，将老周让进了屋。半晌，他才用一种轻缓到近乎飘忽的语气说： “她的葬礼，连你都受邀参加了。” 一句话，直接让旁边正想开口寒暄的老周没了声音。 “……” “咳，老江啊。” “都过去了，人死为大，节哀顺变。” 老周在江亦淮家陪他坐了一会儿。江亦淮本就是个不爱言辞的人，这会儿更是沉默得可怕。老周低头看了看手表，还不等他开口告辞，江亦淮就已经先说了： “你赶紧回去吧。” ……这脾气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留。幸亏老周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在门口道了别。临走的时候，老周却突然又探回了身子。像是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目光里似有悲悯在涌动。 “晚凝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说羡慕我。” “羡慕我什么呢？” “羡慕我会钻研学问，能听懂那些深奥复杂的理论。” “她说，如果她的脑子也能转得再灵光一些……” “老江是不是就能跟她多说几句话了。” 夕阳的残红映在老友的眼底，江亦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江啊。” “一颗真心捧到一个人面前，不是为了让那个人……” “把它踩得稀巴烂的啊。” 我倚靠在门框边，看着江亦淮依旧在整理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他已经忙活了一整个晚上了，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他翻到一本相册，轻轻打开。里面是我精心整理的、我俩为数不多的合影。其实真的很少，江亦淮顶着那张从小到大都招蜂引蝶的脸，却偏偏不爱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