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看如何才能报了这个仇罢了。 他搭着眼帘,只将她先前放下的药碗重新搁回她面前,然后才抬眸:“可以喝药了吗?” 周满忽然有些头痛:“这什么?” 王恕道:“我翻过了一些医书,‘待日晞’的毒有药可解,这是我近日来试过效果最好的方子,你若连续服上十天,差不多能将根骨上所沾之毒根除,对将来修炼的影响不大。” 周满只道:“岑夫子已留了话,命春风堂为我诊治祛毒,以便将功补过,无须你操心。” 王恕便看向她:“你信得过他们吗?” 周满似笑非笑:“那你我便信得过了?” 王恕的眉头瞬间皱得死紧,那双好看的乌沉眼眸里,一股怒意重新涌出来,一伸手便要将这药碗端回来,似乎因她这话生了气。 然而方端到一半,便忽然停住。 周满挑眉:“愣着干什么?端走啊。” 王恕隐忍着,硬将那一股怒意压回:“我说过,你是我的病人。周满,我不上当。” 那一碗药,第三次放到了周满面前。 这一次,一并递到她面前的,还有一小沓折射着辉光的洞明金纸。 王恕只道:“你若真的信不过,可以每次验过毒再喝。” 周满将那一小叠寸许见方的金纸接在手中,再看看眼前泥菩萨这一副不看她把这一碗药喝了就不罢休的架势,一时觉得自己太阳穴发紧,突突地跳起来,连着眼角都要跟着抽搐。 那药碗里苦味儿扑鼻而来。 她终于没忍住问:“有没有……” 不需要她把话说完,王恕已经了然,头回显出一种冷酷无情的姿态来,竟道:“这次没有。” 周满:“……” 什么叫“这次没有”?意思是你明明带了但就不想拿出来! * 夜色已经渐深,学宫西南角塔楼附近,坐落着一间幽静的院落。 庭间怪石嶙峋,青竹临窗而栽,廊下开着的却是一丛丛未经打理的野花,透着点懒得雕琢的自然朴素。 岑夫子就在东角的书房内,对着半幅挂画静立。 大约戌时末,原本漆黑的廊上,忽然燃起了一盏盏灯,仿佛一路感应着谁的存在,从远处一直亮到庭院这边。 于是他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在门前的那一盏灯也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亮起时,岑夫子转过头,便看见了手持一根藤杖走进来的韦玄。 两人看起来是差不多的年纪,一般地老态。 韦玄先看了那挂着的半幅画一眼,然后才不无讥讽地开口:“岑夫子与韦某可一向是泾渭分明。怎么,今日连夜都要请我来,莫非是学宫中出了什么处理不了的大事,想让韦某人搭把手,帮个忙吗?” 岑夫子只道:“等闲自不敢劳动韦长老大驾。只是你王氏的明争暗斗,如今已波及到学宫之中,甚至影响到了学宫其他人,我自该找韦长老谈上一谈。” 韦玄道:“那你不该去找王诰,甚至找他老子‘苦海道’王敬吗?找我有什么用呢?” 今日春风堂的事,早已传到了他耳朵里。 岑夫子又是怎么处理此事,他当然也了如指掌。 韦玄冷笑一声:“身为堂堂化神期修士,却连个小小的‘讳言咒’都解不了,难道夫子还能指望别人?” 岑夫子终于被他这般的态度激怒,也冷下了脸来,连着声音都变得一片凛然:“找王诰?王诰远在神都,难道有胆给整座学宫投毒吗!分明是你王氏荐进来的这个周满,胆大包天,自己被投毒之后就给所有人投毒,生怕事情闹不大,还要栽赃嫁祸,让别人背黑锅!” 今日春风堂,旁人或许糊涂,可岑夫子岂能看不明白?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满腔怒意:“不仅行事邪性,且还有恃无恐!这就是你王氏现在推崇的手段,这就是你王氏倾力也要培养的客卿吗!” 韦玄竟忍不住笑了,一张苍老的脸上也出现了几分戾气:“邪性又怎样,投毒又怎样?若非你剑门学宫的疏漏让她中了别人投的毒,她哪里用得着这般处心积虑去查幕后凶手?” 岑夫子一怔,继而更怒:“你早就知道!” 韦玄道:“我当然早就知道。她得知自己被投毒的第一时间,便知会了若愚堂,要等到你们学宫这边反应过来,只怕她人都不知凉了多久了。” 岑夫子攥紧了手,一股骇人的压迫力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所以是你默许甚至合谋了这次投毒,学宫里其他人的安危你们便全然不顾吗?” 韦玄藤杖一杵,狠声道:“旁人安危又有什么要紧?我王氏这一脉,只看周满一个。她若出事,这座学宫,凡有过失者,谁也别想活!” 岑夫子竟感到了一种寒意:“这周满,究竟是谁?” 韦玄却并不回答,只道:“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事。今日这一趟,韦某本可不来,可专程来了,就是想让岑夫子你知道,她在学宫中做任何事,都有我王氏这一脉在背后支撑。谁若想害她,便是与我韦玄为敌,与半个王氏为敌!” * 燃着的灯盏里,灯芯上爆了朵灯花。 周满终于还是捏着鼻子把一大碗药灌了下去,险些被苦到呕吐,连着喝了两盏茶,方才将那苦味儿压下去几分。 这时的脸色,看上去甚至还不如喝药之前。 她随手将已经空了的药碗扔回给王恕,咬牙切齿道:“药熬这么苦,你是在故意报复我吗?” 王恕把空药碗放回提篮:“良药苦口,向来如此。” 周满瞬间气不打一出来,直接下了逐客令:“药已经喝过了,你该走了吧?” 王恕原本就是为送药而来,见她的确将药喝了,自也没有多留之理,只向她道一声“我明日再来”,便告了辞,拎了提篮,走过去将门拉开。 只是才跨出门,一抬眼,已不由停住脚步。 周满在房内看见他忽然立着没动,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事吗?” 王恕没有回答。 周满便皱了眉,起身走到门口来,顺着王恕目光一看,却是不由一怔:“金不换?” 金不换长身立在廊下,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柄合起来的洒金川扇,扫了二人一眼,却是似笑非笑看向王恕:“我也住在这边,遇到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话说着,便拿扇子随意斜指对面某一间屋子。 王恕还记着他先前怂恿周满为恶的那一桩,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转身就要走。 只是走出去不远,又把脚步停住。 他考虑片刻,终究还是回头提醒了一句:“你在春风堂为周满说话的事,传得连孔最都知道了,宋元夜当时在场,宋兰真也会知道。” 金不换便轻轻笑了,道:“我知道。” 王恕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这回是真走了。 金不换与周满都立在这边廊下,看他那穿着一身旧道衣的清瘦身影被廊上点着的灯涂上一层昏黄,渐渐远去,消失在东舍门口。 周满口中还残留着散不去的苦味儿,这时却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金不换目中有些复杂:“生气也生不久,菩萨这个脾性,太容易吃亏……” 周满笑道:“可你金不换,难道不正因为他是这脾性才愿意跟他做朋友吗?” 金不换斜眼看她:“你就不是吗?” 周满十分坦然:“我是坏人嘛。坏人除了害人之外,仅剩的乐趣不就是欺负好人吗?” 话说着,也看向金不换。 一时间,四目相对,各有各的深意。 金不换的眉眼在灯影里模糊,凝望她许久,忽将那潋滟的眉梢一挑:“所以你选的是哪边?” 周满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先前金不换给的炒花生还有剩。 “啪”地一声,她单手捏开一枚,眼底透出点淡淡的邪气,只冲金不换一笑:“这还用想吗?” ——善虽好,难存世;恶,自当以更恶制! 第057章 丹药 那一枚花生捏开了壳, 她拿出里面的花生米来,吃了一粒。 金不换见了,终于笑起来。 有的默契不必言明。 夜色已深, 周遭屋舍灯光渐次熄灭, 周满只同他道了一声“早点睡”, 便直接回了屋。 但金不换知道,这一天晚上,注定有许多人会彻夜难眠。 一次投毒事件, 一个中毒的周满,一名枉死的仆役, 岑夫子发落了三家势力, 乃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 各家关起门来未免有些兵荒马乱。 王氏青霜堂一向有两位执事,如今只是卸任了一个徐兴, 且本身嫌疑最大, 算不上无辜,倒还没出什么乱子; 宋氏绮罗堂这边却未免觉得自家是被牵连, 遭了无妄之灾, 高执事对宋氏一向忠心耿耿, 从未出错, 现在忽然将他卸去,却不知一时间谁能顶上他的位置, 未免让宋元夜倍感头疼; 陆氏春风堂更是彻夜灯火通明,一来是要遵照岑夫子之命彻查上下环节, 二来周满中毒损伤根骨, 春风堂必得早日拿出医治的方案,方能挽回受损的信誉, 重新聚拢人心。 大医孙茂与其他大夫一块儿,对着那“待日晞”的毒丹研究了一整晚,翻了许多医书,也还没什么头绪。 次日一早,参剑堂无课。 春风堂这边一阵合计,还是决定先看看周满的情况,再看是否能对症下药,是以天亮后,便由大医孙茂带着几名大夫与药童,从春风堂出来,亲自到东舍为周满看诊。 昨日周满带着全学宫的人一块儿到春风堂闹事,言语间就没几句客气,还累得春风堂遭了岑夫子训斥,孙茂对这么一名女修当然没有任何好感,只是为了表现春风堂对此事的重视,为了给对方调理解毒,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到得周满门前时,这位大医便停下了脚步。 边上一名药童上前叩门。 周满一身玄衣长袍,眉目清淡,将门拉开,抬头瞧见廊上这一干人等,尤其是站在前面的孙茂时,眉头不由跳了一下。 药童躬身道:“周姑娘,您先前因春风堂的疏漏中毒,孙大医与诸位大夫今日特意来为姑娘诊脉治毒。” 周满于是忽然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孙茂自是以为她是没料到春风堂会如此有诚意,毕竟连自己都亲自来了,算是给足了她这个苦主面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呢? 他只道:“虽然此毒难解,未必能有太妥善的方案,但我春风堂愿尽全力一试,必不会有所慢待。” 话说着,手一挥,便要让大家进门。 可谁料,周满站在门口,纤细的手指搭在门边,一点也没有为他们让路的意思,竟道:“不必了。” 众人顿时一愣:“不必了?” 孙茂不免审视她:“‘待日晞’之毒损伤根骨,你既有神气不宁的症状,可见此毒威力已现,于你修行必有不利之处。你不治了吗?” 周满实话实说:“不是不治,只是不用春风堂来治。孙大医高名在外,我这般无足轻重的小小人物,又怎敢劳动您大驾亲来?春风堂若是真觉得自己有错漏理亏之处,不如把你们那点不多的愧疚折算成丹药灵石给我,还实际一些。” 这话她是发自肺腑,然而落到春风堂众人耳朵,却全成了嘲讽。 折算成丹药灵石? 春风堂掌管医药,又有成名的大医孙茂坐镇,在学宫中地位一向超然,别说是寻常学生,就是各位夫子有个什么病痛要治,都得自己到春风堂来。如今他们一行人,甚至连着孙茂在内,亲自来为她看诊,她不仅不心存感激,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与折辱他们有何区别! 众人脸色皆难看起来。 孙茂目光也陡然一沉,但尚能按捺怒意:“周姑娘若是记恨昨日之事,实在大可不必,毕竟根骨是你自己的。我等今日前来已是看在岑夫子的面上,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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