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的静寂后,她没忍住笑出声来,满含着辛辣的讽刺:“收我剑兰,是欠我人情;借我牡丹,便不算欠么?” 周满依旧平静,淡淡道:“借这一朵牡丹,他日你杀我时,也不必欠我人情。” “……” 宋兰真无言。 园中清风吹过,那朵雪白的剑兰,静静卧在匣中。 有那么一刻,她心中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她:你应当把这一朵兰花连匣摔下。它不是你的,也不为你开,你也该与它、与过去,彻底做一个了断。 可就像昨日她从尘埃中将它拾起一样…… 手中那木匣,忽然重若千钧。 十余载精心照料,而今一朝花开,哪怕不为为自己,可又怎么舍得? 紧紧攥着的手指,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了,宋兰真不愿在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只自嘲地笑了一声,慢慢将那匣子放回桌上,却道:“你来晚了。我师尊镜花夫人,昨日回来,便恼羞成怒,一把火便焚去了这园中所有牡丹……” 周满闻言转头,这时才发现周遭果然一片狼藉。 所有昨日理应随着武皇那道金铃绽放的牡丹,已然狼藉,姹紫嫣红不见,只剩满园焦土。 但宋兰真抬手往东面一指:“只有那座法阵里,尚有几株完好,你自便吧。” 那是挨着避芳尘东墙下的一块角落,想来平日里所植的都是珍奇异种,才会有专门的阵法笼罩。此刻阵法虽然破碎,但那一角果然有几株牡丹摇曳在晚风中。 尤其是其中一株豆绿,花瓣重叠,宛若冠冕,神光非常。 周满于是想,这一朵足可补前世之憾。 她笑笑,轻声道过谢,便向这朵牡丹走去。然而,就在她弯身伸手,要将其摘下之时,却见前面焦黑的泥土中伏着极不起眼的一朵。 寻常的红白杂色花瓣,甚至已被烈火灼焦,沾满灰土。 怎么看,它也丑陋落魄…… 及不得这一朵被阵法保护妥帖的豆绿万一。 可这一刻,周满看着它,看着它倒伏在泥中的姿态,竟忽然有些怔忡。 第158章 叙往事(修) 客人来了又走了, 园中只留下那朵豆绿的牡丹倚墙开着。 宋兰真原地立了许久,却忽然不很明白。 但转念又想,自己何时明白过?正如昨日剑台春试, 明明剑首已唾手可得, 可生死之际, 她却偏偏要舍命与张仪一搏。就连武皇的金铃为她响彻,那般万众瞩目的时刻,竟也不见多少欢欣, 只是独个转身走远…… 没有人能理解周满,她似乎也不需要旁人理解。 直到那一刻, 宋兰真才隐约察觉:所有人, 包括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世家骄子, 所渴望、所争夺、所梦寐以求的剑首,在周满眼底, 或许与年幼稚童手里争来抢去的弹珠毫无区别。在他们斗得头破血流时, 她早已从他们身旁走过。只是谁也不知她究竟要去哪里…… 高执事小心地候了好一阵,才上前问:“小姐, 我们现在?” 宋兰真终于回神, 只道一声:“走吧。” 桌上放着兰花的那只匣子, 在短暂的沉默后, 被一只手轻轻合上。 青鸟驾着鸾车,振翅飞向云外。 学宫中最后一批属于世家的修士也撤走了, 只在夕阳微红的艳影里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剑顶之上,岑夫子等人伫立遥望, 皆肃穆不语。 日沉, 夜幕轻纱似的罩了下来。剑阁飞檐下飘荡的铃音,随之变得低柔和缓, 仿佛在向人诉说什么。 剑阁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望帝坐在昏暗的墙角,用那皱如橘皮的手拢着案头那盏油灯,慢慢将灯芯点亮。一小簇火苗,“啪”地轻轻爆了一声,燃起来,将阁中那尊高大的武皇造像照得亮了一些。 这时他听见脚步声。 那名自铃响后便消失了整整一日夜不见踪影的年轻女修,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狼藉一片,残血未干,甚至还溅了不少泥点。但她带了一朵牡丹,一朵看上去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的牡丹。 焦黑的花瓣,像在烈火里烧灼过。 她便将这一朵牡丹,献在武皇座前,仿佛重逢了故人,抬起头来,望着那尊造像俯视苍生的双眼,久久没有言语。 望帝没有打扰,直到压不住喉咙里又一声咳嗽,才打破沉寂:“这时节,蜀地之内,只宋氏避芳尘园中才植有牡丹,但镜花念及昔日与武皇的旧恨,怕早一把火烧之而后快,难为你还能寻来这样一朵。” 周满道:“有更好的,只是我不想选。” 犹记得,前世也是这样寒酸的一朵,武皇未曾嫌弃,在陨落三百年后,依旧在绝境中为她开了一条生路。今生一切倒转重来,她原想换一朵世间最好的牡丹,才往避芳尘去借。可真到要摘下那朵豆绿时,却觉世间并无一朵比焦土里的那一朵更好。 她低喃道:“武皇陛下均天下、等贵贱,料来不会介怀。” 望帝却忽然道:“你与武皇,曾有渊源吧?记得往日此地,老夫问过一次,可你避而不答。如今金铃为你响彻,你仍不愿示人一二吗?” 周满惘然,过了会儿才道:“不过是昔年困厄之际,曾在武皇陛下造像前,有过一番因缘际遇。若无武皇陛下,便无今日周满。再造之恩,不敢有亡。” 依旧是避重就轻的回答,可言辞之间并无作伪之态。 望帝定定看她半晌,也不知想到什么,竟长叹一声:“罢了,既是她选出的人,我问又有何用?只不过如今金铃响彻,你固然风光一时,往后却恐怕要风波险恶,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要杀你而后快。” 周满道:“不就是世家那帮人吗?” 她对武皇与世家的恩怨早有所知:“武皇陛下生前宰割天下时,曾迫使三大世家伏首听令,世家之人对其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在其陨落后,不但毁去她在玉皇顶的道场,甚至连她留在世间的造像,都要一一捣毁。我与神都世家,恩怨本就不小,如今更成武皇陛下传人,想必是险上加险,他们若不想除我而后快,恐怕才是怪事一桩。” 话到这里,却忽然想起前世—— 武皇要均天下、等贵贱,其法旨从来与世家利益相悖,怎会选世家血脉作为传人? 前世她也不是没有生疑。 可她在武皇陵寝拿起倦天弓时,王杀于剑阁悟道突破,金铃骤然响彻闻于天下。彼时王杀有神都公子之名,是天下公认的新任圣主,又得天人张仪辅佐,她再狂妄也不敢想远在蜀州的金铃是隔着千山万水,为自己而响。 然而今日想来…… 她与王杀有剔骨之恨,后来修炼有成,若非金铃为此人所响、令其成了武皇传人,她怎会对他与王氏一再容让,以至于养虎遗患,最终累得自己身死道消、陨落封禅台上? 可倘若这一切从金铃响彻那一刻开始就是个阴谋…… 那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 王杀当然要冒名顶替,一为避免金铃真正选中之人现世,与世家为难;二为保他自己,免得周满来向他寻仇。 一念及此,她感到讽刺,深觉这王杀、张仪二人算尽人心,实在智计阴险,于是笑了一声:“可惜我这人命硬,总不那么容易死的。” 望帝闻言笑起来,可待目光无意间落在灯盏旁那半支残箭上,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晦暗,忽问:“可若金铃所选,并非武皇传人呢?” 周满一怔:“什么?” 望帝见了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看来你也不知……” 周满道:“不是传人,那是什么?” 望帝有片刻的静默,而后抬首望向阁中那尊造像,竟摇了摇头:“我怎会知晓?” 周满错愕:“您不知道?” 望帝叹道:“老夫与武皇,虽同列‘四禅’,齐名一时,可拢共算来,不过三面之缘。” 周满忽然如坠迷雾,只觉此言与自己往日猜测实在大不相同:望帝常年在剑阁之中,对武皇造像而立,分明像有故人交情,关系匪浅,何况彼时“四禅”齐名一时,怎会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望帝似乎知道她心中惊疑,便叙起过往:“三百年前,我四人确实先后封禅证道。青帝起于凉州,修青鸟为法相,以求长生为志,封禅最早;其次是我,本为蜀州无名散修,年轻时谒遍蜀中四门,集四家功法之长,也侥幸证道;武皇成名则在齐州,但出身如何、过往怎样,却从未有过听闻,她初现世间便已有化神期大圆满修为,据岱岳玉皇顶为道场,封禅在我之后;白帝年级最轻,悟道最晚,但进境最快,本是中州名门正派之后,却因仇家追杀坠入江中,险些葬身鱼腹,垂死之际,天降异象,江中鱼生双翼,天上鸟坠为鱼,白帝刹那悟道,舍弃肉身,竟化白龙而起,从此号为‘白帝’……” 周满听到此处,便忍不住朝墙上嵌着的那枚龙鳞看了一眼。 望帝跟着看了一眼,大约是忆及旧事,也慢慢笑起来:“青帝性情淡泊,我趋利避害,武皇桀骜洒脱,白帝孤僻不群,四人心性本不相同,虽为好事者称作‘四禅’,可彼此各在一方,从未谋面。直到那一年,武皇自海外云游归来。” 说来也怪,武皇自封禅后,修为本臻化境,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天人之境,可此次云游归来,竟无寸进。 修行之人,向有“瓶颈”之说。 望帝等人初时听闻,也并不在意。可没料想,忽有一日,武皇闭关出来,竟亲自传讯于凉、蜀、中三州,邀集其余三人,说她前阵云游时得了六枚金乌遗骨。 周满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金乌乃是太阳神鸟,传闻上古曾有十只,齐出为祸天下,大羿为还苍生太平,弯弓射下其九,坠于东海,煮得海沸腾石枯,三月乃止。难道这六枚金乌遗骨,便是她从海中寻来?” 望帝摇头:“她讯中没提,只说这六枚金乌遗骨,神妙非常,能感应调动天下灵气。她欲以这六枚遗骨,在天下铸造六枚剑印,正好覆盖六州,以均平各州灵气。” 周满道:“天下灵气,本来西胜于东,凉州最多,瀛洲最少。凉州灵气甚至结成矿脉,只是气候苦寒,修士不多。但三大世家所在的神都,却离凉州最近,山川形胜,向为灵秀之地。武皇陛下欲铸剑印,则神都灵气定为他地所均,世家想必不允。” 望帝点头:“不错,我等收讯之后,便有这般顾虑,且在此之前,从未与武皇谋面,焉知她是否别有用心?是以我等皆未答允。但此事关系甚大,我等也并未对外声张。可三大世家那边,不知缘何得了消息,从此便视武皇为心腹大患,屡次暗中针对……” 周满心道,武皇来历虽然一向神秘,可性情桀骜却是人所共知,世家这不是找死吗? 果然,望帝说到这里已笑起来:“以武皇性情,邀集我等铸造剑印未果,若无人干涉,或许自己觉得没趣便也作罢了,可世家偏插这一手,反倒激起她气性。三大世家虽强,彼时有道陵真君王玄难、鉴天君宋化极与不夜侯陆尝,可皆不过区区渡劫修为,武皇岂将他们放在眼底?当夜便打上神都,先打沉了陆氏的倒悬山,后火烧了宋氏的列宗祠,连王氏的虚天殿都没能幸免于难,被她一掌掀翻。末了,才放狠话,若世家胆敢再暗行阻挠之事,必叫他们神都覆天作地、翻地为天,三大世家一个不留!” 昔年风采,六州一国,谁不曾闻? 世家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武皇到此尚未尽兴,竟是觉自己一人打三大世家太累,回到齐州后,干脆大手一挥,将山下弟子三千的巨派儒门一并打服收归麾下,从此广罗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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