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突地一笑,把泥钱一收,抬首看向夜空,忽然手指天边明月,问:“你们看它,是满是缺?” 今夜并非十五,千仞剑壁上固然风清月明,可自然没有满月,仅得一轮下弦月,静谧地在云间行走。 王恕与金不换顺她手指一看,却都不敢回答。 周满便想起前世那张仪说什么月满水满,不屑一顾,只道:“人看月,一年只十二日得满,余者日日是缺;可我看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皆满,从无一日是缺。盖因人为外相所惑,月为太阴,日为太阳,太阳之光成太阴之影,人以肉眼视之,自有圆缺。然月本恒满,不以四时而损,不因离合而缺。人间悲欢喜愁,万类生死存灭,于其而言,只弹指瞬息。梢头月,江心月,山上月,我何时看,它——便何时满!” 我何时看,它便何时满! 周满看着明月,金不换与王恕却都看着她,一时皆想:是周满才能说出的话。 剑顶之上,忽然安静极了。 素净月华,落在他们每个人肩上。 末了,是金不换先举酒,与他们一碰,只笑叹周满:“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周满摇头一嗤:“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 金不换一怔,气笑了:“还兴抬杠的。菩萨,你听听,好心当成驴肝肺啊这是!” 王恕眼底笑意温然,谁也不偏袒,只举酒劝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喝吧。” 三人喝酒,各引了一句杜圣旧诗,但在泥菩萨这句后,却是谁也懒得再谈正经话题了,只一会儿讨论回头要怎么应付剑夫子的怒火,又或者聊学宫里最离谱的李谱。 王恕说,此人看似离谱但好像每次都有谱。 金不换不免怀疑,难道他大智若愚? 周满冷不丁来了句,怎知不是大愚若智? 王恕金不换二人于是一愕,纷纷笑出声来,又再次饮酒。 喝到深夜里,大家都有了点醺醺然的醉意,周遭虫鸟声俱绝,周满见王恕腰间还挂着那只陶埙,便借了来,问他怎么吹。 王恕简单教了一会儿。 周满试了试,倒也不难,于是趁着酒意,前世今生皆不去想,只坐在剑阁檐下台阶,吹了几声。 埙声断续,并无哀愁,反倒比王恕以往吹的、金不换以往听的,多一重流风回雪的悠远。 这两人也不知是酒量差些,还是喝得多些,醉意更深,却是坐在更上方的台阶上,一左一右,靠着同一根廊柱,听着周满的埙声。 过了好一会儿,金不换才忽然道:“那日是我失言,若有什么话不妥,别往心里去。” 王恕也道:“是我情急,格外严苛,你勿要介怀才是。” 也无须多言,前嫌便已尽释。 金不换微微合了眼帘,有些累了,便把脑袋全靠在廊柱上,只模糊地道一声:“菩萨,真好啊。” 王恕却坐得直一些,先看他,又看周满,面前有清秋之月,耳旁有静山之风,也慢慢道一声:“是很好。” 今日,在病梅馆中,在就要踏进深渊的那一刻,他所想起的,便是眼前这两个人。 一个曾对他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纵是把漫天神佛搬到面前来,我也只认这一尊泥菩萨。 一个曾对他说,你很厉害,你的本事,远比你以为的更大。只有相信世间会好的人,才能真的让世间变好。 王恕想,他确实很厉害,不仅能胜过别人,还能胜过自己。 人生忽忽,二十载春秋,或许不长。 可旁人活一整辈子,也未必能遇见这样好的两个朋友。他行医问药,见多了人世疾苦、无能为力,从来不信神佛,此刻却感激命运仁慈,好歹为此残生,留了这样一个良夜。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落寞。 他怕将来坦然赴死的那一天,会舍不得。 手掌摊开,那条乌红的命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掌心正中,王恕正自出神,却忽然见得一片鹅绒似的白,落在掌心。 埙声一停,周满起身惊呼:“下雪了!” 金不换在昏沉中重掀眼帘,抬起头来,果然见得天际彤云密布,竟真的有纷扬雪片洒下,极大极快,不一时便落满他们肩头,盖白了群山,也盖白了剑阁的飞檐和高悬的金铃。 三人立在雪中看着,都忘了言语。 直到远远听见几道法宝毫光从高处呼啸而过,转头看,学宫中已经熄灭的灯火忽然亮起几盏,是有人提着灯笼自下方廊院疾步行去。 周满目力绝佳,已认出其中几个是蜀中四门的首座。 于是忽然想,是凉州那边终于有了结果吧? 九月廿三,日莲宗宗主落败,张仪现身祁连,取走凉州剑印,转道南下。 天下剑印六失其五。 是夜,蜀中大雪,万山一白。 第120章 敢问望帝(微修) 中州神都, 很快也飘满了异常的雪花,原本高悬于夜空的明月就好像突然熄灭了一样。 这一场大雪自凉州而来,席卷天下。 神都城内, 陆氏倒悬山某处楼阁, 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原本呆滞看着烛火, 当一片雪花飘进床内时,他抬起头来看着外面无光的夜空,竟是傻笑起来, 不住呢喃:“不亮了,嘿嘿, 不亮了……” 神都城外, 终南山玄都坛上, 那闭关已久落了尘灰满身的老道,也终于睁开了眼, 眸中掠过一缕异光, 却显得格外平静,只是朝凉州方向抬头望去。 仲秋时节便下这样一场大雪, 何况还是蜀中这样终年也见不到几场雪的地方, 未免带着几分不祥的气息。 周满立在剑顶, 久久未动。 下方学宫中那些零星的灯火, 很快朝着深处某座小院聚集,消失不见;西舍方向, 则忽然腾起一道金乌展翅的虚影,犹如黑暗里骤亮的焰光, 破开风雪, 急向凉州而去。 王恕看得清楚,轻声道:“太阳神鸟, 金乌法相,是妙欢喜吧?” 周满静默不语。 金不换也隐约觉得出事了,问她:“去看看吗?天也突然冷了……” 周满眉头慢慢拧紧,却摇了摇头:“不,我在这儿等吧。” 等?在这剑壁之上,剑阁之畔,能等谁呢?王恕与金不换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位本该今日见周满的灰衣老者。 周满既然不下去,他们便干脆陪她等在此地。 酒虽喝了不少,可雪一下,天一寒,人的心弦绷起来,醉意也跟着渐渐消无了。 大雪几乎下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才停,在天将亮的时候,微弱的光线照在雪上,海一样幽蓝。 有那么片刻,周满甚至生出一种错觉—— 今天的太阳,或许不会再升起。 但它还是从狭窄的山坳里慢慢爬了起来,只是或许昨夜雪下太大了,整面日轮看上去是一种低温的淡红,仿佛浮在水里只一层虚影似的,不很真切。 也就是这时候,一道伛偻的身影从下方鸟道步上。 望帝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有学宫诸位夫子,有蜀中四门首座,甚至一些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在看见周满时,他停下了脚步。 三人连忙见礼:“见过望帝陛下。” 望帝的神情有些沉重,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却是先定在金不换身上:“你便是杜草堂新一任秉笔人?” 金不换顿时微惊。 周满与王恕听得“秉笔人”三字,脸上也忽露出了几分异样神色。 望帝身后诸位夫子、掌门更是诧异的诧异,震惊的震惊,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边上立着的三别先生。 但三别先生目不斜视,面容十分平静。 蜀中四门皆在望帝麾下,立“秉笔人”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上禀过的,望帝知晓,并不稀奇。 金不换定了定神,方道:“回禀陛下,正是。” 望帝上下打量片刻,点点头道:“不错。” 后方的三别先生于是面露微笑。 望帝说完,却是又将目光转向他旁边的王恕,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竟问:“你是什么名字?” 旁人自是不太能听出此言机锋,然而王恕竟觉得周身一寒,仿佛在其话音落地的瞬间,便有一股厚重的威压要将他压倒在地! 他缓缓抬首,对上了一双如炬的眼—— 旁人不知他身份,这位六州一国仅存的帝主,岂能不知? 但这一刻,王恕坦然而平静:“晚辈王恕。” 望帝凝视他,眼底的冷意慢慢去了,那一股威压也陡地消失一空,只道:“心性不错。” 最后,这位老者才微微侧身,看向周满。 此时,周满也正看着他。 望帝轻向身后一摆手,示意众人远处等待,自己则向周满道:“进来说话吧。” 周满应声,随其步入剑阁。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入此地。 陈旧的门扇推开,外头清冷的光线投入,打亮了空气里浮动的微尘。左侧墙壁所嵌,是白帝昔年相赠的龙背鳞;右侧角落所置,则是青帝炼药的丹炉…… 然而这些都不在周满眼底。 在踏进剑阁的那一刹,她的视线就已完全被正中那座五丈高的金身造像所捕获。尽管后方墙壁上所绘的五色焰光已经风化剥落,可其头周那日月并行的星辰轨迹,却依旧清楚地向世人昭示着她的身份! 周满神情怔忡,完全无法收回自己的视线。 直到前方的望帝回头看她一眼,忽然问:“你是认得她么?” 周满想,怎么可能不认得? 只是她收回视线,不想引起望帝太多的怀疑,便道:“传闻剑门学宫乃是当年武皇陛下下令建立,这座剑阁也好似依她之命修筑,阁中既有造像,想来除了武皇陛下本人,也不会是别人了吧?” 望帝盯着她,似在衡量她此言真假。 周满正想自己这话有无破绽,是否引起了他的怀疑,可谁想到,下一刻,一道风声已毫无预兆地向她袭来—— 竟是望帝突然向她出手! 周满骤惊之下立刻闪身应对,先挡对方这一掌,又即翻身退避。望帝不用兵刃,连攻她几招,显然并非真的要与她打,只是要试探打。也饶是如此,也使周满应对了个险象环生。 末了她与望帝一掌相对,借力退至门边,方稳住身形。 远处等候在外的所有人见了,不免都是一惊。 望帝却是收了手,但眉头已然紧皱:“你修为虽然不错,可身上为何没有半点你父母的功法?” 周满平静道:“家父十年前便已身故,什么也未曾教我。不管旁人怎么看,在晚辈心目中,他们一个只是平凡的村妇,一个只是和善的木匠,与修界没有半点干系。” 望帝的目光便落在她右手上,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这半指,也是她亲手斩断?” 周满道:“她不愿我学剑。” 望帝沉默良久,不免一叹:“可惜了。你有如此天赋,缺这半指,往后无论如何,终究会差上一线……” 周满实不愿与人叙这些,便道:“往日并不曾听闻他们同陛下有太多交集。陛下要见我,该不是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旧事吧?” 望帝看向她,于是想起了那一封信,终于道:“你怎敢在信中断言,我不能胜张仪?” 周满道:“倘若您以为自己能胜,明月峡一役怎会向世家下手?” 我花将落,百花当杀—— 明月峡一役的目的,是因预判了自己的结局,要赶在陨落之前,削减世家的力量。固然算与世家撕破了脸,可世家力量越弱,后人才更有得胜的希望。 但望帝问的并非此事,只道:“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昨夜,张仪击败日莲宗宗主尉迟宏,凉州剑印也落入他手。但普天之下,大能修士不少,竟无一探知他是如何赢的。昔取瀛洲、夷州、齐州三剑印,不过牛刀略试,以这三州君侯本身所用的功法应对,看不出深浅;及至中州,却又是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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