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阎鹤推开浴室的玻璃门,果不其然在萦绕的雾气中看到镜面上大片的血淋淋血痕。 雾气消散得差不多时,镜子上密密麻麻的血迹也清晰下来,东倒西歪的字迹带着凄厉的怨念,血淋淋地往下淌。 这次不是狰狞骇人的血掌印,而是密密麻麻的扭曲字迹。 ——他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 阎鹤:“……” 他刚看到血淋淋字迹的时候还有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看到上床这个两个字,阎鹤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鬼手本就是恶鬼残留下来的怨念,极易滋长阴暗情绪,被负面情绪主导操控。 没了脑子的鬼手带着被绞杀前的痛苦,凄厉的怨念几乎要冲破宅子,阴暗地朝着卧室爬行 銥誮 。 但没爬两步就被男人硬生生地踩在脚底,用佛珠绞杀干净,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半空。 浴室里血淋淋的字迹也随缓缓消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阎鹤打开窗户通风,在看到地上鬼手阴暗爬行的湿漉水痕后,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一个只会在地上到处乱爬。 一个上床会脱鞋。 他给第二个小鬼上床很奇怪吗? 阎鹤回到卧室,果不其然看到床上的小鬼乖乖地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腮帮子,晃着腿等他。 小鬼什么都没有乱碰,只低头玩着自己的香囊,乖得很。 大概是生前也不常出门,床上的少年皮肤格外白,平日里被灰扑扑的长袍裹着看不出来。 如今单手撑着腮帮子,宽大的灰色袖袍滑落到手肘,一截白晃晃的手臂就露了出来。 阎鹤目光移到小鬼手中的粉色香囊,稍稍一顿。 在他洗澡前小鬼就看着香囊,出来后还在看着这枚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 看得出来小鬼对那枚香囊宝贝得厉害。 慕白确实对这枚香囊宝贝得厉害。 毕竟是花了他两块香火才换来的。 慕白捧着香囊,郑重地拆开,露出香囊里头的犀牛角尖,又郑重地摆在床头柜上。 他摆好犀牛角尖,骨碌碌爬上床,虔诚地对着犀牛角尖拜了拜,希望犀牛角尖能够起作用。 他同他娘一样迷信,小时候他身体不好,他娘还特地给他在寺庙里捐了一座金身。 如今他成了阴间的小鬼,拜不了佛祖和菩萨,也不敢拜酆都大帝,怕拜着拜着把黑白无常这些阴差给拜来。 慕白思来想去,左不能拜右不能拜,但拜拜这犀牛角尖总归还是可以的。 阎鹤看着小鬼低头拆开香囊,本以为香囊里面装的是冰片、苍术之类的药材。 但是没想到给小鬼送香囊的小姑娘格外不同,给小鬼送了犀牛角尖。 阎鹤神色有些古怪。 不仅如此,小鬼还在他房里把犀牛角尖摆了出了出来,还虔诚地拜了又拜。 嘴里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拜完犀牛角尖的慕白爬上床,同平常一样开始趴在床头等男人睡觉。 到了后半夜,慕白发现长舌鬼没骗他。 那犀牛角尖真的有用。 躺在床上的男人睡姿跟平常一样,半夜也不咳嗽了,安安稳稳地睡着觉。 慕白很是高兴,临走前还特地把犀牛角尖摆在床头柜最中间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阎鹤醒来,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床头柜上一个丑不啦叽的犀牛角尖。 它像个大功臣一样被摆在床头柜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阎鹤起初以为是昨晚的小鬼忘记拿走了。 但犀牛角尖旁边还有个粉色的鸳鸯戏水香囊。 按照昨晚小鬼对香囊的宝贝劲,大概率不是忘记拿走,而是故意留在了这里。 阎鹤面色有些古怪,伸手碰了碰那犀牛角尖,发现犀牛角尖干干净净,上没附着什么阴气。 从前他宅子里也有不少恶鬼会留下东西。 但那些东西大多毒辣阴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 他看着犀牛角尖的模样,也不太像是能掀起什么风浪的阴毒东西。 阎鹤其实能够直接用佛珠焚烧掉床头柜上的犀牛角尖。 可一想到昨晚小鬼对着犀牛角尖虔诚地拜了又拜的模样,阎鹤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寺庙里的弘晖,打算找个时间问问清楚。 傍晚,阎鹤去了一趟郊区外的钟明寺。 茂密的枝叶快把寺庙的石阶给遮挡住,朱红色的庙门陈旧褪了色,清寂得只有寥寥几个僧人在清扫地面。 他朝着寺庙后门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庙堂里等着他的弘晖。 弘晖见到面前男人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他转动着念珠,正想说什么时却停了下来。 没等阎鹤开口,弘晖便叹息道:“师父说得不错。” “你手上的佛珠等不到他游历回来了。” 阎鹤微微一顿,瞧了一眼腕骨上的佛珠。 他手上的紫檀佛珠一共由八颗佛珠组成。 这八颗佛珠分别代表的是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八正道(注1) 因为长久以来都在绞杀恶鬼,前七颗佛珠已经产生了细微的裂痕,最后一颗佛珠也在昨晚绞杀恶鬼中开了裂痕。 阎鹤的极阴体质对阴气十分敏感,这串佛珠不仅仅是用来护身,也是用来镇压与隔绝阴气。 弘晖举起紫檀佛珠,细细地对着光照了一会才神色凝重道:“珠子裂得挺严重,估计得花一段时间修复。” 阎鹤嗯了一声,神情看上去并无多大变化。 弘晖叹息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也劝不动你别再绞杀恶鬼犯业孽。” “你注意分寸就好。” 阎鹤极其厌恶被威胁。 从前不少恶鬼知道业孽这事后,以为能仗着面前人不能多犯下业孽,三番五次入宅挑衅,最后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活生生烧成了一罐灰。 弘晖收下佛珠,又递给面前人一些符纸,叮嘱道:“这几日佛珠不在身上,你多加小心。” 阎鹤收下符纸,言简意赅道“谢了。” 弘晖摇了摇头,他笑起来道:“我这些符纸,不过是你给我面子才收下罢了。” 要论起天资,面前人比他要高得多。 弘晖收好佛珠,临走前还问了一句:“对了,那小鬼最近如何了?” 阎鹤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原本就是为了这事而来,被佛珠一打岔,这会都没问出口。 过了好一会,阎鹤才对着面前人答非所问道:“犀牛角尖,你知道一般用来做什么?” 弘晖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道:“犀牛角可入药,对小儿有定精、安神的作用。” “不过大多数犀牛角入药都是用来壮阳补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阎鹤:“……” 他想起那小鬼将宝贝得不得了的犀牛角尖摆在床头柜。 每晚都对着犀牛角尖拜了又拜,看起来虔诚得不得了。 所以小鬼这是在对着犀牛角尖祈祷他壮阳补肾? 阎鹤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情。 小鬼夜夜都在对着犀牛角虔诚祈祷,是在祈祷犀牛角保佑他壮阳补肾。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弘晖握着佛珠叮嘱道:“对了。” “你这几日佛珠不在身边,还得小心那压床的小鬼。” 他的本意是告诉阎鹤如今没了佛珠在身边,阎鹤自身又是极阴体质, 按照面前人对阴气的敏锐程度,那压床的小鬼在夜半时分在阎鹤面前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但阎鹤没怎么在意,只是拿着符纸随意地应了一声。 第 9 章 弘晖看到面前人随意的模样,以为是阎鹤自然是有法子对付那压床的小鬼。 他便收下佛珠,不再多问。 但反而是往常一向沉默的阎鹤,与他同坐在坐塌下,问了不少话。 他问小鬼身上可会有犀牛角尖。 弘晖失笑,他道:“小鬼身上怎么会有犀牛角尖。” “寻常人家在祭祀时也不会烧犀牛角尖给地底下的亲人。” “大概是同其他鬼魂换来的罢了。” 阎鹤重复道:“换来的?” 弘晖斟着茶道:“对,应该是用香火纸烛换的。” “阴间的小鬼都以这个为食。” 阎鹤忽然安静下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压床的小鬼,穿着灰扑扑的宽袍,趴在床上,巴巴地望着他,清瘦得厉害。 看上去不像是个香火纸烛富裕的小鬼。 不难猜出小鬼换犀牛角尖的香火纸烛是勤勤恳恳攒下的。 怪不得昨晚那么宝贝。 看到面前人忽然安静下来,斟着茶的弘晖抬头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榻上坐着的男人没说话,只低头饮了一口茶,许久后才道:“没什么。” 他轻笑道:“从前只遇见过盼着我死的恶鬼。” “还是头一回碰见盼着我好的小鬼。” ——— 晚上九点。 熟门熟路潜入别墅的慕白一飘进客厅,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他动了动鼻子,闻到了客厅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诱人味道。 慕白说不上那味道是什么,但犹如本能,他迷迷糊糊就沿着那缕味道来到了书 PanPan 房。 书房内灯光明亮,古朴厚重的书桌上摞了一叠文件。 办公椅上的男人单手撑着下颚,半垂着眼,神色沉静地看着资料, 慕白舔了舔唇。 他发现越靠近男人,那股馥郁香味就越浓,像是烈日下白玉碗里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一样。 清凉而诱人。 小鬼鼻翼翕动,眼睛亮晶晶地贴着男人。 阎鹤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如往常一样调整腕骨上佛珠的位置。 但却碰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长久以来带在手腕上的佛珠起了裂痕,送去给弘晖修复了。 阎鹤起初没怎么在意。 那串佛珠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压住他极阴的体质,少吸引一些邪祟,而不是绞杀恶鬼的根本。 直到晚上九点多,书房的窗帘轻轻晃动了几下,穿着灰袍的小鬼跟一缕烟一样偷偷溜了进来。 他坐在书桌上,晃着腿看着他处理公务。 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好奇的,小鬼将脑袋伸过来,离他离得极其近。 阎鹤笔尖一顿,他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低着头的小鬼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 因为没有戴着佛珠,今日的他要对阴气的感受要比平日里敏锐上千百倍。 因此今晚,他能格外清晰地察觉到面前小鬼的阴气冰冰凉凉,环绕着他。 今晚的小鬼不知怎么了,眼睛亮晶晶的,对他分外地黏人。 同刚开始趴在床头巴巴望着他的那天晚上一样,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小尾巴。 哪怕看不懂文件,也乖乖坐在书桌上。 坐在书桌上的慕白低头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忽然小声慢慢道:“阎……鹤。” 他念得有些慢,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阎鹤。 原来他新目标的名字叫阎鹤。 慕白抬头,却发现面前男人也抬着头,狭长的黑眸犹如一汪沉静的深潭。 他不知望着半空中什么东西,竟让慕白生出了几分被盯着的错觉。 可面前人只是个普通的活人,不是鬼魂,也不是阴差,并不能看见他。 小鬼扭头望向身后,想知道男人到底在看什么。 在他扭头的刹那,男人起身,微凉的夜风浮动起窗外的枝桠,连同窗帘一起吹得哗哗作响。 男人走到窗台前,系上了轻轻晃动的窗帘。 原来是在看窗帘。 小鬼坐在书桌上,晃着腿,双手撑在桌面,稍稍向后仰,歪着脑袋望着男人回到书桌前。 他陪着阎鹤看完那些琐碎的文件。 等到阎鹤起身时,小鬼同往常一样飘起来,熟练地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舒服地挂在男人背后。 又因为今晚的男人身上格外好闻的气息,小鬼没忍住,偏着头蹭了蹭男人的颈脖偷偷吸了几口。 男人却忽然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慕白探着脑袋,将下巴垫在男人的肩膀,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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