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他穿着无菌服进入手术室,看着一捆又一捆被鲜血浸透的纱布,看着我疼痛难忍扭到一起的五官,他就下定决心握紧我的手,声泪涕下:“晓晚,你一定要撑过来。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了,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那时的他句句真诚,所以哪怕我并不爱他,我也是将他当成可以付诸一生的搭档。 可如今呢,誓言在上。 贺知白发觉竟连我生病,他都未曾发觉。 可这些苦难又何尝不是他给我的呢? 我本不想生孩子,是因为他极力想要,我才受了这生育之苦。 我本身体康健,是因为贺知白酒精过敏,所以外出应酬时,是我代替他和客户喝了一杯又一杯,才让他的商业版图越扩越大。 也因此我年纪轻轻得了胃病。 最严重的一次,胃溃疡,胃里出血。 医生再三劝告让我别再喝了,可在重要的场合,见贺知白左右为难的模样,我还是喝了。 贺知白布满皱纹的手捂住脸,眼泪一滴滴留下。 我看着这画面只觉得反胃。 我问系统:“到底要待在这什么时候?” 系统无奈道:“快了,你再等等。” 忽然,门外有开锁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却发现是刚将我送去火化完的儿子贺容森。 贺容森就骨灰坛放在入户岛台上,旋即丧着脸紧挨着贺知白坐下:“爸,斯人已逝。咱们都应该要往前过……” 贺知白在商场上纵横那么多年,但这是第一次他在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脸上看到伪装。 他在伪装难过。 当然,我也能看出来。 我十月怀胎,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血肉。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我也不例外。 然而到此刻,我却不觉得难过。 失望攒够了,就不会难过了。 此刻,贺知白却觉得恍惚。 生下这个孩子时,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教育有缺失。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走他的老路。 可如今孩子四十有三,从小他上的是国际学校,长大后更是各大院校随他选择,他想要走任何路,他作为父亲都已经为他铺好。 可他的眼里却好像只有利益,并未有过亲情。 他看着这样的孩子,如坠冰窟。 贺容森怔了一瞬,才道:“妈都七十岁了,身死乃常事。但是爸你不同,你身体还健康。陈阿姨对你也还念念不忘,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和她相处一下。” 贺知白看着贺容森,只觉得陌生,他指了指岛台上的骨灰坛:“贺容森,你妈刚过世。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 贺容森却好笑道:“爸,你知道我妈做了些什么吗?” 话落,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捐赠协议:“这是她生前找律师拟定的捐赠协议,写明她死后要将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部捐赠给孤儿院。” “要说冷血谁能比过她啊?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还穿着寿衣闹这一出。现在你自己去看看各大媒体对贺氏集团的评价,我们的股份都暴跌了,您还在这里为她说话呢!” “您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财产,她倒好,死前还要给咱们找这么大一个麻烦。她这是要将您的半数财产捐出去啊……” “要不是您儿子聪明,拿一笔钱摁住了那律师,恐怕……” 我皱眉看着。 贺氏集团在贺知白一开始接受的时候,已经濒临倒闭了。 我嫁给贺知白时也并非一无所有,我自己一手创办了金融公司,比贺氏集团的规模要大很多。后来和他结婚,为了帮助他渡过难关,我这才把重心放在他的公司。 生孩子后,贺容森身体不好,需要有人照顾。 我这才将所有的精力留给了他。 却不曾想,生下一个白眼狼。 系统啧了声,叹息道:“你这儿子对陈如语倒是挺孝顺啊。” 贺知白闻言直接毫不犹豫向他甩了一巴掌。 意料之外,贺容森没来得及躲开,他捂住脸提高了音调:“爸,你这是在干嘛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还喜欢陈姨,既然这样,妈死了,沈叔也死了。你年龄也不小了,就不应该让自己留下遗憾啊。” 贺知白面带怒色看着他,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恨你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妈当初不将你送进少管所,你的未来才是真的毁了。” 说到这,我才想起来我曾经将贺容森送进过少管所。 便是从少管所出来以后,贺容森对我改了态度。 平时我不去接他,都是司机去接。那天恰好在他学校附近做了美甲,我心血来潮准备自己去接。 但是却迟迟没看见他的人影,和他的同学打听,这才知道他去了游戏厅。 进去我才发现他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混在了一起,甚至对身旁还穿着校服的女生上下其手。 那天,我很清楚记得下了很大的雨,我揪着他的耳朵,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我被气得发抖,只能不停问他:“别人这样我能理解,他们不懂法律,家里也没人管教,但你不同啊,你有璀璨的人生,为什么要和他们沆瀣一气,你真的想变成社会的毒瘤吗?” 说来,其实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 我来自二十世纪,所以我希望他能够自由生长,我不想用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他。 那次,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儿子并不是我平时看见的那般,孝顺、温良。 所以那天,我亲手将儿子送进了少管所,我希望他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无知,可我不能放任我亲生的儿子未来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贺容森紧咬住下唇,默了晌才道:“谁没有犯过错,沈叔叔的儿子也犯过错啊。可他不管再怎么犯浑,沈叔叔都会给他兜底,可我的妈妈却因为我去游戏厅亲手将我送进少管所。害得我留级,被同学们嘲笑了很久。她不可恨吗?我有时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我妈亲生的。不然我妈怎么能做下那么狠心的事,你看临到死了,就留下这一纸协议,什么都没留给我们……” 贺知白点燃了一支香烟,一抹明明灭灭的猩红萦绕在他的指尖,一个烟圈一个烟圈地吐。 到最后他说:“没有不爱自己的父母,如果她当时放任你,才是不爱你。” 说完,贺知白起身抱着我的骨灰坛,麻木地朝门外走去。 此刻,在他的身上终于看到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助理等在门外,看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小心翼翼问道:“贺总,老夫人的告别仪式定在什么时候?” 他叹了口气,又望向天空若隐若现的星星。 “别举办告别仪式了,就我和儿子两个人送送她吧。” 说完,他的眼泪又落在我的骨灰坛上。 他说:“晓晚她说过她要是有一天走了,就是去新的世界奔赴新的生活。她不希望我们难过,也不想要举办追悼会。咱们尊重她的遗愿吧。” 说完,他又问助理:“墓地选好了吗?咱们现在送晓晚过去。” 助理点了点头,为他拉开了车门:“好的。” 车上,一片寂静。 极低的气压,助理不知如何安慰。 纵是他是经过层层选拔,为人处世都极其圆滑,但在面对一个刚失去妻子的丈夫面前,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贺知白看着车窗外,路边烧烤摊上有情侣撸串把酒言欢。 尘封的记忆好像再次被掀开。 他忽然就想起公司濒临倒闭的时候,他穿着西装坐在路边,满脸颓丧。是我带着一把烤串出现,手里提着一支啤酒。 我当时昂着脸,笑着对他说:“放心吧,我在,肯定不会让你的公司倒闭。” 起初,他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自信,自信到好像一切的事情在我面前都只是小菜一碟。 直到他发现我卖出自己公司的股份,无条件支援他的时候,他才愕然失神,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笑了笑,回答他:“因为我相信你。” 其实并不是相信他,而是我知道贺知白的公司在未来会做得非常之大。 与其说是我相信他,不如说是因为我是带着金手指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花白的头发倚靠着车窗,忽然就开始哭了起来。 一开始是小声啜泣,再之后是嚎啕大哭。 他低声喃喃:“我和她五十年了……五十年了。她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原来他也知道我和他已经五十年了。 是彼此相扶走来的五十年,是历经风雨我们仍然确定要一起走下去的五十年。 可他却骗了我。 我一开始和他说过的:“你要是骗我,我就会消失,全世界都让你找不到我。” 他当时,不以为然:“你要真这么狠心,那我也不会来找你。” 可现在他哭得像个小孩,丝毫忘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贺知白没为我举办葬礼,也真的没为我举办告别仪式。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中,做得一件最遂我心意的事情。 月色很凉,贺知白就这么倚靠着我的墓碑无力的滑落,双手抱着头不停地哽咽。 墓碑前,有一束白菊。 他还是记错了,我明明和他说过的,我不喜欢白色。 我叹了口气,催促系统:“到底什么结局才算结局?我已经脱离了,我现在就要回家。” 我是真的没耐心看着他继续装作深情的模样了。 系统无奈,只是不好意思道:“宿主,我知道你很急,我也很急。但是现在接收到的指令就是这样,你再等等。” 我也无奈,只能坐在树枝上晃动着双腿。 现在的灵魂形态已经并非七十岁老太太了,而是我原本十八岁的模样。 贺知白双手握在我的墓碑上,艰涩开口:“晓晚,你还记得吗?生容森那年,我是真的被吓坏了。谁成想你还同我开玩笑,你说自古女人都比男人多好几年的寿命,你让我放心,阎王不敢随便收你的命。这歪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当时我就想,这样也挺好的。如果你在我身后走,也挺好。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真的害怕自己一个人走到人生的结尾,我是真的害怕……” “晓晚,你看,我懦弱了五十年。二十多岁时和陈如语赌气娶了你,我不敢承认自己只将你当成工具。三十四岁,我和陈如语终于有了联络方式,我借着工作的借口多次去找她。我不敢承认我爱你但我也忘不了她。直到现在我七十岁了,我也还是如此懦弱,放不下你也舍不下她……” “秋柏走的那天,我真的好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失去你以后也会和他一样难过。但是如语她孤苦伶仃,秋柏也没了,她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语后半生真的没有一刻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我只是想着,我们都这么老了,我总不能让她走的时候还留有遗憾,是不是?” “可我真的没想到,你都胃癌晚期了,我都没能发现。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我捂住了耳朵,不想再听了。 助理拿着一沓资料递给他:“贺总,都查清楚了。陈如语的确在五十年前跑到国外去生了孩子。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出了意外没了。” “那个孩子的确是沈先生的,沈先生自己也并不知情。当时陈如语是想要脚踏两只船,但是没想到最后怀上了孩子,医生说她的身体如果不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就怀不上了。陈如语这才跑到国外,消失了这么多年。” 贺知白静静听着,最开始是震惊最后是释然。 他摸了摸我的墓碑,叮嘱助理:“陈如语,在国外给她找一个疗养院安度余生吧。” 助理有些诧异,却还是点头照做。 忽然,系统对我道:“走吧,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我问:“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我们要看到他的结局才能走吧?” 系统失笑:“怎么,你还真的想一直待在这啊?” 我大喊:“不不不”,忙不迭追上它的脚步。 忽然一道白光骤然闪过—— 蝉鸣声阵阵,一缕阳光透过树影照到我脸上。 一根直尺狠狠地拍在我的桌上,江老师微微皱眉:“张晓晚,都高三了,你还要不要上大学?” 我骤然惊醒,蓦地抬眸,教室里坐满了我高三时的同学,他们向我投来看好戏的眼神。 然而我起身瞬间,凳子与后桌撞击,发生剧烈的声响。 我急忙看向我的同桌林越然,我问她:“越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咱们现在不应该是在上大学吗?” 江老师动了怒气,五官都拧紧了起来,他没忍住一尺子敲在了我的头上:“就你这成绩,在梦里上大学呢?说什么胡话?” “你这么厉害,不如上来解解这道数学题?” 我下意识回答:“我都活了七十年了,你这中年小伙子能不能对我有些尊重?” 话音落下,满堂哄笑。 林越然扯了扯我的衣袖:“晓晚,这是2018年,你快别说胡话了……” 我看着教室里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这才反应过来,我是回到了我高考那一年。 江老师被我气笑,转头看向同学们:“这可是七十岁的老奶奶,大家平时对她多照顾着些。活了七十岁,张奶奶上来解解这题?” 我一时语噎,嘴唇张了张,几秒后才向他低头道歉:“江老师,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讲课吧,我绝对认真听。” 江老师听罢,又看了看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这才敛下性子转身回了讲台,又开始语重心长念叨了起来:“同学们,我知道高三了,你们压力很大也很累。但正因如此,我们在课堂上才不能打盹儿,必须集中精力,才能更高效地学习。” …… 终于熬到下课,我迫不及待拉着林越然来到天台。 “越然,这究竟怎么回事?回到原世界我们不应该是在上大学吗,怎么会倒退一年回到高考的时候。” 林越然双手撑在栏杆上,扶了扶眼镜:“我回来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但你想回到现在不是更好吗,给了我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青春正当时,正是奋斗的年龄。不要总把我们自己当成老人来看。” 我愕然:“林越然!你倒是舒服,你tm干了一辈子的教授,你清北随便上。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 我无语。 我是切切实实在那个世界吃喝玩乐了一辈子,现在要我重新参加高考,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想当年,考上淮市的医科大学,那还是我妈重金砸在我的学习上,这才刚刚过线。 可现在,那些知识再次捡起来谈何容易。 林越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楼下那些正在玩乐的同学们:“晓晚,好好珍惜现在吧。你看咱们现在多幸福啊……” 是,她是幸福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她又指了指天台一脚正在睡觉的少年。 清隽的侧颜,额前微盖的碎发,长睫扑闪扑闪。 她问:“你还记得他吗?” 我一愣,关于原世的记忆恍若隔世,我太多事遗忘在脑海。 我摇了摇头,道:“我记忆里可没这个人。” 林越然走上前,一掌落在他的肩头,‘温柔’唤醒了他:“同学,咱们校花来了,你也不快快起身行礼。” 我被这话尴尬到了,脸色立马红温,旋即绕到后门偷跑回了教室。 上课的时候,林越然白了我好几眼:“张晓晚,你可以啊,留我一个人在那。” 我没理她,她总爱做些让人尴尬的事。 但我看见她,总又会想起她一刀刀割开自己的动脉,想起那触目惊心的鲜血。 如今能看着她活蹦乱跳,也挺好。 上到自习课,后桌依然是空荡荡的。 我忍不住好奇,问林越然:“这人何方神圣啊,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越然顿了下,放下笔,饶有兴致和我解释:“他叫林北,人计算机天才。早就拿到清北的入场券了,不然你以为老师会不管他?” 说完,她又露出了花痴一般的笑:“人长得还帅,是真好……” 我无奈转过了头,烦躁地拿起书翻了翻,这么多知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补起来。 …… 放学。 林越然不急不慢收拾着书包,一边问我:“你哥不是说来接你?让他一起送我回去呗。” 我记得从前林越然总喜欢和我哥斗嘴,两人在一起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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