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点也不了解吗?” 慕容兰幽幽地叹道:“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是把汉胡不两立,誓要收回北方失地挂在嘴上,当年你不过一个京口村夫尚且如此,现在你手握大权,成为整个晋国的主宰,可以调动几万大军,几十万民夫来实现你的梦想,一纸休战和约,不可能让你真正放弃出兵的打算,狼哥哥,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刘裕正色道:“我年少时想要北伐诸胡,收复失地,只是因为我相信在北方胡人的统治之下,汉人生不如死,需要我们去解救,自幼以来,不停地目睹一批批流民南下,听他们说在北方的悲惨经历,更是强化了我的这种意识,但现在,至少以前几年的南燕,汉人并非活不下去,反倒是大晋内战时,逃往北方的百姓也为数不少,儿时的口号和梦想,已经不再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毕竟,我要对大晋的子民负责,如果让他们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陷入战乱,遭遇痛苦,那我跟桓玄,又有何区别?”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你真的可以不主动起兵开战?” 刘裕叹了口气:“江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民众并不愿意有战事发生,作为百姓,能安居乐业,太太平平的,就是最大的幸福,我不可能强行地逆民意而行事。桓玄之所以会失败,就在于他违背天下人心,虽然他没有北伐开战,但是他横征暴敛,满足他和他周围那些蛀虫的一已私欲,这才会天怒人怨。而我,现在打了这么多年仗,人心思安,要是一意孤行地挑起战争,也只会跟桓玄一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看着慕容兰:“其实南燕也是一样,这些年区区一州之地,却是长年维持几十万大军的规模,慕容超上任以来,又是营造宫室,又是修筑城池,使用民力无度,也为了巩固权力,诛灭异已,几次兴兵讨伐各地藩王大将,这中间,你也出力不少吧。”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慕容法,段宏这些人,手握重兵,又对阿超不服,不先行消灭,以后早晚会有大乱,之前大燕的灭亡,不就是对慕容麟这样的人一直纵容而导致的吗?我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阿超虽然不如小哥他们远矣,但毕竟,毕竟是小哥亲自确立的太子,我作为姑姑,有责任也有义务扶他坐稳皇位,不然,南燕会再一次地内乱!” 刘裕叹了口气:“现在名义上的后燕也已经亡了,成了北燕。慕容盛当年虽然平定了兰汗之乱,恢复了后燕,但是他很快在宫廷内乱中被人暗杀,然后燕人又立你大哥慕容垂的幼弟慕容熙为帝,这个慕容熙,又继承了慕容宝的昏庸与放荡淫邪,不顾国事,成天和前秦宗室苻谟的两个爱女在一起私混,甚至,还在大苻氏死后下葬之时,当着全城军民的面,跳进棺材里再次跟尸体野合,这种违背人伦之举,实在是震惊天下!” 慕容兰的脸微微一红,叹道:“阿熙确实太过荒唐,无度不说,还在境内横征暴敛,他不去卧薪尝胆,整兵报仇,攻打仇国北魏,却是去一次次地攻打邻国高句丽,又因为指挥无方,屡次战败,弄得国内民怨沸腾,最后,慕容宝的养子慕容云,起兵反叛,杀了阿熙,一并诛灭了我慕容氏所有的宗室后代,可叹我们慕容家横行天下几百年,到最后,反而在辽东的老农那里,被人灭国,而灭我慕容氏的,却是收留的高丽养子慕容云!” 刘裕点了点头:“你这样地扶助南燕,恐怕也是因为后燕给灭,慕容云改回高姓,然后这个高云又给冯氏一族的冯跋兄弟所杀,原来的后燕,至此也彻底改名北燕,成了冯氏之国,而这南燕,则是仅存的慕容氏国家了,你为了保这南燕不灭,不惜来刺我,我也可以理解。” 慕容兰看着刘裕,轻声道:“有时候我在做梦,梦见我们又回到了草原,你不再是手握大军的大将军,我也不再是什么燕国公主,我们可以放下一切,改名换姓,就这样快乐地过下去,但是梦一醒,永远是奢望!” 刘裕正色道:“阿兰,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必一定要做敌人,现在后燕已灭,辽东永失,你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草原了,慕容氏,乃至你们所有鲜卑部落的前途,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永居中原汉地,成为汉人一样的农夫,编户齐民。慕容超显然没有这个才能,而且他现在还认不清楚形势,野心勃勃,只怕再过几年,不是我要打他,而是他想要来找我。这回我把诸葛长民和三支北府军派往淮北,就是让他断了这种来抢劫的念头,一旦他先动手,那大晋上下必然群情激愤,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不想打,就能阻止得了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阿超是皇帝,他跟我的关系,现在远远没有跟公孙五楼的亲近,你说得不错,我也相信有一天,他会主动出击,所以,我管不了他,只有来刺你,不管大晋会不会报复,如果,如果你这个天下名将不在,也许南燕,还可以活下来。” 刘裕摇了摇头:“阿兰啊阿兰,你怎么这样幼稚?就算我不在了,大晋还有希乐,还有无忌,还有阿寿,还有这么多能征善战的北府军将士,难道他们就不能灭了慕容超?你想刺我,只是徒劳地想要尽作为慕容氏子孙的最后一点义务,以此求得内心的平安吧。” ===第二千五百二十八章 终作别离百结衣===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刘裕拾起了慕容兰的手,正色道:“有,你如果拿出刺我的决心,去劝谏慕容超吧,让他为了慕容家,为了几十万鲜卑百姓的性命,自去王号,归队大晋,我一定保他荣华富贵,王爵世袭,如果他不肯,那你最好取而代之。我会尽我的一切,来帮你的!” 慕容兰看着刘裕,一动不动,久久,才摇了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利用我,去灭了阿超,控制南燕,然后举国向你投降,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灭人之国,是吗?” 刘裕叹了口气:“这不叫利用,而是给你,给慕容氏一个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难道你现在还在做梦,能象四十年前慕容氏入中原一样,独霸天下,建立王朝吗?时代已经变了,连你们的龙兴之地的辽东老家都已经永远失去,现在缩在这齐鲁一州之地,北有强魏,南有大晋,根本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慕容德在时,尚能勉强自保,以慕容超的本事,灭亡是早晚的事,你帮得了他一时,还能帮一世吗?再说,他会愿意接受你的劝谏和帮忙吗?” 慕容兰长叹一声,扭过了头:“我知道,从你的角度,这是能给我们的最好条件了,但是慕容氏称过帝,以慕容家子孙的高傲心性,是不可能再接受居于人下了,尤其是现在有一州之地,有几十万军队,要无条件地归附,降服,那是不可能的事,大哥和小哥在临死前,把慕容氏的江山和他们的儿子托附给了我,要我尽力扶助,我又怎么能夺人基业,转手送给夫家呢?就算是你们汉人的伦理道德,也不能允许吧。世人会怎么样看我,怎么样看你?” 刘裕无话可说,只能轻轻地叹道:“那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们尽我们的人事,最后听天命而已。只是我这辈子也不想在战场上看到你,兴弟更不想。阿兰,回来吧,你对慕容氏,对燕国的职责已尽,我需要你现在回来做我的妻子,做兴弟的娘,这个要求,你可以接受吗?” 慕容兰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不,我已经,我已经没有脸再去见兴弟了,作为娘,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狠心地离开,只怕她现在,也是对我满腔地怨恨吧。我错过了她的成长,错过了她的出嫁,我不配,不配当她的娘。” 刘裕默然半晌,才说道:“还来得及,你现在如果肯回来,能慢慢地改变跟她的关系,我让我娘住进建康城里我的宅第,让兴弟和逵之回来京口老宅,你如果在,就是最好不过,可以跟他们一起留下。” 慕容兰摇了摇头:“不了,狼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以后对立,但没有办法,这是我们的宿命,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结局,我的身上,终归流着慕容氏的血,在这个时候,就算明知会国破族亡,也要最后跟我的族人们在一起。狼哥哥,换了你,如果面临同样的局面,也会以性命捍卫最后的社稷,虽死无憾吧。” 刘裕长叹一声,眼中泪光闪闪:“是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爱国,爱族,又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慕容兰站起了身,背对着刘裕:“为了大业,我们只有牺牲爱情,不止是你我,王妙音也是。狼哥哥,听我一句话,忘了我们,好好地去找别的女人,现在的你,需要的是娶妻生子,需要的是有人能继承你的大业,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你的雄心壮志,让你那让天下人人平等,百姓安居的美好理想有人继承。不然的话,在你之后,天下会重新分裂,战乱,而你这辈子所有的奋斗,都会归于尘土。” 刘裕大声道:“不,阿兰,不要走,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要你留下,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慕容兰惨然一笑,仍然背着身:“好,那你现在放下一切,跟我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你肯吗?你要我放弃我的家国,那你也同样放弃,可以吗?” 刘裕的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样,顿时就定住了,他无数次地想要伸出手,去拥抱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心中的一个声音却是反复地在大叫道:“刘裕,你不可以走,你有责任,你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就是要负起扭转乾坤,拯救汉人的责任,你不能儿女情长,你不能逃避!” 刘裕的手,向前伸着,离着慕容兰的秀发和后背,不到半尺,他的手指,在剧烈地抖动着,扭曲着,反映着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几次放下,又几次抬起,却是终究,无法向前迈出半步。 慕容兰的声音缥缈而来:“这一切,都是命,狼哥哥,你就算现在冲上来跟我走,你这辈子也不会甘心的,不会快乐的,那样的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要怪,只怪老天,为什么要你是汉家英雄,而我是大燕公主。也许有一天,你我终将可以真正地结合,用我们的婚礼,成为汉人和鲜卑人真正可以消除差异,和平相处的证明,狼哥哥,你说过,总有一天,会给我一个全天下都会注视的婚礼,而我也希望,我的爱人,会是盖世英雄,会带着千军万马来娶我,我会一直等着这一天,等下去!” 她说着,身形一动,冲天而起,直上大梁,刘裕的泪水,已经在脸上成行,夜风之中,一物从天而降,刘裕伸手一抓,却是一件百结短衫,他的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因为,他认出,这是自己当年穿过的贴身短衣,由成百上千块碎布所结,甚至还有几十块碎羊皮,每一针一线,都是慕容兰亲手所缝,本不擅长女红的她,为结这件百布衣,不知在纤指之上,留下多少针眼,洒下多少鲜血!而这,就是他们爱的证明。 慕容兰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狼哥哥,把这件衣服传给兴弟,告诉她,这是娘给她爹缝的传世之衣,象征了你我的爱情和创业之艰,刘家子孙,当谨之记之前人之艰!” ===第二千五百二十九章 艰苦奋斗代代传=== 三天之后,京口,刘家村,刘裕故宅。 刘兴弟坐在曾经萧文寿坐过的那个堂屋正位上,神色平静,屋内只有她和刘裕二人,看着四周那些简隔的农具,以及萧文寿屋内的那部旧纺车,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到老宅这里,感觉就象和从前一样,爹,女儿回家了。” 刘裕微微一笑:“你这次肯回来,爹非常感谢,要你从锦衣玉食的徐家搬回老家,以支持爹爹这个开设庠序的政策,你又帮了爹的忙。” 刘兴弟摇了摇头:“徐家也不算什么锦衣玉食,无论是公公还是夫君,还是保持着当年在京口老家时的作风,跟那些纸醉金迷的世家高门,还是有区别的。老实说,那些个公子贵妇们的交游之会,我去了两次,就不想再去了,还是这里好,女儿自幼在这里长大,骨子里,还是京口人。徐家也是。”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京口和建康相隔几百里,我们和世家之间的距离,可能比这个更远,以前是世家高门压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的头上,发号施令,而这次建义之后,终于由我们掌握了政权,可以扬眉吐气了。但是你也知道,爹的大业,不是为了让自己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只要爹掌权一天,就不想让天下百姓受人欺负,不想让汉人同胞受异族的驱使,这个初心,到现在也没有变。” 刘兴弟微微一笑:“爹自幼就是女儿最崇拜的英雄,虽然作为女儿,我比起别人的天伦之乐,要少了很多,但是作为刘裕的女儿,是我的福气,如果有能帮到爹的地方,女儿义不容辞。您要让女儿再上一次学,重读一次书,女儿求之不得!” 刘裕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情况棘手,爹也不想这样的,你已经嫁为人妇,再回老家,恐怕会有人非议,如果逵之跟你一起过来会好些,只是现在的他,也是忙于公务,江北那里移民屯粮之事,他很辛苦,也请你要多体谅一下。”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投向了刘兴弟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你现在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也不太适合多走多动,这庠序之事,只是我要带头让家人入学,这样才好发动所有老兄弟们跟随,想必你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没有文化,连字也不识,是无法掌握政权的,军功打仗只能马上得天下,但治天下,才是长远的事,如果我们不学习,没文化,最后就会给家学传承的世家子弟们再次夺回权力,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你想回京口散散心呆几天的事了,而是人家要赶我们回老家!” 刘兴弟正色道:“爹的教诲,女儿不忘,爹以前难得在家的时候,夜深人静时也是要看书学习,那个时候,女儿就知道这文化的重要了,女儿小时候没有机会上学,现在所识的字,一半是娘所教,一半是逵之所教,有这个机会,能重新上一次学,是女儿的福气。”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挑:“你毕竟现在有孕在身,不便久动,这次开庠序时,你开始时去几次就行,后面还是要养胎为主,爹会安排好车马送你去城中上学。” 刘兴弟笑着摆了摆手:“前面爹还说要我们保持京口的朴素本色呢,这会儿就为女儿搞特殊了啊。咱们京口这里,妇人即使是身怀六甲,也要到七,八个月的身孕时才不下地呢,之前还是要照常耕作纺织,这才是我们京口的传统,奶奶当年怀着二叔和三叔时,不也是劳作到八个月才保胎的嘛。” 刘裕叹了口气:“以前是太穷,没办法的事,而且我始终很担心,你的亲奶奶她就是…………” 刘兴弟摇了摇头,正色道:“这些都是命,躲不过的。就象爹爹,现在贵为大晋头号大臣,如果还有大的战事,你能躲在后面不上吗?我回京口,就是要跟其他的京口人一样,同吃同住同劳作,要不然,我还回来做什么?如果女儿能走得动路,女儿就会自己去上学,再说了,这刘家村和隔壁的两个乡,有二十七户有资格上学,大家一起平时结伴而去,路上也是有照应的啊。” 刘裕咬了咬牙:“真不愧是你娘生的,她的所有性格,你这里都继承了下来。兴弟,前几天,你娘回来了一趟。” 刘兴弟的嘴角抽了抽,转过了脸,幽幽地说道:“她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刘裕正色道:“她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她怕看到了你,就再也不想回去了,爹没有办法留下她,对不起。” 刘兴弟喃喃道:“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刘裕从怀里摸出了那件百结衫,放在了桌上,正色道:“这件衣服,每一块布,每一道针线,都是你娘亲力而为,爹以前一直把这衣服贴身穿着,每当穿在身上,就能想到跟你娘的朝朝暮暮,她走的时候,把这衣服带走,说是睹物思人,留下对我的纪念。兴弟,你娘说了,这件衣服,以后就传给你,如果刘,徐两家有子孙不肖者,就示之,让他们不忘前人之艰辛奋斗。” 刘兴弟的眼中,早已经是泪光闪闪,她双手接过了这件百纳衫,泪如如雨下,声音都在发抖:“娘这是,娘这是要我看这衣服,想着她,想着爹啊。” 刘裕闭上了眼睛,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泪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会尽一切努力,早点让你娘回来,兴弟,你放心,你娘是我这世上最爱的女子,我会倾我所有保护她的。” 他说着,长身而起,向外走去,身后响起刘兴弟的声音:“爹,求你在攻打南燕之前,接回娘,女儿,女儿不愿意你们在战场上反目为敌!” 刘裕咬了咬牙,继续大步而前:“尽人事,听天命。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辰时,北府军营,我要向所有京口老兄弟训话,到时候,你也来!” ===第二千五百三十章 军营重逢老弟兄=== 第二天,京口,北府军大营,校场。 偌大的校场之上,没有了平日里那些盔明甲亮的将士,也没有了震天的喊杀之声,几十座临时搭设的凉棚,环绕着正中央的点兵高台,而不少三十多岁,甚至更老的北府军老兵们,一个个穿着色彩鲜艳的绸缎衣服,带着幞头,看起来象是一个个乡下土财主,纷纷走进了这些凉棚,很多人看到昔日的同伴,熟人,都笑着上前行军礼,只是穿着这些绸衣,却是那么地不方便,甚至一弯腰,就把腰腹,腋下等紧处给扯开,露出几条不大不小的口子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随着这些老兵们一起来的,是一些年龄从八,九岁到二十多岁不等的年轻人,也都穿的漂漂亮亮的前来,只是正对面的一张棚子里,却坐着刘兴弟,臧熹,臧焘等同村的后生陪着他,而在这一大片身着锦衣的人里,还作普通农妇打扮的刘兴弟,显得那么地特别。 寒暄叙旧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因为刘裕一身官服,走上了点将台,今天的他,不象以往那样,身着盔甲,而是一身紫色的官袍,配合着他那徐州刺史的身份,看起来,除了平时的那股不怒自威的将帅之气外,又多了几分父母官的味道。 所有人都站起了身,齐齐地向着刘裕行起了军礼:“参见大帅!” 刘裕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各位老兄弟,不必多礼,今天虽然是在北府大营里会会大家,但也只是因为这里地方大,我现在一身官袍,而你们,也是穿的绸缎衣服,都没有着甲,这是符合我们现在的官位和爵位,因为,今天我要跟大家说的,不是战阵之事,所以,也不必拘这军中之礼,还是按平常在家乡里的叫法就行。二柱子,你怎么样了?” 被刘裕叫到的一条年近四旬的壮汉应声而起,正是当年曾经和刘裕争夺过京口讲武大赛西部赛区魁首的张二柱,他后来也加入了北府军,在其他部队立过不少战功,最后官至副军主,以县男爵的勋官退役回家,看到刘裕叫到自己,他哈哈一笑:“寄奴哥,今天叫我等老弟兄来,是要再举办个讲武大会,追忆往昔吗?” 刘裕笑道:“现在应该是你儿子参加讲武大会了吧,你还好使吗?” 张二柱子不服气地说道:“我去年还西征了呢,功夫可一直没撂下,你看…………” 他双手一错,摆开架式,就要走一趟长拳,只是今天他的这条大红绸袍有点过紧了,只一个马步,就听到“嘶”的一声,开档了! 周围暴发出一阵哄笑,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二柱子,大家都知道你还是很能打,不过,你家大石头今年也跟你一样,拿了大西区的亚军,看来你教的不错啊。” 张二柱子咬了咬牙:“今年是因为我我从军西征,一直没督促这小子练功,明年,明年我一定会让他夺下大西区,不,是夺下整个京口的武魁首!” 刘裕微微一笑:“二柱子兄弟还跟当年一样,老京口人,不服输啊,自己没当过魁首,儿子总要当一次。不错,这才是咱们京八的性格。也是今天来这里,所有四百八十七家老兄弟们的性格,正是有你们这种充沛的武德,咱们京口才会一代代地出精兵锐卒,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所有人老兄弟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跟着刘裕一起大喊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张二柱子哈哈一笑:“寄奴哥,今天你叫老兄弟们来,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呢?这回打谁?是平定西蜀还是岭南,或者,北伐胡虏吗?” 一个高个瘦子跟着叫道:“二柱子,别瞎说了,寄奴哥跟南燕有过停战协定,现在没理由不能打人的。再说,现在连平虏村都没了。” 张二柱子眼睛一瞪:“范长子,你说什么哪,平虏村现在虽然没了,但咱们京口汉子跟胡虏的仇,哪有这么容易了结的?我们京口人,家家户户,哪家跟胡虏没仇没恨,没有在胡虏手上死过人?寄奴哥那时候是缓兵之计,作不得数的,现在天下平定,自然就要找机会北伐胡虏,对吧,寄奴哥。你是担心我们这些老兄弟现在一个个立了功,得了爵,有了富贵,所以不想再出战了,才要今天叫我们来这里吗?放心,只要你一句话,别说我儿子,就是我张二柱子,也是脱了衣服就上战场,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那范长子也不服气地说道:“咱们老弟兄可没一个怂货,只是寄奴哥做事一向信义为先,即使是对胡人也如此,我不相信今天就是叫我们上战场的!” 刘裕微微一笑:“这回范长子说对了,今天我叫大家伙儿来,不是为了说打仗的事,让你们带着孩子们来,进我北府军营,是另有要事。” 张二柱子的眉头一皱:“寄奴哥,你是要我们的孩子们早点进军营吗?可是,按现在大晋的律令,男子非十七岁不可从军,咱们这样带头违反,恐怕不太好吧。” 范长子来了劲,哈哈大笑道:“二柱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寄奴哥是要我们的子女早点先来军营里看看,长长见识,然后要我们早早地带回家里练武,到了十七岁就能从军,跟我们当年入北府一样,强者进老虎部队这样的锐士营,以确保我们京口子弟,永远是强军第一!” 刘裕摇了摇头:“范长子,你这回也猜错了,不错,我叫大家来,是要你们从事下一场战斗,但这场战斗,却不在这里,而是要换一个地方。而那里,是我们更紧迫,更需要攻克的战场,是我们更需要守住的城池!” 所有老兄弟们都满眼热切,异口同声地说道:“什么战场?!” 刘裕环视四周,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地说道:“你们家子女的这个战场,不在这里,而是在京口城中的庠序,你们要练的,不是刀枪棍棒,而是笔墨纸砚,学会知识,学会治军,治郡,治国之才,比我们当年入北府军时接受的训练,更加重要!只有学会了知识的子弟,才是我们的国家稳定的基石!” ===第二千五百三十一章 读书计数皆文教=== 二柱子不以为然地嘴里嘟囔了几句,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不屑,刘裕笑着看向了他:“二柱子兄弟,好像你对我的这话有看法啊,来,今天老兄弟们就当在这里话个家常,想到啥就说啥,你有什么意见呢?” 二柱子咬了咬牙:“寄奴哥,我这人心直口快,乡下人没啥见识,你就当我喝多了发酒疯,事后别治我罪就行。这朝廷有法度,军中有军法,可不敢乱说话啊。” 刘裕哈哈一笑:“二柱子,这里没有朝廷,也不按军法,就是咱京口乡亲们之间话个家常,在这里只有寄奴,二柱子,四牛,五狗子,没有这个大帅那个将军的,今天你们说的任何话,只要不是谋逆作乱,都没有事!” 二柱子点了点头,正色道:“寄奴哥啊,你说那些世家高门,成天舞文弄墨的,学这诗作那赋,又有啥用啊。一个个脸上抹个白粉,男子汉弄得跟个女人一样,走两步路就喊累,不会骑马只能坐肩舆,完全就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点心嘛,要不然,怎么会给咱京八兄弟得了天下,夺了权呢?现在只要他们再敢欺负咱们,比如说象害死停云兄弟那样,咱们抄起家伙就能杀他满门,用得着象他们这些人学什么吗?” 二柱子的话引得了周围的一片附和之声:“是啊,二柱子说得好,咱们只要能打会杀,刀子在手就行了,要学啥文化啊。” “有那时间多练武艺不是更好吗?咱们乡下人,天生就不好那个。” “寄奴哥你自幼也不读书啊,还不是靠拳头靠刀子有了大权,咱们要学也应该学你,应该在京口多开些格斗场,跑马场才是,让讲武大会变成月月开!” 刘裕面带微笑,听着这些话纷纷地钻进耳中,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了下来,他才对着一脸得意,抱臂站立的二柱子说道:“二柱兄弟啊,那我问你一句,在战场上,你要得功,要统计斩首,你要怎么去计算呢?” 二柱子哈哈一笑:“砍一个敌首,就把发辫往腰带上一系,挂着这个敌首,继续追杀下一个,寄奴哥,你可是知道的,最多的一次,我一战砍了十七颗敌军甲首呢,就是洛阳之战杀鲜卑贼的那次。” 刘裕笑眯眯地说道:“不错,当时你的腰带上系满了,还叫你身后的两个亲卫帮你收人头呢,当时那战,你评功在全军是第四,我亲自给你赐酒共饮,也因此从队正升为幢主。” 二柱子的眼中尽是得色,因为他仿佛在这一刻,又重回人生巅峰,他不停地点着头:“是啊,寄奴哥亲自承认的功劳,我二柱子这辈子也不会忘的,那天的酒…………” 刘裕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可是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这些首级,你是怎么数的呢?” 二柱子的脸色一变,人也陷入了深思之中:“这个,我当时是怎么数的呀,啊,我想起来了,我是把我腰带上系的,还有我的几个亲兵收的敌首,全都铺到了地上,然后一个个地数,一,二,三…………” 他两眼放着光,手指指向了面前的空地,仿佛就是当年在数首级时那样。 刘裕摇了摇头:“然后,你数到十,就数不下去了,因为手指头只有十个,对吧。” 二柱子满脸通红,一边的樊家五狗子笑道:“后来,我记得他身边的亲兵,把自己的手指头也拿来数,这才数了下去,正好有两个亲兵,加他自己的,数到了二十七,我说二柱子啊,你要是再多砍三个,啊,不,是四个,再多砍四个,可就没有更多的亲卫来帮你数数了啊。” 周围暴发出一阵哄笑,二柱子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五狗子聪明,知道你兄弟会打算盘,会算账,有必要显摆吗?” 刘裕正色道:“是啊,二柱子兄弟说得好。哪怕我们战场上立了功,砍杀数十名敌军,但这功劳放在我们眼前,我们都不会计数,更不用说写成文书向上报功了。难道,事后论功行赏,就是象数西瓜一样,扳手指头一个个地算吗?还是说,现在所有的公文,军令,都是靠上门吆喝?”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二柱子:“就好比今天我们来这里相聚,二柱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来的?!” 二柱子不假思索地回道:“是昨天郡里的史长史通知属吏,通知到每家每户的,还要我们看那个公文,我说寄奴哥,你明知我们看不懂这些字,还要…………” 刘裕笑道:“这就是了,不识字,不识数,那上不能行诏令,下不能计军功,二柱子兄弟啊,你说大权在手,就可以一世无忧,可是你连这个权力都不会用,请问怎么个无忧呢?难道就是自己一家吃饱,不用交税,有仗去打,别的不烦神,就这样过一辈子?也许你是可以这样过,但你儿子呢,你孙子呢,大晋其他的千千万万百姓呢?” 棚户内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所有人都在互相议论,二柱子咬了咬牙,沉声道:“寄奴哥,你说得对,要识数,要识字,确实得学文化,但是,我们自己不学也可以啊,就象你,你用胖参军就可以办得很好了。我们也可以把这些事,交给那些识字的世家子弟们打理啊。”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他们读书人有句话,叫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就是说,名份和权力,不可以随便地交给别人,虽然说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朝代,开国时都是靠兵马征伐打下来,但天下太平之后,总是人心思安,没那么多地仗打,总是要进入太平时期的,这时候我们如何保有手中的权力?以前我们京口人也没少受当官的欺负,虽然不至于象别的地方百姓一样给弄得家破人亡,但刁逵来我们这里当刺史时,就可以弄得我们无立锥之地,可以逼得我们卖地卖房,最后只能当他家的佃户,若不是当时我奋起反抗,而谢家也在后面支持,只怕我们这些兄弟,当年早就成了人家的家奴了,还谈何建功立业呢?” ===第二千五百三十二章 争先恐后入庠序=== 刘裕双目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再想想桓玄当权时的那一年,我们家家户户惶惶不可终日,几乎每天都能听说哪个认识的兄弟给安上个罪名就杀了,那些带过我们的将军,大哥们,一个个地悬首城门,若不是朝不保夕,我们又怎么会奋起建议,推翻桓楚呢?所以,只要权力落在人家手上,那我们就是案板之上的鱼肉,他们有的是办法,可以让你们一朝之间,失掉所有。” 场内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久久,二柱子才不服气地嚷道:“不,只要有寄奴哥带着我们,谁敢欺负咱,我们就灭了他们,只要手里有刀,就不怕这些文人使坏!” 刘裕淡然道:“是的,我是可以灭了一个王愉,但我可以灭了所有士人吗?真要把会写文算数的人全灭了,那你还拿得动刀子吗?二柱子?你连数到十以上都要再叫上一个人来数手指头,那几千,几万大军,每天所用的粮草,军械,打仗时运输所要的人力,畜力,这些你找谁来算,找谁来管理?” 二柱子的头上已经瀑布般地开始冒汗,嘴唇在微微地抽动着,却是无言以对! 刘裕环视四周,沉声道:“兄弟们,我们以前受限于世道,没有机会上学,没有机会识文断字,计算算数,所以我们别无所长,只有一把子力气,有一身的武艺,只能去投军报国,冲锋陷阵,刀头舔血去挣一点功名,而分配这功名的,还得靠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凭什么?就因为人家有文化,有知识,可以治理国家。” “我们放下刀,脱下甲,就什么也不会了,最多只会种田打猎,每年就算要交多少税赋,要服多少天的役,都得是官吏们说了算,以前我们成天聚在一起发牢骚,说官府欺压我们,可现在我们一个个当了官,有了爵,成了官府,应该知道,要想让官府,让朝廷运转,就得靠收百姓的税赋,不然吃啥喝啥?当官的不能自己种地,要处理公务,甚至我们当兵的也要脱离生产,但饭不能少吃一顿,那这钱米从哪里来,怎么去收取?” 二柱子咬了咬牙,大声道:“寄奴哥,我听明白你意思了,你是说,要收粮征赋,就得能写会算,就得学习文化,对不对?”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如果你们信不过世家高门,信不过外人,那这种事,就得让咱们的孩子们去做。他们现在不用象我们当年那样吃苦,小小年纪就得去谋生,大家都知道,我刘裕小时候穷得连一件完整衣服都没有,成天光个膀子,一直到十四岁,我娘才用很多破布缝了一件短衫,还很快打架给打烂了,二柱子,四狗子,我记得当时就有你们两个的份!”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哄笑之声,二柱子和四狗子相视一笑,四狗子摸着鼻子:“我不过扯碎你那破布,可你一拳打得我鼻子都塌了,到现在也没好啊。” 刘裕微微一笑:“所以,我们得让孩子们去读书习字,这样知书答礼,以后才能守住我们的家业。不然的话,不学无术,又靠着父祖辈的余荫,那早晚会堕落。我们人人都恨刁家,可刁家的祖辈,也是为国立过大功的功臣,就因为祖先有功,子孙不思报国,反而是胡作非为,最后成了刁逵那种人。兄弟们啊,我可不希望,我们将来有人,或者是他们的子孙辈,变成那种我们最讨厌的人啊。” 人群中有个女人在不服气地嚷着:“我看现在诸葛家,就跟当年的刁逵没两样!”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听到底下有个粗鲁的男声在大骂:“臭婆娘吃多了嘴上没把关吗?瞎扯什么鸟淡,闭嘴!” 刘裕的心中雪亮,诸葛长民在京口也是出了名的贪婪,建义之后更是变本加利,到处侵占民田,已经有不少老兄弟暗中向自己反映过了,但现在毕竟大业初创,上层内部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先乱,只能事后找机会再来处理此事。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长民兄弟毕竟是出生入死,他家人丁多,多占些地方也可以理解,这件事,我改日会跟他好好谈谈,其实,他长期出镇历阳,以后外面的空地多,我可以让他去外地购置些产业,再把他的封邑加大,大家多年的乡亲和兄弟了,不要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以后我们的江山会越来越大,基业也会越来越多,一个小小的京口,可不是我们的所有啊。” 二柱子哈哈一笑:“寄奴哥说得好啊,这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就更需要守住了,没文化不识字,那到手的富贵也会给人夺了去。那庠序,我家的两个小子报名去上学了。还有谁一起去的?!” 台下的棚户里响起一片争先恐后的叫声,伴随着无数高举的手臂:“我家大娃儿十三,小娃七岁,可以一起去报名吗?” 刘裕点头道:“没有问题,会根据年龄的不同,分不同的班,有不同的先生来教授学业。四岁以后,二十岁以前的,都可以去上。” 此话一出,举起的手臂更多了,刘裕笑着一指台子的另一边,十余名青衫儒服的学究们,已经站在那里多时了,他们一个个捻须微笑,看着刘裕的目光,尽是赞赏,大概这些儒生们也没有想到,刘裕不仅是战场上的神,这激励人心的演讲也这般厉害,让他们刮目相看。 几个女人的牢骚声也传了过来:“都是我家那当家的太不争气,别人都有儿子,就我家只有女儿,唉,将来人家一个个识文断字,有人守家业了,可我家怎么办哪?!” “树根嫂,没事的,女儿嘛,只要嫁的好就行,你家可是子爵呢,还怕不能招来几个能书会写的姑爷吗?到时候入赘改姓,不就是你赵家的人了?” 刘兴弟的声音清楚地响起:“爹,我也想要报名上学,可以吗?” 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无数的目光都投向了刘兴弟,充满了惊讶与怀疑,甚至伴随着窃窃私语:“她?她不是出嫁了吗?连孩子都怀上了,这也行?” ===第二千五百三十三章 男女老少皆入学=== 刘裕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直到刚才,他仍然不确定,这个自己一向非常有主见,也从小到大极度缺乏父母之爱的女儿,是不是真的会站出来帮助自己,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兴弟,你真的确定要去上学吗?” 刘兴弟环视四周,无数人正在巴巴地看着她,她平静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叔大伯,兄弟姐妹们,我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从小爹娘就没多少时间在身边的,阿爹常年为国征战在外,而我娘…………”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顿,继续道,“我娘在我身边的时间,还不如阿爹多,这些事情大家都清楚,从记事开始,我先是在谢家夫人家中,又在徐叔叔家里,最后回到我家时,由奶奶养大,他们都对我非常好,让我从小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但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从小不能跟其他的士人子弟一样,读书识字。” 说到这里,刘兴弟叹了口气:“现在我嫁入了徐家,从小跟我一起玩到大的徐逵之,成了我的夫君,但我突然发现,我跟逵之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不仅是跟逵之,跟家里其他人也说不上话。” “徐家是历代士人,家中子弟从小就要读书习字,逵之也不例外,而我,幼年时跟他一起玩泥巴,到了现在,却不能再玩泥巴了。看着夫君每天操劳,看到徐家的仆役和奴婢都会用空闲的时间去多认几个字,多识几个数,我这时候就会恨自己,为什么从小不读书,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兴弟,是爹的错,爹一向投身国事,只想着让你吃饱穿暖,没顾得上让你去读书识数。” 刘兴弟摇了摇头:“这不怪爹,要怪,就怪咱们京口,快一百年没有庠序了,不仅是京口,几乎大晋所有的州郡,都没有几个是有庠序的。就象爹说过的那样,以前世家高门只靠着京城的国子学,太学来教育自家子弟,士人们靠着各自的家学来学习,却没有人真正地想要让我们这些平民子弟掌握知识。或是来不及,或是根本不愿,这点爹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现在世道变了,我们京八兄弟掌了大权,以后也少不得跟世家间有通婚,联姻,难道身为女子的我们,就要跟我一样,目不识丁,嫁到人家里就成了个多余的摆设,让父兄蒙羞吗?” 刘裕激动地点着头,说道:“乡亲们,兄弟们,想想我们的少年时吧,是纯朴的母亲,奶奶们把我们养大,教我们各种做人的道理,她们足够质朴,天性善良,教我们不畏强权,不欺弱小,这才有了今天的我们,但是她们自己也没有文化,不识几个字,这注定了我们不可能象那些世家大族那样,靠着家中的教学来成为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而且,读书识数就跟练武一样,光靠在庠序里,先生们去教,是不够的,还要回到家里时时温习,要有人督促你来读书习字!” “我们男人成天要奔波在外,家中只有女眷常住,所以,不仅是子侄们要去庠序,女儿们也得去,能学多少是多少,能学到哪步是哪步,至少,多读点书,多识点字,多知道些忠孝仁义之类的道理,比不知道的好。” “我这个人虽然没啥文化,但也听以前的孔圣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说早晨明白了世间的大道理,那晚上就去世也没有遗憾了。” “学知识,学文化,最终就是要我们明白这些世间的道理,用这些道理去做人,管家,治国,最后平定天下,开创万世太平。如果只靠手中的刀剑,靠着打打杀杀,那就算得天下,也坐不了天下!” “看看那些野蛮凶悍的胡人,为什么他们治下就是一片混乱?就是因为他们不读书,不懂这些道理!连苻坚这样的胡人,都知道要向汉人学习,多读书,多明理,才能国家安定,难道我们世代忠良,见识还不如一个胡人吗?” 二柱子激动地大叫道:“寄奴哥,你说得太好了,我不仅要让我家两个小子去念书,我家的两个女儿也要去,不管怎么说,哪怕是去跟着听听,也是好的。” 而类似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就是刚才在哀声叹气的几个妇人,也是一边拍手,一边扯着嗓子要报名给自己的女儿上学,甚至,还有人在说,自己三四十岁了,是不是也能去上学?! 刘裕笑着点头道:“当年北方逆胡的那个伪帝石勒,出身奴隶,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军营之中,也不忘时时学习,因为他也知道,几千年来的前人经验,是治国的最好借鉴,千古兴亡,皆在书,他为此建了个君子营,专门容纳我们汉人的儒学之士,一有空闲,就听这些人讲前代兴亡,历史故事。” “石勒前期杀人如麻,让人闻名生畏,而后期建国之后,靠了我们老祖宗的这些经验,却也能治得北方安定,不出大乱。这样的胡人在成年之后还不忘学习,我们汉人是礼义之邦,又怎么会比他落后呢?这次建的庠序,就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有小孩子学的蒙学,有大孩子学的四书五经,也有成年人学的各种知识,我们庠序的老师,都是有本事的大儒,他们知道该教什么,该怎么教。” 二柱子哈哈一笑:“寄奴,你要是不嫌我太老,我也去报名了。” 刘裕微微一笑:“去啊,你二柱子当然有资格报名了,我还想报名呢,现在每天我批示公文,那字丑得跟狗爬一样,听说城中的士人们看到了都会笑话我,我是真想练这书法啊,可惜没时间,最后还是胖子出了个主意,要我每张纸只写五六个字,这样字大,显得气势足。你看,二柱子,要是一年之后,你写的字还不如我,那你以后在京口也别混啦。我给你个能胜过我的机会,好不好?!” 二柱子仰天大笑三声:“一年为定!要是一年后我写字不如寄奴,就不在京口混啦!” ===第二千五百三十四章 经学大师重出山=== 一个时辰后,京口的北府军大营里,一片欢声笑语,今天因为这场聚会,刘裕特地下令解除军纪一晚,杀牛宰羊,犒赏三军,整个方圆十余里的大营之中,酒香与烤肉的味道混在一起,混合着大家的欢声笑语,响成一片,那些身经百战的北府老兄弟们,也终于可以不再摆出平时的军官上司的架式,真正地和新兵们打成一片,喝过三碗,各种添油加醋的自吹自擂故事,成了各个营帐的主流,一如后世的酒席,从开始的甜言蜜语,到花言巧语,再到豪言壮语,后来到胡言乱语,最后变成不言不语,鼾声如雷。 已经入夜,二更,刘裕在刚才的帅台之上,面带微笑,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一个年约五旬,面色黑瘦,看起来非常清正刻板的青衫儒者,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当下玄学之士们惯用的脂粉,檀香味道,很显然,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儒家经学之士。正是当世大儒,曾经当过孝武帝司马曜的帝师的一代名儒范宁之子,范泰。 刘裕站在范泰面前,行了一个叉手礼:“范先生肯屈大驾,来这京口城做庠序祭酒,真的是太感谢了,请受刘裕一礼。” 范泰正式地回了一个礼,一揖及腰:“是老夫要感谢刘大帅,给了我这个赋闲多年之人一个重新出来教书育人的机会。” 刘裕微微一笑,一指身边的刘兴弟:“兴弟啊,这位范先生,是当世名儒,学问之高,连你胖叔叔都非常佩服,以后你要象尊重父母一样地尊重老师,听他的话,这叫尊师重道,明白吗?” 刘兴弟正色点头,即将要下跪,范泰连忙说道:“夫人且慢,你有身孕,不必行此礼,心意到处即可。” 刘兴弟点了点头:“小女从小生于乡野,没啥见识,还要多麻烦先生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庠序,和所有同学一起接受教诲。” 范泰微微一笑:“那还请夫人早点回去歇息,明天我们在庠序见面。” 当刘兴弟和几个护卫离开后,台上只剩下了刘裕和范泰二人,二人在两张早已经准备好的小榻之上,相对而坐,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总算是让大家都肯上学了,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如何给先生一个交代。” 范泰淡然道:“大帅不仅是当世战神,也更是深明大义,听刚才大帅的一席话,让老夫也是激动不已,而且其中的很多道理,即使是饱学儒士,也未必能参悟。您要是有机会自幼攻读诗书,那必成一代文坛巨匠,老夫这点学问,是远远比不上您的。” 刘裕微微一笑:“现在我要做的事太多,没法沉下心来学习,如果有朝一日能遂平生之愿,驱逐胡虏,恢复中原,平定天下,到那天,也许我会激流勇退,重头学文了,但现在,只有我去做这些操弓执剑之事,才能保护大晋,才能让先生能这样安心地教育我们的子弟啊。” 范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功臣子弟们传道授业,短期内可以让一些子弟能从军为军吏,摆脱大帅现在只能依靠那些世家子弟的情况。长远来看,京八党也需要让自己有知识有文化,不然光靠武力,就如你所说的,迟早会失掉手中权力啊。” 刘裕点了点头:“先生可知我为何不去世家子弟中找现成的一些名师,而是要请出您这样的经学大师来充任国子博士和庠序祭酒呢?” 范泰微微一笑:“大帅,你以国士待我,那我必以国士报之,我范家历代经学家族,信奉的就是忠义仁孝,而那些玄学之士,他们强调的却是修仙养生,保家族荣华富贵,我想,您一向以来,都是正气凛然,为国建功立业,而不是求个人利益,所以,我才愿意出山为你这样的人效力。因为,如果朝堂之上风气不正,掌权之人是奸邪之徒,那即使是有美好的理想,也是无法发挥自己的才能。” 刘裕叹了口气:“想当年,我在戏马台反击打破郗超的阴谋之后,先帝曾经准备用我北伐,也让令尊等一批儒学之士到各地担任郡守,刺史,以扶持忠于皇室的力量,只可惜被黑手党的阴谋害死了先帝,而令尊也是被王国宝之流所弹劾,免官,最后郁郁而终。很抱歉,当时我自身难保,无力救援令尊。” 范泰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哀伤:“也许,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人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吧。用儒生经学之士,就是要挑战玄学,就是要跟世家高门起了冲突,我这次出山,跟先父一样,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大帅要我做什么,我一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我想斗胆问大帅一句,您真的计划好如何跟世家高门,跟玄学之士们相处,跟他们解释为何会起用我等儒生吗?” 刘裕微微一笑:“这事非常好办,因为如果是在建康城中当国子学祭酒,博士,那肯定不少世家子弟会抢着去,但是来京口这样的乡下地方,去教一些中下层军官的子侄,对他们来说,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的这些兄弟,你也看到了,大字不认几个,还得从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蒙学教起,恐怕那些成天高谈阔论天地玄黄,宇宙苍生的玄学大师们,是不屑前来的。” 范泰笑了起来:“这倒是,要说学问高下,儒学未必能胜过玄学,毕竟我们儒学强调忠孝仁义,很多事情要求违背本心,作出牺牲,天生就会让一些人不喜欢,而玄学的那种自我中心,顺其自然,显然更受欢迎,加上大晋百年都是玄学之风盛行,高门世家几乎都是家传玄学,清谈论辩也是用这套,所以儒家若是在高层次上跟他们作义理之争,现在没有多少胜算。” “但我们儒家的好处,就在于注重教育与传承,从孔圣人开始,就是游遍列国,遍收弟子,而且不管弟子的出身,水平,只要肯学,肯心向儒家,虽孺子亦可教也。我们出山,不求功名,不为利禄,只求我们的儒家经学思想,能广为流传,只求当世之人,皆能持忠孝仁义,得闻大道!” ===第二千五百三十五章 言行不一玄学伪=== 范泰的话,掷地有声,而他整个人,也因为激动和兴奋,从榻上站了起来,刚才一直是手势飞舞,配合着他越来越高的声音和越来越快的语速,直到说完,刘裕开始在对面微笑着鼓掌时,范泰才意识到自己的激动,脸色微微一红:“抱歉,说到兴头之上,失仪了,让大帅见笑。” 他一边说,一边又坐回到了小榻之上,开始调整起自己的呼吸,一边摇头头叹道:“先父在世时,就一直提醒我要多多养气修身,看来我还是不行啊。” 刘裕平静地说道:“那些所谓的养气修身,多是玄学之士们的言论,但这就是在我看来,玄学之士们最值得诟病之处。玄学奥义,要的是道法自然,顺从本心,但人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要养气,修身,就得违背这些天性,范先生,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范泰微微一愣,转而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点我还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听大帅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呢?玄学之士法从道家,要的是那种活神仙一样的形象,如此才给为人所景仰,就算是刻意作出的,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吧。” 刘裕微微一笑:“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若是细想,就涉及到玄学之士的死穴,那就是言行不一,口是心非,这也正是大晋百年来乱象丛生的根源所在!” 范泰的脸色一变:“愿闻大帅高论。” 刘裕正色道:“其实,一个人的情感,如果是真正发乎内心的表达,是真情动人的,就象白天我在台上的演讲,那绝非半点虚言,我不谈什么大道理,也没啥华美的词汇,但能让弟兄们都信服,因为他们知道,我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他们知道我还是原来的那个蒜山乡刘大,还是那个跟他们同吃同住,同生共死的寄奴哥。所以才肯听我的话。” 范泰点了点头:“确实,今天的演讲非常精彩,我看过那么多场清玄和佛道辩论,都没有见过在感染力和打动人心上超过大帅的。” 刘裕笑道:“论学识,论词汇,论语言,我远不如那些玄学大师,饱学之士,但他们只是为辩而辩,为了说理而说理,不象我是与人交心。所谓的养气修身,无非就是让自己的外在仪容更能打动别人,在第一眼的形象上就让人仰慕,可是如果真的说的话,做的事是顺应人心的,还需要这样做吗?象我今天这样,不修边幅,不养气修身,不也照样可以让人听我的话,按我的意愿行事吗?” 范泰笑了起来:“您的意思,是玄学之士其实言行不一,口是心非,这种事做多了,就无法真正与人交心,甚至可以说,这是虚伪,对吗?” 刘裕点了点头:“我在少年时,也曾经被玄学之士们的风度,仪容所倾倒,觉得他们就是天上的神仙,但这么多年下来后,知道了很多幕后不为人所知的事后,就只会觉得一种虚无与幻灭。” “在我看来,大多数的世家高门,都是嘴上一套,行动一套。一边说着自己顺应本心,无欲无求,一边需要吴地的千千万万庄客佃户为自己做牛做马,靠着吸吮这些庄客们的血汗来维持家族的荣华富贵。一边说自己淡泊名利,不争权势,一边又是争权夺利,甚至建立黑手党这样的地下组织,来行各种祸国殃民之事,只为了让自己的家族能永掌大权,让子孙后代能永远地骑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 “他们如果只是自己修仙,追求个人的解脱,那也罢了,但他们是嘴上说修仙得道,实际上是要掌握权力,架空朝廷,奴役百姓,这样的玄学之士,世家高门,就成为了比北方胡虏更可怕的敌人,也是我刘裕最大的对手!” 范泰目不转睛地听完了刘裕的这番话,久久,才长叹一声:“大帅的话,全都发自肺腑,让人心服口服,你一下子就说清楚了世家高门玩弄玄学,祸乱国家百年的实质,一如你当年在戏马台上,义正辞严地揭穿黑手党,揭穿郗超时的表现。我这次出山,真的是太对了,接下来,你是要我做什么?去用你的这番话,跟清玄之士们论理,驳倒他们吗?” 刘裕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范先生,其实这些道理,你我都懂,但我们更应该明白,玄学在大晋成为国学已有百年,而大晋历来的掌权者,都得是玄学之士,就连谢家过江后的掌门人谢鲲,都得弃儒从玄,成为江左八达后方有官做。象你们范家,历代坚持儒学,结果就是连个郡守都很难当上,要架空皇权,让世家做大,就是用玄学,而如果是要加强皇权,或者说让国家有力,朝廷集权,就得宣扬经学儒家。只是,百年积寒,非一日之功可破,我们现在没有可以取代世家子弟,治理整个大晋的人才,而人才最需要的是什么,想必您比我明白啊。” 范泰不停地点着头:“是啊,治国理政,最重要的是人才,要培养人才,就得靠教育,玄学之所以昌盛,一来在于玄学之士百年来牢牢地掌握了国家大权,二来在于他们也控制了国子学和太学,以大晋的察举推荐制度,想要为官,就得在这些官学之中顺利毕业,然后才能被举荐,二者缺一不可。大帅这次要我等去地方上的庠序办学任教,就是要在地方上教育子弟,选拔人才吗?” 刘裕微微一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从孩童做起,教出可用之才,怕是至少要十几年的功夫,恐怕我未必能掌权这么久,今天跟先生交心,就是为了跟你交个底。这京口庠序,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目的不是指望我们这些兄弟的子弟有多少人能成才,而是要告诉全天下,只要为国立功,得到一定的爵位,那就可以入庠序,受教育,以后即使不能入朝为官,也可以在乡间为吏,京城虽大,不过一城,而大晋地方数千里,总有大量的可用之才。这一招,就叫农村包围城市,奋斗总有前途!” ===第二千五百三十六章 高官厚禄办教育=== 范泰听得心神荡漾,猛地一击掌,大声道:“高,实在是高啊!这样的设想,实在是…………”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大帅啊,只是这个天才的设想,也需要人力物力,就算天下各处赋闲的儒家士人肯出来到地方上的庠序里任职,那些用于教学的藏书,只怕也是不够吧。这次的京口庠序,我和我的十几个学生,就是把家中的藏书都拿出了大半,且不说别的儒生是不是肯这样献出藏书,就算肯献,只怕也没法在整个大晋,处处州郡,都这样搞啊。” 刘裕点了点头:“课本确实是个大问题,这点我会想办法来解决,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全国处处都搞庠序,一来是没这个人力和物力,再一个世家高门和玄学之士们会怎么看,怎么做,现在也不好说。如果他们想到这种庠序会最后导致他们彻底地失去权势富贵,只怕会拼命反对的。现在我们北府军内部是不是能全力支持,也不好说,起码今天还需要我来鼓舞大家送子弟去读书,要是有进一步的压力,那大家是不是还会坚持,还要走着瞧啊。” 范泰点了点头:“是的,如此大事,不是一蹴而就,得慢慢来,我可以让我的弟子门生们在教书之余,多去抄录经籍,尤其是给小孩子们上课的蒙学和四书五经,优先编写出来,这点可能还要请大帅帮忙,让您可以调动的幕僚,文士也从事这项工作,如果有个四五千人抄书,那两年左右,可以有个两到三万套课本,足以让人完成基本儒学的入门了。至于以后想要进一步提高,恐怕还得入国子学,太学这样的国家官学,去学一些高深的经籍。” 刘裕微微一笑:“这样还是太慢,而且我在三年之内,一定会发动大战,北伐收复失地,我的幕府中的文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可能到时候还要反过来需要庠序中的子弟从军帮忙。” 范泰的脸上闪过一道失望之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恐怕只有慢慢来了,还是按你说的,先让京口的义士子弟,功臣后人们上学,慢慢地在扩大到别的地方好了。”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范先生,不必悲观,刘长史正在推行新法,也许可以很快地弄出大量的书籍出来,而不用再象现在这样靠人抄书,费时费力了。” 范泰睁大了眼睛,不信地摇着头:“很快地弄出大量书籍?这怎么可能呢?自古以来,书籍的传承和誊写都是最麻烦的事,历代大儒,往往都需要门下成百上千的弟子抄写经籍,以作为授业考核,一方面抄一遍也是阅读,另一方面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把典籍流传,你说不用这种办法,还有别的办法吗?” 刘裕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暂时还没有尝试成功,不过我相信,很快会有好消息,如果我们每年可以生产十万套以上的经籍,那把儒家经学,算术木工,医书推步之术,传遍天下,也不再是难事了吧。” 范泰笑了起来:“若果如此,那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刘裕点了点头:“在此之前,还需要先生多加努力才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有书,也需要足够多的授业先生,才能传道,授业,解惑。书可以想办法快速弄出来,可是教书的人,还得靠先生多多费心了。” 范泰正色道:“我相信,只要这京口的庠序搞得好,那天下的士人才子,都会纷纷转投儒门经学,为国效力的。到时候,这人手不足的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不过,也请大帅以后能增设一些朝廷的官位,以解决这些庠序先生的品阶,毕竟,如果不能当官为吏,人是不愿意出来受征辟的。” 刘裕正色道:“此事我一定会解决,朝廷是有人员定制的,开多少庠序,收多少学生,就会相应的有多少先生,就象我们京口的庠序,有你这个祭酒,还有四个博士,此外我的幕府中还拿出了六个参军,主薄的编制,京口郡里也拿出了四个从事的名额,如果不是有这近二十个官员编制,想必先生也是不会出山的,您得给自己,也给自己的学生们一个交代。” 范泰笑道:“要是天下各处庠序都有这么多当官的名额,那肯定人人争先恐后想来从教了,只是我也知道,这是大帅特意超擢的,按朝廷法度不可能如此。” 刘裕沉声道:“现在朝廷的事情,已经一步步地走上正轨,对外北伐不是急于一时,我现在想做的更多地是整顿内部,教育事关人才,事关国家的未来,只有让百姓都竖立起为国尽忠,舍小家为国家的观念,才能真正地动员举国之力,玄学之道,只求自己利益,不顾他人,这是大晋百年来始终无法集中国力北伐的根本原因,我要北伐,就不能再这样,所以,我用先生这样的儒者出山主持庠序,就是想让您把忠孝仁义这套观念,传遍天下。” “在这个玄学当道的时候,要大力宣扬这些,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还好我手上有权力,我会上奏朝廷,把庠序中先生的俸禄,提高三倍,即使一时解决不了官品阶的问题,也会在待遇上让你们达到高过同级官员三倍的俸禄,毕竟你们不能象官员那样有职分田,有产业收入。这个钱,从我这镇军将军府的军费里出,先生勿念!” 范泰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帅,你真的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再生父母啊,几十年了,我等,我等何曾受过这样的礼遇?!我等就是累死,也一定不负大帅的恩情!” 刘裕笑着上前,握住了范泰的手:“范先生啊,当年我们这些汉子初入北府时,也是因为北府军开出了高过朝廷三倍标准的军饷,以吸引精兵锐士,而现在,在文治上,你们就是我的北府军,教书育人,培养忠孝为先,愿意为国效力的人才,就靠你们啦!” ===第二千五百三十七章 生离死别三兄弟=== 半个月后,彭城,四水乡,水牛村。 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平平无奇的院子,门口围着一圈篱笆,上面糊着泥,半人多高,院中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三间泥瓦房,成品字形立在院中,几棵枣树,生于院后,上面已经结起了成串的枣子,风轻轻吹过,时不时有几颗枣粒落在院子里,任谁来看,这也是一处标准的京口农家,与邻居无异。 刘裕一身便装,坐在正屋的里间,一处草席之上,屋内连他还有五个人,两个四十左右,穿着绸缎衣服的中年汉子站在屋中,一个二十余岁,五大三粗的黑脸壮汉,全身劲装布衣,恭立于门口,而床上,则躺着一个人,赫然正是刘怀肃! 一道深达几分,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白骨的伤口,如同蜈蚣一样,就在刘怀肃的额头轻轻地晃动着,本来生龙活虎的他,脸上罩了一层淡淡的黑气,而那伤口之外,结了厚厚的痂和药泥,刘裕叹了口气,拿一条干净的白色绷布,把伤口给缠上,喃喃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站在屋内的一个三十四五岁,黄脸剑眉的大汉,正是刘怀肃的幼弟刘怀慎,他的眼中泪光闪闪,说道:“大哥(刘怀肃排行老大)上次与桓振决战时,当先突阵,额上中了流矢,却是不作处理,继续冲杀,事后,才发现箭头上有毒,医官反复处理,也无法根治,加上荆州那里,入春以后天气闷热,毒气升腾,大哥又一直不顾身体,马不停蹄地平定各处叛乱,于是,于是…………”说到这里,他的眼泪都流下来了,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大哥是给气得金疮裂开的,流了好多血呢,我好怕怕!” 这话来自于另一个近约四旬,一直咬着手指头,嘴角边口水直流而不自觉,脸上一副傻笑的汉子,乃是刘怀肃的二弟,刘怀慎的二哥刘怀敬。当年刘裕出生之后,生母赵安宗早亡,家中无人哺乳,他的父亲刘靖把刘裕送到了刘怀肃家,因为刘怀肃的父亲跟他是远亲族人,而母亲更是赵安宗的姐姐赵安祖,赵安祖当时停了刘怀敬的奶而去喂刘裕长大,因为刘怀敬从小奶水不足,智力低下,跟那刘裕的弟弟刘道怜一样,几乎都是二傻子的那种。 刘裕叹了口气,对着门口的那个青年说道:“荣祖,扶你二叔先出去走走吧。” 这个黑脸青年,正是刘怀慎的庶长子刘荣祖。他上前扶住了刘怀敬,正要牵出,刘怀敬突然来了傻劲,往地下一坐,大哭起来:“我不走,我不走嘛,我要跟大哥在一起,要不然,我再也看不到大哥了!”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皱,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在他的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拭起刘怀敬胸前被口水和眼泪弄得一片潮湿的绸缎衣服,一边擦一边说道:“怀敬啊,你大哥没事的,刚才怀慎说的你听到没有,大哥中的箭头上有毒,要排出毒血才上药的,你看,这毒血流了出来,大哥很快就会好了,你这身衣服多漂亮啊,要是哭湿了或者是在地上坐脏了,那大哥要到下个月俸禄到了才有钱给你买了啊。” 刘怀敬一下子停止了哭声,看着刘裕,半信半疑地说道:“寄奴哥,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大哥真的没事吗?” 床上的刘怀肃哈哈一笑,说道:“大哥又不是第一次受伤了,这点小伤,躺两天就没事了,怀敬,你到院子里捡枣子去,过几天大哥下床了,跟你一起下河摸鱼!” 刘怀敬笑着从地上跳了起来,拍手道:“好哦好哦,捡枣子摸鱼喽。”他一边唱一边跳,就这样奔出了屋子,刘荣祖也跟着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三人。 刘怀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怀慎,你怎么可以在老二面前说这个?他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的。” 刘怀慎擦着眼中的泪水,垂目道:“对不起,大哥,是我的错。” 刘怀肃转而看向了刘裕,说道:“怀慎,你出去吧,我跟寄奴哥有些话要说,别的事情,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安排。” 刘怀慎咬了咬牙,行礼而退。刘裕的眼圈红红地,说道:“怀肃,你一定要撑上十天半个月,我的那些个神奇草药,过半个月就能做出来了,有了这个,你一定能好!” 刘怀肃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罢了,寄奴哥,我这身体我自己知道,箭伤是小事,关键是后面的毒气入骨,加上心气浮动,现在已经是攻心之势,无可救药了。只恨我这身体不争气,要是能多撑个一年半载,等到道规来稳稳接手荆州,也不会有遗憾了!” 刘裕的虎目中也开始盈起泪水:“都是哥哥的错,都是我为了跟希乐交易,把你从荆州调离,这对你不公平,才害得你成这样!” 刘怀肃幽幽地说道:“不仅是希乐不能容我,无忌也一样,就算原来在阿寿哥手下时,也是如此,要怪只怪我太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出头。现在我才知道,道规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能忍让,只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啊。” 刘裕咬着牙:“我明知你是这样的个性,不应该让你卷入抢功的冲突的,我应该,我应该让道规…………” 刘怀肃吃力地摆了摆手:“罢了,道规当时跟希乐他们在一起,我们老刘家,以后要建立自己的天下,只能,只能用自家兄弟,寄奴哥,这个,这个道理,弟弟懂!” 刘裕默然半晌,才缓缓地说道:“我以前只是想着要带我们自家的兄弟都得富贵,而这富贵,只有建功立业才能取得,现在看来,我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怀肃,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我,需要我办的,请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不违国法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第二千五百三十八章 血浓于水骨肉亲=== 刘怀肃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说道:“寄奴哥,我膝下无子,已经跟三弟说好了,让蔚祖过来继嗣,这不止是为了我家,也是为了整个家族,要是我就这么去了,后继无人,那我的爵位也就没了,这对你的大业,也不利。”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你的东兴县候,食邑千户,在北府众将中也仅次于三巨头和道规,铁牛等几个元老。不过这是你拿命拼回来的,一定会为你保留,只是…………”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蔚祖现在不过七岁,还无法上阵立功,荣祖虽是怀慎的庶长子,但你自幼喜欢这个孩子,严格训练他的武艺和兵法,甚至在我们京口也拿下前年的格斗大赛武魁首,若要继嗣,你为何不找他呢?” 刘怀肃摇了摇头:“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庶啊嫡的之类的讲究,怀慎若不是以前太穷,也不至于娶了个女仆为妻,生下荣祖,这可怜的女人还早死了,剩下荣祖无依无靠,如果我这个当大伯的不收留他,他在怀慎家也无法立足的,不是所有的继母都象你娘一样,通情达理啊。” 刘裕微微一笑:“但荣祖有你这个大伯,是他的幸运,你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来养,教他一身武艺,让他长大成人。在我看来,他对亲爹都没对你好呢。” 刘怀肃长叹一声:“我家婆娘怀第一胎时因为穷,没肉吃,最后难产伤了身子,以后再也怀不上了,而我一直不娶妾,就是因为我们是患难夫妻,不忍负她。所以,她一直把荣祖当亲儿子一样。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能让荣祖直接继承我的爵位。”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又是为何呢?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啊。” 刘怀肃勾了勾嘴角:“因为荣祖足够优秀了,他的武艺和兵法,已经不在我之下,以后一定能自己打拼出自己的功业,而他的性格,也类似于我,心高气傲,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如果把这爵位就这样给他,他反而会感觉受到了侮辱,这才是我们老刘家的男人,真汉子!” 刘裕笑了起来:“确实,真汉子。但是蔚祖虽然年纪小,也在学武习文啊,现在他每天跟着兴弟他们上学,可武艺听说也没有落下呢。你想收养蔚祖,难道就不怕面临同样的问题了吗?” 刘怀肃长叹一声:“寄奴哥啊,我也跟你说实话吧,你要北伐,不会超过十年,现在荣祖可以跟着你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可是蔚祖,还有更小的德愿,他们,他们就未必能等到那时候了。而且,你想要压过希乐,压过无忌他们,就得让自家兄弟子侄多多建立功业才行,而现在刘家,赵家,萧家,包括名义上的臧家成年的男子,又有多少可用的呢?” 刘裕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怀肃啊,我真的是太感动了,你到了现在,还在想着我们刘家的将来啊。” 刘怀肃咬了咬牙:“寄奴哥,我知道你这个人最是仗义,对兄弟好,但是不要忘了,兄弟间的情义,是永远比不上血脉相连的,就象,就象你小时候,生母早亡,没有奶水,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两家同时是刘家和赵家的兄弟姐妹关系,亲上加亲,我娘,我娘她又怎么会断了,断了怀敬的奶水,来,来把你喂大呢?打虎,打虎亲兄弟,上,上阵父子,父子兵,我,我…………”他说到这里,脸上黑气更盛,一阵剧烈地咳嗽,竟然是无法再说下去了。 刘裕连忙把刘怀肃扶起,一阵锤胸揉背,这样弄了良久,才让刘怀肃长出了一口气,刘裕把他扶躺下,柔声道:“怀肃,别太激动,你的意思我明白,该照顾到我们刘家的地方,我一定会考虑的,以后我会把荣祖留在我身边,给他建功的机会,会让蔚祖继承你的爵位,还会让怀慎当上郡守。” 刘怀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摇头道:“不,怀敬他,他这个样子,怎么可以…………” 刘裕沉声道:“他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吗,要不是因为姑母为了给我喂奶,而断了他的奶,他又怎么会到今天?我可以让道怜当上彭城内史,就可以给怀慎一个郡守,内史之职。以示天下!” 刘怀肃叹道:“可是,这样用人不明,无功受禄,不是毁了你亲自定下的规矩吗,这样如何才能服众?” 刘裕叹了口气:“也不算坏了规矩,当年道怜也随我们京口起兵,也上阵作战过,我算是分了一部分我的军功给他,这次西征,刘毅也分了很多军功给在后方坐镇,不亲临战场的那些世家子弟,他可以这样做,那我照顾一下家人又怎么不行了?现在怀敬没有立功,不好给官爵,但我向你保证,等我将来北伐之时,一定会带上他,一定会给他军功的!” 刘怀肃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那我就谢谢寄奴哥了,有你这话,我就是死,也可以瞑目。” 刘裕脸色一变,连忙道:“怀肃,慎言,有的话不可以乱说的!” 刘怀肃微微一笑:“好了,寄奴哥,不用说这个,趁着我还有力气,我还要跟你说,我们老刘家,我们老刘家还是有可用之人,怀慎,怀慎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他,他的勇悍不下于我,而兵法,兵法也很强,以前,以前他一直跟着我,就象,就象道规一直在你身后,不为人所知,以后,以后你可以多用怀慎,多用,多用荣祖,他们,他们不会让你失望,不会,不会让我们老刘家,蒙羞的!” 刘裕正色道:“我知道怀慎很有能力,所以一直让他当你的副手,今后我会让他接替你的军职,统领你的部众,继续征战的。你可以放心。” 刘怀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此外,族弟刘遵考,虽然年少,只有十岁,但也是京口著名的勇武之士,还有你的舅父赵伦之,文武双全,可堪大用,另外,臧家的,臧家的二熹子,还有小焘子,也都在军中多年,历练得不错,这些,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人,寄奴哥,你,你一定要好好地量才,量才而用!”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突然红光满面,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寄奴哥,等你收复长安之时,记得,记得带我去看…………”他的手指向了远方,脸上还挂着微笑,却是一动不动,气息断绝! 刘裕已经是泪流满面,用力地点着头:“弟弟,大哥一定带你去长安!” ===第二千五百三十九章 亲家再叙当年事=== 一个时辰后,刘裕默默地站在刘怀肃家边上的一个小坡之上,看着刘家院里正在披麻戴孝,号啕大哭的一众亲人,江风吹着他的脸,而在他的身边,徐羡之一身便装,与刘裕比肩而立,轻轻地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想不到三个月前的分离,竟成永别。我来晚了,都没见上怀肃的最后一面!” 刘裕闭上眼睛,喃喃道:“羡之,你可知道,怀肃临走前最后还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怀肃无子,最放心不下的,恐怕还是身后继嗣之事吧,要是一辈子的拼搏,最后付之流水,只怕谁也不会甘心的。” 刘裕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除了这点,他更跟我谈了很多,以他的情况,虽然无力回天,但多撑个几天还是可以的,就是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才一下就走了。到最后,他割舍不下的,是亲情!而不是自己的功业。” 徐羡之喃喃道:“亲情,唉,这点上我真的要羡慕你们刘家,你们兄弟一个个都…………” 刘裕摇了摇头:“羡之,为什么现在你跟我说话,已经这样生份了?什么叫你们刘家?从小到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放在了你们这个外人的位置上了?” 徐羡之的脸上肌肉微微地跳了跳,摇了摇头:“寄奴哥,不是我要见外,生份,小时候我们可以童言无忌,你一直就是我最尊敬,最可靠,一直保护着我的大哥,甚至说这辈子到了今天,你也一直是在保护着我。但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姓徐,你姓刘,甚至连我们的孩子…………” 刘裕正色道:“难道只有同姓才是亲人吗?我们的孩子成了一家人,我们从小是这种生死与共的关系,为什么你我现在就成了外人?” 徐羡之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我们当然不是外人,我们仍然是兄弟,是朋友,但你毕竟是掌了天下大权的,我这时候要是再谈一家人,是不是有攀附之嫌呢?” 刘裕摇了摇头:“兴弟和逵之走到了一起,不是象那种世家间的联姻,而是因为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互有好感,又在兵灾中生死与共,一起逃了出来,所以才会永结同心。他们是这样,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成年后又在一起共事,平定妖贼,讨伐桓玄的长年累月战斗中,我们同心协力,现在我们建义成功,我手中的权力,是全体兄弟们一起拼来的,也包括你羡之的一份,难道,我们现在就不是亲人吗?” 徐羡之低下了头,默然半晌,才幽幽地叹道:“寄奴哥,其实,有些事情也不需要我说破,你的身边有了穆之,我就…………” 刘裕笑道:“那又如何?难道我这辈子只能有胖子一个朋友,一个帮手吗?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当年我在京口跟希乐他们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后的小弟也有几十个吧,你那时候怎么不说我身边有二柱子,就不需要你了呢?” 徐羡之抬起头,笑道:“跟小时候哪能一样,小时候打赢了无非是多分几个木马,玩具,可现在,手中的权力,可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杀大权啊。” 刘裕正色道:“就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了权力,关系千千万万人的生死,所以我们得对这些权力有敬畏,更要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我们的每个决定,都可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我们起兵夺权,推翻桓玄,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荣华富贵,而是能让平生之志,得以施展,再也不会受到黑手党这样的阴谋组织的干扰和阻碍,难道今天,你的这个志向变了吗?” 徐羡之大声道:“不,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寄奴哥你知道吗?从小你就说,你要北伐中原,夺取天下,解救所有的天下汉人百姓,但这些,从来没有真正地打动过我,你真正打动我的,就是以前在京口的时候,明明有着带头大哥的实力,明明可以跟希乐一样,靠着拳头横行一方,在各个店铺和小摊子上收例敬钱,也能让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但你没有。你选择了保护弱小,得罪强敌。为了我们在渡口的这些个小摊子,你跟希乐,长民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浑身是伤,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是我这辈子值得依靠的人,因为你不止有强力,更有仁义之心!” 刘裕笑道:“这是我做人的信条,我娘从小就教育我们,这辈子做人要有义气,骨气,勇气。你们都是我的乡亲,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但这蒜山乡,七里渡,我总是要出手帮忙的,希乐他们去做大户的生意,收有钱人的钱,我不反对,但你们个个都是家境贫苦,每天在渡口吆喝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再来收你们的孝敬钱,就太过分了!” 徐羡之摇了摇头:“希乐也不是那种啥钱都收的恶霸,他更多的是要来抢地盘,收不收是他的事,但这个地方必须要效命于他,这是你跟他冲突的根本原因,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 刘裕叹了口气:“以前在京口,我们打了十几年,最后还是和平共存了,现在我相信也能如此,不过,羡之,听你的意思,难道现在的我,和当年保护你的那个京口刘大,有什么变化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现在的你,已经渐渐地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为了你的理想,为了你的功业,你开始要强迫别人,改变自己的生活,流血流汗,你不再保护弱小,而是驱使弱小,不施仁义。”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不算是驱使弱小吧,我没有让他们交比以前更多的税,征更多的丁,甚至现在移民江北的屯田户,我还让他们免赋税三年,我不明白,这哪里是驱使弱小,不施仁义了?!” 徐羡之哈哈一笑:“可是,你最后的目的是为了北伐,只要战端一开,那无数的百姓都要陷于水火,用千千万万人的尸体和眼泪来实现你的儿时梦想,真的好吗?” 说到这里,他转头一指刘怀肃家:“还没北伐,怀肃就为了你的大业而死了,这样的事情,还要有多少?!” ===第二千五百四十章 与世为敌皆为民=== 刘裕大声道:“怀肃不是为了我的大业而死,反桓灭楚,恢复大晋,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事关所有天下正义之士的事,羡之,难道你起兵复晋,是为了我刘裕吗?” 徐羡之冷笑道:“是,怀肃的伤,是在讨伐桓振的最后一战落下的,但他为什么会有受伤?为什么最后无法治愈?为什么会毒气攻心?难道这跟你脱不了干系吗?” 刘裕一时语塞,想到刘怀肃当时伤口的情况,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了。 徐羡之沉声道:“你为了要牵制希乐,为了不让希乐独立大功,为了让全军上下明白,北府军只有你才是真正的核心,所有人的功劳,都可以由你一手操纵,这才设下计划,让怀肃半路杀出,桓振当时兵力强大,又急于决战,即使是希乐和无忌也不敢轻撄其锋,你却让怀肃以阿寿的旧部,独自挡在他必经之路上,虽然怀肃拼死力战,打垮了桓振,但这一战也是损失惨重,两千多老兄弟,永远地倒在了战场之上,又何止一个怀肃?!” 刘裕咬了咬牙:“难道我就应该放弃阻击桓振?让他再各地流蹿,害死更多的人吗?只要是战争,就会有牺牲,这不是请客吃饭!” 徐羡之哈哈一笑:“是,怀肃这战重伤,也是理所当然,上阵打仗,哪可能没有损伤呢,但他中了箭,受了伤,你不去好好地治他,而是让他继续在那里代替你跟希乐斗下去,荆州新平,万事复杂,就算是生龙活虎的人,这时候去处理这些事情,也会心力憔悴。你要做的,是要把那些在后方看热闹的世家子弟,还有负责移民江北的那些得力助手,派到荆州去处理事情,这样无论是怀肃,还是兔子,都不会死!” 刘裕厉声道:“他们不是我累死的,我再说一遍!难道你以为我们在这里是吃饭睡大觉,无所事事吗?我从建义成功以来,就没有一天睡超过两个时辰的觉,胖子更是每天要处理上千份公文,你看他现在累成啥样了?不是只有你们前方打仗才叫辛苦!京城的事情有多复杂,想要完成大业有多困难,别人不懂,你徐羡之还不懂吗?!” 徐羡之冷笑道:“我是懂,大晋有的是治国良才,却在你这里几乎无人可用,一边是让胖子,怀肃,兔子他们累得吐血,你自己也累成这样,另一边是世家子弟们想要做事却没有官,没有爵。当年诸葛亮就是因为信不过他人,不肯放权,军中有杖二十以上的小事都要他亲自处理,最后把自己给累死了,你现在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吗?!” 刘裕双眼圆睁:“是我不想让世家子弟出来做事?是我没给他们官爵?光跟着希乐出征的世家子就有好几百了,可他们做什么了?庾悦,郗僧施这些人,到了豫章就称病不起,只想捡现成的功劳,却不肯出力,这难道还怪我了?” 徐羡之摇了摇头:“因为希乐跟他们说,你们不用上前线,一切有我,最后功劳会带你们分,有了这句话,他们干嘛还要辛苦拼命,干嘛还要流血流汗?” 刘裕气急反笑:“这话是我说的?他刘希乐让这些世家子弟们不出力,还要怪到我刘裕头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那就要问问你刘裕,为什么会跟世家子,跟你的好战友刘希乐同时成为对手,让他们走到一起了。” 刘裕咬了咬牙:“我自认我已经让步足够多了,难不成要我解甲归田,把所有的权力让给刘希乐和原来的世家高门,这才可以?!” 徐羡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想改变天下的现状,我说的改变,不是指北伐,而是说大晋这百年来的定制。世家天下,高门贵阀,所有人已经接受了这点。京八兄弟建义成功,本可以顺顺当当地升为这些高门世家,把建义中打倒和消灭的家族踢掉,自己取而代之,再按以前的那套方式运行,为什么你要另起炉灶,要把天下世家的好处分给那些跟你不相关的平民百姓?你这样刨世家天下的根,又一时找不到可以代替世家为你治国理政的人才,这样真的好吗?”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徐羡之,久久,才叹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支持我的理念,不支持我让天下人人平等,不受欺压的理想。” 徐羡之摇了摇头:“少年时的我,因为见识不够,会支持你的想法,但现在你我已经人到中年,总得现实点。世家天下能维系百年,自有其道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他们掌握了治国的人才和文化,离了他们,你连一个京口郡都治理不了。你确实可以战场上所向无敌,但你不可能把天下百姓都当成军队来管理。寄奴啊,现在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世家高门不会跟你真心合作,而北府兄弟也跟你生出裂痕,在这种时候,你应该退让,妥协,而不是继续坚持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怎么就不切实际了?现在我跟希乐的矛盾已经暂时解决,他也离京出镇豫州去了,我相信刘婷云经此一事,会老实很多,她再也不可能害到我和兄弟们了。” 徐羡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你真的以为找些儒家经学之士来庠序,来教功臣子弟们读书习字,就可以帮你弄出足以治理天下的人才,以取代现在的世家高门吗?你以为象夫人这样的人,她会看不出你的想法?如果连谢家都最后站到你的对面,你的大业,还可能成功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羡之,你知道什么事情,或者说谁想通过你来跟我说什么,但请直说,今天你说任何话,我都不会怪你,怀肃走了,我心如刀绞,但日子还要继续,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所以,我需要听听你想要的!” ===第二千五百四十一章 理念相左针锋对=== 徐羡之看着刘裕,眼中光芒闪闪,他沉声道:“寄奴,今天的所有话,都是我自己想到的,作为多年的朋友,兄弟,作为大晋的臣子,我都必须向你这个大哥,向你这个掌权者来说,哪怕你一怒之下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刘裕点了点头:“我说过,今天你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刘裕不是桓玄,没到听不得逆耳之言的程度,但我想听你的心声。羡之,从建义之后,我们几乎就没有这样交过心,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徐羡之咬了咬牙,说道:“我是士人,我徐家虽然并非顶级的世家高门,但也是累世士族,所以,我不会完全站在京口人的立场上,因为在这里,以寒人居多,他们代表不了整个大晋,至少,代表不了上层。”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京口人不能代表大晋,大晋不是只有士人的大晋,也是需要猛士们流血卫国的,文武两道,并非殊途,但缺一不可。” 徐羡之点了点头:“但武夫们缺乏文化,不懂治理。哪怕行军作战,其军粮辎重也是要依靠世家子弟们出任参军,以前更是武人不懂兵法,指挥也要靠熟读兵书的世家子弟。直到近三十年来,随着世家子弟们进一步好逸恶劳,不习兵事,才慢慢地失去了对军中的控制。而北府军的建立,最早是以在两淮地带长期跟胡人作战的流民为主,这些流民靠着不停地战斗,积累了自己的经验,所以,刘牢之,孙无终他们为将为帅,取代原来的如谢家这样的世家子弟掌军,出人意料,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刘裕微微一笑:“是啊,就算是北方的胡人,他们很多连字也不识,但不妨碍他们有很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兵法这些,无非是把前面的战例,治军之术通过文字纪录下来,真正要应用,还是得因地制宜,岂能受限于一些书本呢?” 徐羡之跟着笑了起来:“可是,就算指挥可以靠经验,布阵可以靠训练,但粮草军械这些,不是靠目不识丁的军士就能解决的,就算是你现在,也得靠着胖子这样的人来做参军,管好后勤吧。”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所以我需要京八兄弟们的子侄开始学习文化,就是不想在这方面受制于人,难道这样有错吗?” 徐羡之叹了口气:“你不应该这样心急的,连我都能看出,现在之所以世家高门还能跟你合作,就在于还有这些制约你的手段,你现在连他们的庄园和佃户都开始动了,但夫人却没有跟你翻脸,你以为是念着几十年的交情吗?才不是!是因为夫人还有制约你的手段,那就是你的军中,仍然离不开世家子弟,哪怕刘穆之,最后让他选边站,也多半是会站在世家一边。” 刘裕咬了咬牙:“我并没有想取代世家高门,只是不想象你说的这样受制于他们。他们的子侄从军,我也会给建功的机会,如果真有象玄帅这样的兵法大师,我也会让他独自掌军,建功立业。大家应该一起为了大晋而努力奋斗,为何要这样相互牵制和防范?” 徐羡之冷笑道:“大晋?你说的为大晋努力,是什么意思?就是开发江北,架空世家,北伐胡虏吗?那这样的大晋,是世家高门所需要的吗?” 刘裕沉声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大晋是所有子民的大晋,不是这几百几千个世家高门的,那种高高在上,吸吮民脂民膏,当吸血鬼,寄生虫的世家高门掌控一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少年时想要做的,是北伐胡虏,因为这些胡人占了我们汉人的地盘,奴役我们的同族,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最需要解决的,不是胡人,而是这些寄生虫!所幸的是,这样的事,我到目前做的还不错。” 徐羡之笑道:“是,你是可以杀了王愉满门,但你现在离了世家没法治理天下,你以为这些儒生就是好人?他们没有权力的时候看起来忧国忧民,但是一旦掌握大权,还不是为所欲为?自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他们多少次败坏国事,党争误国?多少次打着大义的旗号去诛除异已?儒家的经学大师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去派刺客刺杀自己的学生,就算是殷仲堪这个大奸大恶之徒,不也是满口忠孝仁义?今天范泰他们借你的权势东山再起,明天你也许就会发现,他们会比玄学之士更可恶!” 刘裕咬了咬牙:“起码,今天的范泰,能帮我教育功臣子弟们读书习字,这天下的道理,历代的兴亡,尽在书中,一个人的思想,是不会轻易被人所左右的,忠孝仁义,保国卫家这些道理,无论何时也不会过时!” 徐羡之摇了摇头:“可是打着这些大道理,却是行不轨之事的,你无法防范。当年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们,同样是打着尊君爱国,还政于帝的旗号,去对付谢安和那些大世家的,你今天所做的,不过是他们当年的重演而已。” 刘裕哈哈一笑:“他们是为了自己夺权后可以花天酒地,欺压民众,而我,是真的忠于大晋,想为大晋的百姓和全天下的汉人子民做实事,难道在你的眼中,我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这样的人?” 徐羡之面不改色,沉声道:“不,你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不过在我看来,你比他们的危害更大!他们最多是掌权之后把原来世家高门鱼肉百姓的那套拿来让自己享用,而你,却是给百姓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把他们从世代所居的地方骗出,到那杀机四伏的江北,然后再打着北伐的旗号,驱使他们送死,拿走他们的田产,征发他们的子女,所图的,无非是一个北伐英雄的虚名!” ===第二千五百四十二章 勿谓余言之不预=== 刘裕咬着嘴唇,摇着头:“你怎么会这样看我?难道北伐不应该吗?难道打倒世家高门,让百姓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应该吗?什么叫不切实际的希望?现在江北的移民有了自己的田地,可以不用再当牛作马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怎么就不切实际了?” 徐羡之叹了口气:“如果你能维持现状,不动兵戈,还算好,但一旦你真的自以为是到提兵北伐,那他们现在有的一切,都会失去,而这,就叫不切实际!” 刘裕笑了起来:“只要我北伐成功,灭了南燕,那江北将从此永远成为内地,变得安定,太平,这点你难道看不出来?” 徐羡之摇了摇头:“那万一打输了,让胡虏反过来摧毁江北,又怎么说?”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在怀疑我打仗的本事吗?羡之,我觉得你不应该对这点有所怀疑啊。” 徐羡之正色道:“大晋这百年来,无数次北伐都失败了,你凭什么就以为自己会超过所有的先人?在我看来,现在根本没到那个时机,大晋内部矛盾重重,你跟世家之间又是面和心不和,一旦你真的要北伐,他们在后面象以前黑手党一样地下手,你怎么办?” 刘裕不屑地说道:“黑手党已经给消灭了,再也不会有这样地下害人的阴谋组织,而世家高门,也给排除出了明面上的朝堂之上,不得掌大权,如果真的时机成熟,将要北伐之时,我会集中全国的物力,军力,雷霆一击,目标也只限于一州一地,不会贪多嚼不烂,你告诉我,有什么失败的可能呢?”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想要在背后黑你的,可不止是世家高门,难道你的建义兄弟,现在就完全可靠,值得信赖吗?” 刘裕沉吟片刻,说道:“我相信,希乐不至于这样,他会跟我在朝中争权,但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战斗的时候,他还没有在我背后捅过刀子。” 徐羡之哈哈一笑:“是吗?难道在乌庄那次,偷袭你的不是他?” 刘裕咬了咬牙:“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是为了执行刘牢之的命令,要除掉我。可现在,他不听命于任何人。而且,他也清楚,在这个时候,北府巨头间不能内哄,会让别人捡了便宜。” 徐羡之摇了摇头:“现在确实没有人能号令得了他。但他要是自己愿意,那又如何呢?他也知道,论打仗,比军功,是比不过你的,就算现在比发展,也不是你的对手,这回他西征大胜,不仅得了功,也大大地扩了军,本来想以此为本钱逼你让步,结果回来一看,发现你这一年多经营吴地和江北,居然实力比他一路招降收编还来的快,而且天下各地的州郡,大将大帅,你都安排好了,就是连朝政,也没他发挥的余地。这回跟你斗成这样,最后还是一无所得,只能去边郡上任,你说,他会甘心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他不甘心又能如何?这次我已经跟他说得清楚,该让的,能让的都让了,别的也不要痴心妄想,无忌也赞成我的观点。现在他人不在京城,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徐羡之笑道:“世家高门手中无兵,刘希乐手中无权,单打独斗都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是两边联手,就不一样了,你要北伐,仍然需要后方的粮草辎重,哪怕是用江北的屯粮,也是要从现在世家们的新庄园里征集,现在你人在江北,大军在江北,他们不敢不从,但要是你率军北伐,深入齐鲁之地,那他们听不听话,可就不好说了。” 刘裕沉声道:“他们还敢不给军粮?我这里会留下征粮的兵马,若有人敢搞鬼,先灭了他!” 徐羡之摇了摇头:“要是刘毅同时也北伐呢?你出兵南燕,他也可以去打后秦啊,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但也同样有征调兵粮的理由和借口,到时候江北的世家高门,会把粮食给你,还是给他?” 刘裕睁大了眼睛:“这样也行?!” 徐羡之叹了口气:“要玩这种阴谋手段,有的是办法,甚至他们还可以制造些山贼,流寇,甚至是引南燕的轻骑进入江北,到处掳掠,到时候刘毅就有借口率兵过来镇守,他要是来了,你还指望前线的大军能收到一粒米,一颗粮?!” 刘裕咬了咬牙:“希乐不至于跟我这样彻底对立,他图什么?!” 徐羡之正色道:“他图的你还不知道吗?刘毅从来不是肯居于人下的,谁挡在他上面,他就要把谁搬走,以前建义之时认你当盟主,但现在,他觉得可以跟你至少是平起平坐,这回你没分权给他,表面上看他最后还是屈服,但实际上怀恨在心,而能让他有资格跟你斗的,就是世家高门!” 刘裕摇了摇头:“我就不明白了,世家高门现在跟我也是合作状态,你成天说他们要跟我为敌,甚至挑拨希乐和我的关系,证据何在?就因为我现在找了些儒生进庠序教学,就是他们的敌人了?” 徐羡之笑道:“这只是你的一个策略罢了,你想让这世上人人平等,平民百姓都能翻身,这个理念就是跟世家天下根本对立的。要是人人平等,不受人驱使,那他们怎么高高在上,怎么驱使人力物力?这个道理,夫人这样的人会不明白吗?” 刘裕沉声道:“可是夫人自己从来没说过这是不对的,到目前为止,她跟我都是谈合作,可从来没有对抗过。包括让世家子弟从军,让吴郡的庄丁佃户们移民江北,这些都是夫人出面组织的。” 徐羡之淡然道:“那是因为在不违背大的原则,也就是继续保持世家天下这个条件下,跟你合作,对谢家继续成为世家首领,是有利的。可是,如果你是要断整个世家的根,那就是两回事了,到时候她会从你最大的助力,变成你最大的敌人!勿谓余言之不预也!” ===第二千五百四十三章 人亡政息空余恨=== 徐羡之看着刘裕的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抑扬顿挫,透出一股子魔力:“寄奴,我并没有和夫人有过什么交流,到现在为止,所说的所有话,都是我个人的判断,但是,作为士人的一员,作为新世家的一员,我仍然有我的立场,更不用说夫人了。如果我这辈子的奋斗,最后就是让逵之和兴弟继续过我们少年时的生活,继续在京口住这土房子玩泥巴,那我们这么多年又是在做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我承认,不能让所有人按我的理想来,大家出来混,就是求富贵,可我也给了大家富贵啊,你难道没有当上高官,没有在建康城有大宅子吗?这回兴弟回祖宅是为了上学,不是长久之事,你看,我也没让逵之跟着过来吧。” 徐羡之叹了口气:“只要是进了建康城,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过惯了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要他再做个田舍翁,谁愿意?你的理想,就是要把不思进取的世家子弟们一代代降爵,把那些不能为国效力,在你看来象寄生虫一样的世家子们赶回乡下种田,这样最后谁会支持你?别说是世家子弟,就是现在进了城,过上好日子的京八兄弟,又有谁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个规矩,不能变的,谁也不能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世世代代这样混,别说是他们,就是我也一样,如果我的后代也不思进取,也成了跟一些世家子弟一样的寄生虫,那就活该回到乡下,做个村夫!我们大晋,任何好东西都应该是自己双手争取,而不是躺着享受。人一躺就会废了!” 徐羡之突然笑了起来:“寄奴啊寄奴,我不怀疑你的高尚,也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但你如果真有儿子,你敢保证他会和你同样想法?会和你同样高尚?这就是你现在最大的弱点,你的理想,后继无人!” 刘裕的心中一动,想到了那天慕容兰跟自己说过的话,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羡之看着刘裕,正色道:“民众也好,世家也罢,他们现在不掌权,但他们也担心政策朝令夕改。你如果无后,那这些政策,在你死后就无人继承,又会回到原来,那还有谁会尽心竭力地做事呢?所谓人亡政息,就是如此!” 刘裕沉声道:“我不这样看,商鞅变法不就是最好的反例吗?就算商鞅死了,他的改革也得以保留。秦国因此而持续强大。既然商鞅可以,那我为什么就得是人亡政息?” 徐羡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商鞅的改革,变法,是有利于秦王的,他帮秦王收拾了那些尾大不掉的宗室贵族,让他王权安稳,又让平民百姓有了立功得爵的机会,劝课农桑,可以说秦王和平民都得到了好处,这才压制了那些旧贵族势力,可是你呢?你的这套,可以说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啊。” “皇帝给你架空君权,成为你的傀儡,世家高门是你最主要针对的对象,长远来看,他们的利益你是要大部分剥夺,以分配给你理想中要依靠的民众。就算是百姓,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平民,庄客,佃户,也不希望冒着生命危险,去投身你的北伐大业。秦国那时候是战国乱世,列国相攻,可是大晋虽然江北两淮是个缓冲区,准战地,但江南已经太平了近百年,吴地的民众不希望战事降临。这是跟老秦人闻战则喜,根本区别的地方!” 刘裕摇了摇头:“所以我在江北给他们好处,让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就算一时还要依附世家,但很快就能攒够钱赎身买地。有自由不比给人世代为奴好吗?”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如果这个地方,始终不稳定,要受战火威胁,那所有的积累,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晋立国百年,江南从未受战火波及,而江北却是经常遭遇战乱,胡骑纵横淮北甚至饮马江淮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你对自己的军事能力有信心,但百姓们可未必这样看这样想,而且,如果世家对你不再支持,那你经营的江北,可能一夜之间,落入他人之手,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刘裕沉声道:“北伐大业,是我不可动摇的事,我会谋划好才出动,你刚才的那些担忧,包括希乐可能过来制造麻烦的提醒,我非常感谢你,但我会把这些事都解决了,才挥师北上的。到时候,你也要出一份力。” 徐羡之微微一笑:“那好,我们再退一步,就算你北伐成功了,就算你打遍天下了,可是问题解决了吗?世家高门仍然存在,新占地区的民众是不是接受你的这套,新占地区的汉人胡人贵族是不是能得到安抚,你的问题和麻烦会比现在多出十倍八倍。任何地方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想要人人平等,耕者有其田,那就会损害所有的世家或者豪强的利益。无论是现在的大晋世家还是将来的北方豪强,都会反对你,你活着的时候也许他们只能拖延时间不敢反抗,但是你如果不在了,他们一定会反攻倒算的。哪怕是司马氏的皇帝,为了自己重新掌权,也会把你这套推翻,转而寻求世家高门的支持,这样的局面,你有办法解决?”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徐羡之:“即使是胖子,也没有跟我分析到如此地步,羡之,我今天必须得感谢你,现在你把这些问题摆出来了,那以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去解决?” 徐羡之的眼中光芒闪闪:“如果按我的意见,世家天下这套已经运转几百年,深入人心,民众也早就接受,你要做的,最好是跟世家妥协,让京八党变成新的世家高门,继续按以前的那套行事,最多是给民众们一个从军立功的机会,保持一个上升通道,这点,虽然有违你的理想,但不会引发大的动乱和反弹,世家高门也会安心与你合作,希乐不会得到支持也只能臣服于你。你愿意吗?” ===第二千五百四十四章 改朝换代践宏愿=== 刘裕不假思索地说道:“不愿意,这与我的理念不符合,我要的,是一个没有人欺负人的天下,世家高门也好,京八兄弟也罢,都没有欺负别人,毁人一生的权力,我们小时候在京口受过那么多欺负,深知这种滋味,难道打拼一世,只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可以同样地去欺负别人吗?羡之,你也是饱学之士,那儒家圣人,玄学大师他们所强调,难道是这种可以允许欺负人,奴役人的制度?” 徐羡之叹了口气:“儒家也好,玄学也罢,都是强调等级秩序,要人各安其份,忠孝就是维系社会关系的最基本原则。真正强调众生平等的,反而是外来的佛教。寄奴,你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意识,让他们可以不顾自己,不顾自己的家族,而是为了别人打拼。” 刘裕正色道:“我没说不给高位者好处,只是不让他们象以前一样,靠着累世的田地,代代奴役别人,这样玩久了,对他们也没任何好处。你看看世家子弟的能力退化成什么样了。以前有我们京口兄弟们保家卫国,以后靠谁?任何制度,如果是万世不易,那一定会腐化堕落。” 徐羡之点了点头:“你想让人主动地代降自己的爵位,光靠你这个执政的身份还不够,除非…………” 说到这里,他收住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羡之,你也想跟那殷仲文一样,对我劝进?你疯了么,就算我允许你什么话都说,这种大逆之言,也不能说出来的。”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那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不想跟世家合作,妥协,那就只有压过他们一头。商鞅变法之所以成功,是因为秦王的支持,你的这个变革比商鞅变法还要厉害,因为你除了世家高门,连司马氏的皇帝也要一并地解决掉,那就只有自立为帝,开创一个新的朝代,然后靠着开国皇帝的权威,以祖制的形式,把你的这些法规给定下来,如此,方不会人亡政息!” 刘裕没有回话,他开始来回地踱起步,盘算起徐羡之的话来,徐羡之微微一笑:“当然,你如果觉得我这话大逆不道,可以现在把我抓了,跟殷仲文一样悬首大航,我也没有意见。作为你多年的朋友,兄弟,我在说这话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虽死无憾。” 刘裕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徐羡之:“就没有让司马氏皇帝一直当傀儡,政从我出的办法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你不可能指望代代司马氏的皇帝都跟司马德宗一样,冷暖不知,任你摆布,也不可能指望每个司马氏的皇帝都有个王妙音为你看管,看看司马曜吧,他这样的人都想着各种办法从谢安手中夺权,更不用说毫无根基的你了。如果你想坚持你自己的理想,那只有走这条路。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建立足够的功业,压制住世家高门和你的北府兄弟,让整个大晋上下,都只知你一人,这样,到你北伐成功,收复失地时,才可以走出这步!” 刘裕咬了咬牙:“为什么一定要我自立为帝?为什么一定要有皇帝这种掌握天下人生死的职位存在?我一边说众生平等,一边要自立为帝,那我岂不是天下最虚伪的人?” 徐羡之微微一笑:“非如此不可,你不当皇帝,就无法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不开创新的王朝,就不会有一批新的从龙之臣来取代以前的世家高门。你让所有人都不能袭爵那不现实,但如果让京八兄弟这样的新兴力量,去取代大晋的世家高门,那就是理所当然,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至于新开国的世家,根基不深,你要把你的那套加之于他们身上,会容易得多。” 刘裕沉声道:“这么一来,原来的世家高门难道不会反抗?难道他们会坐以待毙?” 徐羡之摇了摇头:“寄奴啊,你要知道,其实大晋的爵位,法理上也是得代代降爵的,但是开国爵例外,王家,谢家这样的爵位,之所以能一直承继下去,是因为他们家的爵位,是开国爵,包括你现在的这个豫章郡公,食邑万户,也是开国爵,可以世代传子孙而不降。谢安的安康县公,亦是如此!”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改朝换代,那大晋的开国爵,就变成了代降爵,不可世袭了,现在的高门世家,就要降爵一等,然后从下一代开始,每代降一级,以这样的方式来慢慢把他们淘汰,又不至于一下子剥夺,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抗?” 徐羡之微微一笑:“是的,你可以以北伐之功,让建功立业的京八兄弟或者是世家子弟也成为开国功臣,袭这开国爵,即使是现在的世家高门,比如谢家,如果跟你关系好,又拥戴你建立新朝,你也可以给他们开国爵,如此世家高门为了保自己的爵位,会争相拥戴你,会一起劝进。这一点,从曹魏代汉,司马晋代魏,已经多次上演过了。” 刘裕长叹一声:“你到时候是想第一个劝进上书吗?” 徐羡之淡然道:“如果你真的想自立,恐怕胖子会比我更快一步的,而且这点上,我也不想跟他争。只是胖子不会在你意图未显时就轻易表态,这是我跟他的区别。他自幼就是事事依顺于你,按你的意思来,而我做不到这点。” 刘裕摇了摇头:“这点倒是真的,胖子虽然也会跟我争辩,但在根本问题上,会向我让步。不象你,会在我面前这样直言无忌,羡之啊,我非常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但我也同样想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徐羡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其实我的想法一向很简单,我希望天下安定,百姓能安居乐业,世家高门在几百年来所创造的秩序,能做到这点,但现在你掌了权,你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北伐收复中原,一统天下。既然我无法阻止你,那就只有想办法让你实现理想的同时,把百姓的损失降到最低,当然,也把我徐家的利益,能争取到最大。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第二千五百三十五章 言和世家罢庠序===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记得少年时,你也是满心想着建功立业,北伐中原,驱逐胡虏的,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今天,我们都有兵有权,真正有了做这种事的能力时,你反而开始消极,反对北伐了呢?”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少年时哪知道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就象你以前会知道有黑手党这样的组织专门在后面捣乱坏事吗?现在我们都已经人到中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于这种勾心斗角,利益牵扯,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少年时要北伐中原,平定胡虏,不过是因为北方的汉人在受苦,我们每天都在渡口能听到很多悲惨的往事,所以想要解救水深火热中的北方汉人而已。” “可是这些年我们一路走来,却发现,大晋的南方汉人,过的可能还不如北方的同胞们呢。起码他们那里只要种地交税给胡人,甚至可以安居乐业,反倒是我们,有这么多野心家不停地挑起事端,哪次不是祸乱天下,吃苦的哪次不是黎民百姓?!以前我想着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让家族荣光之余,也能为万民谋福利,所以那时候你要我监视吴地,侦察天师道动向时,我一口答应,几年时间内,也建起了自己的情报组织,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结果呢?!” 刘裕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直到那次,我们才知道这些隐藏在地下的黑暗势力有多可怕,对不起,羡之,你家门不幸,我需要负些责任的。” 徐羡之转过了头,用衣袖轻轻地拭去了眼中的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寄奴,不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如果贸然地想打破天下百年来的平衡,想要让天下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那势必要牺牲和损失很多人既有的利益。天师道之乱,固然后面有黑手党的影子,但究其根本,还是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想要改变多年来的规矩,让朝廷真正地有一支自己能调动的军队。所以他们最后的主意打在了吴地之上,杀天师道不过是一场狗咬狗的火并而已,最后这场大乱,不仅摧毁了司马元显父子,重创了天师道,也把世家高门一向自留的吴地打得稀巴烂,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无数的尸体和一地的废墟。”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场不应该发生的战乱中,我们都失去了太多。现在世人多说我是借讨伐妖贼而得功名,从此平步青云,在军中步步高升,但我宁可用所有的功劳,换取能回到那次大乱之前。” 徐羡之点了点头:“所以牢记往事,是为了吸取教训,你现在要做的,不就是司马元显当年的事吗?你为了自己的北伐理想,要再一次地从吴地征丁征粮,移民江北。你为了减少世家高门对你这事的阻力,现在想着用儒生进官学,教育功臣子弟,形成一个新的势力来取代现有的世家高门。你为了能独掌大权,避免北伐时后路的风险,跟同样热衷权力的刘毅争斗至此。甚至让京八党内部有分裂的危险。寄奴啊寄奴,不是说你的理想不应该实现,而是你必须要考虑实际情况,因为你的冲动,会造成全天下的灾难。”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可是刚才你对我劝进的时候,也说要北伐中原,立下大功,才能走这一步啊。难道现在就开始自相矛盾了吗?” 徐羡之微微一笑:“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北伐,而是说,你不能急着北伐,起码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你如果没有理顺跟世家,跟刘毅的关系,那就不能轻易地发动。而现在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你试图要架空和取代世家高门,这点非常危险,也是我必须跟你提醒,要阻止你的地方。” 刘裕平静地看向了远处京口城的方向:“你的意思,我用范泰这些儒生,在京口建庠序的做法,还是错的了?” 徐羡之正色道:“不错,你这是明显要找儒生取代高门世家,这是他们的根本,就跟当年司马元显要建立自己的武装,以取代北府军,荆州军一样。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前,你不能这么做。不仅不应该在京口建庠序,还应该想尽办法,让京八兄弟们早点搬到京城,让他们去享受富贵,变成世家高门那样的人。只有这样,世家高门才会把你当成同类。才会放下戒备和敌意。” 刘裕摇了摇头:“不行,京城太容易让人堕落,也不是我不让兄弟们进城,而是很多人不习惯,希乐上次那么一搞,城中的产业,大部分又归了世家高门,很多中下层的京八兄弟,象二柱子这样的人没有产业,他们要是进城,无以为生,不如守着这京口的田地,保持质朴坚韧的本性,我们北府军将来后继要有人,也需要京口不断地出天下精兵壮士才行。”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那你起码不能让兴弟在这里,这个表率太明显了,世家高门会以为你根本不图富贵,不是他们一路人。只有你热衷权力,追求富贵,他们才会跟你交心,合作。而且范家这样的儒家家族,世代与玄学作对,范泰的父亲范宁,曾经说玄学祖师爷何宴,王弼等人是比桀,纣还要坏的乱天下大恶人。你用范泰,就意味着要跟世家高门作对。所以,让兴弟回家,让范泰也回家,如此,方可暂时和世家高门言和,如果你真的想在京口教兄弟们读书习字,那可以找世家子弟来担任,只要你肯公开求贤,为了攀附你而来的人,不会少。”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徐羡之:“羡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开庠序是为了什么?” 徐羡之有些意外,还是皱了一下眉头,回复道:“让京八兄弟的子侄读书习数,掌握知识,将来可以在军中效力,对吧。” 刘裕摇了摇头:“这些都在其次,我最需要通过儒生的一件事,是要他们明白,何为忠孝!何为家国!” ===第二千五百三十六章 时不我待岁月匆=== 徐羡之的眉头紧紧地锁着,看着刘裕,沉声道:“寄奴,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只有儒生才知道什么是忠孝,家国吗?以前你我在京口的时候,也没哪个儒生来教我们这些吧。” 刘裕正色道:“虽然没有人来教我们这些,但我们京口家家户户都有人为国捐躯,我们从小受到的身教胜过言传,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痛恨胡虏,如此跟胡人不共戴天。但我们长大后才发现,只有京口如此,别的地方,百姓没有这样强烈的家国意识,他们所图的,只是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租种着世家高门的地,安心为人奴仆,佃户,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介意子子孙孙,世代如此!这就是大晋最真实的现状。” 徐羡之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说得不错,但世家天下已历百年,甚至更早,从东吴时期,就是如此,大晋南渡以来,只不过是把原来被吴地士族控制的庄园夺为已有,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刘裕叹了口气:“最可怕的事情就在于此,明明是不正确的事,明明是极少部分的人,把天下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据为已有,然后再让百姓们劳作,夺去本属于他们的东西,只剩下一点点的口粮,仿佛都是他们的施舍。就这样,还给看成理所当然,除了京口之外,天下的百姓,似乎都甘于这样给奴役,给统治,象牛马一样地活着,羡之,你真的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当然不应该,但是,已经这样了,你能如何解决?要还地于民,非一朝一夕之事。你就是在江北,现在不也得跟世家高门合作吗?” 刘裕沉声道:“合作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不代表我会永远容忍这样的行为。我希望的是庄客,佃户们能利用江北的好条件,多积累财富,以作赎身之用。本来按我的意思,是直接免奴为客,由国家出钱为吴地庄园的佃户们赎身,来江北分配土地,让他们以赋税的形式还清赎身钱。” 徐羡之叹道:“可你没这样做,最后还是由世家高门出面,把江北的荒地分给了他们,这算是你对世家高门作出的妥协吧。”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这是胖子建议我做的,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世家高门彻底翻脸。也要把北伐的利益,分他们一部分,如果北伐南燕成功,江北就会彻底安全,这样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支持我继续北伐。只要移民的口子一开,以后到处移民屯田,就会变得方便。而新夺占和收复的土地,是国家的,如何分配,以后就是视情况而定了。这是我们的计划,当时你人在西征,没跟你商量这些事情。今天你既然问起,我就一并跟你解释了。” 徐羡之点了点头:“这个想法很好,跟世家高门间能形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如果你事事都能这样处理,那我今天也不用这样找你了。不过,你用儒生讲忠孝,言下之意就是玄学为主的世家高门不忠不孝,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刘裕淡然道:“孝这一方面且不说,只说忠,你觉得他们配得上这个字吗?除了谢家等少数几个家族外,别的大多数的世家,不都是损国肥私,祸国殃民吗?” 徐羡之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现在还没到跟他们彻底翻脸的程度,别的不说,就算你能把所有的世家都打倒,那你治国理政的人才何来?就算你要找人代替他们,也得慢慢来吧。” 刘裕摇了摇头:“羡之啊,我们不是二十岁时的小伙子了,如果是二十年前,我可以等,但现在的我,年过四旬,还不知道能再征战多久,趁我现在还有雄心壮志,趁我现在手中还有权力,我需要尽快地实现我儿时的梦想,让我等个一年两年,做好出征前的准备,我勉强可以接受,但要让我等个十年八年,等这些功臣子弟们学业有成,能出来做事了,恐怕那个时候,我连骑马作战都未必能行了,我的大业,将由何人来完成?” 徐羡之摇了摇头:“如果你根本不指望下一代成长,治政,那要办这庠序做什么,平白无故地得罪世家高门,值得吗?” 刘裕正色道:“这只是个示范,如果我们京八兄弟的子弟,得到很好的教育,那天下会人人效仿,本来持观望的很多不得志的文人儒生,也会主动请求到各地的庠序任教,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大规模地让各地豪强的子弟入学,教他们忠义为国的道理,不用两年,天下的大势就会彻底扭转,以玄学为主的世家高门会被孤立,现在我们还得求着他们从军,做官,但到了那时候,会有大量的士人子弟主动请缨,来取代这些世家高门,而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徐羡之半天说不出话来,久久,才长叹一声:“这个想法真的太绝了,是你想的,还是刘穆之?” 刘裕微微一笑:“是我们共同讨论出来的,现在,我也想找你聊聊,因为你是我除了胖子外,最信任的老友了,你西征的时候,我没办法跟你商量此事,现在是难得的机会,你今天肯跟我推心置腹,这些事情,我也不能瞒你。” 徐羡之咬了咬牙:“你是想用忠义的旗号,引吴地的这些土姓大族,真心为你效力吗?吴地除了沈家,钱家这些世代为将的家族外,也有象陆家,张家,顾家这些文人家族,如果建康城的世家高门短时间内不能助你的话,那这些吴地家族,会成为你文治方面的助力。” 刘裕正色道:“这正是我的下一步计划,我用范泰为京口的庠序,引得天下儒生来投,接下来,我还准备提拔一些吴姓大族,进入我的幕府,参赞军机,你觉得谁来比较合适呢?” 徐羡之不假思索地回道:“此人不是已经在你的幕府之中了吗?张邵,可是吴地公认的人才,还有他的两个兄弟,张祎和张裕,都是名满吴中的才学之士,一定会帮你大忙的!” ===第二千五百三十七章 留候之后吴郡张=== 刘裕笑了起来:“羡之,你在吴地多年,对于吴地的土姓大族,也很有了解,张邵在我幕府之中,确实精明能干,穆之没有举荐错人,但张氏一门,我知之并不多,毕竟他们长期在吴地,而不是在建康,你可以谈谈。” 徐羡之微微一笑:“说起这吴郡张氏,那历史可就久远了。张这个字,最早出于弓长,乃是上古轩辕黄帝之子少昊之第五子挥,这个挥擅长制作弓箭,还会设网捕鸟兽,因此被授职弓正,负责制造弓箭并组织打猎,以官名为姓,遂为张氏得姓始祖。后来历经数千年,张氏子孙历经夏,商,周,并随周王之子入晋,从此成为晋国卿士,几百年后,三家分晋,在晋国的张氏转而效忠韩国,其中有个叫张开地的,在韩国当了五代韩王的宰相,而他的孙子更是大大有名,乃是汉朝开国之一的留候张良!”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没有料到吴郡张氏还有这么辉煌的历史,尤其是张良,是他非常敬仰的古代人物:“什么,留候张良?这个运筹帷幄的绝代谋士,居然是吴郡张氏的祖先?他们怎么会来南方的?我记得应该是永嘉之乱前,他们就是吴地大族了吧。” 徐羡之点了点头:“张氏本来几千年都是留在北方,但后来张良之子张不疑因为在刘邦死后诸吕之乱中支持了吕氏,而被夺爵,一直到汉宣帝时他的六世子孙张千秋才被恢复为公乘的爵位,这是前汉二十等爵里的第八等,比起最高二十等的留候要相差很多。” “而这中间百多年间,张氏子孙的去向都不明显,以至于张氏一系的族谱纪录,缺失严重。吴郡张氏的家谱我看过,他们自称是出自后汉开国时的蜀郡太守张穆的第四个儿子,迁居吴郡。但我在吴地时,早就听说吴郡有张良的七世孙张赞,非常有名了。还有民谣说,相里张,多贤良,积善应,子孙昌!” 刘裕的眉头一皱:“七世孙?那六世孙时是在前汉宣帝,这个七世孙也是在前汉时的人吗?” 徐羡之笑道:“这就不知道了,张氏另有家谱,说张赞以前是长沙太守,后来迁居吴地相里的。至于时间,不可考据了,只知道吴郡相里的张氏,始祖就是这个当过长沙太守的张赞。也不知道哪个谱系是真。但无论是哪个谱,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吴郡张氏,差不多就是前汉的末期到新莽时期,迁居到了吴郡,而且,他们都自称是张良的后人。” 刘裕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很可能是某个默默无闻的张氏,来到吴地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编出张良后人的族谱,以震慑见识不多的吴越之人。反正吴人也不可能跑到北方去查他们家谱的。不过,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张赞,是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在当地很得人心,才留下了这样的民谚,几百年后仍然在流传。” 徐羡之点了点头:“正是,从张赞开始,吴郡相里张氏就算正式在这里立足,发展了,几百年下来,到了后汉末年,三国时期,吴郡张氏已经是江东著名的大族,孙权的大臣张温,就是这吴郡张氏。后面又有个著名的江东步兵张翰。在西朝之时,是大大有名啊。”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江东步兵,我倒是知道,不是说他真的是当步兵,而是说此人风格狂放不羁,凡事随心所欲,象极了那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因为阮籍当过步兵校尉一职,就象书圣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而被称为王右军一样,所以世人称呼阮籍,就叫阮步兵。这个张翰,有江东步兵之称,是说他的性格,情操,酷似阮籍啊。” 徐羡之正色道:“是的,他在江东未出仕时,曾经有一日在河边闲逛,听到一条船上,有人抚琴,顿时有知音之感,上船之后,与那抚琴之人并不相识,却是一见如故,那抚琴之人乃是吴郡名士贺循,即将去洛阳为官,这张翰连家人也不通知一声,就跟着那贺循直接去了洛阳,其人的任性纵情,可见一斑。”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到了洛阳之后,贺循举荐了他,他也从此在洛阳当了官,官至大司马东曹掾,可是当了二十多年官后,却是眼见八王之乱涂炭生灵,自己有一身才华却无以报国,于是写诗明志,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借口想念起家乡的莼菜和鲈鱼,辞官返乡。也因此得以保全了性命。” 徐羡之笑了起来:“所以,这吴郡张氏,可是人才辈出,虽然大晋南渡以来,张氏和其他的吴地家族一样,也被北方的侨姓世家所压制,失去了朝中的权力,但司马曜上位以来,为了对抗王,谢这些大世家,对这些失权已久的吴地世家,也有所拉拢,象张邵的祖父张彭祖,当过广州刺史,而张邵的父亲张敞,就担任了尚书,在桓玄篡位之后,张敞还担任廷尉。当时我记得穆之特地向你进谏过,说张氏是名门,不要侵犯他们,所以你专门下令,派兵把守张敞家门,保护了他们一家。也因此,得到了张邵死心踏地的效忠。希乐刚回来那阵,邀请了几乎所有城中的世家子弟以各种名义宴会,交游,只有张家是完全不与其来往!” 刘裕点了点头:“这点是让我也非常意外的,哪怕是谢晦,傅亮和王弘,出于面子,也不会拒绝希乐,只有张邵是如此坚决地站在我这边。你说,他们真的可靠吗?”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很多世家是几面下注,墙头草顺风倒,都不得罪,但是吴地的家族,却不太一样,多是一边倒向你,现在吴地大姓,将门以沈家为代表,而文才以张家居首,这两家都是对你死心踏地,我看,他们也是看出了终有一天,你会彻底独掌大权,所以也不用去投效别人了。你对这两家都算有恩,以报恩为名义,跟定你,也能平息世人的议论。” 刘裕笑了起来:“那么,张邵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你说的张祎,张裕,又有何才能呢?” ===第二千五百三十八章 改名避讳未来帝===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张祎是个操行高尚,做事非常有原则的人,当初他父亲仕官桓楚时,他曾经哭谏让父亲不要效忠于乱臣贼子,为此还给狠狠打了一顿,几乎送命,可是刚醒过来,就挣扎着要去再劝,其人忠义至此。现在也是担任了琅玡王司马德文的郎中令。在他的府中做事。” 刘裕点了点头:“真是个忠正的人,我喜欢。但愿他能让司马德文也立身忠正,不要有什么非份之想。还有个张裕呢?咦,他的名字跟我一样啊。” 徐羡之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他已经改名了,为了避你的这个名字,他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字行世,现在的他,改叫张茂度,寄奴,你懂了吧。”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避讳只是避皇帝而已,我又不是,为何要避我的名字?” 徐羡之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从一般人的理解,这是表示对你的尊敬,但这背后的意思,其实不用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就象那殷仲文,其实也只是做得急了一点罢了。当今的天下,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这还用多说吗?” 刘裕咬了咬牙:“那按你这意思,张家也是想对我劝进,想让我改朝换代?所以提前就来这么一手吗?” 徐羡之笑了起来:“别说一个张家了,就连一直五大三粗的铁牛向靖,也改名了,就在昨天,他改叫向弥了。寄奴,以后见到铁牛不要叫错了。” 刘裕本能地想要说我又不叫刘靖,他避什么,可是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自己那早已经亡故多年的先父名叫刘靖,向靖,哦,不,应该是向弥,避的是自己父亲的讳啊。 刘裕的眉头一皱:“铁牛这么多年都没想到这个,是谁教他的?”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个你自己问他吧,我也不知道,但我也相信,这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许,殷仲文的事,让不少京八兄弟也开窍了呢,希乐这么急着要跟你争,恐怕也是不想等到大局已定后,再成为你的臣子吧。” 刘裕摇了摇头:“我前面可没答应你的这第二种选择,司马氏篡权夺位,得国不正,所以后世人人效仿,最后自己家又得了什么好处?给人当成傀儡在手中玩弄,这样的皇帝,换了我还不想当呢。我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恢复我们汉人的江山,至于当不当皇帝,我真的没啥兴趣。” 徐羡之笑道:“可是当了皇帝,你就可以有权力,也有名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始终担心后院走火。这一步,现在也许说起来还太早,但今后,你总有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也许到了某一天,你会发现你所有的家人,朋友,部下,兄弟,都会劝进,到那时候,你还可以轻易拒绝吗?” 刘裕咬了咬牙:“至少现在,我无此意,而且我未建大功,虽然恢复了晋室,但也没收复失掉百年的江山,除了你以外,也只有殷仲文向我劝进过,我劝你也管好嘴,以后不要到处宣传此事,以免惹祸上身,我也保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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