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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前者。”他缓缓补充,“这不是假话。” 付迦宜这一秒有轻微的目眩。 明明不久前还在感叹师傅的船技了得。 半小时左右,游艇停靠在彼岸,伦古先到一步,帮着扎起了帐篷。 岩石右侧架一座烤炉,铁架上放着伦古妈妈事先在集市买好的蔬果和奶酪,海鲜直接就地取材。 伦古将漆红色的塑料桶拎到她面前,付迦宜定睛一瞧,里面两条鲜活的鲽鱼,个头不大,欢腾在水里游动,还没来得及处理。 伦古从泛旧的背包里翻出折叠小刀,找一块石头,要去海边杀鱼,被付迦宜及时制止。 她稍稍弯下腰,轻揉他蓬松的短发,“我们今天不吃鱼,等到时候你把这些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分了,好不好?” 伦古歪头看她,“真不吃吗?很好吃的,姐姐,我想做给你尝尝。” 付迦宜笑笑,“哥哥不太喜欢吃,我想和他‘同甘共苦’。” 四字成语往往能涵盖很多层含义,翻译成法语不免有些差强人意。 伦古似懂非懂,看向恰巧出现在付迦宜身后的程知阙,思考几秒才开口:“那我再去抓些生蚝和青口好了。” 付迦宜应声称好,嘱咐他小心些,看着他跑远。 无意间转身,对上程知阙难以分辨情绪的眼神,她缓慢呼出一口热气,“第一次发现,你走路好像没什么声音。” 程知阙说:“是你们刚刚聊太专心了。” 食物还没吃到嘴里,骤然下起一场小雨,烤炉上烟熏火燎的火星被浇灭,冒起青烟。 付迦宜随他回到帐篷,抬眼看远处的伦古,见他躲在石洞里没被淋湿,这才放下心。 程知阙在她身后,距离比刚刚要近些,视野范围内刚好是她纤长侧颈。 在船上被吹得心烦意乱,她干脆绑了个丸子头,刚刚才散开,一头长发带了自然卷,发尾几缕勾在手臂上,又被捋到肩后。 付迦宜没回头,背对着他问:“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 程知阙说:“不急,你想多待几日也无妨。” “算了……无论待多久总归要走。” “不舍得走?” 话里漏洞被抓住,付迦宜不想承认,迂回说:“没出来之前,你说自驾游会上瘾,看来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经验。” 她讲得婉转,不乏似有若无的试探,想着力隐藏,实际没起到太大作用。 程知阙笑说:“你是想问我,之前有没有和其他人来过这?” 付迦宜轻喃:“……我不是关心,只是随便聊聊。” “没有。只和你结伴来过。”他答得坦然。 海边风大,帐篷不能完全避雨,水珠落到皮肤表面,温润的触感。 他气息越来越近,近到她呼吸一再放缓。 头顶光影被遮住,付迦宜抬起头,瞧见他逐步靠近,缓缓侧过身,站在了对面,用背部替她遮风挡雨。 猝不及防面对面,付迦宜下意识重复那晚说过的话:“……我没那么娇气的。” 外面一道雨雾,看不太真切具体景象,他声音显得尤为悦耳:“在我这,即使娇气些也无所谓。我会护着你。” 他说会护着她。 出于一个教育者最基本的责任吗? 付迦宜并非不明事理,传道受业解惑哪一样不比“保护”责任重,她既承了那三份恩情,合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下这份。 但她似乎无法做到,也无法顺其自然为其归类。 付迦宜后退一步,伸出手,拽他腰际雾蓝色的衬衫面料,丝滑的绸感,薄薄一层,光是攥住似乎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 她拉他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少淋些雨,你也需要被保护。” 周遭倏然变安静,谁都没再开口。 插曲一过,雨差不多也快停了,岸边多出一艘游艇,有个中年男人拎着钓鱼工具,坐在折叠椅上排兵布阵,鱼竿一端很快被抛下水。 程知阙目光所及,瞧着这场面,无端轻笑一声。 付迦宜轻声:“怎么了?” “没什么。”程知阙收敛目光,低头注视她,“突然觉得你那天提的捕鱼方法不错,可以留着下次用。” 第10章 第 10 章 从卡西斯镇回来,付迦宜在家休整一天,隔天带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礼物去找安维尔。 前些日子他借给她一本卡普斯汀的琴谱手稿,她特意来还礼。 即便不是第一次到隔壁做客,付迦宜还是觉得这房子从装修到布局都太冷清,没有一点烟火气,人待久了会很压抑。 客厅开了十足的冷气,安维尔刚从二楼下来,穿棉质家居服,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付迦宜抚了抚发凉的胳膊,将礼物放到岛台上,“这几天出去玩了一趟,不知道你的具体喜好,我就按自己的心意挑选了。希望你会喜欢。” 安维尔笑说:“谢谢,无论什么我都喜欢,你的心意最重要。” 空调温度低得反常,把房间营造出寒冬腊月的假象。 安维尔在摆弄烤箱,要烤些甜品招待她,聊了没几句,付迦宜本想尽快离开,见芝士和牛乳的包装盒已经被剪开,也就没说要走的话。 付迦宜看着这些细碎步骤,心血来潮,问安维尔想学会难不难。 安维尔端着玻璃碗,搅弄蛋液的动作没停,抽空回她:“我觉得不是很难,简单记些克数和比例,调和一下就可以了,不过还是因人而异——你要学吗?”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付迦宜笑了下,“我身边有个人貌似喜欢吃,想做给他尝尝。” “那我改天手写一份详细的食谱,到时送给你。” 等食物出烤箱的空隙,安维尔低咳几声,付迦宜这才发现他的异样,“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吗?”安维尔苦笑,“有点头晕倒是真的。” 付迦宜瞧他唇色泛白,问他药箱在哪,取来体温计一看,果真发烧了。 她翻出退烧药和感冒药,扫一眼生产日期,熟练拆掉包装,连同温水一起递给他。 看着安维尔吃完药,付迦宜说:“等会睡一觉,如果醒了还没退烧,可能得喊医生上门挂水。” 安维尔看了眼墙上挂钟,“下午有节钢琴课要上,估计忙完要很晚了。” 付迦宜微讶,“我还以为以你的水准已经不需要老师了。” “的确不太需要,是我给别人上课。”安维尔说,“一个人待着无聊,周末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付迦宜哑然,一时想不出该回应些什么。 安维尔一个人住在峡湾附近,家里没其他活人气息,能长期陪伴他的只有那几架钢琴。 付迦宜安慰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其实也不算太糟,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安维尔笑笑,嗓音沾了病态的哑:“有时候能做的不一定真是自己喜欢的,也可能是应该要做的。” 安维尔父母本身都是功成名就的高知分子,对子女高要求也不足为奇——外人看来,他五岁被送去学琴,跟恩师学作曲,九岁在圣丹尼教堂开独奏会,天赋异禀,卓尔不群。 对喜好还不能完全做到自主定义的年纪,只会机械完成家长的期许,等到再长大些早就习以为常,无力再去挣扎和改变。 何尝不算一种被温吞驯化的过程,像囚笼里坐井观天的青蛙。 付迦宜听了,心里不是没有惊诧。 她跟安维尔接触不算特别频繁,平常跟他聊得最多的话题无非是音乐,也隐隐预料到他的少年驰名,只是没想到表面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私下里也有避忌隐晦的过去。 点到即止,没再深入去聊。 牛乳茶喝到一半,敲门声突兀响起,一对双胞胎小孩被保姆送来学琴。 付迦宜没继续打扰,起身告辞。 安维尔送她到门口,“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付迦宜回头看他,“怎么了?” “六月我在别的城市有几场巡演,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到时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家。不用做什么,给植物定期浇浇水就好。” 想着不是什么难事,付迦宜答应下来,“放心交给我好了。” “谢谢,那我走前把钥匙给你送去。” “好。” 回去路上,狭窄过道被半人高的芭蕉扇叶挡住,付迦宜用手往两边推,不小心被贴在上面的虫子咬了一口。 她下意识“嘶”了声,忍着手背传来的钻心痛痒,快步往回走。 穿过院子,付迦宜直奔书房,没理会受伤的手,坐在钢琴旁边,缓缓掀开前盖。 四方的黑白琴键,轮廓勾勒了金丝边,样式跟在巴黎家中的那架有细微差别。她单手覆上去,随便弹一首短曲,弹到最后心乱如麻,丢了节奏和章法。 琴声戛然而止,叫人焦躁不安。 恍然发现,从某种程度来讲,她和安维尔过往的处境殊途同归,其实没什么区别。 她学琴并非因为自己喜欢,而是因为付晟华喜欢。 这些年她一直在循规蹈矩地完善长辈眼中的乖乖女人设,扮演私人订制的高级玩偶。 付迦宜抿着唇,将琴谱一股脑丢到琴键上,抬头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程知阙。 他走进来,半倚在钢琴旁,目光盯住她,一时无言。 付迦宜勉强笑了笑,“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程知阙勾唇,“难得见你耍小性子,觉得新鲜,多看两眼。”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在发脾气。 从小到大,她性格方面的倒刺早被磨合得差不多了,高级玩偶不该有自我意识,情绪稳定是第一要位。 程知阙没继续打趣,从药箱里拿出碘伏和药膏,绕到她身旁,帮她上药。 他站在逆光处,长身玉立,用棉签涂抹她手背,动作轻柔,慢条斯理。 付迦宜坐在软凳上,这角度刚好瞧见他劲瘦的腰部。 棉签触碰到伤口,有点刺痒,她不由自主地想收回手,反被攥住,听见他说:“先别乱动。” 付迦宜目光往上移,看他颈侧那颗浅褐色小痣,声音飘忽:“我以为你会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想我问么。” “……我不知道。” 程知阙将棉签丢进垃圾桶,平静开口:“别人想不想问,或者你想不想说,决定权都在你。你的意识只属于你自己。” 他松开她的手,接着又说,“迦迦,别钻牛角尖。” 付迦宜手还悬在半空,背部小幅度僵直,神经略微紧绷,不知是为他一针见血的前半句话,还是为那声被自然而然喊出的称呼。 见她还发着呆,程知阙也不催促,耐心等她消化情绪。 半晌,付迦宜嗡着嗓子应下这话:“知道了。” 程知阙原是路过书房,没在这逗留,走前嘱咐她过几个小时记得再上一遍药,又说:“给你放一天假。早点休息,今天不用学习了。” 等他离开后,付迦宜愣神好久。 也是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人跟人之间的博弈其实最奇妙,进可以攻,据可以守,但敌不过无形中的化骨绵针。 - 晚上,趁浴缸还没蓄满水,付迦宜到楼下问朱阿姨要了一筐晒好的小苍兰干花。 往水面铺满花瓣,正要下水,接到叶禧打来的问候电话。 付迦宜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一旁,屏住一口气,将自己完全泡进水里,好一会才冒出头。 听筒里的叶禧自顾自讲完几句近况,带着哭腔假调抱怨道:“小宜,没有你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我简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付迦宜拂掉沾在胳膊上的花瓣,点破她:“和卢卡斯又吵架了吗?” 叶禧惊叹一声,“你怎么知道?不是吧,真有那么明显?” “你每次跟我这么说,基本都是因为恋爱不顺。” 相比较下来,叶禧的性格跟付迦宜大相径庭,爱情观自然也不太相同。 叶禧是那种理性兼感性的恋爱脑,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两年钟情同肤色的异性,谈过一个大她几岁的韩国留学生。当时为了他,没日没夜地啃韩语书,势必要学会这门语言,结果书读到一半,因为新鲜感过了直接跟对方提了分手。 卢卡斯是她半年前谈的,两人同校不同届,在迎新晚会上互相一见钟情,很快确认了关系。 最近一段时间,腻歪劲头将过,情侣间的很多问题开始暴露,少不了小吵小闹,越来越频繁。 叶禧从不会自我消耗,少不了要找朋友诉苦,即便付迦宜人不在巴黎,依旧是被她荼毒最深的那个。 “小宜,我真觉得我不适合恋爱。”叶禧说,“你知道卢卡斯昨天怎么说我吗?他说就算是条死鱼,也比我有激情。” 付迦宜说:“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当然跟他提分手了。这话这么难听,又不尊重人,不分留着过年吗?” “你做得是对的。” “不过说实话,我和他能走到今天这地步,也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发现自己好像很难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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