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能是等消息了。 浑浑噩噩过去了大半日,罗南并没有等来新的日程表。 半下午的时候,社团活动时间开始,别的学生都忙碌起来,就连这两天一直陪着他的谢俊平,在学生会也有会议要开,只有罗南,所在的“秩序俱乐部”,就他一个活人,他没心情,也就什么活动也没有。 罗南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又来到枯树沙洲的树屋,坐在休息室里,看着微弱的光亮呆。 最初他认真琢磨了一下“干涉力”的问题,可他思路,却在一个接一个知识性障碍面前,撞得头破血流。而其中又有太多“格式论”上才会出现的特殊情况,他就是想向人询问,都找不到头。 琢磨到最后,他的心情只有更糟糕。没奈何的情况下,他大概做了一下自我分析,试图自行开解这份负面的情绪。 罗南必须承认,当何阅音提起,“模拟器”层面,全球仅有8oo多日常上线人数,他在紧张之余,也难免会有一些小小的优越感。可眼下,刚刚冒了点儿根芽的情绪,直接被掐断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情绪填补空缺,那份空荡荡的失落意味儿,自然滋生。 可这绝不只是地位的变化之类,而是涉及到更根本的问题。几天前,那个突兀出现,又没有答案的疑问,就如同即将到来的夜晚,使无穷尽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漫上来。 在阴影中,罗南孤零零的,没有任何支撑点。惟有纷乱的心绪层层缠绕而上,逼着他再一次扪心自问:爷爷的“格式论”,是不是真的具有难以解决的缺陷? 比如,失控性增长的灵魂力量? 又比如,对物质层面干涉力的缺失? 除了这两点以外,还有没有?到没到头? 罗南靠树洞内壁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被这残酷的问题层层吞噬,恍惚不知时间流逝。直至耳畔微微震动,有人通过六耳联系他。看到联系人名字,他有点儿意外。 “你好,罗老板,现在方便吗?” 罗南匆匆从树屋里出来,通过水下甬道以及高电梯,到达“齿轮”的正门处。他刚到不久,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便沿着建筑物外侧的小径抵达。 如今正值深秋,丛林湿地中植被密织,早早挡下天光,要比外间昏暗许多。来人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颇是辛苦。当他走入齿轮楼前灯光照耀的区域,便咧开嘴,微胖的脸上已见了汗星: “罗老板,你这儿可不好找咧……地方倒是不错。” “剪纸先生。”罗南走下台阶,表示欢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形障(上) 来人正是在霜河实境事件的那晚,与罗南并肩作战的精神强化者“剪纸”。坦白讲,这位老兄的外表实在太平凡了,眼下再见的时候,罗南险些没认出来。 幸亏他还记得,这位在“觉醒者”中略显臃肿的体形,还有那份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笑脸……即使大多数时候,罗南并没有获得这份待遇。 剪纸对罗南的意见,主要体现在当时他的不成熟态度对团队的伤害上,可后来的种种事实,证明了罗南的正确,这份意见也就毫无存在的必要。 “叫我‘剪纸’就好,绰号后面接‘先生’总觉得怪怪的。”剪纸习惯性地咧着嘴笑。 “那就别叫罗老板……” “罗老板是你的绰号嘛。”剪纸笑口常开,很有感染力,“我知道,你的绰号挺多,不过先叫后不改,一切以顺嘴为上。” 罗南略?澹?没等再说,剪纸就摆摆手:“好了,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今天我是来上课的。不好意思啊,临时有事,就把时间往前推了。” 罗南客气回应:“是我麻烦你才真。” 说话间,就请剪纸往楼里去。 剪纸是罗南的常识培训的老师之一,他负责传授《灵魂力量活化技巧》这门实践课程,说起课程,剪纸还要强调一下:“这个课程其实会比较靠后,之所以提到前面来……” “是因为我的特殊情况吧,干涉力低下。现在要做个现场实验,加以验证?” 剪纸愣了愣,转过来的视线就有些无奈:“罗老板,你年龄不大,想得真多。” 罗南眨眨眼:“不是吗?” “……还真是。” 莫怪罗南多想,旧的日程表上,有关这门课程的介绍,就指明了是“精神干涉物质”的实践课。如今在他“干涉力”出现问题的情况下,还刻意将课程前提,所为何来,也是清楚明白。 这可以当成是绝症复查? 话是如此,剪纸的课程本身,还是很有意思的。有这么一个绰号,剪纸的拿手好戏,就是用特殊的手法裁剪出纸制工具,以灵魂力量驱动,赋予各式各样的功能。 在“齿轮”地表三层的茶室中,剪纸就给罗南露了一手。他操控一个小纸人,演了一出滑稽哑剧,又在桌面上打出一套军体拳,动作灵动,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具有生命一般。 小纸人的力量也颇为可观,桌上的茶杯都被踢得四处乱滚,到后来干脆练起了石锁,将茶杯上抛下接,一副跑江湖卖艺的模样。 罗南就算是心绪烦乱,看到这迷你纸人的卖力表演,也忍不住笑,心情不知不觉,略为转好。 “这是最初级的应用,再往后,又分为活化流和操控流。前者是以‘模拟灵性’为主,后者以是‘精密操作’为主。我算是活化流,比较随性,常做一些辅助工作;我看你的资料,是精密向的精神强化者,纯粹观察的能力又那么任性,很可能会在精密操控作方面有天赋。” 剪纸开始给罗南描绘美好前景:“协会有有专门为操控流制作的战斗机械。其实每个操探流都应该是非常厉害的工程师,战斗、维修双能,有力还安全……” 罗南低垂眉眼,笑了笑,要做到这一点,先还要满足“干涉力”的基本要求吧。如果灵魂力量无法有效干涉物质层面,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倒是说起维修,他忽地想到了神禹道馆的太极球。那里面的核心部件,貌似也是精密机械,听薛雷提了一嘴,终究是没有修好,目前还扔在道馆里,这事儿还是要处理妥当才好。 协会的维修工程师,肯定比外面的强一截吧。 罗南心神略微散,又很快回收,专心致志听剪纸授课。 今天无论是培训教学也好,症状复查也罢,剪纸传授的都只是初级科目,是灵魂力量作用于物质材料的基本技巧。 剪纸选择的实习材料,是一种特制的“符纸”,据说是由协会的另一位通灵者,罗南尚未见过的高先生那里得来,是以专门培育的桃木并竹节浆制而成,配比十分讲究,也是最适合与灵魂力量交汇作用的材料之一。 至于剪纸本人,则是那种周详又耐心的性格,他从一开始的手工操作开始,就分解步骤,将灵魂力量加持作用的几个特殊着力点,都讲清亮明,从原理到操作,都十分清晰。 准备如此周全,照理说难度是不高的。可事态的走向,根本就是沿着最为悲观预计行进。 罗南的学习过程并不顺利。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茶室的灯光照耀下,罗南和剪纸都是屏气宁神,盯住案几上的粗糙纸人。这个刚刚裁剪完成的小东西,正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艰难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仆街,再起不能。 “啊呀!”罗南双手拍桌,带起的微风就把纸人掀起,再加上长叹呼出的气流,那小东西飘飘荡荡就飞到了桌子下面,这一连串动作,可比之前举步维艰的模样麻利太多。 罗南知道自己失态,忙道一声“对不住”,起身想把纸人捡回来。剪纸按住他,心念动处,五米开外的小纸人登时活化,就像一只泼猴,连蹦带跳,攀着桌腿,三五下就冲上桌面。 两相比较,罗南越感觉无颜以对,苦笑一声,坐回到椅上,仰天呆。 “没道理啊。”剪纸挠头不休,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究竟,他的耐心还没耗尽,便扯着罗南道,“要不咱们再理理,从头开始。” 面对这样的老师,罗南没有先放弃的道理。他强打起精神,抓过桌上的小纸人,指尖依次从其头部、躯干点过:“一共是4个灵魂力量着力点,形成6根基本共振线条,以实现基本控制。” 说到这里,罗南稍顿,又道:“这其实就是一种棱体的无规则变形,属于能量信息运转的结构变化。纸人只是媒介,基本棱体结构才是支撑……你选择从这个结构入手,是不是因为,和我的格式塔有点儿像?” 听得此言,剪纸终于败北,他揉乱了自己的头,感觉脑袋都快炸开:“你说的都快比我讲得清楚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形障(下) 罗南倒是平静下来,他将小纸人放在指间摆弄,数秒后丢回桌面:“因为棱体结构需要有一定的强度。如果说你赋予的强度相当于钢结构,我这边最多算是蜘蛛网。” “强度……是强度没错。” 剪纸无奈了,他当然知道症结出现在结构强度上,再往上追究,也就是精神对物质层面干涉力的问题,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好嘛! 谁能告诉他,一个精神感应出神入化,寄魂出窍视若等闲,精神修为几乎达到B级水准的精神强化者,最基本的意念控物都做不好,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终究没有答案。 不但在剪纸这里得不出结果,就是晚上到医院接受治疗时,早知此事的白心妍,也是讳莫如深,没有给罗南任何可资参考的信息。 罗南本来还想再询问何阅音,可思量一番之后,暂时息了此心。精神层面的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我感知,如果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指望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糟糕的事态,无疑影响了罗南的心情,接下来的霜河水道锻炼,简直就是灾难性的,质量极其糟糕,坚持的时间比早上还要少,相较于昨晚更是直降2o%。 罗南看到相关成绩,都做好了加练的准备。然而,白心妍对此毫无表示,让他安安稳稳地渡过了治疗舱的末段时光。 “今天晚上还要学新东西,最好先打个盹儿,放松一下。对了,不要迟到。”白心妍一边作医疗记录,一边摆手让罗南离开。 放在以前,罗南大概会觉得庆幸,可现在就多想了一层:这态度,算不算“快(fang)乐(qi)”治疗的一部分?果然是人之将死,百无禁忌? 联想到前两天“偷窥”的成果,罗南的心情更糟糕了。他很想敲开白心妍的脑壳,搞清楚在她眼中,自己究竟是怎么个状态;或者再来一次“偷窥”……问题是那种机会,怎么可能天天都有? 带着一团乱麻的心绪,罗南离开仁爱医院。今天晚上已经约好,到博山楼向修馆主学习呼吸吐纳之术。 上次去道馆,罗南有幻影飞车代步,今早他已经把飞车还给谢俊平,如今是乘坐低空公交,在夜幕中往河武区赶过去。 坐上车之后,罗南第一件是给姑母去电话,再通报一声今晚上要住在道馆。 其实昨天他已经扯着薛雷当虎皮,向姑妈大人请假,确定“夜不归宿”的情况。可他深知姑妈性情,眼下还要再打一通电话,以宽慰其心。否则照罗淑晴女士的意思,第一次正式学习,是要带着他亲自登门,向修馆主致意的。 好不容易结束通话,路程已经快过去一半。这个点儿,公交车已经不像白日那般拥挤,寥寥落落十来个人,都是昏昏沉沉,或者低头摆弄手环、玩游戏之类。 罗南坐在靠后位置,也低下头摆弄东西。只不过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他手里摆弄的,并非电子设备,而是一张青黄色的薄纸。 这是剪纸送给他的特制“符纸”,由通灵者高先生亲手制作,特殊的材料,更适宜能量信息的传输,在真正的内行人手中,拿来对敌都不差了。用它练习,有些小奢侈。 可要真能练出头绪来,也行啊! 罗南按照剪纸教给的手法,慢慢操作,将符纸撕成了一个掌心大小的纸人,承载的无形棱体结构,一体成形。 与之同时,充沛满溢的灵魂力量倾注而下,将纸人完全淹没。细腻的感知中,纸张的纹理,裁撕的毛边,纵横的褶皱,任何一处细节都瞒不过他。 可在灵魂力量作用下,他掌心里的纸人只是半死不活地打了个滚,就一动不动。几乎把他身体压爆的灵魂力量,在纸人这边,貌似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还是这样……为什么?” 在霜河实境,他对薛维伦等特警的加持,完全没有问题;控制魔符、影响猫眼,包括自家的精神冲击,效果也是实实在在的。可真正落到物质材料上,为什么就不行了? 罗南看向窗外,大都市的彩光夜幕,有如飘飞的织绵,空落落的难见实处。倒是他的心神自然延伸出去,越过了深邃虚空,在都市的灯火海洋中流动,感知更为实在。 在他的感知观照之中,万千生灵,星辰汇集,天河蜿蜒,内部又分出了奇妙的层次,巍然浑茫,如宏大世界,华美壮丽。 可就是如此恢宏的星河架构,投诸到小纸人上面,却是激不起半点儿浪花。棱体结构的强度仍然是蜘蛛网,甚至感觉不到二者之间有任何关联。 一层无形而又冰冷的屏障,隔在意识与实物之间,无限接近,又始终没有真正地交融。 就如梦境与现实。 这样的力量,难道都是虚妄?就像爷爷疯癫的呓语,只存在于一个臆想的层面? 不,不,没有这个道理! 罗南意识的光束,在星河中切过,绝不只是一两公里半径的范围。在巨大的都市中,他存在多个支点,里面有正常人、有觉醒者、有祭骑士,还有乌鸦、暗面种…… 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时刻给予反馈。 这样的感知,怎会是幻梦一场? 罗南在恍惚迷蒙中,来到博山楼上的神禹道馆。眼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道馆的学员早都散去,只有薛雷还留在这儿,且早早迎出来: “南子,馆主在里面等你呢。” 罗南按下纷乱的心绪,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哪有,主要是道馆不接新生意,八点来钟就完事儿。你这个点儿来其实也早,主要是考虑着,刚开始入门要花费点儿时间。放轻松,今晚上我给你护法。” 薛雷扯着罗南往里走,此时道馆前庭中庭都已经熄了灯,深秋夜间,走在回廊上,愈显幽寂清冷。还好薛雷嗓门大,把这份感觉冲淡不少。 罗南很奇怪:“你今晚也在道馆过夜?” “当然啊,我一直是馆主的助手……嗯,还有翻译。” “呃?” 一个愣神的功夫,罗南和薛雷已经进了后院。人俑石灯的光芒照耀庭前,光影分割,如一幅精致的油画。 修神禹并不在画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水势(上) 罗南和薛雷走进房间,里面没有亮灯,外面的灯光只照亮了门口,其他大部分区域都是阴影弥漫,看不真切。 薛雷扭头找人,罗南倒是凭着精神感应的优势,更早一步锁定了修神禹的位置。 修神禹正坐在软木地板上,靠着回廊一侧的墙壁,左腿盘起,右腿支立,坐姿随意,正前方不远处,就是那颗太极球。不知道是不是环境渲染的因素,此时的修神禹,沉默近乎阴郁。对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全无反应。 “馆主,南子来了。”薛雷终于看到修神禹在哪儿,走过去轻声提醒。 修神禹嗯了一声:“那就开始。” 干脆直接的态度,让罗南和薛雷都有些愣。 不管两个年轻人怎么想,修神禹径直从地板上起身,走到罗南身边。他身形高瘦,要比仍未育完全的罗南高出一头多,站着的时候,颇给人压力。 “我要求的时间,是晚上11点,到凌晨5点,共六个小时。理想状态下,第一阶段的学习,每天有这六个小时就足够了。今天让你早到一些,是为了传授基本技法,也做一些测验,摸一摸底。” 罗南乖巧应是。 虽说这位修馆主,没有任何寒喧、开场白,直入正题的作法挺奇怪,可说话的条理还是清晰的,不知薛雷的所谓“翻译”从何而来。 当下,罗南就按照修神禹的要求,平躺在已经准备好的睡席上。薛雷则很很夸张地点了一炉香,说是有协助放松的效果。 光线昏暗,清香袅袅,如此环境之下,“放松”真的不难做到。罗南微瞑双目,徐徐调整呼吸,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偏在此时,修神禹突兀问道:“以前学习过其他的呼吸术?” “嗯,有的。” 罗南自小练习的诵念呼吸术,功能大部分在观想上,但也是从呼吸入手;还有前段时间,他还从瑞雯这个不可思议的小姑娘身上,得到了非常好的示范,领悟了“灵魂呼吸”的节奏。 咳,灵魂呼吸,也算呼吸吧。罗南自认为他还是有些经验的。 修神禹继续问:“入定了没有?” “您是说定境?有的。” 旁边薛雷喜道:“这好啊,已经有很好基础了,肯定进步神。” 修神禹看了薛雷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让罗南继续放松,同时开始为他讲述一些调整呼吸的要领。 最初只是泛泛而谈,可在这种氛围下,罗南也自觉不自觉地依照他讲述的方法,进行尝试。 修神禹对罗南的状态,应该是有精确的把握,陡然间变了说话的方式,更为简短,直接触及罗南尝试过程中出现的偏差,并加纠正。 有时,会直接伸手按在罗南身上,要罗南的呼吸和意念,向这些区域调动集中。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连呼吸都要被人管的滋味不好受,罗南一边控制呼吸,一边分神接受指点,神经紧绷,根本没有放松可言。 可罗南终究是有基础的,很快他就现,修神禹传授的一些要领,很多都与他现有的认识不谋而合,使他在一些细节上具备了不弱的前瞻性,具体的呼吸控制就更为从容。 而且,修神禹的教导也并不苛责细节,就像一盏若有若无的标识灯,在前面引着,让他不至于迷路而已。怎么走法,还是按照罗南自己的习惯行事。 没过多长时间,罗南已经有所适应,心神也安定下来。他控制呼吸强度,使口鼻之间,若有若无。心神先存想于口鼻,后至于咽喉、胸口、小腹,尾椎等;又有逆行观想,往来变化,最终使气息绵绵,已经分不出方向方位,渐渐氤氲全身。 在这奇妙感觉中,身体微微燥热,如同包裹在温暖的云气中,类似于蒸桑拿,又没那么闷,颇为通透。 到后来,罗南的精力完全集中在感觉变化上,修神禹的低语声自然屏蔽,最后连身体的知觉都模糊了,整个人像是化为一团云气,在虚无中飘荡。 云气涨缩,略见内外之别,可归结起来,也就是一出一入的节奏……是了,有点像瑞雯,那妙至毫巅的呼吸共鸣,形神浑化。 一念既生,罗南就像从梦中醒过来,豁然睁眼。 薛雷依照修神禹的指示,看手环确认时间:“5分2o秒。” “咦?” 薛雷笑道:“你从躺下到现在,一共是32o秒的时间。” 罗南愕然:“这么短?” 他以为时间过得很快,至少有一两个小时了,没想到才这么点儿。若只计算他全神投入的时段,难而还不到1分钟? 修神禹看了眼薛雷的手环:“入定时间7秒。” “7秒?” “神驰一域,心照八极。7秒不错,但也不短。” 罗南完全没听懂,这时候,薛翻译官终于出场了,他赞道:“果然是有基础的……你刚刚的入定,其实就是一个身体自检的过程,就像设备开机,读取载入,你的脑子越快,效率越高。7秒内视,得虚静之旨,很厉害了。” 对薛雷的说法,修馆主不置可否:“虚不可恃,盈不可久。你记住那个呼吸节奏,我们进行下一步。” 虽然很难懂,但真的很厉害的样子……罗南对修神禹的教导,不免生出几分别样的信心。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感觉,郑重点头。 两分钟后,罗南带着修神禹的指点,重新进入了身体虚化的奇境。身若云气,温暖的热力一直在蓄积,可出入的节奏摆在那里,时刻涨缩,热力就不是静态的,而是流动不休。 罗南最初见不分明,可熟悉了之后,感应就愈敏锐,慢慢地竟然从虚化的云气之中,察觉到了实质的意味。 在修神禹的理论中,入定只是认知的初步。修行就要将既定的身体概念消除掉,以定境的感觉,重新塑造。 这并不是要人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实体仍是实体,气息还是气息,只是要取一个整势。 这样的做法,罗南也熟悉,不就是他简笔写的手段吗?不重其形貌精细,重点在神韵特色。 只不过,修神禹给出了一套明确的意象: “身似峰峦聚,气若流水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水势(下) 身是山岳,密植厚壤,可承载阳光雨露,抵御风暴雷霆; 气是流水,曲折流转,可积蕴一山灵秀,赋予万物生机。 在这里,身体是基础,是第一性的,决定了物质结构,便如山体,总有高低起伏。元气是机能,由身体基础决定,就像水势,随山形而下,可见温寒阴阳。 二者互相参照,随着定境深化,细微之处渐渐清晰,虚实分判,有所显化。罗南眼前,真似铺开了一幅山水图,连绵山势之中,清溪蜿蜒,随势而走,所过之处,有些地方留得住、转得动,使得开,有些就截然相反。 有了差别,实质感就更为清晰。 渐渐的,有一些位置,流转蓄积,若平湖深潭,暗生涡漩。这是修神禹要他格外关注的所谓“窍穴”,是蓄灵温养的福田。 罗南的意识逐步确认了方位,还与既定的身体概念重新对照:头顶、胸口、下腹,以及手心、脚心…… 这些“窍穴”之间似有共鸣,波荡暗生。震波切过,云雾般的虚化感觉渐退,肌体的知觉重新显化,但与之前相比,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就像那个古老的哲学命题:“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听修神禹讲起这些的时候,罗南脑子是懵的,可真正遇到了,又觉得好生明白。 不过,修神禹也只讲到这一步而已,接下来如何做法,并未明言。 罗南的心念有些散,原本是想出了定境,再向修神禹询问下步的窍门,可当前窍穴之间、肌体之上,共鸣共振的模式,倒让他想起瑞雯“形神混化”的奇妙手段。 可再细细体会,终究还是不一样。 罗南还远远达不到瑞雯“混化如一”的境界,他体内的共鸣共振,只生几处窍穴之间。正是以各窍穴为端点,彼此连线,形成了一个模糊结构。有些混乱,有些复杂,又有些似曾相识。 如果略微调整的话…… 现在的肌体感觉还有点儿模糊,罗南下意识地将其视为一幅可修正的图画,移动端点,合并连线,几次调整,模糊混乱的结构就规整起来,变成一个恍如金字塔的椎体结构。 罗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想睁开眼睛,这时候外界传入一记喝声: “继续!” 声音沉,把罗南波荡的心神压住,几番摇动,最终保持在定境。而此时,山水意象已经变得模糊空无,更熟悉的情景代之而生: 一座金字塔在虚空中转动,准确地讲,是格式塔,是观想图形。 突然的意象变化,让罗南颇有些困惑。肌体感觉也受到影响,变得混乱起来。但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定境之中观想图形转动,一切混乱信息,都收束其中,齐整规矩,似有中轴,全身骨胳肌肉乃至万亿血管、纤维,一动则百动、千动、万动,自有规矩,丝毫不乱。 这份感觉,罗南也不陌生,前段时间在霜河实境,完整版的霜河水道系统中,受原型格式引导,他点燃虚拟的格式之火,以之为轴,多方联动,恍惚亦如是。 山水意象、格式之火是很好,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观想图形对于罗南的意义。五年多的时间下来,罗南已经习惯了与观想图形同存同在,观想图形所代表的“格式论”,就是他崇尚的真理。 故而观想图形一出,毫无疑问就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其他的感觉,要么围绕观想图形起伏波荡,要么干脆灰飞烟灭。 还好,罗南总算还记他今天晚上是干什么来了。虽说到现在为止,方向有点儿走偏,可呼吸吐纳的根子还在,他的呼吸节奏只是乱了一瞬间,就又恢复。 山水意象虽然已经模糊不清,可那种元气流转堆积的感觉还在,只不过在封闭的观想图形内,随势而走的自然韵味不见了,只有一层层蒸腾的热气,源源不断地积聚,向观想图形的中央区域的内切球而去。 在罗南的观想模式中,若只计较自身,内切球便包容着内部脏器,气血运行。而在修神禹的教授中,元气象征活化的身体机能,将元气如此汇聚,会是怎么个模样,倒是没有讲。 观想图形转动不休,与之同时,一层层元气涌进去,气势浩大,看上去总会有一些变动。 然而并没有……内切圆中一片空无,就像一个黑洞,无论怎样的元气热量积聚,都被这片空无吞噬,根本不见尽头。 此时罗南心神也随元气流转,入得内切圆中。这可是他学习“格式论”以来的次,且是自然而然,显然在观想一项上,大有进境。 原本这是好事,可内视的景象,让罗南心神僵滞,又被那不知是真是幻的乌沉颜色充斥,难再有其他滋味。 罗南此时的心境,是绝不适合入定的,偏偏外间那一声沉喝,压住了那些能够让他出离定境的大波荡,也把他牢牢按在此间,让他看得更加分明。 哗啦啦!哗啦啦! 看不清根底的深邃空间内部,数不尽的粗大锁链,透着乌沉沉的颜色,交错纵横,互相盘绕,搭起了让人头皮炸的复杂结构。 如同天罗地网,如同黑牢绝狱。 是了,观想图形的内切球,也是出乌沉锁链的地方,可罗南从来没有想过,那条仿佛无穷无尽,可以穿透层层虚空的锁链,竟然是以这种模样、这种形式,深藏在观想图形之中。 面对如此深邃的空间,之前还感觉声势浩大的滚滚元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轻烟,袅袅数缕,在庞大的内压之下,往深层沉降。 在锁链交织的深层区域,则有那么一点儿火光,从锁链的缝隙中透出来,可罗南心神所及,感受不到半点儿热量,半途中,冷沉的链条便将应有热量都吸去,只余下摇曳的火光,勾着一点儿心神,若即若离。 “我心如狱。” 冷不丁地,罗南想到了在十六字诀中,居的词句。 哗啦啦颤音又起,罗南的心神终于控制不住,被送出了定境,什么山水意象、观想图形都消没不见,倒是下腹位置,微微烫,也仅此而已。 罗南茫然眨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修神禹。 薛雷在馆主旁边,张口结舌,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怎么坐起来了?” (大醉后昏昏沉沉三十个小时,刚活过来……只能向诸位说抱歉)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先行(上) 坐起来?是的,他坐起来了,摆出的还是“金字塔”坐姿,把修神禹传授的山水意象都顶没了。 罗南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倒是修神禹并不怎么意外,他上下打量罗南几眼,慢慢开口:“呼吸吐纳,将新老技巧融为一炉,是好事。” 薛雷松了口气:“这就好。” 哪知修神禹下一句则是:“功夫用不到自己身上,也可惜。” “啊?” 薛雷眨眨眼,馆主你这么说,我翻译不出来啊!他看向罗南,后者低头沉思,全无反应。最后只能再问:“馆主您的意思是……” 修神禹没有回应薛雷,又注视了罗南一段时间,方道:“我教你观想山水意象,却没有让你拿出一座冰山来。天寒地冻,水游冰隙,大半还是要化冰,水可润物,冰却是压人的。” 罗南又思忖片刻,抬头道:“请馆主指点。” 薛雷看馆主,又看罗南,终于确认,他这个翻译官大概要失业了,就缩到一边不再吭声,只把耳朵竖起来。 修神禹一边想一边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的观想之法,我不太懂,却依稀觉得,从内到外,法度森严,且雄奇巍然,蔚为大观,这当然很好。可惜,这座冰山不是真正属于你,冰山堆砌得越是雄阔,你本人越是缈小……人摄于法,而非法摄于人,这就是你的问题。” 这位修馆主,从来不是擅长言辞之人,与人交流,向来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条理不怎么清楚,而且多用比喻,让人听得吃力。 一旁的薛雷听得两眼转圈儿,还好罗南结合自身情况,结合那纵横交错的乌沉锁链、心内牢狱,大概听明白了。 正因为听得明白,他对修神禹的眼力当真惊佩,这位馆主无疑是有真本事的。可他对自家状况的深层缘由也越地茫然。 半晌,罗南才问:“为什么不属于我?修炼的是我呀!” “真的都是你吗?” 修神禹一句反问,把罗南顶得哑口无言。 他从研究格式论的第一天起,走的就是一条借助外力的路子。精神药剂、暗面生物、祭祀框架……突飞猛进的灵魂力量背后,这些外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所做的,只是支起了一个架子。 就算是架子,也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 罗南愣的时候,修神禹缓缓站起,走到里面太极球旁边。屋里没有照明,距离远了,只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罗南和薛雷对视一眼,都起身走过去。 修神禹也不管他们,径直拨动太极球,使之在地面的碗托里转动。半人高、上百公斤重的金属球转起来,声势很是不小,碾碾震音,软木地板都在颤。 “这是冰山。” 罗南点头,心中自动将“冰山”替换为“格式论”。 “现在,你是这个。”修神禹继续说话,他指的是下方的碗托。 因为转动的沉重金属球,下方碗托也是摆动不休。罗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拿碗托与自家的情况作对比。 这个比喻很直观,一直懵懂的薛雷也懂了:“馆主的意思是,南子修行度太快,尾大不掉,所以运使不顺?” 哪知修神禹摇了摇头:“他被排斥了。” “呃?”薛雷立刻又懵掉,旁边的罗南则霍然抬头。 修神禹手掌按在金属球外沿,碾碾转动的球体嗡然停止,还在微微晃动之时,修神禹已经打开了球体外壳,从空腔中取出那个复杂机械装置。 “你应该是这个。” 修神禹平静开口:“简而言之,人之修行,便如画圆,自我便是圆心,再层层外扩,掌控的范围越来越大,份量越来越重。但无论怎样,心意所指,都要上下无碍,顺逆由心,才是正途。若是沉滞笨重,难以驱动,才叫尾大不掉。” 罗南先看那机械装置,了会儿呆,又看修神禹:“那,我现在……” “你现在只是个承托,是个载体。” 修神禹重新将机械装置安放进空腔,又让金属球转动起来:“你在圆心还有多少力量,想来自己也清楚。” 罗南想到了内切球深处,那一团全无热量的火光,深深吸一口气:“可我还在里面!” “只是一部分。”修神禹淡淡回应,“这个法门不是你的,你只是不断地往上浇水,然后变成一层又一层的冰块,让它更膨胀,更沉重。或许你可以借用它的力量,却必须是在它既有的规则之下,半分也逾越不得。偏偏它的规则里,没有见到反馈形骸的内容,人身为修行之本,有神无形,不过是空中楼阁……你还把他修建成如此规模,虚实颠倒,正是造成你形神失衡的主因。” 前面半段的形容,罗南还本能有些抵触,可“必须在它既有规则之下”这些字句一出,他便如遭雷殛,怔在当场。 来的路上,在公交车里那些疑惑,被激射的电光照亮,又撕成粉碎。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感应星河、信众反馈,这些实实在在的成就,都是精神层面的变化,存在于“格式论”的架构之中。 相反,在灵波网的“模拟器”层面,他进入了欧阳辰会长划定的规则??;而对小纸人的操控,则涉及到物质层面,是“格式论”未能触及的领域。 一者灵验,一者失灵,真正的缘由,是在这里! 虽说这也只是修神禹的一人之见,可他既不知道“格式论”的具体内容,也不知道罗南面临的尴尬局面,能做出推断,并与实际契合无间,已经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罗南呆呆站着,练习场的黑暗围绕着他,金属球碾碾转动的声音,一路碾进了他的心口。 修神禹的声音,如细沙般渗进来:“吾辈摄于外法,初不善可曰‘禁锢’,再不善曰‘翻覆’,最不善曰‘寄生’。你现在的情况,大约是在‘禁锢’与‘翻覆’之间……” “馆主!” 自今夜学习以来,罗南第一次打断了修神禹的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去,指向那位枯瘦中年人深陷的眼窝。那里深沉幽暗,难辨色彩,却有一股沉沉之力,压入心头。 罗南用咬牙的力气说话:“馆主的意思,是说我修行的法门有缺陷,是吗?” 修神禹的回答,大概是罗南记忆中最流利的一次: “毫无疑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先行(下) “咳,馆主……” 另一边的薛雷有些心慌。他可是知道罗南心中执念的,往俗了讲,涉及到“格式论”,那就是“逆鳞”哪!他真怕罗南一个恼怒,就此掉头离开。想努力想挽回局面,希望修神禹别把话说得太绝,至少留个转圜的余地。 可惜,黑暗中眼色传递受阻,就是传过去了,以修神禹的性子,改口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 太极球仍在碗托里转动不休,碾碾声里,上面的夜光图案逐渐清晰。修神禹目光转过去,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至于罗南,视线的尽头则停驻在修神禹脸上,自那句“毫无疑问”之后就是如此。可下一步的动作也不见,他就如石像般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封死了。 薛雷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最终无以为继,只能是垂头暗祷,希望老天爷开眼,千万别闹出麻烦来。 空旷房间里,一时只有碾动的太极球,从一个心口,滚到另一个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通体僵硬的罗南,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单手抬起,破开了无形的石层,伸手按在滚动的太极球上。金属球体与掌心摩擦,又因为外界施力不均,跳动两记,险些翻出去,好不容易稳下来,在碗托里来回晃动,至于那些夜光图案,自然消失。 修神禹眉头皱了一下,抬眼与罗南目光对接。 哎呦喂,馆主在摆弄太极球的时候,也不喜欢别人打扰的! 旁边薛雷心脏狂跳,对眼前的情形,简直是欲哭无泪。前几天他提议罗南来道馆,学习呼吸吐纳之术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局面! 可接下来的情形展,却并不像薛雷想象得那么悲观。 罗南并没有因为“格式论”受指摘而愤怒,太极球停转,也没有让修神禹生气。待碾动人心的单调声音消去,罗南的低语声愈清晰: “修馆主,我的法门,缺陷只因为没有顾及形骸,是不是?” “我不认为,那是‘你的法门’。” 修神禹也伸出手,按在太极球上,第二次做类似的强调。同样,罗南依旧很难接受这种说法。 此时两人的手掌都按着太极球,金属球体愈安静,动弹不得。便在这微妙的“角力”中,修神禹慢慢答道: “世间修行正途,应该由内及外,由我及他,水依山势而行,气因形骸而动,神韵在其中矣。若只在身外气象万千,与‘我’何干?” “你你我我”的代称,听得薛雷头晕目眩,可罗南字字句句都听得明白,不仅是切身相关,更因修神禹所言,涉及到了他最熟悉的一个概念: “我!” 如今听来,怎地这般讽刺? 爷爷笔记扉页上记载的十六字诀,每一小节的最前面,都是“我”字:我心如狱,我心如炉;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格式论”不就根植在“我”之上吗?怎么可能没有? 正是这样的根由,使他的反驳之语脱口而出:“不会,我修行时,都是以‘我’为轴!” “你用什么来确定‘我’?” 修神禹没有给罗南继续辨解的机会,直接打穿了他最后的防线:“修行之‘我’,有形骸结构、有气血运行、有动静变化,必然穷尽物性,唯恐不周备,这才能保证一步一印,不出差池……这点,你没做到。” 罗南不再开口,沉默倾听。 “以纯粹意识为参照,全无物质基础,行差踏错,理所当然。换了其他人,形神失衡到一定程度,彼此牵制,必然寸步难行。可在你那里,冰山巍峨,层层扩张,没有任何受限的征兆。” 修神禹说到这儿,没有再往下讲,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精神层面的架构再怎么恢宏壮大,其增减变化的核心机制与本人挂不上钩,又怎能说是你的呢? 罗南低垂眉眼,盯住身前的太极球,有些走神。 眼看房间里又要进入静默状态,薛雷再也忍不住了:“真有这样的问题,肯定要调整啊……馆主,这个可以调整的对吧?” 薛雷的用词很讲究,修神禹的回应却很直白:“外法不能为我所用,另起炉灶,归于正途,犹未晚也。” 罗南闻声抬头,直视修神禹,脸上木无表情。 薛雷见势不妙,忙抢上一步,抓着罗南右臂:“这个可以再琢磨琢磨……” 罗南知道薛雷在紧张什么,可他其实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想起了爷爷。 大概是修神禹枯瘦的体形,与爷爷有几分相似吧。罗南的思绪就这么飘去了疗养中心,那里的疯癫老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生命也将要走到尽头。 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罗南不是医生,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然而目前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以前确认的“受气受刺激”理由,对改善老人的病痛毫无意义;反过来讲,如果罗南承认“格式论”的缺陷,并能在此基础上有所修正的话,积极作用则很可能立竿见影! 这一刻,罗南的心思有些恍惚,念头的变化快若闪电,却从不是简简单单的过程。 概念颠覆的暗流,翻起心中沉沙。五年多来,夜以继日炼药服药的辛苦和执念,在此刻飘摇动荡,莫名又切入夕阳下“齿轮”的轮廓,还有与之隔湖相望,空无人影的树屋…… 罗南一时都摸不透自家的情绪,可决心已下。他深吸一口气,忘却“缺陷与否”的纠结,向后退一步,随即面向修神禹,重重躬下身去: “我修炼的‘格式论’,是爷爷一生心血,无论无何舍不掉。如果馆主能帮我修补瑕疵,纠正错误,这份恩德,永志不忘!” 修神禹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摇头:“你是心甘情愿,为法所驭,欲求‘禁锢’而不可得。” 罗南只看他:“可以吗?” 修神禹答得平常:“我对观想之类,并不精通,只有习武炼气的笨法子。你的格式论上面,所谓瑕疵、错误,我处理不了……最多帮你强壮体魄,让身体的承受力更强一些,给你调整实验的空间。” “足够了。”罗南斩钉截铁。 修神禹也不多言:“那做好吃苦准备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在目(上)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罗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如入定境。 他确实看到了观想图形在虚空中转动,但与之同时,还有无数似是而非的暗影,弥漫内外。每一道影子,都与他身形仿佛,似乎无处不在,又没有一个实在。 接下来,罗南的心神下沉,直指内切球中心,坠入深邃牢狱之中。暗影真正的“如影随形”,也都跟了进来。 哗啦啦颤音里,千百乌沉锁链齐动,交织如网,而在深层区域,无温火光摇曳,照出层叠乱相,与万千影子相融相交,分辨不清,又如蝙蝠成群,魔影舞动,波谲云诡。 “我”,哪个是“我”? 恍惚中,罗南又有视角变化,仿佛从高处下看,见光芒上通,眸光火光合为一处,大放光明,压伏魔影,他也霍然惊醒。 眼睛睁开,初时有些模糊,也是房间昏暗之故。天色未亮,只有人俑石灯的光芒照入门堂,光影错杂,在屋里那些杂物之上,形成片片轮廓。平平无奇的影像,给他的感觉莫名新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罗南翻身坐起,身上盖着的毛毯滑落。清晨的凉意从敞开的门堂处流过来,让他缩了缩脖子。 房间一角,忽有低哑声音响起,正是修神禹:“虚其气机,冥其闻见,心存福田,不起一念。你该做早课了,按昨晚的来。” 罗南闭上眼睛,再次睁开,这回总算把梦中余波消去,真正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手环,现在是凌晨4点半多一点儿,怪不得外面那么暗。 修神禹自那句之后,再没说话,不过罗南能够感觉到,正有视线停驻在他身上,监督他的功课。 是的,从昨晚上起,辛苦的日子已经开始了。 罗南没有多说话,定下心神之后,就从呼吸吐纳入手,口鼻之息渐有氤氲之意。 从中找到出入节奏之后,罗南也不再进一步运化,先是按摩面部尤其是眼眶周围穴位,随即伸手盘足,指掌交握,以特殊手法按压,再摩挲足部,下手都有特定位置,只是动作不太好看就是。 “用力!”修神禹的督导十分及时。 罗南手上不自觉加了把力,很快手足温热,筋络畅通。随后又背过手去,尽力按压背部两侧区域,一连串动作,就像是做操――还是老年版。 正做着,罗南背上一疼,被修神禹用指节点中,声音也再次入耳:“这里,还要加力。” 罗南气息一乱,但很快调整过来,依照修神禹的要求,勾手触碰,继续按压,直至酸痛烫。 这还不算完,罗南接下来就坐在软木地板上,扭动身体,屈伸手足。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哪个部位,动则目光相随,须臾不离,稍有变形错位,身边的修神禹就要出言修正,甚至出手扳回。 如是九遍,别看几乎没离原地,可消耗极大,罗南身上已经见了层汗。 尤其是眼睛部位,时时都要随手足而动,又受到按摩作用,此时已经微微烫,仿佛有热气在眼眶里蒸腾,几乎要流出泪来。 罗南微瞑双目,心意敛藏,至此才算收功。 这一系列动作,是昨晚上刚学来的,由修神禹手把手地教,如何按摩头面及手足躯干,如何屈伸肢体,辅以呼吸,包括部位、力道、感觉、反应等,细致入微。 这是修神禹所言的“笨法子”,一板一眼,几乎没有神思观想的余地,更不见丝毫虚妄。 修神禹是这样说的:“形如碗托,承受其重,却排斥在外;神分一缕,禁锢其中,而尾大不掉。若想纠正,先就是打通‘精气神’之间的层次隔膜。唯有从形骸入手,内外兼修,壮大身体机能,培育元气……就像在碗托下面加一把火,以身体的温度,暖融冰山一角,从中分得一杯羹。‘温度’要想达标,纯粹的静功不能再练,要在行走坐卧里用力,元气机能,都要运转起来。 按照修神禹的说法,罗南现在一身修持,都被外法禁锢,肉身也弱,通达内外的唯有九窍而已。 所谓九窍,眼耳口鼻,及下体二窍。又有九窍三要之说,眼耳口最为紧要,其中目为神主,阴符经有“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之说,实为要义所在。 罗南的修持在精神层面,肉身利用困难,此时更要利用形骸的天然物性,如渠引水,渐成规模,再谋突破。 对修神禹的理论,罗南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要从“目窍”入手。说起来,他早年自我格式未成,只有些小能力显化,除强化脏腑消化吸收能力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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