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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描金的,纱幕层层叠叠,将脚下的云母石砖地遮得若隐若现。 不少举子眉头已然皱起,满心诧异地目视着这修筑奢靡的宫殿。但鉴于此刻已站在殿上,左右都是分列而站的文武百官,便不敢私语议论。 官家大步走进门来,坐上香木御座,含笑看着众人。大臣与举子行礼,齐声道:“拜见官家。”官家两臂一抬,和气道:“诸卿平身。” 众人皆起。 官家开始说起了一句又一句鼓励的话语,末了再道诸位皆是栋梁之材,朕心甚悦,便一下子挑起了众举子心情中的激动。 殿试不落考生,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考过省试,便能踏入官场了。 一颗颗心心狂跳不止,人们好似都忘却了眼前宫殿的奢靡之处。 但总有人不会忘。 应劭之从进了这处大殿起,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看看琉璃,看看地板,身体随着其他人的举动而跟着动作,神态却是陷入了思索。 应劭之骨子里一直是个很傲的人,他只认同他认同的人和事,不看地位,不看派别,不看性别,喜欢的事情便直白说喜欢,讨厌的事情便直白说讨厌,他也得知了有人被逼死的事,如今就很讨厌官家草菅人命,死不悔改的样子。 应劭之迈出了半只脚。 应益之惊得一跳,径自拉人。 他拉住了一个,没来得及拉另外一个。 陆安走了出去,宛若一泓月光,温和明亮地流泻而出。 郎君拱手行礼:“官家,臣新作一赋,欲献与官家。”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陆安身上,他们没有在众目睽睽下交头接耳喃喃低语,但他们心里已经在交头接耳喃喃低语了。 那些视线像是会说话一样,或是古怪,或是鄙夷,或是好奇。 唯有那些对陆安有了解的人,心中仿佛出现了预感,脸上亦蓦地放射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难道他要……’ ‘莫非他要……’ ‘九思!我就知道我们是同路人!’ 殷阁已对陆安另眼相看。 应益之微怔,略有些心烦意乱。 应劭之将脚收了回来,他压低的声音非常冷静:“好了,益之,可以松开我了,我暂时不会冲出去了。” 因为已经有人如同他的半身,带着共同的意志,共同的热血,英勇无畏地迈出去了。 他会好好看着陆安怎么做,然后,随时接应他。 应益之抿了抿唇角,慢慢松开了手。 御座之上,柴稷心中一喜。 ‘来了!’ 柴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及演戏的准备,不论九思念了什么内容,他都会做出一副愧疚不已,悔恨难当,被骂醒的样子。 众人皆听得官家笑道:“早闻得陆九思之高才绝学,足以称宗道祖,既然你有赋赠我,便当众念之,也好让众人领略其风采。” 陆安再次拱手一礼:“谢官家。” 微风吹过,在人脸上泛起层层金色涟漪。郎君收起笑颜,缓缓念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不少官员听了这话,未免心里一跳。 赋是好赋,但阿房宫可不是什么正面意象,尤其是对着官家念诵阿房宫……陆九思这是要以赋来谏言官家,让官家莫要贪图享乐修筑宫殿?! 这可是在文武百官、新科举子跟前,你陆九思也太大胆了吧,就不怕官家大怒,夺你功名?! 有人去偷瞧官家脸色,官家很有风度地听着,瞧着好像……没有生气? 柴稷确实没有生气。 不就是骂他像秦始皇,骂他奢靡,骂他建阿房宫嘛,这有什么,让其他御史来骂,其实也一样——他们大薪,往上数几代,有的御史骂官家还骂“桀纣之君”呢。 柴稷心情悠闲地听着。 甚至还有心点评陆九思的文采确实是落笔妙天下。 蜀山兀,阿房出。一个兀,一个出,既表明了秦始皇的权势威严,一声令下竟然能将蜀山的树木砍伐殆尽,又显出了其骄奢淫逸的一面。为了建一座宫殿,直接导致了“蜀山兀”的场面。 每一个字都是精雕细琢,每一个字的用法都是那么的奇妙。谁看陆九思的文章能不被那些文字吸进去?谁看陆九思的文章不是陷在里面出不来? 柴稷感觉这篇赋,又将是一篇千古传唱。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陆九思作文章时,像极了那炉前铁匠,每吐出一个字,就有大锤下砸,在铁砧上敲出清脆叮当声,还有那耀眼的火星向着四周飞溅,刹那间溅亮了周围每一个角落。 在场的官员里不缺大儒,在场的举子中不缺才子,他们知道陆九思在干什么,知道他的每一个思路,知道他要描写阿房宫的繁复和宏伟,来展示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民财。 但,知道又如何?不还是被陆九思的文采所裹挟,灵魂乘着舟行驶在妙曼文字中,沉迷于阿房宫之金碧辉煌? 谁敢说阿房宫不美?谁敢说陆九思的文字不美?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篇《阿房宫赋》中,他们——包括柴稷本人,都忘了他们一开始是在等待预感中的大事的发生。 直到……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宝鼎被当作铁锅,美玉被当作顽石,黄金被当作土块,珍珠被当作沙砾,丢弃得到处都是,秦人看见这些,也并不觉得可惜。 殿中人听着这几句,还未回过神来已到劝谏环节,便听得陆安猛然抬起了声音: “嗟乎!”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仿若石破天惊,惊心动魄,心脏随着那抬高的声音而剧烈跳动,是谁双眼定定,又是谁忘了呼吸。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黄远柔复述了一遍这句话,胸口都好像在发烫发辣。 怎么会有人能够写出这样的话?秦皇之奢,薪帝之奢,尽在此话中了。 华发苍颜、精神矍铄的大儒情不自禁随着这话颔首。 面嫩秀气、肤若蔷薇的年轻人弹着额角,轻轻抽着气,震骇于此辞之警拔。 满殿寂然,满殿都是陆九思那凤鸣之音,千金难求。 柴稷已然怔在御座之上,他看到陆安黑亮的双目正凝视着他,其中好似有火焰升腾。 诗词是陆九思手中神兵利器,随他心意所刺,为他染血,为他舒叙心意,为他攻击任何人。 柴稷脑子里突兀想起了陆安那句状似玩笑的话—— “官家,我骂人很凶的。” 柴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陆安向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柴稷心中不安越来越浓重,再不复之前悠扬心情。 鸾鸟之声昂扬高鸣——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酣畅淋漓的一段指责,没有脏言,却胜似脏言。句句若刀,触目惊心。 柴稷面白若纸。他听到了——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这是在对谁说? 哪个天下的人? 又是谁不敢言?又是谁在怒? 郎君燎天之势已成,火光映着众人面上悚然之色。 黄远柔的额头上不由得滚落了汗水。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剑光,火光,笔墨之光直指座上天子。 一人之声,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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