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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又不是凭空污蔑你的清白,你确实面色古怪,也确实微妙停顿,我只是顺势将你的假面目扒下来罢了。 而闹剧一过,为了解释,也是为了赶紧转移话题,朱延年连忙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句词,非是我所作,是从商州那边传来的,听闻是一位陆姓布衣的作品,此人单名一个安字。整首词是这般……” 将这首咏梅词从头到尾念出来后,果真又引来了众人对这首词的赞叹。 唯有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二人愣怔了一下,一起看向陆安,却见陆安冲着他们眨眨眼,又摇摇头,明显是不打算说出来的样子。 二人再一思索,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陆安分明是觉得说出来后,会令朱三十郎尴尬,觉得没必要如此不留情面,便闭口不言,哪怕被误会了也不在乎。 此人实乃真君子也。 房州知州在心中发出感慨。 而房州通判再想到陆安对祖父的纯孝,如果不是他当初再三阻止和劝说,只怕九郎就要把自己衙前服役的机会让给陆山岳那厮了,不禁眼眶一热。 这孩子……还是如此实诚,待人至诚至善。 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替陆安拿到特赦名额。 而陆安…… 她在心里想:以这个时代对外人介绍的习惯,哪怕不介绍名,也一定会介绍排行,而这个时代也更习惯称呼人排行,以此为敬称,肯定会有人问“陆安”有无行第——这可比她自己暴露要自然的多,体面的多。 名声和人品,她都要! 果然,场中就有人按耐不住询问:“三十郎可知这位写出咏梅佳作的郎君,行第如何称呼?” 朱延年不假思索:“行第为九……咦。” 他鼓着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陆安。 而其他人听到这个姓,再听到这个排行,面色一下子也和之前的陆安一样,古怪了起来。 开、开玩笑的吧?! 这么年轻,写出那么优秀的咏梅词? 而梁章已然脸色煞白。 这时风从窗外钻进来,吹在身上,有些冷。 有人迟疑着问:“陆兄你似乎……行九?” 陆安:“是。” “那你名字……” “尚未有字……”陆九郎似乎没想到这事还是被拆穿,十分不好意思:“单名一个安。这首咏梅词,确是某所作。” 朱三十郎脑中“嗡”地一响。 也就是说,他刚才在词者本人面前,用这首词去行酒令,还收获了夸赞? 胸膛心跳声更加震耳。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没有昧着良心假装这首词是自己做的,不然此刻岂不是颜面扫地? 又一想:没事,在场还有人比自己更难堪。 朱延年把视线偷瞄向梁章,对方的气色实在不能称得上好。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人不说话。 风呼呼地吹,窗扇嘎吱嘎吱地响,宴会厅里既暖和又舒适,众人紧挨着坐在圆桌前,没有人说话,氛围无比安静。 再然后,梁章噩噩然站了起来,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猛地大声说:“陆兄,适才是在下小人之心了,污蔑了陆兄。陆兄方是真君子,明知自己受了冤屈,还为了朱兄不至于尴尬一直闭口不言,反观在下,实乃小人行径,自以为抓住陆兄把柄,蛮缠不休,在下实在无颜与陆兄相见,往后陆兄所在,在下若知晓,定然退避三舍。” 说完,长长一揖,拜倒在地。 陆安起身将人扶起,语气和善:“梁兄言重了,又非是什么大事,你也是关心朱兄。切莫说什么退避三舍,你这么做便是置我于不义。” 好一个温善有义的陆九郎。满座无不被其打动。 梁章更是涨红了脸,对自己之前的行为,发自内心的懊悔,一时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只能再作一揖,以示恭敬。 事情似乎就这么平和的落幕了。 然而,场中突有人状似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听说这位陆九郎是配隶之人,陆兄数月前出现在纸铺,岂非是偷跑出配所?” 陆安一看,是那天纸铺里和赵公麟同行的数人之一。 对方脸上只有疑虑,好似是无意中将其问出,自己不知道后果。 而房州知州神色惊疑,看了一眼陆安,在发现陆安没有反驳后,脸色微变,几欲跺脚。 哎呀……哎呀!陆九郎怎么这么不谨慎,被抓住了这个错处!临近特赦评审,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赵公麟突然开口:“你认错人了,那日我也在纸铺,那人不是陆兄。” 将陆安揭穿那人更是疑惑了:“不可能啊,那就是陆兄没有错,陆兄风姿非凡,我绝不可能错认的。” 赵公麟咬牙:“你就是认错人了,那天在纸铺里的,是另外一名贫民学子,陆兄认识州尊,又怎么会连纸笔都需要向纸铺主人讨要呢?你必然是认错人了。” 那人:“胡说!我……” 眼看着两人要争起来,却在这时,陆安径直开口:“没错,那一日确实是我,只不过我脸上有泥巴,赵兄才未认出我。” 赵公麟愣愣看向陆安,又立刻反应过来—— 陆兄这样的赤诚君子,又怎会让他背上做伪证这个罪名呢,尤其是科举在即,名声最为重要…… 当下就是眼眶一红,哽咽不能语。 陆安承认了自己的罪名后,转身面向房州知州,请求陈情:“陆某偷跑出配所的确有罪,然而某事出有因,不知州尊可否待某赋诗一首,来言说其中内情。” 第20章 房州知州当然答应。 待纸笔都摆好后,陆安拿起笔,而后写下一首诗: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最后一笔落下,陆安将墨洗净,笔搁架上,回身对着房州知州一拱手:“请州尊赏阅。” 房州知州踱步过去,看到这首诗时微微一怔。 诗太普通了,不像是陆九郎的手笔,整首诗里,唯有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能称得上是以情动人,其他三句十分一般。 “你这……” 却见陆九郎侧头看他,眼中已是微见水光:“州尊容禀,安幼年失怙,少时失恃,唯赖祖父躬亲抚养,今祖父配所伐木,不知是否缺衣少食,身为唯一能行走在外的孙辈,陆安如何能安?安无祖父,无以至今日,祖父无安,无以终余年,是以,安无法放任祖父因劳役而非命,常以米面炭火送之,往纸铺也是由于祖父挂念安之学业,不忍其忧心,遂去讨纸。乌鸟私情,以此自誓。” 众所周知,有个话叫读《出师表》不堕泪者不忠,读《陈情表》不堕泪者不孝,虽是夸张说法,也足以见《陈情表》功力。 这个世界有《出师表》,也有《陈情表》,但因为意外,《陈情表》失落,世人已不知《陈情表》内容为何。 座中听到那句“安幼年失怙,少时失恃,唯赖祖父躬亲抚养”便已知陆九郎与其祖父无比亲密。 再听那句“安无祖父,无以至今日,祖父无安,无以终余年”,已是知他对祖父情意深重。 待听至末尾“乌鸟私情,以此自誓”,已然动容。欲为九郎说情。 房州知州听完陆安一整段话,已同样泣泪满目。 哪怕陆安非是他要照看的小辈,光听这段情理兼备的话,他也会放过其偷跑出配所的事。 若非至情之人,怎能体会到祖父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说出“可怜天下父母心”此话?若非至孝之人,怎能道出“安无祖父,无以至今日,祖父无安,无以终余年”的动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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