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耿牛收了钱,又随手拨了拨掌心里的铜板便知数目,便笑着送走客人、回头才发现丛伯已走,林闻安却还站在铺子里,目光似乎还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自打知道他?是林闻安,再加上?昨日他?看人的眼神?,她便有些怵他?,这人过于聪慧敏锐,在他?跟前,她总有种藏不住事儿?的心虚。 况且自己未出阁,他?未娶妻,住得近,叫着二叔又不是同一家的,原该避些嫌的,疏远也是常理。 林闻安方才也早已将她手脚勤快利索地炙肉与?飞快算钱算账尽收眼底,之前从旁人书信中、口?中得知的有关?姚如意的评价,也似乎都在亲眼所见的、真?实的她身?上?渐渐融化消逝。 见她忙完,正用手绢擦手,林闻安才缓缓回过神?来,说起正事:“……趁还在休沐,这几日,我想请宫里的李太丞过来给先生诊治,不知是否方便?” 姚如意想了想:“方便的,这几日除了明日不得空,其余时?候都成。明儿?我要带阿爷一同去兴国寺办些货来。明日是休沐日又是初三,寺里要办‘万姓交易’,我想去寻些好货品回来售卖。” 带着先生出门?林闻安原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如意只有一个人,先生又常神?志不清,自然不能?单独将他?留在家里。所以她出门总要将先生带着,或许之前她便是这样辛苦地过来的。 他?沉吟道:“不如我与?丛伯和你们同去吧。” 姚如意本想推辞,转念一想,自己去兴国寺不只为进货,还有正事! 他?与?丛伯来了,也能?帮着看顾爷爷,方便她行事。 她想把这个月的房款主动还了,铺子里也有些商品需补充了。 这段时?日她开了铺子下来,每日的营业额她已用自己的鬼画符记账法算过了,一日平均有二十?贯左右,但扣除进货成本、流动资金、灯火炭火等?杂费,现在每日的净利润约为三贯到五贯,不算很多。 因为她铺子里的商品其实还不算很齐全。 有很多能?卖的零食她都还没做呢!比如那种很受学生欢迎的、装了一百零八个好汉卡片的小浣熊干脆面、大辣片、桃子罐头、芋头条、猪油糖、水果棒棒糖之类的。 这些东西,她有些知道怎么做,有些也只是一知半解,还需要试验。但是她只有一个人,要做这些零食太费时?费力了。若随便找工坊代工,方子又怕被?抢了去。她就寻思着找个既非主业做零食、又有底子护得住场子的主儿? ,人家犯不着为这点利耍心眼,但又不是没好处。 她便想借着这主动还款的机会,先和那小和尚套套近乎,再让他?带她去找他?师父,和兴国寺管世俗经营的长生库谈个合作。虽不知能?不能?成,但总要试试。 于是,姚如意便福身?谢道:“那明日劳烦二叔了。” “不必生分,我还没谢你……”林闻安眼梢望向她,目光温淡,“多谢你的煤饼、窗纸,还有‘妙妙’‘平平’它们也得了你的照拂,我也得替它们向你道声谢。” 听到这两棵树的名字,姚如意刚想笑,甚至还想问他?怎么会想到给花草树木取名字的,真?好玩,但又及时?忍住了,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不必谢,这些其实都是阿爷嘱咐的客套话?。 林闻安见她眼睛分明雀跃又明亮,却又要装出这等?模样,心里慢慢也体悟过来原因,暗自摇摇头。想了想,便也遂她的愿,正如一个生疏的远房亲戚般,淡淡说道:“那便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写帖子,这就请丛伯送去。” 姚如意忙不迭点头。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丛伯便雇好了带棉帘和棚子的大骡车,一行四人往兴国寺去。 但姚如意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进了兴国寺的山门,竟然冤家路窄,遇上?了也来逛万姓交易的邓家人。 第27章 忍不了 好骂! 冬日虽冷, 却也?不是没人出?门了。 相反,遇着有集逛的日子,路上的人也?很不少, 毕竟农忙过去了, 又尚未冷到?猫冬的腊月, 此时出?门凑个热闹,正可打发冬日漫长时光。 这般时候, 路上难免拥堵。不论古今,但凡国都所在,大抵没有不堵车的。但汴京城遇着堵车比后世有趣些, 此处不单堵车,还堵马、堵驴、堵骡、堵牛、堵骆驼。 街上各种牲畜的叫声、气味混作一团,周围还有因?人吵起?来的骂声:“闪开些!你的马顶我马屁股呢!”这是追尾了;“你那驴脸再伸过来试试?”这是加塞的;“我的祖宗哎!别追人家母驴啦!快回来!回来!”这是“导航”发了情, 重新规划路线了。 路上的雪早也?被踩成黑泥了。 今日虽没有再下雪, 但老天爷也?一副脾气不爽的模样, 用俞婶子的话?来说,这天阴得比她女儿婆母的脸还臭。 丛伯今儿也?吸取了教训,只雇车没雇车夫。靠人不如?靠己,他戴了姚如?意从铺子里拿来送他的露指棉手?套,自个持缰, 跨坐在车辕上, 慢慢地吁了声,赶忙将车拉停。 前头又堵上了。 骡车跟着一顿摇晃, 姚如?意听见丛伯咦了一声, 便?也?好奇地伸头出?去一看,原来前头有人骑了头黑毛大猪上街,他身边平白空了一圈, 无人敢靠近,毕竟猪这等牲畜之所以没能发展成坐骑,并不是因?他太好吃,而是它发起?狂来横冲直撞,力气又大,容易把人甩得这一块、那一块,最后还可能拼不成一整块。 此人果然好胆色。 丛伯也?警惕起?来,回头对她道:“咱们宁可慢些,也?不要挨得太近了。人与猪可是说不明白的。” 姚如?意深以为然,点点头,也?将脑袋缩了回来。 丛伯雇的是辆宽敞大车,两边各能坐两人,中间还支着张窄窄的小几,上面摆着姚如?意早起?烤的 “露馅” 饼,另有一壶桂花酒酿圆子。 因?着要出?门,她原想赶个早,哪料到?早起?也?不济事。 临出?门前,刘主簿与冯祭酒亲自来送姚爷爷病假这三月的俸银,还多塞给姚如?意一个厚实的红封,说是这几月公务繁忙,琐事缠身,竟不知姚博士先前病得那样重,实在疏漏了。昨日见着,心?里过意不去,这是代表国子监全体?博士、讲学,给姚博士送来的慰问金。 冯祭酒是个高竹竿模样,刘主簿则是个矮树墩子,二人笑得自然和气,说话?诚恳又带些愧疚,倒真像是因?太忙才?忽视了姚爷爷。 正好他二人一番唱念做打刚演完,林闻安与丛伯便?从角门处过来了,这两人立即眼前一亮,又上前嘘寒问暖,还旁敲侧击想打探林闻安此次回来会任什么官职。 林闻安敷衍几句,借口?要出?门,手?一抬,不客气地要将两人轰走。 姚如?意原憋了点气,在边上冷冷地瞧着,见状赶忙也?上前,将那个红封又给刘主簿塞了回去:“多谢两位大人美意了,请收回去吧。我阿爷从不收这些来路不明的钱。” 她不懂什么官场规矩,先前家里再难也?没求过他们,如?今自食其力,更没什么可求的,有话?便?直说了。虽说人性如?此,冯祭酒和刘主簿也?只是八面玲珑、趋利避害罢了,但她也?不大想费心?思想逢迎他们。 这直白的话?,果然噎得那二人和蔼可亲的脸霎时僵了。 也?把林闻安逗得嘴角一翘。 刘主簿沉不住气,听了这话?,脸上顿时便?浮出?丝怒气来。这小妮子,还敢讽刺他们是贪污受贿、来路不明的银钱! 他正要发作,倒是那冯祭酒养气功夫更为到?家,脸上笑虽微微僵了,面色却一丝未变,递了个眼色止住刘主簿,依旧笑着说既不凑巧,便?下回再来探望,这才?告辞了。 就因?他们这一耽搁,姚如?意连朝食都没来得及吃,只好把做好的“披萨”和酒酿圆子都装上车,打算路上吃。 趁堵车不颠簸,姚如?意给每人倒了杯酒酿圆子,又把 “披萨” 切成几块,用油纸托着,递给姚爷爷和林闻安,再弄了一份,掀开帘子递给丛伯:“外?头都堵死了,丛伯你快喝吃些热乎的,去去寒气。” 丛伯接过来,一看那饼就笑了,很新奇地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哎呀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全是馅在外?面的饼!” 他啃一口?披萨,一口?下去吃得胡子上都沾了杏酪,还和姚如?意攀谈呢:“没想到?这露馅烧饼吃着也?不错呢。头一回吃!还是汴京新鲜东西多呢,就是得小心?点吃,不然这馅儿容易掉。” 之后吃得渴了,又被还烫着的酒酿圆子香气一扑,迫不及待便?喝一大口?下肚,顿时感慨道:“真暖和!这天儿就该吃这个。” “是吧!这时候吃最舒坦了!”姚如?意简直觉得丛伯是她的知音,她也?是觉着冬日的雪天,就想吃一碗热腾温暖的酒酿圆子! 她干脆留在车外?,陪着丛伯一块儿吃。 今日的朝食她也吃得很满足。 “披萨”是用剩馒头做的,酒酿圆子则是前些日子跟程娘子学的,做法也?很简单。冬日是最适宜煨酒酿圆子的,糯米粉用温水徐徐和了,揉成面团,案板撒些细粉,一点点掐指甲盖大小的剂子,再在掌心?搓圆。 酒酿要甜甜的米酒,酒汁清亮,酒糟绵软。舀两勺,那股甜酒香便会悠悠地在屋子里漫开来。灶上小锅煮水,沸了才?下圆子,氽到?浮起?,此时将酒酿倾入,再勾半勺藕粉下去,汤色便稠稠的有了光泽。 撒些桂花、冰糖,便?可出?锅。 倒在陶土的大缸杯里,圆子浸在糖水里莹润可人,咬开是糯米特?有的柔韧软糯。酒香清甜裹着桂花香,喝下去整个肚子都热腾腾。 煮了圆子的汤水也?好喝,稠而不滞,因?勾过藕粉,也?不容易凉,顺顺地滑过喉头,暖意也?顺着漫向四肢百骸,喝完只觉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落雪的冬日,早上吃一碗,既顶饱又暖和,连车帘外?漏进?的寒风,都觉着不那么刺骨了。 正好他们吃完,前头又开始挪动?了。 姚如?意赶忙收了缸杯,谁料刚收好,又堵住了。 她叹气回车里,瞥见林闻安正收着姚爷爷刚吃完用过的杯碟,还细心?地拿帕子替爷爷擦了胡子和脸。 爷爷的记忆不知又停在了过去的哪一年?,还劝他:“明止啊,你也?别总是读书,出?去玩会儿嘛。整日闷在屋里读书,别读成书呆子了。” 林闻安笑了,低低应了一声好。 姚如?意无语了。之前爷爷劝孟程林三人时,慷慨激昂地要让他们头悬梁、锥刺股,早读晚读日日读,绝不可懈怠一日。还说不然以他们的资质,还是别读了,回乡下种田还不至于会饿死。 到?了林闻安,立马慈眉善目起?来:“你去玩会儿吧。” 偏心?眼!聪明了不起?啊! 她下意识就把自己带入“学渣”那一类了,腹诽着,悄咪咪瞟了林闻安一眼。 吃过几口?热乎的东西,他脸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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