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为他母亲刚过三年孝期的缘故。 但今儿却不同,他方才吃过朝食后便回去换了衣裳,连头发也梳过了,头戴一顶罩纱黯淡的三梁冠,穿了件有些褪色的绿色方心?曲领大?袖衫,腰间系了条磨了边的革带,腰带上挂了个绣银鱼的绸袋。 虽一眼?便能看出是多年前的旧衣,但衣裳是绫罗制成的,连着领口袖口衣摆皆绣了海牙银线、鞋是翘头乌皮靴,革带上还有黑银带勾。 这衣裳当年新制好时,一定是好看的。 林闻安听得她询问,并没有多谈,只垂了眼?,视线再次落在她那只盖被的箩筐上:“不,是有客到。” 姚如意便有些稀奇。林闻安回来后一波波来见他的人不少,但却没见他换什么?衣裳,对那些找上门的人也是不冷不热的,还会将他们?带来的礼物悉数奉还,一件都不会留下。 但今儿却额外穿了庄重的衣裳专门侯着! 难道是什么?大?人物? 姚如意忙问道:“可要与二叔备些好茶好点?” 林闻安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必,寻常粗茶即可,那厮想必也吃不出什么?好茶。” “那厮”?听着还怪亲近的,难不成是他离京前相识的旧友故人? 姚如意按捺下好奇点点头,也并没有多问。果真依言去冲了一壶红茶高末,将茶水温在暖水釜中,再铺子?里转了一圈,又拣了两三卷硬邦邦的果丹皮放在粗陶盘子?里。 冬日里,她铺子?里本也贩没什么?好茶点,那客人既然是吃粗茶的,想来身份与她家也差不多,寻常百姓人家,喝茶时啃啃果丹皮……硬是硬了点,但应当也可以的吧? 她便给林闻安备好先端到小?院里,还侧头问了句:“二叔的客人何时到?这暖水釜至多暖两个时辰就要凉了,我估量着时辰来换茶水。” 林闻安眼?眸在那果丹皮上瞥了眼?,顿了顿,却没说什么?,道了谢,又答道:“尚且不知。” 姚如意面露疑惑地看向他。 谁知他竟道:“我只是觉着,数数日子?,差不多这时候,他想必也该来了。” 姚如意:“……”这样真的不会太草率了些么?? 所以……辽马的脑子?果然不是她此等小?驴脑能理解的么??姚如意腹诽着,默默地收起自己的托盘,转身准备回铺子?里看店去了。毕竟朝食亏了本,铺子?里的生意更要上心?了才是。 “如意。” 她扭身要走时,却又被林闻安叫住。 姚如意顿住步子?,正对上他乌浓沉静的眼?眸:“莫要忧心?,今日尚未售出的那些朝食,你暂且先这般费些炭火原样温着,一会儿等人来了,我想,全卖出去也不难。” *** 国子?监内,今日又逢堂考。 各斋学子?一入校,便被锁在打?乱了座序的学斋里奋笔疾书,今儿要连考一整日,上午考一场,下午还有一场。 此时上午这场考了一个时辰,总算散了。 日头渐升到天心?,今日还算暖和,阳光浓亮得很?,照得国子?监远处的屋檐反光刺目,远远望去像被谁家小?儿蘸了金墨信手?一抹,亮得挤作一团。 近处廊影斑驳,照出一地碎金浮光,也拖出一条条学子?们?急哄哄从考房里涌出的影子?。 程书钧和林维明是上午散考的钟声敲了才收拾着书箱走出来的。 一出来,便见孟博远正懒懒散散地倚靠在一株玉兰树下,他不知何时便已交了卷,打?着哈欠等着程书钧和林维明出来。 这次的考题也是极难极偏的,程林二人都答得一脸菜色,唯有孟博远神?色如常,他自然又是没答。 孟博远理直气壮道:“一看那题我就觉着似曾相识,若不是朱大?饼出的馊题,我把卷子?吃了!与其坐在那儿抓耳挠腮饿肚子?,我不如随便写几笔交了出来吃朝食。一来便说要考,我朝食都还没吃完呢。” 自打?他与他爹撕破了脸,他算是什么?也不怕了,活得格外恣意。况且上回朱炳说要将他状告到祭酒那儿,要将他退学,也没能成功,反倒被冯祭酒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番:“朱炳,你要本官说你什么?好?我记着你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出身,自己一头辫子?等着人揪,怎还要上赶着找事儿,国子?监的内监生皆为天子?门生,你又有何资格做官家的主?真不怕御史台参你一本?” 朱炳灰溜溜被冯祭酒轰走了。 孟博远听说这事儿后也纳闷,冯祭酒说来也不是那等清廉正派之人,这回怎的主持起公道来了?但不管怎么?样,孟博远算是得了尚方宝剑了,今日走起道来都昂首挺胸,再也不怕朱炳刁难了! 程书钧和林维明没法如他那般潇洒,他们?俩今日仅剩的一丝安慰,便是幸好今早买了姚小?娘子?的朝食,且刚到学斋不久便吃完了他们?的“超值简餐”。 姚小?娘子?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林维明和程书钧今日选的都是粢饭团配茶卤鸡子?儿,茶卤鸡子?儿便不必说了,或许是姚小?娘子?熬的卤汤愈发醇厚,手?艺也愈发好了,她卤出来的鸡子?儿堪称一绝,林维明也吃过他爹外头买来的鸡子?儿,一点也没有姚小?娘子?做出来的好吃。 粢饭团倒是今儿头一回见姚家卖,是用糯米饭压平后,撒上捻头碎、肉松、萝卜干、碎肉肠,再搁上两条黄瓜条,撒些芝麻,用手?上的巧劲拿洗净芦花叶子?裹成长条胖乎的饭团,打?开芦花叶后,米粒也不会散,可以直接捧在手?里吃,冬日里吃暖手?又暖腹,还很?方便。 这东西?乍看有些粗笨,但味儿却很?不错。 糯米白生生热腾腾,咬下去甜软,接着便尝到捻头的酥脆、肉松的咸香,还有咬起来硌棱硌棱响的箩卜干,里头的馅与饭团的米配得恰好,嚼起来一点也不腻,还很?快便觉着饱了。 他与程书钧吃完挺惊喜,看着平平无奇,却很?实在,对于他们?俩这样家里并不宽裕的人家,吃起来正正好! 好吃、顶饱、便宜。 刚抹干净嘴,还商量着说明儿再买一回紫米做的粢饭团试试,朱炳便黑沉沉着一张脸进来了,当即便宣布要进考房,事先一点儿也没有提醒过他们?。 如今回想起来,支撑着他们?考完的,好似便是肚子?里匆匆下肚的粢饭团,那饭团吃下肚果然扎实,考了半晌午了还不觉着太饿,肚子?还暖,写起字来,手?都没像以前那样慢慢变得冷僵。 “你怎生破的题?”林维明与程书钧并肩走下阶梯,抬手?撞了撞他的胳膊。今日考完,林维明内心?实在忐忑,他已有预感自己要得最末的“戌”等了。 程书钧不答反问:“你呢?” “先扯了通官盐制自唐至宋的流变,再捧几句官家改制圣明。但老子?无为,主张藏富于民。如今官家禁私盐行官盐都是为保一国税收,还需支撑边防开支,尤其如今辽国式微,金人狂妄,这份财源绝不能断。这……简直是自相矛盾!我后来实在编不下去了。而且,孟四说得不错,这题一看就又是朱大?饼出的,和之前那个茶引法的题几乎一模一样,换汤不换药嘛!” 林维明揉着太阳穴苦笑,他本是很?擅长写策论?的人,如今却将一篇策论?写得稀碎,写着写着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实在难受。他一边说一边痛苦地抓着脑袋,愈发恼怒:“何况我认为官营是明智的,两种主张本无对错,只是互不适宜罢了。” “我与你是一个意思。”程书钧笼着袖子?淡淡道:“我直说此法与‘明君制民之产’相悖。圣贤道理虽好,可哪有三千年不改的制度?拿千年前的经?义套当今时务,刻舟求剑之法,还有什么?好议的!” 二人正说着,忽见孟博远竟然还摸出根炙肉肠大?嚼。林维明瞅瞅这个,望望那个,眼?皮直跳:“二位仁兄莫不是一个交了白卷、一个在答卷上用了数百字委婉讽刺了朱大?饼?” “然也。”孟博远耸肩。 “倒也不委婉。”程书钧掸了掸衣袍,“我最后写了此题‘狗屁不通、白费光阴’。” 林维明沉默半晌,对二人竖起了大?拇指。 早知道他也这么?写了! 如今倒显得规规矩矩答卷、愁秃头发的自己,活脱脱是个傻子?。 “饿了,走吧,管他劳什子?考题!又不是府试。朱大?饼出的题,若是考得好的,反倒要去请大?夫看看头脑,看看是不是把脑子?读坏了!趁着还早,翻墙否?沈记否?樊楼否?或是南熏门羊肉否?” 孟博远又跃跃欲试,对二人拍着腰间鼓囊囊的钱袋,“我娘偷偷给我塞了一贯钱,今儿请你们?吃顿好的。咱从后门出去,再从程大?家后院的矮墙翻出去,保准不会被老项头发现。” 程书钧摇头道:“不去,下午考诗词,不是朱博士出题,还是得考考的。” 孟博远道:“吃完赶回来便是了。” “这个点儿去沈记准没座了,樊楼如今又愈发贵了,也不想去那儿,还去南熏门吧。”林维明捏了捏自己肚子?上新长出来的肥肉,哀叹,“再不能成天吃沈记了,我这肚子?都生了一圈肉了。” “冬日天寒,养膘也正常!”孟博远拍了拍自己绵软的肚皮,“瞧,我不也有一圈。” “那还是去沈记?万一没坐怎么?办?” “那咱就上沈记那鸭店包两只炙鸭,再去姚小?娘子?那买些杂蔬煮、鸡蛋烙饼和炙肉肠,最后一并带回程大?家里吃便是了,反正程嫂嫂素来慈和,不会计较我们?翻墙的,保不齐还给煮壶枣茶佐餐呢!程大?,你说是不是?” 下午还要考一场,程书钧本不愿中午逃学出去的,但听到要去杂货铺,便又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拒绝咽了回去,忍住心?头些微的雀跃,斜了眼?二人:“行是行,但你俩要是再敢用油手?翻我的书,下回连门也别想进了。” “程大?,你怎好生绝情?,难道你忘了当年你我是如何山盟海誓的么??”孟博远翘着小?指头,如黑熊精假扮貂蝉一般,发出粗犷的嘤嘤声,便要往程书钧怀里倒去,“好个负心?汉!奴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滚远点!”程书钧死命推开了。 孟博远哈哈大?笑。 三人笑闹着追追打?打?,熟门熟路地溜到国子?监后门附近一间茅厕后头,捏着鼻子?踩着个倒扣的破粪桶,三人娴熟地爬上了墙又接连轻巧地跳了下去。 跳下来后,正好便是刘家书舍的后宅围墙。 刘家与国子?监围墙中间夹着一道水渠,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干涸高深的渠沟里,弯着腰,准备悄无声息地绕回夹巷去,却忽而听刘家墙后紧闭的窗扇里,隐约传来刘主簿的声音: “大?人,您说那位究竟是不是奉旨回京?这冬至已过,下官见他不曾见什么?客,昨夜还替姚博士的孙女儿操持起那杂货铺子?了,若真是已被官家委以重任,怎会如此自甘堕落?您说他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又如何?” “他若是虚张声势,下官与大?人何必低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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