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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绪便都掩藏在了水晶镜片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隔了会,才平静如波地?道:“君是君,臣是臣,我怎会有?气?不过是残躯一副,不知还有?几年?能活,真的难当大任罢了。” 见林闻安如今削瘦病弱的模样,风吹拂动他?身上的旧衣,好?似也吹动了这七年?孤凄的岁月。 当年?那意气风发顶着天才之名入侍东宫的少年?郎,却终究落得个尘满面、鬓如霜的下场,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不怪林闻安,若是他?,他?也早一蹶不振了! 王雍深深叹了口气,想到离宫前官家对他?说的话,心想,还真是叫官家料准了,林闻安聪明?*? 绝顶却与他?先生一般是个倔驴……不过驴子再倔也有?法门,他?劝不动的,便只?好?搬出官家来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那张老农夫的脸也渐渐正经起来。 “明止,官家有?话要对你说。” 林闻安抬眼看他?,眼里一片明净,静得像一汪深邃的水,看得王雍都有?些赧然。觉着自己嘴都还没张,便什么都被他?看透了。 即便什么都明了,他?轻不可闻地?喟叹一声,庄重地?整理衣冠,起身行礼,撩起衣袍叩首下拜: “臣林闻安叩首聆听圣谕。” 王雍也起身正衣,双目郑重地?望向他?。 冬日的风忽而高扬起来,吹动着庭中那棵老柿树光秃秃的枝丫,一阵沙沙作响。 “明止,朕记得,当年?殿试时,先帝曾问你为官入仕的志向,你说虽是贫寒微贱之躯,亦愿为大宋的国泰民尽一己之力。如今你可还记得这句话?昔年?朕身边的东宫旧臣已凋残死尽,仅剩你一人,朕实?在已无人能托付。但此番召你回京,却并?非为了朕,是盼望你不要失了当年?意气,能振作起来,为国、为民、为我大宋铸剑!” 王雍说完,林闻安仍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他?赶忙将他?搀起来,拍了拍他?的衣袍,又?温声道:“话已送到,我便先告辞了。这包袱里,是你的官服官帽与官印,官家嘱咐我一定要带到的,我便也放在此处,你自己好?生想一想。” 顿了顿,又?听他?发自肺腑地?说:“明止,说起来你也才二十几岁,难道你真的要在这小院中蹉跎后?半辈子?若是姚博士清醒,他?也不会期望你如此颓丧、自轻自贱。不提其他?,即便只?以友人的身份而言,我依旧希望,还能有?在朝堂上再见你的那一日,我等着你。” 林闻安一言不发。 王雍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他?走?后?,林闻安又?独坐了很久,才打开了王雍留下的包袱,里头果然整整齐齐地?叠着一身簇新的绯红官袍,乌纱帽旁,还有?一块眼熟的金质令牌,翻过来,已经磨损发黑的山水祥云纹样之中,还清晰刻有?“端本宫出入”几个字。 他?将手抚上去,似乎还有?污浊血迹残留在那刻字的一笔一画中,这是他?当年?重伤离京之前,托王雍交还给官家的东宫禁牌。 那时,他?腿骨尽断、眼不能视物,已存死志,也以为自己一生再也不会回京。 如今,他?其实?也明白?,官家托王雍来说这番话、又?送出这令牌来,其实?也是为了对他?以情?相劝。 但看到这件旧物,林闻安的心也难免酸胀难忍,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种种往事皆如泉涌。 一切历历在目,他?没有?忘记分毫,只?是当年?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些同僚与友人皆已不在人世,而他?也回不去了。 他?将令牌握在手中许久,越握越紧,连骨节都攥得生疼,才又?慢慢松开手,将它轻轻又?放回了原位,重新将包袱系好?。 喊了丛伯来将东西放好?,便慢慢地?往与姚家相通的角门去了。 王雍虽先走?了,却还留下两个捕快,将姚如意今早滞销的朝食全包圆了。 东西不少,捕快们借了姚如意的土车子要运回去,瞥见林闻安过来,连忙向他?施礼道:“王大人进?门前便瞧见姚小娘子门前的食单了,站着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便嘱咐卑职将其全买回去,带给衙门里那些小吏们吃用,正好?姚小娘子东西都现成的,且还温着呢,卑职这便抬走?了。” 林闻安略一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一点也不为此惊讶,王雍来之前他?便猜到了,此人总会在细处给人卖个好?,且是不叫人心中生虑却又?能叫人欢喜的方式。 王雍既然看到那食单,便必然认出了他?的字,不必他?特意提,他?也会买回去。别看王雍一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相,他?心是极细的。他?是难得的有?良心又?会做官的人,不枉费官家重用他?。 林闻安看向姚如意,她显然开心极了,忙前忙后?,还给那几个捕快倒了茶水、送了热巾子,看那俩捕快胡须上沾着的肉沫,想必他?与王雍在里头谈事时,这俩捕快在铺子里不仅有?茶喝还有?火烤,如意一定还给他?们烤了肉肠吃。 林闻安坐到铺子门边的矮案边,方才这两个捕快应当就是坐在这里休息,案上还摆着两套杯盏。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茶壶与杯盏,粗陶的壶盖子开着,里头没了水,似乎正要续的,泡开的茶叶有?梗有?叶,青绿舒展,不是茶沫子,还是新茶。 倒比他?招待王雍用的茶好?。 林闻安嘴角极轻微地?一勾,露出一点几乎没人能看出来的笑?意。 对于如意而言,她不管官大官小,在她跟前买了她东西的便是贵客,就得要好?生招待。 等把捕快都送走?了,姚如意便高兴地?蹦过来对他?说:“二叔,你料得好?准!真的全卖出去了!太?好?了,今儿不仅没亏,我们还挣了不少呢!” 她单脚站不住,干脆趴在桌案边,枕着胳膊仰脸看他?,眉眼明亮,还对他?狡黠地?眨眨眼,像对他?说悄悄话一般,手掌拢在嘴边,小小声地?坦白?道,“那王大人来时,你虽没说,我却觉着你一见了他?便有?些难过。后?来,他?先出来说要买朝食,我便说了,食单上头写的红字价码都是专门供给国子监学?子的,不是学?子便只?能照原价买,是之前便定好?的规矩,希望他?不要怪罪。那王大人倒也很爽快,付了原价。嘿,这一来倒多挣了他?不少钱呢,这些银钱,我给二叔买肉吃!咱今儿吃酱大骨好?不好??” 林闻安怔住,连指尖都微微一颤。他?分明掩饰得很好?,连王雍和丛伯都没有?看穿他?,可…… 他?垂眼凝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只?看到一双笑?意盈盈、毫无阴霾的眼。 这一刻,他?仿佛四季颠倒,只?觉望见的是夏夜时最明亮的月光,清如渠水,亮银流转,就这般毫无遮挡地?照在了长久行走?在深渊里的他?。 但没等他?回答,铺子外头忽然有?一阵窸窸窣窣如老鼠爬过般的声音,那短暂照在他?身上的月光便立即匆匆转开了。 姚如意简直气疯了! 竟还有?老鼠胆敢来她的铺子! 之前风火轮杀鼠儆鼠时它们没看见吗? 她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掀开门帘子才发现铺子里闹的不是鼠患,而且人患;趴在门后?躲着的是孟博远、林维明,以及羞耻与他?们同做鬼祟躲藏之事,但又?不得不与他?们俩为伍,最终变得满脸无奈耳根子通红的程书钧。 “你们躲这干什么?”姚如意扶着门框,一脸震惊,“不对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这个时辰……你们仨又?没去堂考啊?” “刚刚叫那群捕快吓得不行,他?们还拿刀。”孟博远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站起来,方才他?们三?假装被捕快赶走?了,其实?一直蹲守在铺子外,一见那些人走?了又?赶紧溜进?来。 他?严肃地?对姚如意说:“堂考不堂考也不重要!只?是我们三?人无意中得知了一件大事,不得不说,姚小娘子,你们家要出大事儿了!” 林维明也赶紧伸头对院子里的林闻安说:“小叔你快来,真有?坏人想要对付你!” 片刻后?,姚如意和林闻安听完了他?们三?人口中的所谓“阴谋诡计”,林闻安没说话,脸色都没变,姚如意也从如临大敌转变成了“就这儿?”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这算什么阴谋啊,他?们不就是蛐蛐饼吃多了在背后?蛐蛐人吗?听着好?像说得多厉害似的,但不就是不敢得罪二叔,又?什么都不敢做么?明明窝囊得很,还在那儿自我安慰觉得自己技高一筹似的!叫人笑?掉大牙!” 孟程林三?人被姚如意如此说话的口气说得一愣:“你不怕吗?” “怕什么啊?大不了就是把我阿爷的官身撸了嘛,好?安插他?们自己的人嘛,撸了就撸了呗,之前我早做好?当平头百姓的准备了。”姚如意压根不在意,姚爷爷这身子原本短时间内也难以回去当官,“阿爷年?纪也大了,当官也怪累的,不如颐养天年?呢。” 三?人被姚如意这么一说,也回转过来想明白?,好?像……确实?如此……哎…… 林闻安此时也才淡淡地?说:“这算是国子监的老营生了,他?们敢说,便是不怕人言,何况还没做呢。如这样卖官鬻爵之事还有?更多,你们如今还在读书,觉得稀奇,等你们日后?真正入仕后?,去见过这世上的种种世情?,才会明白?,你们这国子监学?舍的围墙里读书时,便已是最纯直公平的日子了。” 连姚如意都跟着点头。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她在医院里都见过不少。真正临床一线的好?医生得不到提拔,好?些、个别被提拔的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你我都是寒门出身,我们苦读十余年?才能换来的官身,旁人花几个钱、打几声招呼便能得了。不仅是国子监,开封府衙门里,还有?不少胥吏是父业子承、代代相传的。这世上虽不该如此,却又?向来如此……你们日后?不要再逃学?了,能安心读书的日子,还是好?好?珍惜吧。” 林闻安淡淡的一番话,将孟程林三?人一腔少年?人的侠义心肠都说得凉透了,他?们三?人好?似被兜头淋了一桶冷水,落汤鸡似的沮丧,头都垂下来了。 姚如意赶忙安慰道:“二叔的意思是,你们现今只?管好?好?读书便是了,多想无益,也不用担心得那么早,说不定将来压根就考不上呢!” 三?人齐刷刷扭过头来看她。 尤其是林维明,被安慰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毕竟他?不像孟博远,家中还有?雕版坊可以继承,更不像程书钧,天天被他?们拉着胡闹,他?还常年?都能考进?甲榜。何况,林维明自己又?还没到自暴自弃的程度,可又?是真的可能考不上啊! 他?的心,好?痛。 连林闻安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都闪过一丝茫然,缓慢地?眨了眨眼:原来……他?刚刚是这个意思吗? 姚如意反应过来,她刚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尴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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