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能长大?” 他其实听得懂,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他紧紧抓着身上的披风,小小的手拽得紧紧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哽咽开口,“我要回去了,娘亲还在等我。” 他满心都是茫然,迈着跪伤的腿,便要踏出雪地回去。 却被常太医拉住了,“小殿下,你如今可不能回去,回去也见不到了,那里乱糟糟的,恐会伤了你。” 常太医已经尽量说得不吓人,毕竟一个孩子哪里懂深宫的可怕? 他也实在是良心过不去,因为现下放他走,明日说不准便在井里见到他的尸首。 他被拉着,却在下一刻意识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别离,他哭着开口,“我要回去,娘亲还在等我回去,明天就好了,明天一睁眼,娘亲就会好好的了,天爷会眷顾我们的,明天起来我就能看见娘亲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常太医当即抱起了他往太医院里走,另一位太医跟上,重新关了太医院的门。 他哭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回去。 常太医将他带进屋里,蹲下身来,按住他的肩膀,严肃开口,“孩子,你听我说,你娘亲不会再回来了,你今日必然要躲着,过后不知你会去哪个娘娘宫中,但从今日起,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要想方设法活下去,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旁人是不会帮你的,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了,在这宫中没有天爷,你若是任性就完了,知道吗?” 他含着眼泪听到这些,懵懂点头,他会懂事的。 他甚至都还没有彻底明白娘亲不会再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却已然知晓宫中有多可怕。 可怕到这一次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常太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好人不长命。 常太医被皇后着人设了局,寻了由头顶了个私通宫女的罪名,皇帝心知肚明,却依旧杖责赐死。 另一位太医发誓与常太医交情并不深厚,常太医所为他不知,他也没有帮过任何人,从那日起,那位太医不敢再见他。 直到这位太医辞官归故里,他才不再避之,而是与他说道,“殿下,在这宫中死太容易了,活着才是天大的难事。” 彼时太医已经满面沧桑,他咬牙切齿,“殿下,你一定要足够心狠,足够聪明,不留一丝破绽!” 他知道,哪怕他如今刚过五岁生辰。 宫女惨死,帝后亦如往常,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命如牲口,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子嗣众多,也不在意他这一个,随意丢给人养便是了。 后来他被带到了慈宁宫,见到了太后,她要他唤她皇祖母,往后他就在这住,不会再有人欺负他。 他那时年幼,总在想他的皇祖母若早些来那便好了,娘亲便也不会死了。 可到后来才知晓都是假的。 慈宁宫很大,却不透风,不像宫女住的地方,四处透风,雨漏屋檐,没有庇护。 “皇祖母。” 他从半高的门栏中跨进,往里面大殿走去,殿里飘来阵阵佛香,与这慈宁殿极为相配,慈祥安宁。 他小小的人走了许久,才到内殿,便看见太后怀里还抱着一个幼童,他们模样也相像,幼童生得唇红齿白,手上抓着串极大的佛珠,祖孙和乐。 他进去之后停顿了一步,站在不远处立着,极有礼数规矩,并不像坐在太后怀里的那个幼童一般肆无忌惮吃着糕点,也不在意那身上的糕点掉落下来,脏了太后的衣裙。 太后看着远处过来的他,笑了起来,“簿辞来啦,今日经书可抄完了?” 他颇为认真,声音稚嫩,“回皇祖母,孙儿抄完了。” 太后怀里的幼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看向远处挂着的鹦鹉,“皇祖母,我要鹦鹉!” 太后抱着幼童轻声哄,显然极为看重他,“好孩子,要什么鹦鹉,你是太子,莫要玩物丧志。”她说着,微微低下头,伸手指向屏风旁站着的幼童,满目慈祥在孙儿耳旁轻声叮嘱,“这是祖母给你找的狗,不会如波斯进贡的狗一般容易咬人,给点好处就能死心塌地,你要养狗就养这个罢,往后有什么危险的事便让他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太后看来的眼神那么冰冷,如同看物件一般。 他眼里的光慢慢落下,渐渐没了表情。 他确实听不到他们那处低声细语,可他自幼耳聪目明,即便没有学过唇语,也能读懂其中一二意思。 但只是一二意思,就已经如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他这般年纪满目希冀,看得太清楚倒宁愿是听见的,至少她老人家说话应当是温声细语的。 不像他这般看到,没有一丝温暖,张牙舞爪的残忍。 他慢慢长大,才知道宫女的出现,就是他这位皇祖母一手操办,为的就是帝后离心。 太后那一步棋走得好,导致皇帝和皇后如今心中都还隔着石子,却不是因为宫女,而是因为权力,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不止干政,还假做手脚欺瞒皇帝,借机杀人。 他在皇宫之中看见的所有人都足以用冰冷两个字形容,不仅是外表,连骨子里都是麻木不仁。 他也学了个十成十,他学会了怎么装得听话顺从,怎么虚伪凉薄,怎么保住性命,他也没有资格言谈骨气。 皇兄要他众人面前学狗叫,要他学狗爬,他便叫,他便爬。 皇兄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他可以卑躬屈膝,可以百依百顺,因为他知道,太子不可能永远是太子。 宫中的人踩低拜高,看他的眼神总归不屑,也有与他称好,转头却辱骂他最甚的。 也总有一两个会可怜他,其中一个便是酆惕。 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活在阳光下,所到之处皆有光照,似乎天生就不在意凡尘几何。 与他不同,他自幼便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他的和善全是假的,他从不温和。 是故,他从来不会与正人君子结交,因为君子温和坦荡,光明磊落,他是不可能了,他没这个机会做君子…… 勾心斗角,虚伪利用,他自幼与这些为伍,早已不可能光明磊落了去。 他时常觉得有趣,祖母父皇,他们这样聪明,这样冷血,这样看一眼别人就能知道别人心中的算盘,却总不知道身边的孩子在想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他们看不出,是因为他将他们的虚伪冷漠,阴谋诡计学了十成十,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早就陷入泥潭。 有这样的先生,又有什么好弟子? 所以,他最不屑的就是先生,教得这般肮脏。 这皇宫到处都脏,最脏的是人心。 后来他见到了一个人,他才知道原来先生是不一样的。 他第一次见到人可以不虚伪,可以随心而为,她不在意阴谋阳谋,也不觉得人心可怕。 她说,世间之事总归脱离不了执念二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欲临。’都是执念,既是执念又何分高低? 是以她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亦是如此,可每次她都冒着杀头的风险挡在他面前。 她说她是顺着天命救他,不必记挂于心,她觉得所有事都是天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要救他亦是天命。 他记得那年禁足下了大雪,她提着一盏灯,在天还未亮时敲了敲他的门。 她站在门外,斗篷和乌黑的发上皆沾了雪,呼出的气都染了白霜。 她发间带雪站在檐下,颇有风骨,举着手里的灯,“簿辞,下雪了,可要出来赏雪?” 从来没有人欢欢喜喜叫他赏雪,他也从来不在意外头的天是下雪还是落雨。 因为对他来说,下不下雪无关紧要。 他不喜欢雪,但也无所谓赏不赏雪,他不喜欢的事情多着,还不是要一一去行。 他生来,就没有随心所欲的时候。 他接过她手中的灯,“先生怎么回来了,皇兄那处热闹散了?” “这戏看了几回,也总归是那样。”她眉眼带笑,显然不将太子府放在心上,“我瞧着下了雪,便早早赶回来,免得你一人观雪,太过无趣。” 她与他一道往外走,雪下得很大,片片飘落而下,入目一片白色。 她看着落下来的雪,看向他,似在观察他的喜好,“簿辞可喜欢雪?” 他微微摇头,“下雪下雨与我并无分别,先生喜欢看雪?” “我可不喜欢,我往日最是怕冷,是以天皆是搬进屋里,从不敢在外头过夜,怕冻坏了枝……身子……”她欲言又止显然极为怕冷,如今克制不住冷到打颤。 他脚步微顿,“先生,雪日寒冷,不如回屋饮杯暖茶。 ” “不……不必。”夭枝当即开口,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往前张望了下,“我们再往前走走罢,我看往日那些话本里写过,雪日里待久了,便能看到白了头的样子。” 他虽广为涉猎,但并不看话本,他缓声问,“先生,要与我一道白头吗?” 夭枝微微一顿,面色微热,可下一刻却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来,眼中难掩几许哀伤,那样子似乎他好像没有多少日的活头一般。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踩出的脚印,“自然,先生自然想看看你白头的样子……” 他不知她因何感伤,来日方长,她永远会是他的先生,“以后先生也能看到,日子长久,总会到白头那时。” 夭枝却没有回答,她静默下来,似乎很难受。 她生得极为白净,便是落下的雪也逊色几分,显得她越发白净剔透,她久居山间,不似尘世之人,一言一行皆与旁人不同。 或许她算到了什么…… 他与她一道往前走去,却看见了远处雪地里一条条雪雕的鱼,胖乎乎的活灵活现,如同他湖中养的鱼一般,还有许多小玩意儿,衬着这之中竟有了几分生趣。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却见她手上冻得青紫,而她似乎并无感觉,只是笑起,“我知你往日生辰都极为热闹,如今自然也不能马虎,我寻不来这么多人,也做不出什么好看的雪雕人,便只能做些鱼儿猫儿的小玩意儿予你热闹热闹,如今你还在禁足,待到出去后就不会如此将就了,自然会比这样热闹。” 怎会是将就? 他是收到过许多生辰贺礼,也有许多人庆贺他的生辰,可何人会花上几个时辰做这雪堆? 往日旁人送的,皆是希望他能看见,能记着人给予他们好处。 唯独她偏生喜欢吃力不讨好,送的还是不留痕迹的,雪一化便全没了。 这天下已经没有人在意他生辰,也更不会有人在意一个禁足的皇子。 他往日对上这些,自然能说上许多场面话,可如今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费心雕琢的一条条鱼良久,“谢谢。” 他自幼便长袖善舞,从来信手拈来的话,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未带暖炉,伸手握过她的手,果然冰冷入骨。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想问,“先生,这样的生辰礼物是只送给我一个人,还是也送给过旁人?” 夭枝被他暖和着手,才感觉到枝丫……额手,慢慢恢复了知觉,她虽是草木类的玩意儿,但多少还是能感觉到冷的,如此确实温暖许多,见他这般问,不由笑了起来,“自然是只送给了你,旁人我又怎会这般费心。” 他闻言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可他还是有戒心,也不轻易相信人,笑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眼中慢慢收敛笑意,面上却不显,“先生为何对我这般好,我一个闲散王爷也给不了先生什么。” 她却并不在意,搓着自己的手取暖,“无需你给我什么,簿辞,今日是你生辰,你只要开心便好了。” 这样的话,已经没人与他说了…… 他在这世间,早已知道雪日的寒冷,自他幼时便知晓,他本是不喜欢,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这雪天竟不觉寒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雪雕的胖鱼儿分外可爱。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在确认,“先生屡屡来看我不怕威胁性命吗?若是……若是皇兄,先生是不是也会如此吗?” 她不假思索,“不会,我只会待你如此。”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道,“只是这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簿辞,倘若真的威胁到我的性命,我亦是没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是会为了旁人牺牲性命的人,这天下也没有什么是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她坦荡如砥。 她越是这般说,他才越相信,她冒险前来替他雕了这么久的雪雕,是真的只为了让他过生辰。 他在皇宫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他们所言所行,皆有目的,连他都不例外…… 见得多了便也习惯,如今这般倒叫他有些不习惯。 他不由笑起,话间坦然,“我亦如此。” 可她好似并没有做到,她明明说过,若威胁自己,她必然明哲保身。 可她在雪地里一家一家地求,又一家一家地失望而归,最后闯了天牢,冒着必死的风险救他出来,一命换一命。 她说她不在乎关一辈子,亦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她不明白,有些事并不是她说不必放在心上,就可以不放。 就如他说,他亦是如此时,也还不知道,他根本舍不得。 那日东宫内送来的鱼儿玉雕和木匣,他看了许久,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开。 因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送来的东西,必然是有把握让他去见她。 她这样预知后事的能力怎可小觑,只要打开了,他就有可能坐不上那个位置。 可他闻到血的味道,终究还是打开了盒子。 他看着盒子里的断指许久,凡是她的东西,他皆知道,无论是她喜欢的吃食,还是她喜爱的衣裳。 可如今这断指,却叫他怎么都不愿相信。 她为了皇兄竟然做到这般地步,断指之痛,终生残缺,她也不在乎…… 他猜到自己打开之后一定会去赴约,可不曾想到盒子里竟真是她身上的东西。 他看着断指,从天亮到天黑。 他输了。 无论如何,他都会去。 这是他经年来,唯一亲近的人。 他终究不舍得她死…… 他甚至不希望任何人能比他与她还要亲近,他不希望她眼里有任何人。 他惯来隐藏自己的心思,便是心中所想也都是克制。 他唤她先生,也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叫任何人知晓软肋,包括她。 如今这一去,只怕是藏不住了。 她总觉得他平静,做什么事都平静。 其实唯有大失所望才会平静,他失望了太多次,才会如此平静。 平静到她说不想让他做皇帝,没有太多感触。 平静到她要杀他,亦没有太多感触。 或许他早就猜到,在他看来的交心,在她眼中也不值一提。 他唯一庆幸的是,从来没有在她眼里看到厌恶二字。 即便她要帮太子杀他,还愿意大费周章地想个神仙历劫的理由哄骗他,让他安息。 他自来安静克制,到如今死字当头,亦是平静。 他这一生筹谋已久,可想得到的,终究都得不到。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自幼便如此,如今是他唯一一次仁慈,他想便算了罢,她往日总归是真心待过他,即便如今已如雪化为无痕,可他记得…… 她能为皇兄做到如此,他又怎么不算输? 他自幼克制,此生唯一任性,大抵就是在她这处罢,他就是不愿意杀她,他就是在赌…… 可惜,结果总不尽如人意,他从来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救他的是先生,杀他的是相师,不是他的先生。 他感觉到最后一丝疼痛慢慢变轻,不由抬手去描绘她的眉眼,他想记住她的样子。 他不明白,他身处天牢时,她为何没有说到做到明哲保身,何苦一家家求。 她那时若是真的狠心不来便好了,他也不至于对她狠不下心。 她没有做到,他也下不了手,他舍不得她死。 前有周公解梦,后有先生造梦。 也是一桩美谈。 只是无论是周公,还是他自己,都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总归成不了真…… 白马春衫慢慢行,蝇营狗苟兀穷年。 终究还是两路人。 第84章 常坻视角含上卷结尾(可自行选择购买) 他叫常坻, 他的父亲是宫中太医,可却在宫中被杖杀,给的理由是私通宫女, 秽乱后宫。 他父亲为人正直, 清清白白, 这话出来谁都不信, 可连冤都没处诉。 这是天家,而他们这样的人家如何敢多问一句? 他记不清楚太多, 他那时也不过稚儿,他只知道那日家中如天塌了一般, 母亲哭得歇斯底里, 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吃的骨头都不剩, 若能不进宫去, 虽无前程, 却能留性命。 幼时的光景太过模糊,随后母亲改嫁, 他被接走, 养在舅舅名下,可舅母并不喜他,诸多为难于他。 这些他从来不敢说,寄人篱下只能逆来顺受, 他亦不敢争抢。 舅母的孩子出生后, 他便过得更难了, 母亲未曾回来看过他, 但他也知道这世道艰难,她一个妇人家又能如何? 十岁时, 舅母怕他长大争抢家中的药堂,寻了个理由将他赶了出去,舅舅没吭声,他知道舅舅已是仁至义尽,且他还有自己的孩子要养,替姐姐将孩子养到这般大,已是顾念姐弟情谊。 这世道艰难,谁都有难处。 舅舅将他托到了一处府中做下人,家中虽都是行医,可他并不通医术。盖因舅母在,他在家中从来都是干脏活累活,连医书都碰不得,连字都不识一个。 他这辈子没前程,大抵就是做个家丁,逆来顺受过一辈子。 他才十岁,这府中不大,老油子却极多,重活累活都扔给他干,他一个孩子说话没份量,也没人会替他撑腰,他是被家中卖来的,便是打死了累死了也没人会管。 这年腊月他生辰,他还记得娘亲说万事都可以马虎,唯独生辰这一日不可马虎。 他特地早早干完了活,求了半日假,准备出门吃碗长寿面,才走在街上就被一群乞丐盯上了荷包。 那些小乞丐欺人,一拥而上争抢他手里的荷包。 他死命挣扎,挨了不少拳脚,却也抢不回他的荷包。 被拳打脚踢几番之后,他满脸是血,终是受不住松开了娘亲唯一留给他的荷包,看着他们满足大笑着散去。 他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委屈,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他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孩子,满心的无助和绝望,让他觉得一切都不会好了,还不如冻死在这雪天罢了,也免得往后无穷无尽的苦,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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