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好,那下官这就命人去通政司传信。” 她见他二人顿住脚步,似是有话要说,于是一揖拜过,折身走了。 等到苏晋走远,沈奚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轻飘飘说了句:“柳昀,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柳朝明轻笑了一声:“彼此彼此,沈侍郎的缺德事干的不比在下少。” 沈奚将扇子往手上一搭:“朱稽佑在山西修行宫,你三年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密函锁在你柜子里没有千百也有百十了,若要上表,已能将朱稽佑连带着整个工部掀个底掉儿。怎么,当作筹码握在手里?等待买家以物换物?” 柳朝明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沈侍郎手里,除了户部明面上的账目,难道没存着各藩王的私账?朱稽佑与工部如何敛财,何时修行宫,打点了多少人,侍郎难道不是早已握有证据?隐瞒不报,等待良机,留条后路,倒是你一惯作风。”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往各的衙门走。 走到一半又顿住,沈奚回过头,忽而笑道:“柳昀,象走田,马走日,车走直路炮翻山(注1),你对人对事犹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可你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规矩来,直接将军?” 柳朝明亦笑了笑:“是,沈侍郎不得贪胜,入界须缓,弃子争先,舍小就大,彼强自保(注2),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颠覆你盘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处消匿无踪,无处遁形只好从头来过?” 第52章 五二章 苏晋亲自拟好信, 着人带去通政司。回到中院一看, 只见左首一间的值房门户紧闭,柳朝明不知何时已回来了。 苏晋面容沉静地望着房门, 半晌, 对守在中院的一小吏道:“你去正阳门, 请巡城御史翟迪进宫面见本官。” 小吏称是,亟亟去了。 苏晋又思索半日, 这才上前去叩门, 须臾,里头传来柳朝明的声音:“进来。” 他正提笔写着甚么, 苏晋把门推开,他也不曾抬头, 只问了句:“有事?” 苏晋道:“大人,我已将去山西道的急遞发了,特来回禀一声。” 柳朝明“嗯”了一声,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回身将屋门掩了, 又问:“还有何事?” 苏晋想了想, 道:“大人这一年来过得可好?” 柳朝明将手里一封奏疏写完, 又自案头拿了十二道传来的外计信函,打算以青笔批阅。 苏晋见状, 走上前去, 默不作声的地将搁在案头的笔放于笔洗里净了。 柳朝明一边看信函, 一边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去了一块青墨沾水研好, 取笔蘸墨:“下官不该问?” 柳朝明看了笔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绿仿佛初春将发的新芽:“你该问?” 苏晋将笔呈给柳朝明:“于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于私,大人多次救我于危难,又是祖父故旧之后,待时雨如长兄,时雨投桃报李,因此关心大人,难道不该问?” 柳朝明持笔在信函上慢慢圈出一个错处,悬腕批注:“我一直是老样子,没甚么好与不好。”但苏晋的意思,他到底还是听出几分,于是搁下笔,看向她:“说吧,你还有甚么事?” 苏晋迎向他的目光:“我想问大人讨一个人,巡城御史,翟迪翟启光。” 柳朝明微一蹙眉,半晌,似乎想起此人是谁,微一颔首道:“嗯,明敏多思,见微知著,是个可造之材。”又道,“你既是佥都御史,有用人之权,日后若要调用都察院中人,跟赵衍打声招呼,他会指人去吏部备录,不必再来问本官了。” 苏晋合手一揖:“多谢大人。”说着就要退出去。 柳朝明又提起笔,虽未抬头,却问了一句:“做御史,很好吗?” 一模一样的话,朱南羡也问过。 彼时苏晋的回答是,拨乱反正,守住内心清明,不必再浑噩度日。 可同样的话由柳朝明问来,意思却仿佛不一样了。 苏晋想了半日才道:“大人为何会如此问?” 柳朝明笔一顿:“我不该问?” 苏晋沉默一下道:“难道不是大人教给下官,做御史,当如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吗?”她一顿,看向柳朝明缓缓说道,“大人不记得了吗?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 苏晋合上门,在庭院中驻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树,苍劲的枝丫映着冬日苍白的天,显得深静而广袤。 苏晋仰头看了这颗老树一阵,须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柳朝明推开屋门,一旁的小吏走过来道:“柳大人,方才苏大人命人去宫外传了巡城御史翟迪,小的可要查上一查?” 柳朝明看向那棵老树,笔直的枝丫伸得极长,可临到尾了,忽然一左一右分成两端,仿佛一路并行着的人一下子分道而驰。 柳朝明心下沉然,忽然想起沈奚那句“就不怕有人直接将军”。 将军吗? 他默了一下,道:“不必了,以后苏御史要用谁,都不必过问。” 苏晋回到自己办事的公堂,翟迪已在里头候着了。她命人将屋门掩了,又将翟迪带到旁侧的书阁,开门见山道:“本官已命人查过你了,你是蜀地人士,原不姓翟,姓陈,今年不过二十有一。自小聪颖,十七岁就考取秀才,又中解元,可惜因你兄长好赌,贪了你老父医病的银子,令他不治身亡,你气不过,失手弑兄,后才逃到杭州,改名翟迪,考取举人后,怕风头太盛,被人查出你真正身份,不敢再考进士,来了都察院做巡城御史,对吗?” 翟迪愣了愣,十分年轻的脸上写满诧异,细长的双眼低垂,薄唇微抿。 苏晋斟了盏茶递给他,淡淡道:“本官还知道,你眉上的凹痕,就是你弑兄时留下的伤疤。” 翟迪心中大震,没敢接茶,径自跪下便道:“下官有罪,请苏大人处置。” 苏晋将茶放在案头,看着翟迪:“本官不会处置你。”然后她说,“本官看中你的坚韧,周密,见微知著,本官问你,从今以后,你可愿跟着本官?” 翟迪愕然抬头:“大人?” 苏晋的双目灼灼如有烈火,令人不敢直视:“但本官对你有个要求。”她一顿,“两个字,忠心。” 翟迪愣了愣道:“下官过往虽有不鉴,但自入了都察院后,自问不曾出过差错,一直忠心耿耿。” 苏晋却道:“本官说的忠心,不是忠心于都察院,也不是忠心于左都御史,更不是忠于这个王朝忠于当今圣上,而是,只忠心于我。” 翟迪愣怔地看了苏晋半日,片刻后垂下目光。 苏晋道:“本官不会让你行悖逆道德人伦之事,但如今朝廷各方势力林立,日后必不可能一马平川,倘若铁索横江,锦帆冲浪,你我或许就会倒在洪流之下。本官只能保证,日后,若我苏晋有一杯羹,必不会短了你的一勺,若有我苏晋一寸立足之地,必不会少了你一分。” 她说着,语气一沉:“自然,本官只是四品御史,根基薄弱,跟着我,或许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不如谁也不跟的好,你再仔细想想。” 言罢,她抬脚出了书阁,往承天门问案去了。 苏晋承谢相之学,自小明敏透彻,洞若观火,不到十八便高中进士,历任翰林编修,县衙典薄,府衙知事,又作为御史巡按年余,不是看不透这宦海沉浮,有人摇桨亦有人掌舵。 修筑行宫这样大的事,凭沈奚之智,柳朝明之能,他二人怎会不知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这回登闻鼓之案,外间看起来扑朔迷离,实际不过宫里几个始作俑者故弄玄虚。 柳朝明与沈奚分明知道,却按之不表,秘而不发。 为甚么? 苏晋明白这朝廷势力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每走一步,要顾及时局。 她甚至能理解沈奚因家人之故,深陷于时局之中,所以他谋定而后动,凡事要留三分余地。 可是她看不透柳朝明。 那个暗室是甚么?他所谋求的又是甚么? 苏晋做不到对所有的案子缄默不言。 她想起晏子言临行刑前,对她说的话——这朝廷万马齐喑,总要有人发出声音。 但愿有朝一日,有闲人,有御史,能为我提上一笔,让晏子言,许元喆这样的名字重见天日。 苏晋自承天门问完案后,回到都察院已是酉时了,天早已黑透,宫门各处都掌起灯火。她刚迈进书阁,打算将案宗稍作整理,忽然发现翟迪还站在远处等她。 一见苏晋,他大拜而下:“良禽择木而栖,下官翟启光,这一生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九死不悔。” 苏晋沉默着看了他一阵,将手里的卷宗连并着登闻鼓中毒女子的画像交到他手里,将三殿下与礼部的纠纷简略说了,吩咐道:“你跟着礼部去三王府拿人,想必还会遇到诸多掣肘,但本官限你在三日内,找出与画像相似的女子,且问清事件缘由,你能做到吗?” 翟迪对着苏晋恭敬一揖:“最难做的大人已做了,余下的不过照章办事,若下官连这都办不好,日后也不必跟着大人了。” 苏晋回京后原住在接待寺,可她眼下的身份留宿此处实在不合适,好在覃照林路子广,不出两日,为她在城东置好了一处宅子。 宅子是两进院落,覃照林将他的糟糠妻接过来打点膳食,再雇了一个唤作七叔的管家,总算有了落脚之处。 苏晋又将登闻鼓案子的卷宗反复看了数次,许多疑点都要等山西巡按御史的回函来了才有答案,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 这桩案子里,曲知县与徐书生是故意在登闻鼓下自尽的,可最后一名去世的女子分明是被人下了马钱子之毒。而此毒要服下后数个时辰才毒发身亡,具体发作时间因人而异,可那女子为何那么巧,偏偏到了承天门敲过登闻鼓后,就毒发落水了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端倪,才造成这样的巧合? 赶去敲登闻鼓的路上?登闻鼓本身?还是承天门外的护城河? 这一日,苏晋下值后,先去承天门细细查看了登闻鼓,并无蹊跷,又来到护城河前,蹲下身仔细去瞧河水。 言脩与宋珏本与她一道下值,见苏晋没走,他二人也不敢走,只好与她蹲作一排,不明所以地盯着河水看。 覃照林已赶了马车来接苏晋了,看他三人这样,于是自一旁探了个头问:“这有啥好瞅的?”又道,“大人您想沐浴了?回府俺让俺媳妇儿给您烧热水去。” 苏晋摇了摇头,站起身:“去跟守卫借一个木桶一根麻绳。” 覃照林照办,宋珏嫌他粗手粗脚,自己将麻绳往木桶上系了,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打水。 正这时,覃照林忽然叫了一声“殿下”,然后扑通一下跪了。 宋珏闻声,抬头一看,只见护城河的另一头有两人高高立于马上,正是十二殿下朱祁岳与十三殿下朱南羡。 他心中一惊,往前倾的同时重心失衡,带着在一旁掌扶他的言脩一齐栽入了水中,引来朱祁岳一阵大笑。 护城河水只齐脖颈,淹不死人,奈何冬日寒凉,承天门的守卫连忙过来捞人,奈何他二人的衣袍不知何时勾在了一处,使不上力。 朱祁岳又笑了一声,自腰间摸了一把匕首扔来:“接着。” 两人就着匕首,将袍裳割开,这才爬上岸,跪地一边跟朱祁岳与朱南羡见礼,一边呈上匕首归还。 苏晋与覃照林一看这匕首都愣住了。 上刻九条游蟒,蟒面狰狞,可不与当初朱南羡赠予苏晋的那一把十分形似? 朱祁岳弯身将匕首一捞,笑道:“跪甚么,你二人先将这一身湿衣换过,省得染了病本王白赔进一个好心。” 他眉飞入鬓,双目狭长,与朱南羡虽同为尚武的皇子,但身上却少了几分|身为皇嗣的贵气,反倒多了几分江湖的侠义气概。 目光扫向覃照林,挑眉道:“覃指挥使,几年不见,找个日子打一场?” 覃照林摆摆手,嘿嘿笑道:“回殿下,俺现在已不是啥指挥使咯。”他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朱祁岳手里的匕首,心中忽然想起郑允提过,这匕首叫九啥玩意儿来着,仿佛是御赐的? 跟着苏晋一年余,覃照林的榆林脑袋瓜总算转了一转——那既是御赐的,十三殿下当年为何送了苏晋一把哩? 覃照林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道:“十二殿下,您手里头这把匕首,能送人不?” 朱祁岳嘴角一勾,悠悠道:“这可是御赐之物,每个皇子一把,乃我大随皇子身份象征,等闲岂能送人?”说到此,他忽然眉头微蹙,转头看向表情难以言喻的朱南羡,“啧”了一声,“十三,我似乎记得,当年大皇兄得了这匕首,回头便送给了皇嫂,这好像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 第53章 五三章 朱南羡双手握紧缰绳, 耳根子烫得像要烧起来, 额间不知何故渗出细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覃照林看了看朱南羡,又看了看一旁垂眸而立一语不发的苏晋,挠挠头道:“这咋不对哩, 那十三殿下——” “照林!”未等他说完,苏晋忽然开口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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