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 她虽是这么问,也知张正采必不会再答。 但没关系,只要无人搅扰,她总能让他开口。 张正采当着几名府官县官的面被一书生诓骗,面子里子都丢没了,恨不能当即将苏晋大卸八块,满腔恶火燎灼喉头,连声音都嘶哑三分:“来人,即刻把这个姓苏的给本官拿下!” “张大人。”苏晋的语气依然平静,“你不好奇苏某为何会对沈大人的手书感兴趣么?” “因为,沈大人的手书,苏某刚好也有一份。” 她顿了顿,一笑:“不信?沈大人为避家讳,凡他的手书,遇‘信’字,‘佳’字,‘宥’字等,都会省去一笔。” 张正采虽知这个叫苏榭的八成又在拿捏自己,偏生她之所言恰中要害,那封京师沈大人的手书的确有些蹊跷。 一扬袖,阴沉着脸屏退了衙差:“你既知道沈大人的用字习惯,想必不是空手而来,肚子里多少装了点东西,这样,本官可以放了你,只要你——” “不,留下她。” 正这时,那名站在众人背后,高高瘦瘦的人影终于步入火色与夜风之中。 面目清癯,颧骨很高,正是舒闻岚。 苏晋老早就猜到等在那里的人是他,也知他今夜既与张正采为伍,必要所图谋。 但,只要有他有所图谋,她便暂不会落入险境。 各自算计各自的,谁管得着谁? “舒大人,此人不过一名无知小徒,您只管等着下官将事情因由问明白,命人将他擒住便好,怎好劳动您的大驾。” 方才被苏晋牵着鼻子兜了一大圈,张正采面上有些挂不住,唯恐舒大人看轻了自己。 “无知小徒?”舒闻岚淡淡道,“张府尹,你这话却是僭越了。” 张正采纳闷,据他所知,这名苏姓书生从前虽有功名在身,不过位至七品都事,自己好歹是四品府尹,何至于僭越? “方才站在远处,还以为只是一名寻常书生,未曾想竟是苏大人。”舒闻岚看向苏晋,半晌,合袖一揖:“苏大人,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苏晋亦回了一揖:“舒大人。” 这样的对揖礼,只有同级之间亦或品级相差不大的臣子间才可对行。 张正采愣了愣,方至此时,总算咂摸出些不对劲了。 “舒大人,苏榭当年不是在都察院历经司任七品都事么?怎么,怎么……” 怎么会与舒大人是旧识? 怎么能与他行对揖礼? 怎么会知道沈大人的用字习惯? “苏榭?”舒闻岚似乎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张正采与他身后一群一头雾水的府官们,笑着道:“她不是苏榭,她正是当年以登闻鼓之案一力参倒三殿下,出使安南换得大随南境四年无干戈的刑部尚书,一品内阁辅臣,苏时雨苏大人。” 夜风已成呼啸之势,卷枝而过,簌簌叶声恍若兽鸣。 张正采闻言大怔,双腿颤了颤,径自跌退一步。 他一时竟不敢去看苏晋,半晌,只嗫嚅道:“可是、可是那位苏大人,眼下不是该在宁州服刑吗?” “正是呢,”舒闻岚又笑了笑,“本官记得,当年苏大人离宫,是柳大人为您定罪,亲自目送您上的囚车,而今苏大人出现在蜀地,该是个什么说法呢?” 他话里有话,苏晋听得明白。 但她没答。 昔年之争,舒闻岚也涉足其中,彼此都是局中人,该知所谓功过,所谓罪名,都是流于表面的浪头浮花,风吹便散,雨落即碎,连是与非都要付与渔樵闲话,哪里还来什么说法? “舒侍郎此番,是在问本官讨说法吗?” 东院拱门左右洞开,一个清寒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柳朝明未着官服,夜风里,一身素色曳撒如月华,袖口描了三片叶,冷玉作眸,眸敛深深雾,是故人眉眼。 故人眉眼依旧。 第233章 二三三章 苏晋不是没想过墨轿里的那位大人是柳昀。 需用异色与二位钦差区分开的臣工统共那么几位, 若非皇亲国戚,便只几名被封过爵的,再就是柳昀,摄政兼首辅。 她虽猜到, 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朱昱深亲征安南,柳昀与青樾共理朝政,这个当口, 他为何会出现在蜀中? 苏晋又看向柳朝明身后的两人, 顿了一顿,认出此二人乃锦衣卫副指挥使韦姜, 以及当年她被流放,送她入江西的御史李茕。 雨忽然落下。 风刮了整晚,雨势却不大, 零星几点稀疏浇洒, 反像是云头无端起了善意,要安抚这一夜风不止。 直至落了雨, 柳朝明的目光才不经意落在苏晋身上, 略作停顿, 又移开, 声音很淡:“你怎会在此?” 苏晋有些无措, 不知当怎么面对他。 三年前一场刻骨之痛, 如今回想依旧心悸, 可三年过去, 痛未平, 恨却淡了,或许是她终于以一句“成王败寇”说服自己,若当初赢的是她,他的下场,未必会比现在的自己好。 但也没有恩可言,并不感念他最后待自己的慈悲,亦不想去计较是否是他救了朱南羡的性命。 那个旋涡中,谁欠谁,谁负谁,原本就说不清。 于是只好恩怨两相忘,反将回忆追溯得更远,到秦淮暮春的烟雨天,到他问她是否愿意入都察院,从此跟着他,做一名守心如一的御史。 轮回往复,只好做回最初的恭敬姿态,认真施以一揖,答:“因偶然得知蜀中平川县县令假借新政,欺民霸田,想上访,未想竟遇见大人。” 柳朝明淡淡“嗯”一声。 雨丝稍密了些,张正采尚未自苏榭便是苏时雨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见苏晋对东院这位恭敬有加,一时震得肝胆俱裂。 这一位大人的身份,蜀中各州府官无人知晓,只知他来蜀地另有要事,等闲不见旁人。 如今看昔日名震天下的苏大人亦对他如此恭敬,那他该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 张正采腿脚发软,再思及苏晋方才“欺民霸田”之言,一下跌跪在地,嗫嚅两句“有罪”,被风雨声掩了去,根本听不见。 柳朝明目光不落旁处,问:“既上访,证据与状书有么?” 苏晋道:“有证据,但中途出了些意外,所谓证据已不足以作为力证,大人若需状书,草民可以立刻写,但此事有些复杂,大人看过状书,能余出空闲听草民将前后因果讲述一通是为最佳。” 所谓意外,即是江家老爷在已桑田地契上签字画押。 苏晋本想先与翟迪商议一番再写供状,谁知翟迪没见着,反倒遇到了柳昀,知他对待公务尤为严谨,万事不可废了规矩,只得答一句“立刻写供状”。 若照以往,他非得斥一句“既无状书,何来上访”,然后令她吃一碗闭门羹。 可是今日,也不知是情浅了,还是恨淡了,他默立片刻,又“嗯”一声,抛下一句:“进来写状子。”折身便回了东院。 东院也分前后两院,往左一条回廊走到尽头,便是甬道。 晚来雨落,簌叶声声,夜本就是暗的,风雨更添茫茫,恍惚还以为甬道两旁的高墙是宫墙。 东后院亦不大,庭中栽着一片竹,各屋的灯火都熄了,只有一处通明如昼,苏晋一看便知那是柳昀的书房。 韦姜李茕引着覃照林去隔屋暂歇,苏晋独随柳朝明入了书房。 站在门前又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步至书案前,拾起一方墨锭磨了墨,取一只细狼毫搁在笔山,极为寡淡地说一句:“在这写吧。”然后自拣了一份案宗去另一旁坐下。 苏晋铺开一张宣,思量片刻,落笔写下一份诉状。 手里有事,心思便不似方才纷扰,她做事专注,极擅文墨,不过片刻,便将一份状书工整写好。 柳朝明看了一遍,没作声,过了会儿,将状书放下,移步去柜阁前,取了一份信函递给她。 信函上浇火漆,说明极其机密,苏晋原不该看,但仔细一想,应当跟翠微镇桑田的案子有关,便省了矫情,接过细读。 谁知越看越心惊,信函上,官府假借新政空子,欺民霸田的何止翠微镇一处,上至山东山西,下至云贵广西,统共竟有四十七处。 苏晋愣了半刻,方才理好的心绪又成一团乱麻,这回乱在案子上。 “大人早知翠微镇的事了?” 柳朝明道:“知道而已,前后因果不如你状书上的清楚,掣肘太多,尚来不及一一细查。” 苏晋犹豫了一下,想问他所谓的“掣肘”是什么,想了一下,又觉不外乎是地方官绅,朝野内斗。 左右关乎朝局,她不该过问。 于是换了一个困惑:“据我所知,屯田新政初实行是永济二年春,距今不过刚好三年,大人是如何做到在短短三年内,查出四十七处欺民霸田鱼肉百姓的州县官的?” 柳朝明看她一眼,沉默片刻,也不隐瞒:“我动用了锦衣卫。” 苏晋听了这话,一时恍然,又一时诧然。 恍然是因为她方才还在奇怪为何亲军卫会出现在蜀地,柳昀这么快就给了她答案。 而诧然,则是因为动用锦衣卫的后果。 锦衣卫与柳昀一直有些说不清的瓜葛,但如今的朝堂已不是党争乱局。 朱昱深帝位渐稳,柳朝明是文臣,哪怕手握摄政大权,他也没有资格号令只该听命皇帝一人的亲军卫。 这是极重的罪名。 苏晋忍不住再道:“大人动用锦衣卫,可曾请示过陛下?” 谁知柳朝明听了这话,又一阵沉默,半晌,他淡淡道:“没有。” 可不等苏晋开口,他又道:“此间种种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不必问。” 短短一句,将话头堵死。 苏晋便再无可问。 她与柳朝明隔案而坐,等他给翠微镇桑田案的答复,等着等着有些焦急,却不敢催促,渐渐平静下来,心思飘飞到天外,想到三年前的事,五年前的事,七八年前的事,十多年前,刚入仕时,踌躇满志又满心迷茫的事。 想得满心满眼要溢出来,尔后渐渐有点明白,为官十载,最好莫过于当御史的两年。 御史之前太迷惘,御史之后,虽升了侍郎,做了尚书,及至一人之下百官之首,到底陷在了权争之中,没那么单纯。 心思到了这里,便有点想开口,问问柳昀如今的都察院怎么样了。 可话至嘴边,又觉得她与他各经一场天翻地覆的浩劫,恩与怨减去大半,心中还道是故人,面上却连故人都算不上,更不该提故人事。 柳朝明似乎终于考虑妥当,将状书收好,说道:“翠微镇的事我已知道,会令翟迪寻你细查,你……住哪里?” “留杨街云来客栈。”苏晋道。 她本想说启光今夜大概已找到云来客栈了,可柳昀耳清目明,未必不知道。 他对启光的行踪只字不提,她何必提? “但我这两日便会离开,”苏晋又道,“我毕竟已不是朝中人,看翠微镇的镇民可怜,想在走前帮一帮他们,不至于连生计都无以为继,因此今夜才来接待寺。” 柳朝明只应一个字:“好。”意示已经知道。 案上的烛盏烧久了,一星灯火如豆。 苏晋想着此间事了,站起身,是要离开的意思,柳朝明也随她站起,先一步至书房门前,为她开了门。 相识这么多年,同路过,争执过,分道扬镳过,水火不容你死我活过,却难得一回这么客气。 跟隔了重山远水似的。 外间还在落雨,比方才更密,隔屋的李茕听到开门声,也步出屋来。 他为苏晋与覃照林各备了伞,从旁引着,要将他们送出接待寺。 哪知三人连庭院都未走出,便见前方韦姜匆匆行来,手里握着一封密函,见得苏晋,说了句:“苏大人请等。”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柳朝明跟前,将密函呈上。 柳朝明拆开密函一看,从来无波无澜的眸里一团暗色忽然沉到了底。 他抬起眼,隔着茫茫夜雨,朝苏晋看来。 …… 更早一些时候,风刚起,雨还未落。 苏晋刚离开云来客栈不久,朱南羡等大夫为梳香看完诊,得知她无大碍,嘱了句好生歇息,自带了云熙回房。 他是打算等此间事了就带苏晋云熙离开蜀中的,去哪儿还未定,终归要看时局,若不能南行,就往北走,亦或东渡远洋。 正与云熙说这事,屋外忽地有人叩门。 江辞站在门口,低声唤了句:“师父。” 瞥眼望见云熙,更是犹豫,半晌才问:“阿香姨好些了么?” 他这两日一改往日胡天胡地的作风,变得闷声不吭,但十一岁的孩童,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朱南羡看他一眼,将屋门敞开:“进来。” 得入房内,江辞并不坐,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成拳,忽然躬身而下:“师父,云熙,我、我替阿爹与阿姐,还有我自己,跟你们赔个不是。” 他似乎羞愧难当,不敢抬头来看他们,只咬着唇道:“前日撺掇云熙上翠微山,今早劳烦师父与苏公子去救阿爹,还有今晚芹儿害阿香姨受伤,这些我都记着,日后——都由我江辞来还。” 朱南羡失笑:“你又不欠我的,少惹点祸已很好,谈什么还不还的?” “谁说我不欠?”江辞执意道,“江家欠师父的,就是我江辞欠师父的。” 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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