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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是朱南羡的“崔嵬”。 凛冽的春风拂过黑深的鞘,流转出肃杀之气,四周都是皇子朝臣,却没一个人上前拦阻,因他们从未在十三殿下脸上见过这样森冷的寒意。 朱南羡道:“还记得在三哥府上,本王叮嘱过你甚么吗?” 彼时他独闯三王府的酒宴,掰折了朱觅萧的手骨,且提醒过他,下一回就不是松松筋骨这么简单了。 可朱十四竟令苏晋险些丧命于猛兽之口。 朱南羡不敢想,倘若他去晚一步会怎么样。 朱觅萧望向朱南羡眼中的森森冷意。 冷意带着轻视,忽然直击他这么多年来的痛处——他与朱南羡之间,原就是嫡庶不同尊卑有别的,十三若真想惩治他,他也无计可施。 朱觅萧心中突生怯意:“本王不过与父皇提个议,若不是十七他多话,父皇也不会准允——” 不等他说完,只闻铮鸣一声长刀出鞘,刀光如水当下便自他肩头削下,鲜血迸溅而出,在朱觅萧还不及反应,他的胳膊已横飞出去。 四周静若无人。 朱南羡看着面色惨白疼得跪倒在地的朱觅萧,淡淡道:“从今往后,你与本王手足瓜葛尽断,你少了一只手,日后见了本王无法行揖礼,便将就这双腿,跪着迎送吧。” 他收刀入鞘,径自从朱觅萧身边走过,足底履过地上鲜血,唤了声:“刑部。” 沈拓没来,随行伴驾的刑部侍郎连忙出来稽首跪拜。 朱南羡道:“本王就藩南昌两年,朱觅萧三番五次派人行刺,本王命你回京师后来本王府上取证,罪证状词直接呈递奉天殿皇案,一刻都不得耽搁。” 第89章 八十九章 朱景元的病情令三军耽搁到下午才拔营,沿途在岙城歇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近晚才回到京师。 苏晋到底病未痊愈, 一路上风尘仆仆, 得到苏府,仰头倒在榻上, 径自睡到了初六清早。 朱南羡初七就要走了, 苏晋醒来的时候想。 天未透亮,云端还染着干净的苍蓝,初春已至,冬雪将化, 气候比往几日更冷了些,苏晋本已出了府门, 奈何寒风迎面来袭,又回府额外添了件衣裳。 她是与沈奚说好午后到东宫一叙的, 眼下时候尚早,她心中记挂着柳朝明的病情,一路先到柳府, 还是阿留过来应得门。 阿留见到苏晋一喜:“苏公子,您来瞧阿留的吗?您回京师许久都不曾来瞧阿留, 阿留还以为您将阿留忘了呢,阿留刚备了……” 苏晋抬手打断他的话头,问道:“柳大人已起了吗?他的病可好些了?” “大人这回病得不轻, 说是医正叮嘱了等闲不能下地走动, 一直不曾回府。” 苏晋怔了怔, “还没见好么?”她垂眸想了一下,道:“那我去宫中看他。你有甚么要捎给他的?” “有!”阿留跑回府内,过不久又匆匆出来,将一叠包好的衣物,一个笔洗交到苏晋手中,“大人的笔洗每五日阿留就为他替换一个干净的,衣衫都该穿阿留用杜若熏过的。”想了想又道,“可惜还有几卷大人常读的书,先前被大人拿去书房了。” 苏晋道:“那你去取,我等你。” “阿留是不能进大人的书房的。”他目中露出些许惧色,续道,“整个府的人,除了三哥谁都不能进大人书房,从前有个婢女就是因为进了大人的书房……”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咽了回去。 安然叮嘱过他,不能将柳朝明当着府内上下的面,命人杖毙一个婢女的事说出去。 所幸苏晋似乎也不曾在意,她点了一下头道:“那好,我先进宫,待看过大人后,命人来与你报个平安。” 阿留喜道:“那真是多谢苏公子了!” 安然刚自公堂取了公文回值事房,便见苏晋自中庭而来。 她一身青色氅衣,襟口绒边称得她肤白似雪,却也是有病色的。 安然连忙下了石阶见礼:“苏大人自冬猎回来了?” 苏晋点了一下头:“我去过柳府,听说大人病不见好,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她往安然手里的公文一扫,眉心微蹙,“既病了,为何还要看公文?” 安然笑道:“苏大人又不是不知我家大人闲不住的性子,安然还盼着苏大人能帮忙劝上两句呢。” 苏晋将阿留捎的衣物与笔洗交给安然,待他归置好,一起进了值事房。 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里间焚着碳火,柳朝明正靠在榻上,手里握了一卷书,见苏晋来了,吩咐了句:“安然,看座。” 安然在卧榻不远不近处给苏晋支了个椅凳,苏晋坐下后道:“听说大人未曾病愈,这几日都留歇在都察院,不能下地走动,时雨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柳朝明合上书,淡淡道:“也不是重病,见不得风罢了。” 他手里的书是一卷《大随要律》,苏晋看了眼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不由道:“大人既病着,便不该这般操持,左右都察院还有我与赵大人钱大人。” 柳朝明没回这话,他抬眸看向苏晋,顿了顿道:“你脸色不好。” 苏晋道:“是,冬猎时受了寒,病了一场。” 柳朝明“嗯”了一声,自案头端起茶来,垂眸说了句:“你也该好生歇着才是。” 他从来是个事若关己不愿多说的性子,苏晋与他又叙了几句闲话,见他似是乏了,便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回过身来揖礼,忽见屋正中的方桌上还搁着一盏热气尚未消退的茶水——柳朝明的茶在他自己手里,安然在屋外,她进来时没有讨茶,这杯刚沏好不久的茶水是谁的? 苏晋下意识往屋后那盏青竹屏风看了一眼,沉默片刻,说道:“大人身体抱恙,自当多歇息才是,茶是醒神之物,大人这几日还是少吃一些的好。” 柳朝明自卧榻上悠悠地望过来,忽道:“本官有一封急函要发往北平巡按,还未写好,你既闲着,明日一早来都察院取信,帮本官送去通政司。” “明日一早?”苏晋愣道。 柳朝明淡淡扫她一眼:“怎么,你有事?” 明日是初七,朱南羡正是明日一早离开,她答应了要去送他。 苏晋道:“是有些私事,但明日下官可让翟迪来跟大人取信。” 柳朝明淡漠道:“你信得过的人,本官未必信得过。” 苏晋一时想起北境常年战乱征伐,柳朝明赶在年关节发急函,大约是形势紧急事关民生,于是点头道:“那好,时雨明日寅时三刻便过来,还望大人今日便将信函写好。” 柳朝明“嗯”着应了。 碳火盆将密不透风的里屋熏得发燥,苏晋离开后,青竹屏风后绕出来一人。他身着鸦青蟒袍,腰带上嵌着一颗东珠,人却比东珠更耀目几分。 朱弈珩就着方才苏晋的椅子坐下,吃了口茶,浅浅笑道:“方才本王要收这盏茶大人不让,平白卖了个破绽给苏御史,大人是嫌这些年独行踽踽实在无趣,想要给自己添些乐子么?” 柳朝明没答这话。 他将盖在腿上的被衾掀开,披衣下地,似乎是嫌热,提起桌上的茶壶将炭盆浇灭,这才道:“殿下去投诚七殿下,七殿下怎么说?” 朱弈珩道:“本王无权无势,若不是拿着刑部与户部投诚,七哥未必愿与我多说两句。”他的语气十分清淡,顿了一下又续道,“不过他这回当真是被逼急了,竟然问本王,在都察院的盟友是否是柳大人。” 柳朝明顿了一下,将茶壶搁着桌上,绕去窗前去推窗:“本官听说,钱之涣今日致仕了,你做的?” 朱弈珩点头道:“是。”然后他有些失望地道,“七哥他想不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今日一早因为钱之涣致仕,跟本王发了好一通脾气。” 柳朝明漫不经心地道:“你承诺要把户部给他,他的户部尚书却在这时候致仕,他急了也是情有可原。” “急了最好。”朱弈珩浅笑道,“只是本王对沈青樾了解不深,有个颇棘手的问题想讨教柳大人,依沈青樾的智计,在这么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之下,兼之又被冬猎虚晃了两招,他大约需多久才能想明白这浮于面上的第一层因果。” 柳朝明想了想道:“三两日吧。” “这么快?”朱弈珩一愣,又问,“加上苏时雨呢?” 柳朝明道:“折半。” 朱弈珩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异色:“本王以为苏时雨不过初涉朝局两年,在大人眼里,竟能比肩沈青樾么?” 柳朝明看他一眼:“沈青樾天赋异禀,可惜自恃聪明。他自踏上这条路已是无路可退,却妄图扭转乾坤,以一己之力与这时局洪流抗衡,所以他必定会从根源寻答案,会去算这混局背后有多少势力,谁是执棋人,谁又是布局者,有谁合纵连横,有谁心怀鬼胎。 “想必他目下已算到你,且离真相只一步之遥了,虽然这一步看似近,实是远,因他这个人实在太过骄傲,这样的骄傲令他一叶障目。 “但苏时雨不同,她虽与东宫走得近,却仍是一个旁观者,她会直接绕开混局之中林立着的各方势力,从事件的结果往回做推论,只管找她想要的答案,不去计较谁做了手脚。” 柳朝明说着,笑了一声:“本官听说此局已布了十年,怎么,如今还会因为沈苏二人功败垂成吗?” 朱弈珩放下茶盏,自袖囊里取出布帕擦了擦手,垂眸思量:“两三日折半就是一日。”然后他偏头看了眼窗外,时值正午,日光正浓:“一日够了。” 第90章 九十章 苏晋到宗人府递了官印, 东宫的管事牌子尤公公已在外头等着她了。 将苏晋引往东宫的路上, 尤公公道:“太子殿下与十三殿下去明华宫看望陛下了,十七殿下不知犯了甚么事,冬猎一回来, 十三殿下便将他撵去了沈府, 说让他跟着小沈大人学着长脑子。” 苏晋问:“沈大人已到东宫了么?” 尤公公道:“正午一过便到了, 眼下正在垂华正殿教小殿下念书呢。” 年关已过, 化雪天虽冷寒,却抵挡不住这蓬勃的春意, 垂华门外的榆树抽了新枝, 树梢一片簇新的嫩叶绿意盎然。 越过树梢望去,沈奚正坐在殿内吃茶, 朱麟蹒跚着步子凑到他膝头,举起手里的薄册子。 沈奚扫了一眼书名:“千字文有甚么好念的。”他将茶盏放下, 倾身看向朱麟, “舅舅给你念一折白蛇传吧?” 朱麟将书册收回来,仰起脸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沈奚循循善诱:“就是一条白蛇幻化成人,为报恩嫁给一名穷书生的戏折子, 想听吗?” 朱麟闪忽着眼,点了点头。 沈奚刚要开口,沈婧在一旁笑道:“你可仔细教坏了麟儿, 叫你姐夫知道了, 该要斥你将花架子耍到麟儿身上了。” 沈奚往椅背上一靠, 懒洋洋道:“那我该教他甚么?诗书礼记, 经史子集,翰林院詹事府那帮夫子日后自会逼着他念,但人生在世,天道无常,人之所以畏这无常,是因逃不开吃喝拉撒的束缚,七情六欲的羁绊。” 他冲朱麟眨眨眼,“舅舅看似讲白蛇,实是说红尘,等你参破三分尘缘,日后便可在这混沌世界鹤立鸡群,活得满目清明,这才是生而为人的俗世正道。” 沈婧听他满口歪门邪说,笑着将朱麟拉开,外头尤公公便引着苏晋过来了。 苏晋青色氅衣里一身四品补子,与沈奚那身挺像,朱麟歪着小脑瓜盯了她一会儿,大约是觉得她亲切好看,脱开沈婧的手,将手里的千字文认真翻开一页,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递到她跟前。 苏晋不解其意,沈婧矮下身,柔声道:“苏御史与舅舅有话要说,待会儿母妃念给你听好不好?” 朱麟想了想,乖巧地点了点头,沈婧这才牵了他的手,对苏晋莫名道了句:“十三今日要在明华宫陪父皇用晚膳,御史若无事,不妨在东宫多留一些时候。” 殿内点了提神醒脑的苏合香,沈婧带朱麟离开后,沈奚屏退左右,对苏晋道:“钱之涣致仕了,你知道吗?” 苏晋道:“过来的路上听说了。” 沈奚撩开衣摆,在一旁的棋盘前坐下,捻起一颗白子替换了小目上的黑子,“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将目标弄错了,钱煜之死,重点不在羽林卫,而在他的父亲,户部尚书钱之涣身上。” 苏晋自出了封岚山便听左谦提过,冬猎时,朱悯达其实是遇过险的,但要伤朱悯达的并非羽林卫,而是一群潜藏在林中的暗卫。 暗卫足有二三十人之众,若非羽林卫拼死保护朱悯达周全,无法拖到金吾卫与虎贲卫赶来增援。 可惜这帮暗卫乃一众死士,一经捕获,纷纷吞毒自尽,还是伍喻峥拼命遏住两人的喉咙,才留下活口。 苏晋手执黑棋,细细一想,下子道:“当初奶娘留下的那句话是‘甚么都是假的’,照大人的意思,羽林卫既然对太子殿下是忠心的,那么这个‘假’字便落在了别的地方。” 宫前殿钱煜之死,其实有两个后果——对于太子来说,是肃清了羽林卫;但对于七王朱沢微来说,则是重创了钱之涣,令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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